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已经结束,新生刚刚开始——无论如何,“奇迹”,一生一次就足够了。
***
那天夜里,夏小伊做了梦,梦见极小极小时的自己,在昏黑的楼道内迷了路,怎样也找不到家门。她正上上下下地跑着,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长道短:“…做人不检点,连带自己的女儿也吃苦受罪,你想想,这种家庭的孩子有谁敢娶?幸好生的漂亮,还有一线生机…”两个邻居正说的扣沫横飞,一抬头突然对上夏小伊睁大的双眼,顿时尴尬万分。
小伊猛然惊醒,她分不清这是单纯的梦境还是深层记忆里的往事浮现,她躺在床上汗流浃背,深深庆幸自己如今羽翼丰满、彻底长大成人。
——原来自那时开始,就已经千锤百炼,神经粗如钢缆,似有无限力量,可以一次又一次在被打倒后,挣扎着爬起来。
——幸好这个功利世界自有它的妙处,只要日进斗金,谁管你有没有父母,是不是出身泥污?
那天夜里,封琉璃隐约听见薄薄墙壁对面的临室,传来呜咽声音,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二次碰见这样的事故。她的脑中突然掠过小小的夏小伊,光脚穿着夏姨的高跟鞋“格达格达”跑过楼道的画面,想起夏家紧闭的房门后面爆发出的尖细哭叫…封琉璃倒伏在床上,用绵软的枕头死命盖住耳朵。
第二天清晨,封琉璃被一阵喷香的味道唤醒,她打开房门,愕然发现夏小伊正踞坐在木地板上,面前吃饭的矮桌上摆着一大盘涂满果酱黄油的烤面包片,头发蓬乱,正在狼吞虎咽。
“…唔…”小伊努力用牛奶送下噎在嗓子里的食物,冲她露出大大微笑,面包屑犹在嘴角,“嗨,好姐妹!”她说,“快来,吃饱了好战斗!”
——那笑容熟悉得几乎让封琉璃想哭,那是当年的夏小伊,没有错;每次她肚子里打着坏主意的时候,总是这样非常精神的笑着,不会错的!
久远之前,她们曾被毗邻院子里的小男孩儿合伙欺负,夏小伊每每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夜里拉着她跑出去,用小石子挨个丢碎人家的窗户…
遗失的岁月,赫然在这里;原来…还在这里。
***
“你你你——”封琉璃两个眼睛瞪得铜铃大,“你疯了,小伊!卓乐说过你不能开车出门去,会被人发现的!”
“哈哈,你听卓乐的还是听我的?”夏小伊大笑,她穿着衬衫仔裤,特意将头发高高束起来,露出那张一见就难以忘怀的艳丽脸庞。
“当然是…当然是谁对听谁的!我可不能看着你胡闹。”琉璃急了,不住跺脚。小伊恢复了精神当然好,可如果玩得太HIGH,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你肯定不会看着我胡闹,放心吧!”夏小伊将汽车钥匙套在食指上悠哉游哉转着圈,“…因为你也要跟我去‘胡闹’!走吧,华生,福尔摩斯要出动了!”
“…疯了疯了疯了,真的是疯了,”琉璃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一脸意气风发的夏小伊,不住碎碎念,“求你了别闹了,我们回去好不好?你到底想干嘛?”
“你别怕,昨天晚上的节目还没播出来呢,那些烦人家伙肯定都还在公司楼下。”夏小伊自信满满。
封琉璃这才长出一口气,却犹不安心,车速稍一慢下来就连忙左顾右盼,生怕车窗外埋伏着谁的眼线,稍有不慎就着了别人的道儿。
夏小伊却不管不顾,大大咧咧开着甲壳虫左拐右拐,在街巷中不住穿梭;走了不多久琉璃就彻底迷了方向,无论她怎么催问,坏心肠的司机同志就是不肯给出明确回答。
终于,琉璃发了脾气,她对夏小伊怒目而视,喝道:“快停车!不然…不然我就跳车给你看,你信不信?”
