“《倾城之恋》,”何飞回答,“自张爱玲的小说改编,剧本正在修第三稿,等定下来了我会拿给你看;钱的问题也谈了,目前至少有七成把握…”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葛幕风手中紧紧捏着那叠纸,心中犹如擂鼓;他隐隐窥见了某个计划,远不是叫他和夏小伊假装情侣这样的小Case…他迟疑许久,终于问,“‘飞越’终于要独立出片子了?那…导演是谁?打算请哪位?”
何飞“呵”的一声笑,平平静静回答:“是我。”
葛幕风张口结舌。
“…我在法国学的就是导演,”何飞淡淡补充,“你放心,这些年我在境外拍了很多片子了,只不过从没有挂过我的名字罢了。”
“那你是想…”
“葛先生,我今天来就是想对您说,希望您放弃林建国,到我这里来。”
那个瞬间,葛幕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待他醒悟过来,辨明何飞口中说出的那个提议并非幻觉,便只觉得好笑。
凭什么?何飞这个名字在圈子里再怎么如雷贯耳,也只是“前”影帝罢了。无论他曾经拍过什么,水平究竟怎样,在导演这行依然只能算是菜鸟…一边是菜鸟,一边却是得过无数大奖的导演界泰斗,捧出过无数天皇巨星的至尊人物——没错,他葛幕风是顶着一个“天才”的名头,人人都看见了;可是在人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究竟有多么努力,只有自己才知道——要他放弃一直努力的目标,放弃绰手可得的光明前景,凭什么?只凭他何飞一句话?玩笑开大了!
一股怒火忽然从葛幕风怀中升起,他连口气都变了。葛大少紧盯着何飞的脸,用一种几乎是吊儿郎当的声音问:“为什么?‘何导’,给个理由先?”
何飞的神色丝毫不变,依然那样云淡风清地回答:“因为Sicily会出演女主角白流苏。”
葛幕风的怒气立时不翼而飞,他只是惊诧,只是觉得何飞一定是疯了。夏小伊,又是夏小伊!她何德何能?他是爱过她,也许现在还爱她,但爱情是爱情,前途是前途,怎么能混为一谈?他不信何飞连这个都不明白。
这理由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葛大少一时之间完全无法反驳。何飞又一次开口,已换回了兄长般亲切且温暖的口吻:“小葛,你和Sicily很相配…不,我不是指的那种‘相配’,我的意思只是说,你们都是爆发性充满张力的表演风格,这点非常一致——演戏就像在打仗,总是充满气势,把对手从镜头上抹掉,将共演者迫到无处容身,这样的风格,如果没有好对手的话,根本无从发挥,一定会被浪费的。”
葛幕风只觉心头烦乱,口唇发干,他哑声说:“可是…可是…”
何飞无限优雅地抬起手来,制止了他,轻笑道:“你知道吗,小葛?在舞台上,一个好的伙伴比什么都重要;对演员来说,有人能和你珠联璧合,这是最大不过的幸运了…你和Sicily很相配,在一起火花四溅,你们两个都是有运气的人,一定要珍惜才好…”
葛幕风终于失声冷笑:“何董,您说这话未免太夸大了吧?”
何飞毫不动容,轻轻摇头:“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曾经有过一个这样的搭档,不久她就离开了舞台。当时并不觉得什么,可很多年后我发现,没有她在,演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葛幕风脸上嘲讽的笑容正在一点一滴流失。难道这就是一代巨星忽然宣告息影的秘密?他竟然在这里听到了这个秘密真正的答案?
好奇心终于压倒一切,于是他忍不住问:“她为什么不演了?”