夏小伊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车子几乎失控滑出车道。封琉璃的脸都绿了,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大骂小伊一场——便在此时,甲壳虫转进一条小胡同,停在了路旁。
“…你车子学的怎么样了?”小伊将双臂搁在方向盘上,望着她奸笑。那笑容就像偷了一只鸡嘴上抹着蜜的小狐狸。
琉璃被她笑得发了蒙,好半天才如实回答:“差不多学完了,不过考试排在了三个月后…”
“那好,来,我们试验一下。”
“试验?试验什么?”
“开车啊!这车很好开的,自动挡,没问题吧?”
“可是…可是…”
夏小伊哪里容得她继续“可是”,早下了车转到右边打开门,将她从座位上拎了出来,笑吟吟:“去,快去。我在旁边看着,没问题的。”
“我…我从没在这么多人的路上开过啊!要是撞了…”
“撞了有保险!”
封琉璃几欲吐血。
“没关系的,你出了这个巷子,左转,一直开就行了…记得不要开得太快哦,这里限速六十,我吃过好几张单呢!”夏小伊从容坐进副驾驶座,望着一头雾水、呆愣愣的琉璃催促道:“开啊?”
油门、启动、直行、左转…初学乍练的“马路杀手”封琉璃紧张地满身满手都是汗。两旁的风景全然不入她的眼,连夏小伊悄悄按下右边的车窗也没有瞧见。
“对,再慢点,慢慢开,保持在二三十就行了,千万别停…记得我叫你踩油门你再加速…”有声音传来,伴着风声呼啸。
琉璃连忙“嗯嗯”答应,眼睛的余光随意一扫,心跳猛然飚到一分钟一百四!夏小伊那混蛋竟然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外,只左手抓着窗内的把手保持平衡,整个人就像是飞车电影里的特技演员!
琉璃手一软,小小甲壳虫顿时不受控制,在路上大跳“S”舞,临近车道一辆越野吉普鸣着喇叭急速通过,离小虫子左边的后视镜只差零点零零一毫米!
“喂,好好开!车毁人亡这种死法实在太难看了…”天杀的夏小伊,吊在车上竟然还有心讲笑话!
——封琉璃死死攥住方向盘,极力控制才没有立时尖叫起来,她到底要干嘛?!
***
堵在“飞越”楼下的记者差不多有二三十名,比前一天少了三分之一,并且正要散去。他们刚刚得到消息,原来夏小伊本人并不在公司里,且昨天晚上还去上了《透明妆》;门口这群可怜人,白等了两天两夜,统统中了空城计。
正三三两两骂着娘,忽然见对面路上开来一辆小小红色跑车,车身的颜色鲜艳欲滴,就像是顶尖美人口上的丹朱。车子歪歪扭扭来到近前,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夏小伊!竟然是夏小伊!是那个惹了偌大风波的罪魁祸首夏小伊!
那样张狂的懒洋洋的挂在车门上,眉飞色舞——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甚至还吹了一声色狼式的口哨。
然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亮出中指,迎风比了比…
再然后…扬长而去。
***
“…喂,踩油门啦!快点快点,追来了…”
“……”
“…限速六十?叫限速六十见鬼去吧!我们在逃命哎!被追到就惨了!”
“……”
“…你猜他们明天会在报纸上说什么?想来就有趣,哈哈哈哈哈…”
“……”
“…别生气啦,多好玩啊,多痛快!是吧,琉璃?还是这样适合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不惯的人可以去死!”
“……”
封琉璃死死咬着牙,任旁边鸹噪不绝,只觉得整个脑子都要爆掉了!她实在不敢分心讲话,她害怕一张口,立刻把不住方向盘,直直冲着栏杆撞过去…她还不想死呢,她还没活够。
——跟这种女疯子在一起,真是几条命都不够折腾的!
夏小伊的笑声渐渐轻沉下去,最后归于渺然;她没有将车窗关好,风声一直在响。
“…琉璃,你想回家吗?我想回去看看…我想我妈妈了…”
封琉璃“啊”了一声,方才的着恼转瞬烟消云散。她想起来了,在那个节目上,夏姨不肯接小伊的电话…这对母女之间,外人实在是无从置喙。
“你还记得么,琉璃?学校门口的涮豆腐皮摊子啊…我们小时候的雄心壮志,不过是拼命吃那个吃到饱为止…可有多么怀念!”