何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头来,向他笑了一下,笑容里一层一层都是哀愁。
“她…死了,因为某个事故。”何飞说,无限安详。
***
葛幕风从B2层乘电梯缓缓上升,手中拿着那只文件袋。何飞不愧是何飞,明明对他那套滑稽理由一千万个不以为然,可就是无法当面拒绝…“叮”的一声,二十五楼到了,葛大少苦笑着将袋子夹在腋下,回到自己房间去。掏了卡片打开门,随手将袋子一丢,电话适时响了。
葛幕风这才猛然间想起自己原本的安排——林建国前日在电话中说要来北京,想见他一面,言辞间似乎有板上钉钉的意思,所以他才专程开了个房间早早等候…葛大少心口狂跳,不住怪责自己,被何飞一搅,差点误了大事!他急忙冲过去提起话机:“喂?”
“2508的客人您好,这里是前台。刚才有位林先生找您…您知道吧?是林建国导演!”
“是,我是!请他上来…不,请他等一等,我马上下去!”
电话中美妙的女声微微停顿,传来一种小心翼翼的味道:“方才您不在房间里,林先生已经走了…我有问他是否用别的方式联系您,可他说不必了,还有别人要见…”
葛幕风的手一抖,几乎将听筒摔在地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喊道:“他有说去哪里吗?”
电话那边似乎颇为犹豫,许久才传来回话:“他只留话说…说他不是有耐心的人,请您想好了再去找他…哦,还有,是位非常漂亮的女士来接他的,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
葛幕风离去之后,何飞并没有立刻开着保时捷离开,否则他也许能撞见林建国和一位陌生美女相携走出香格里拉的大堂,两人钻入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他在地下停车场里默默等了几十分钟,直到一辆再普通不过的帕萨特驶进来,这才鸣了一下喇叭,那辆车便慢慢停在保时捷的旁边。车内钻出个过于温文秀致的男孩子,满脸惶恐的望着他瞧——正是卓乐的秘书小辰。
“公司那边怎么样?”他问。
那人点点头:“总算都应付过来了…何董,抱歉,车堵得实在太厉害。”
何飞一笑,和那男孩子交换了车子,吩咐:“如果不忙,麻烦替我送去厂里修整一下…忙的话就算了,暂时不急。”
那男孩子连忙点头,犹豫再四,还是多了嘴:“何董,卓总问您什么时候回公司去…”
“事情办完我就会回去的——我一个人来往方便些。请替我转告,现在是关键时刻,大家都辛苦,拜托她了。”
“可是何董,您…”
“怎么?”
“您自己和卓总说…难道不好么?您打电话跟她说吧!”
何飞坐在帕萨特里,眼睛望着那一张脸涨得通红的男孩子,笑了:“如果她打电话给我,我自然会告诉她的——就是这样。”
***
那一天,大约下午两点半钟的时候,何飞来到夏小伊家门外。他按了门铃,然后在外面等了大约一分钟,又按了一次,依然不见回应。何飞的眉毛微微上挑,从兜中掏出一串钥匙,自己开了门。
谁知道小伊竟然在。她正像往常那样抱着靠垫盘膝坐在地板上,影碟机沙沙作响,电视中是不断闪烁的画面——英俊的男人走在灯火阑珊的街头,在路边的玻璃橱窗上映出了自己孤单的影子;然后他回过头来,马路的那一边,有个极艳的女子在对自己笑…
——是《ONZE》。
夏小伊回过头来,那张素白的脸与屏幕上女演员的脸相映生辉:“我知道是你,我也知道你有钥匙;所以我没有去开门。”
何飞笑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在她身边缓缓坐下。
夏小伊转过头来看着电视,身子却慢慢倾斜过来,将头轻轻倚在何飞肩头。何飞的脸上刹那间划过一道近乎惶恐的神色,终究是一动不动。
“…我还记得那天拍这场的时候,Steve一直在骂我,他说我实在是假的很…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真’了,那时候急得直想哭…那情景就像是发生在昨天,可谁知道一晃,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夏小伊缓缓说着,声音很低,宛如耳语;而何飞只是静静听她说话,并不回答。
“现在看,自己那时候演的真是差,也怪不得Steve总是生气…哎,我现在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他看人很准,”何飞终于开口,“我去的那一天,他对我说,Sicily是块宝,是他很挖到了这块宝,他一直很骄傲。”
“骗人,”夏小伊嘴边弯出一个微笑,“Steve从来都是叫我‘小伊’的,只有你总叫我的英文名字。”
“Sicily…这名字是他起的吧?”