…回家…么?
——小伊,你现在无论如何也算功成名,你自然可以高昂着头回去的;可我…我不敢…回家之后他们若问起出门在外的这些日子,我能说什么呢?
封琉璃正恍惚,冷不防小伊突然叫道:“…刹车啊!快!”一边叫一边急夺她手里的方向盘。
对于不熟练的新手来说,开车果然是不能分心的功课。只不过走神了几秒钟,车子便径直闯过了红灯,向着一辆从右边开来的深蓝色保时捷直冲过去。封琉璃当即吓傻了,全身的血液涌到头顶,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脚下也不知是煞车还是油门,抵死踩了下去…
甲壳虫在一阵刺耳噪声中,急转了个弯,间不容发之时,与同样心有灵犀急转弯的深蓝色保时捷紧贴着擦过,发出刺耳噪声…速度终究是成功降了下来,甲壳虫的车头撞在水泥道沿上,安稳停住。
车内的封琉璃和夏小伊,统统面无人色。
保时捷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下来。浅灰竖条纹的西装,衬衣的扣子解到第二个;头发略长,很干净。他走到驾驶座前,皱着眉迟疑了三秒钟,便转到另一侧,弯下腰去——小伊那边的车窗依然没有关。
“…刚才在公司楼下,已经给你吓着了,还没玩够么?还好撞的是我。”
封琉璃瑟瑟发抖,好半天才迟疑着回过头,看向那名苦主——
是何飞。
永远从天而降的、何飞。
卷三 仙蒂蕾拉狂想曲
光阴的碎片Ⅰ
何飞望着夏小伊的酒红色小虫子消失在蹒跚的车河之中,这才转过身钻入自己的限量版保时捷。虽不是什么主干通路,毕竟引发了不小的交通混乱,身后汽笛声、喝骂声隐约响成一片。何飞坐在那里,手握方向盘一踩油门,车子却毫无反应,正茫然间,忽然从旁边的位置伸过一只手来——褪色脱线的袖口,粗糙皲裂的十指,指间握着保时捷的启动钥匙。
何飞自嘲地笑了笑,接过钥匙,插入锁孔,点火。
“…竟没注意到钥匙不在?”身边那人说;口音厚重,有股泥土的味道,“难得见你如此心神不定。”
何飞轻抿双唇,似乎在笑,却没有回答。车子终于成功掉头,让出占用的车道,不温不火继续向前。
“要我打个电话料理一下?应该都被拍了吧。”那人提议。
“谢谢,不过是小事,我能处理。”何飞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些。
那人嘿嘿一笑,似乎放弃。长久的沉默笼罩,只有后视镜上挂着的一串小铃铛发出细碎响声。保时捷在高架桥上转过很大一个弯,脚下熙熙攘攘,车流如水。
“…很有意思的丫头,你教得不错。”那人忽然说。
何飞把着方向盘的手有瞬间的痉挛,终于回答:“林导,您别再调侃我了…”
林建国哈哈大笑:“被我说中了对吧,小何?你找的这个丫头很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我一开始还不觉得——其实我一开始并不喜欢她。她过分显眼了,过分漂亮;什么东西都有个“度”,超出限度就会变得不自然。她还没办法控制自己,就像只蠢孔雀,一直乍着那身五颜六色的毛;好看是好看,可是在镜头前,观众除了她的长相,什么都看不到——我的电影里可不需要纯粹的花瓶。说实话,我一直在奇怪你为什么会选上她…”
何飞静静听他讲完,才淡淡反驳道:“不是这样的,林导,Sicily很有才能。我上个月寄给您的片子,您有看吧?那是真正的‘她’,看了就该明白的…”
林建国的笑声戛然而止,微微眯起双眼,满脸的沟壑触目惊心:“我看了,但那并不是演技,只不过说明在现实生活中,她就是那种飘忽不定的女人罢了…看看她演的女医生——真是个笑话!”