“恩…他说过看见了我,就想起那部《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
“他看人很准,是应该骄傲的。”
画面变换,屏幕上夏小伊的脸时而妖艳、时而促狭、时而有种特别的哀愁,在都市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流转不定。
“呵…说起来,虽然我也不完全明白这部片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卓乐说它是部烂片,我绝对不同意…因为我总是看的很入迷。”
“…这片子拍得很美。钱导有他想要讲述的东西,不管有没有完全表达出来,就已经是很美的了。”
“何飞?”夏小伊突然将身子挺直,离开了何飞的肩膀回头望向他,神情严肃之极,“Steve…你杀了他是吗?”
何飞一愣,紧接着便是哭笑不得;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小伊的头顶:“你想什么呢,小丫头?怎么会啊!”
夏小伊长吁一口气,满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又慢慢靠回何飞身上,带着甜甜微笑:“那就好,”她说,“我真害怕你是一个杀人犯,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何飞的心猛地一颤,似有什么东西如肥皂泡般慢慢鼓胀又骤然破开,只剩下一片怅然和荒凉。他伸出另一只手,悬在夏小伊肩膀上,却终究是没有落下去——只轻轻念:“傻丫头…”
“…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精神却还好,还问我Sicily好不好?他看到我一点都不惊讶,仿佛猜到了我一定会去似的…然后,他就把《ONZE》交给了我…”
“…莉姐呢?莉姐在吗?”
“你是说陈莉莉吗?不,没有,她一直什么都不知道…钱导并不想告诉她吧…”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过…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骗子,”夏小伊长长长长叹了一口气,“大骗子。”
屏幕上,《ONZE》已到尾声。男主角丁十一费劲心机逃离作祟的“心魔”,将“她”引到高速路上,不惜自己受伤,终于将“心魔”撞得烟消云散;可当他被送进医院,却发现“心魔”穿着护士服站在床头,正对他笑——无论怎样的挣扎,终究是无能为力。
“…每次看到这里,我总觉得自己也是片中的主角,我也是被幻影追到无处容身的可怜人…所以我喜欢这个片子。”夏小伊低声呢喃。
“谁不是呢?”何飞回答。
小伊沉默,她明明有许多话想问、想说,却一点都不愿开口。此刻的光阴是多么静谧安详,就好像有无数闪闪发光的透明羽毛从天而降…不重要了,忽然一切都不再重要,只盼着这样一直到老,一直到死掉了才好。
——真相有什么用?真相从来只会伤害所有人,她宁愿要幸福的虚假。
“…后来…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吧?”何飞忽然问。
“后来?”夏小伊依然恍若梦中。
“这么快就忘了吗?早上我从机场回来,刚走到公司门口,就看到了那场好戏…”
“啊!你看到啦?那怎么会又和我撞在一起?”
“我怎么知道?我好好在路上开车,你猛得就压过红灯冲了过来…”
“…这么巧?”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这么巧…”
“呵呵…”
“呵呵…”
“…何飞?”
“恩?”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傻话。”
夏小伊缓缓闭上眼,深呼吸;努力积蓄气力。许久,忽然问道:
“…你爱我吗?”
她感觉到身旁那具躯体猛地紧绷,于是怀中那颗心也紧紧绷了起来。何飞的神色凝定不变,一双瞳孔却隐隐收缩,像是被极度的惊恐攫住似的。也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夏小伊终于听见了他的回答:
“…是的,我爱你,”他说,也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有我曾经拥有、却最终失去的一切,我当然会爱你,毫无疑问。”
小伊的脑中瞬间空白一片——听到那三个字的时候,浑身的肌肤骤然发烫;可紧接着,那股热力便在空中打着旋儿,一圈一圈持续转下去…从至高的天堂一路落入尘埃,最终手足冰凉,胃里隐隐作痛。
何飞轻抚着她披散的头发,扶着她离开自己的身体,安稳坐好;声音像最柔软的羽毛那样轻:“Sicily,傻丫头,你该长大了;要不了几年,你就会飞得很高很高,也许都会把我给忘了…所以你不用说傻话。”
夏小伊缓缓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却笑得灿烂无比;用最娇嗔不过的声音说:“何飞,你抱抱我好不好?你抱抱我…我就心甘情愿长大…”
***
那一天,何飞离开的时候,夏小伊叫住了他:
“何飞,我是你的灰姑娘,是不是?灰姑娘…就该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只要听王子的话、一直乖乖的,就能得到幸福——是不是?”
何飞淡淡微笑,那笑容就像从天空雪白鸟儿展开的双翼之间飘落而下的金黄色阳光:
“…不是的,你是个公主——真正的公主。”他回答;言毕转身,出了房门。
夏小伊听见“哐”的一声响,听见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忽然仰面朝天,径直躺倒在地板上。没有哭出声音,甚至不觉得悲伤,只是眼泪静静流淌,仅仅像是身体想要把某些多余的水分排空似的。
“…骗子,大骗子!”她一边默默流泪,一边低声嘟囔,“何飞…我们两个,真像是在演白烂言情戏——真是烂极了!”
阴谋与爱情Ⅰ
何飞在夏小伊的住处停留了一个半小时,直到他离开,下了楼之后,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小伊的室友到哪里去了?封琉璃一直没有出现。
不过,无论怎么说,那位脸庞小巧的清秀女孩儿在何董的记忆里,只是一张面目模糊的淡薄影子罢了;这疑问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几秒钟,转瞬就抛诸云外。
何飞坐进车内,并不着急出发;车子四窗紧闭,窗子上贴着特别的遮光膜。只有在这样绝对孤独的时刻,他那张美好而温暖、无可比拟无所不能的面具才略微松动;他用手指点住太阳穴轻轻揉了揉,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在痛。
——痛吧…无论怎样痛,也必须继续走下去;也一定要痛着、坚持下去…否则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否则这所有的有情的无辜的伤痛,全都没有意义。
他的演员生命早就毁于一旦,徒留虚名而已;演艺圈日日更新,无论是怎样的脸孔,不再出现了自然会被忘记。而在“导演”这个崭新的目标上,若按照“正常”的方式,想一步步靠“正常”努力达到可以与林建国相较的地位,还需要很久很久。他并不是没有耐心没有毅力不能等,只不过林大导演这个人,卧榻之侧绝不容他人酣睡;以他的身份,想捏死一只蚂蚁,叫某个新晋从圈子里消失,再容易不过了…
除非…除非…你能在第一步就一鸣惊人;从第一步起,就和他站在同样的高度、同样的舞台上,在众目睽睽下对决,在正面交锋中拼个你死我活!
很难想象,是吧?但谁说不可能?林建国本人不也正是一步登天的么?