何飞再次沉默,许久之后才开了口,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缓慢和谨慎:“人一旦真正决定什么,就会发生改变的,一定会。那是Sicily的第一部作品,四年了,而她一直在变好,从来不曾放弃——即使…即使她没有天赋也罢,天赋的才能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叫自己活下去、叫自己不断变好的能力…她有这份能力,她一定能走到最后,这就够了——这也是您教我的,林导,不是么?”
“——你也有这份能力的,何飞!”林建国猛地截断他的话,语气中那股削薄的冷风不翼而飞,生生激越,铿锵似铁,“可是你努力到‘最后’了么?”
“…我没有,不过Sicily一定会的!”信号灯变换,何飞踩下煞车,回望身边,直视着林建国的脸,“至少我年轻的时候,绝不敢吊在车门上竖中指;我可没那个胆色。”
林建国一愕,随即大笑起来,意兴盎然:“没错没错,今天我的确看到了好戏!她是比你有魄力,她更像小越…根本就是个野丫头!是了…怨不得我总觉得熟悉…不是长相,而是感觉,真的像小越,简直一摸一样了。这就是你的目的?何飞?你想要死掉的小越再次活过来?”
“不,小越是小越,Sicily是Sicily,不一样。”
信号灯再次变化,车子启动,何飞说。这一次,他的目光直视前方,毫不动摇。
“…你真的不打算再演戏了么?你的‘界限’不该在这里。你若看上了哪个角色,只要说一声,我全都留给你,怎么样?”
何飞的唇边终于漾出一线微笑:“谢谢,林导。不过我不会再演戏了,多年前我就说过,我其实并不适合。”
“这话,我真想让小越听听。”林建国终于气恼。
“我早就告诉过她,她明白的,”何飞毫不动容,“当年…在西班牙向她求婚的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对她说的——她最明白我。”
***
林建国终究一无所获——何飞将他送到香格里拉酒店门前,欠身致意、微笑道别,然后便开着那部带有明显擦痕的保时捷跑车绝尘而去。林大导演望着那点逐渐远去的蓝色,只在忽然袭来的往事中氤氲了片刻,便抖抖肩,像掸去衣上灰点儿似的,将过去的影子拂落在地——随即抬起脚,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
往事已矣,过去了便过去了。困锁于“过去”之中的人统统都是呆子,对此他敬谢不敏。
林建国很了解何飞,他们之间有着无法剪断的关联。毕竟十多年前,正是他在一条狭窄而倾斜的街巷里,遇见了那个挨家挨户送报纸的小小少年——不过是个再安静不过的孩子,温润的眼幽幽望着你,有种特别的孤独气息;那一带的报童不只他一个,也不是他叫得最大声,可他的生意总是最好的。
那时候林建国不名一文,甚至连三餐都无以为继,他虽也算是科班出身,却毕竟与名校名师带出来的天之骄子们判若云泥。挣扎十年,早就被潦倒光阴磨灭了雄心壮志。可就是在那一天,在隔着初春薄薄雨丝见到何飞的那一天,他突然觉得上帝在向他微笑了,电影之神自空中徐徐飘落;刹那间空气澄净,宛若透明。
细雨、窄巷、卖报的苍白少年交叠成那样完美的画面,幽静而冰凉,就像是他充满了失败以及寂寥的前半生似的。
“…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努力抑制狂跳的心,林建国对自己说,“假如那个孩子肯相信我,我就再试最后一次;如果…如果依然失败的话,这辈子就彻底放弃电影好了。”
——那一次他成功了;他成功地与自己的“过去”彻底一刀两断!
林大导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酒店的门。香格里拉的大堂侍应极有“职业素养”,第一眼便捕捉到来人那身“过于简朴”的衣装,脸上立时条件反射,转出种特别的不屑和戒备来。可待看清了那人的长相,不屑和戒备还未及消失无踪,极度的诚惶诚恐便骤然涌现——也许是太多自相矛盾的表情交织在一起,最终成为某种难以描摹的空白,整个人立在原地,呆若木鸡。
林建国只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与那人擦肩而过。是啊,如今他已功成名就;那张仿佛龟裂的黄土地一般的面容不再是土老冒儿的象征,早成了醒目的公众标识。
——我们卑贱的过去和荣耀的现在始终站在镜子两边互相对视,就像是这侍应生脸上正在上演的滑稽戏…何飞…“过去”不过是“过去”罢了,你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那些无聊的努力,又有什么用?