到目前为止,虽然横生许多枝节,可毕竟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叫林大导演继续为他的“张爱玲”海选去吧,最好闹到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当他宣布人选的那一日,也将是何飞的《倾城之恋》对外曝光的时候;一部是名作家的个人传记,另一部是同一作者的代表作,这样两部片子注定被比较——而何飞要的,也正是这个公正“比较”的机会而已。
他必须一战成名,别无选择!林建国可以找到最好的剧本、最好的演员和巨额的赞助金;要与之相提并论,他绝不能在这些地方输掉——何飞曾以为这样的机会绝不可能落在自己头上,不过,他错了,因为他遇见了迷路的公主;他遇见了夏小伊。
想到夏小伊,何飞不由得笑了。那个笑容是那样微渺,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并未觉察。
——他便怀着持续疼痛到几近麻木的心,带着那样奥妙的微笑,驾车离去。
***
在何飞心里,封琉璃不过是个仅有点渺茫印象的小丫头罢了,既然夏小伊喜欢她,坚持要把她留在身边,那么留着就留着好了;小伊开心,总没有坏处,何况她总有一天必定要独立飞翔的。可是在封琉璃心里,何飞却是个重要不过的人物,小伊信任他,她却不信任他,她总觉得在他完美的面皮下面,不知安着什么鬼蜮心思。
——当然,这到底是自己理智的判断,还是某种莫名其妙的嫉妒心在作祟,连封琉璃本人也说不清。
此时,她便捏着一张纸条,坐在某座单元楼五层至六层之间的楼梯上。纸条上的地址是夏小伊写给她的,据说陈莉莉就应该住在身后那扇防盗门里。
她按过很多次门铃敲过很多次门,统统无人回答。
琉璃已在门外待了好几个小时,起初是站着,后来实在站不住,便索性坐倒了事。也有几次,她听见有高跟鞋咯哒咯哒的声音从楼下向上走,心也跟着越跳越快,紧张到不知怎样才好——可终究全是虚惊,普通工作日,一整个上午除了保洁之外,连半个人也没有看到。
封琉璃渐渐便有些气馁,好容易鼓足勇气来到这里,心中做了无数功课应对陈莉莉可能的怒火和拷问;可偏偏无疾而终,连人家的面都没见到。她只觉得肚子里咕咕作响,看看表,早已过了午饭时分。琉璃是真的想放弃算了,可何飞的笑容只要在脑海中一转,便又无论如何不甘心起来——自小到大,无论是成绩没考好也罢,还是被逼着戒除网瘾也罢,甚至是不得不重修一年时也一样…她从来都没有这样“不甘心”过。若真的…真的这样一走了之,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有胆量再来一次。
那一天不过是初夏,天气却热得叫人难以喘息。封琉璃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心中的“不甘”翻江倒海。她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在担心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该怎么办;可总是有种预感萦绕不去,就仿佛一场凭空出现的幻梦似的:
在梦里,封琉璃无法喊出声音,她眼睁睁望着分别那年青春无限的夏小伊在远方的湖面上逶迤前行,遥遥而去;而自己在追,在呼喊——彻骨的虚弱感流遍她的全身;面对不可挽回的悲剧时、那样一种绝对的无力…
——依赖着什么而生存,无论那是梦想也罢,是爱情也罢,或者是某个神祇一样的男人也罢,都如同行走在水面之上吧?当那种依赖那种信任破碎的时候,你还能站在那里吗?
——我知道,我担心,我害怕…可是…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在很小的时候,在她还没有了解到这个世界有其必然法则的时候,封琉璃时常在独处时于镜子里端详自己的脸,希望在那里找到让她欣喜的、证明自己和夏小伊拥有同样出众天赋的证明——可没有,完全没有,镜子里的张脸堪称清秀,但是仅此而已。
后来大了一些,懂得了无论如何,自己也只是自己而已。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成长,但是伤口痊愈之后终得平静。
…“终得平静”?
难道要她这样对比姐妹还亲的小伊说吗?叫她说“小伊,你信错了人,那人根本不是真心对你,他一直对你说着谎——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因为‘奢望过去终得平静’”?
——沉睡在冰冷寂静的湖底,眼睛却透过层层波浪、依然执拗的死盯着天空!那样一种悲哀的、冻入骨髓的平静?!
——天!怎么可能?
封琉璃知道夏小伊和自己不一样,从小就知道。小伊是上帝的宠儿,她有超凡美貌,她还有表演天赋——可所谓的“美貌”和“天赋”真的是神的礼物吗?或者只是…一个恶毒的玩笑?
——那些恩赐是会成为她的翅膀,让她摆脱一切束缚飞向高空?还是会把她变成怪物,吸干她所有的一切,送她去往不可知的道路?
封琉璃不知道,她只能旁观;她所有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坐在这里守候一个渺茫的希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