林建国走到酒店前台,前台小姐正用灼灼发烫的眼神盯着他瞧。他吩咐她给某房间挂个电话,等待的间隙,忽然便想开个玩笑,于是随口说道:“你很漂亮,没想过演电影么?”
这绝对是再烂不过的搭讪,可那位小姐竟满脸涨红,似乎马上就要昏厥了一样。
“我就是让她在这里脱光了衣服跳舞她也会做的,”林建国不禁恶毒地想;黑色的快意和随即而来的无聊感一股脑涌上心头。而接待小姐却对他暗地里的恶作剧全然无知,身体中充满了梦境般的光辉,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林…林导,2508没有人接,客人不在房里…”
她微微低下头去,满怀莫名期待;许久不见反应,又狐疑地抬起头来——只见林大导演一双浓眉正紧紧蹙在一起,不知想些什么,竟然入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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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建国自然不知道,就在方才,何飞将他“顺路”送到香格里拉门口,转而告别之后,立刻在车里拨通了葛幕风的电话;也就在方才,前台小姐被林建国一句“你想过演电影么”撩拨的心头打鼓、浑身发软的时候,住在2508的葛幕风正一手拎着西装外套,一手关上房门…葛大少爷胡乱穿上外衣,乘电梯直下到B2层,那里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他一列一列逡巡过去,直到某辆深蓝色保时捷的车灯忽然闪烁起来。
“…哦?车子撞了?”葛幕风拉开车门,钻了进去,这样问。
“小事,出了点意外,”何飞回答,“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罢了,师兄,饶了我吧,”葛幕风连忙摆手,“我今天有重要事,不能离开酒店的。要不是你着急找我,又不肯上楼来,我才不会…”
何飞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我知道;早上是我去接的飞机。”
葛幕风表情一僵,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许久,终于叹口气,懊恼地挠了挠头,自嘲道:“我果然还是自作聪明了;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
何飞依然微笑:“我没有那么神,只不过林导你也清楚,总要有个人替他开车,不是么?”
葛幕风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点点头,却仿佛在斟酌什么,始终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却已换成了正式称谓:“何董,我大概知道您找我是为了什么,请您直说就好…”
何飞看定他,只是笑,一言不发。
葛幕风渐渐觉得头皮发麻,面前这人有种特别的压迫力,就像是水,明明再温柔不过,却总是无孔不入;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的,总能逼你到无处可逃…见鬼的,他有什么错?他并不欠何飞的人情,也没轻易许下任何承诺;这件事是何飞自己搞砸了,难道不是么?
葛幕风一咬牙,断然道:“何董,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您再来找我多少次也不会有用的。您比我更了解林导不是么?他不会让任何人左右,我觉得,那个角色他心里已经有底了,只是不肯告诉别人罢了。何况…何况我也要为…”
“人当然都要为自己考虑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飞第二次截断他的话,“这一次‘飞越’很感谢葛先生。不过我想葛先生您误会了吧?我并不是为何导的事情来的,那件事情已经结束了——我来,只是为了送件东西给你看。”
“结束了?”葛幕风缓缓重复着这三个字——什么“结束了”?何飞的意思是说,他已经说服林建国让夏小伊出演了么?还是已经知道没有希望,因而死心了?他茫然从何飞手中接过一只文件袋,脑袋里不禁有些发蒙。
“不打开看看?”何飞显然不打算解释什么。
葛幕风“哦”了一声,拆开文件袋,然后彻底愣住。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莫名其妙多了空章,没办法,整理一下,为了美观。
光阴的碎片Ⅱ
袋中是一摞手绘图,就像是一幅幅潦草的漫画。外行人也许不知道,可葛大少一看就明白,这是电影的分镜头脚本,是导演为构思画面所做的笔记——何飞拿这个给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