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洛?萨格鲁伸出舌头舔了舔开裂的嘴角,怒道:“滚!”
连长安带着浅浅笑意注视这一切,她走到狼藉之中,拣出两只完好无损的青铜酒爵,用手中护着的银酒壶细心斟满。
“哈尔洛塔索,请用…扎格尔,累了吧?喝点东西润润喉咙。”她笑着,一一递过去。
萨格鲁的塔索哇哇怪叫:“巫魔女,你又想给我下毒?”
扎格尔则哈哈大笑;在笑声里,把满杯酒喝得一滴都不剩。
“…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毒死我也是没用的。我是塔索,我要保护我的部族,保护我们萨格鲁的男女老幼。在库里台上,我只会为了萨格鲁部的利益而开口。”
“很好,这样就够了。”扎格尔点头。
“你…”
“哈尔洛,我也是塔索,我也要保护我们阿衍部——但我不仅仅是个塔索,我还想成为单于,所以我一定要保护整个草原。”
扎格尔将双臂交叠,好整以暇地枕在后脑;双唇微微上挑,眼眸熠熠生辉。
***
望着他的笑容,扎格尔讲的那个“过去的故事”,在连长安的脑海中如流水般滑过——
“…你…对不起他?你对他做了什么,扎格尔?”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旧事了。那时我还小,我的父王还活着,他是真正的单于,赫雅朵是他的大阏氏。四大白帐为了表示臣服,全都将子侄送来阿衍部做人质。萨格鲁部的‘质子’就是左大将侧室生的小儿子哈尔洛,他跟我年纪差不多,还有额伦娘的儿子厄鲁,我们三个玩得很好——也许只有我觉得很好,因为哈尔洛非常想家。”
“后来呢?左大将接他回去了?”
“不是的,是…是我偷偷放他回去了。因为他思念父母,背着人偷偷在哭,所以我就逞英雄,偷偷放他走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父王知道后大发雷霆,他以为这是萨格鲁部的阴谋,是左大将冒顿背叛了盟约,决意出兵讨伐。”
“可是不是你…”
“…是我,”扎格尔笑容苦涩,“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我从没见过父王那样生气。我太害怕了,所以…所以我根本没有说清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连长安从未见过他这般痛苦模样,忍不住伸手握紧他的手。扎格尔温柔地回握,温柔地对她一笑,将那个充满悔恨的故事继续讲了下去:“总之我是个胆小鬼,只会躲在帐篷里瑟瑟发抖,看着父王点兵出征。又过了好几天,我实在忍不住,就鼓足勇气瞒着赫雅朵独自骑马去找父王。我骑了好几天的马,终于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只看见了血肉横飞的战场…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终于鼓起勇气,对父王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不怪哈尔洛,也不怪冒顿伯伯。可是父王他…却让我这辈子也不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别人,他说‘敢做不敢当’是最受人唾弃的,说我不配做个匈奴男儿——我是他的继承人,是阿衍的塔索,即使我没办法坚强,我也要保持坚强的外壳。”
“…后来父王的确是找了个理由退兵了,但冒顿伯伯领兵回去才知道,右大将刘勃勃趁机偷袭了萨格鲁部的背后,劫走了哈尔洛的母亲,还杀掉了他的好几个兄弟姐妹——从此萨格鲁部和米亚哈部就是不死不休的血仇,而这个仇里,也有我们阿衍的一部分…哈尔洛他,也许一直恨着我吧…他那么思念他的父母,可等他回到萨格鲁部,却得到了母亲在刘勃勃那里不甘受辱自尽的消息…”
“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父王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他指着满地的死尸和鲜血对我讲:‘扎格尔,看清楚了,我要你牢牢记住,这就是你的懦弱的代价;他们都是被你的懦弱害死的。一族的塔索要为他的族人而活,要为他的族人的生死荣辱负责。塔索绝对不能懦弱,要永远勇往直前!’这可能就是我对父王,最深的记忆了…”
“…也是…最后的记忆——他班师回来不久,就去世了…巫医说是长久征战太过疲劳,导致旧伤发作…那时候父王还不到四十岁啊…”
——故事结束的时候,扎格尔将头埋在连长安的颈项之间,声音有如叹息:“我讨厌想起这段往事。但…我要保护你,我要保护赫雅朵,保护阿衍部,保护父王留下的草原…所以我要…勇往直前。”
***
“哈尔洛,你想过吗?我们匈奴人为什么要互相争斗?”扎格尔问。
萨格鲁的塔索一愕,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因为…‘利益’啊。每个部族都想壮大自己,都想生活的更好。只要有贪欲,战争就不会停止,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是啊,因为‘利益’;”扎格尔颔首,“但那不是最重要的。其实是因为…因为我们的土地养不活我们的子民啊;我们没有足够的牧场,一个部族宽裕了,另一个部族必然就会缺少——为了活命,缺少的就会去抢。母羊没有草吃就没有奶水,然后刚生下来的小羊就会饿死。同样的,我们的女人不断地生孩子,却因为挨饿因为战乱因为疾病,十个里头只有两三个能平安长大…你们萨格鲁和米亚哈为什么会结怨?因为刘勃勃觊觎你们的草场,不是么?为了草场,为了水源,为了健康肥壮的种牛和种马…从阿提拉大单于的时代起,匈奴人就总是和匈奴人在打,流出的全都是大阴山的儿子的血——难道不是么?”
多年以后的第一次,哈尔洛塔索叫出了自己幼时玩伴的名字,而不再用“喂”来称呼他:“扎格尔,你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所以抢夺与被抢夺、复仇与被复仇才是长生天的法则,才是所谓的‘古道’…”
“‘古道’已经死了,”扎格尔摇着头,表情严肃,半点不像是在开玩笑,“‘古道’已经走到了尽头——我就是为了埋葬它,才出生的。”
“我们根本不需要王冠,只需要土地;或者说…需要能养活许多许多人的粮食——只有‘活下去’才是一切。恶魔雪山上的大巫姬曾经对我预言,让我跨过死去的巨龙的尸体去寻找我的‘命运’,你也看到了,我找到了长安;但…她不是我唯一的收获。我渐渐明白了长生天为什么让我去长城以南,为什么让我亲眼看见汉人的生活…粮食,那就是‘命运’啊,那就是答案…”
“你想去汉人的驻地劫粮?他们这些年都在各个关口重兵防守,远没有之前容易了…或者,你是想扩大榷场的生意?”
“是,又不是。互通有无自然是必须的;我想统一草原,我想整合土地,我们的西方有许多小国,我想把他们全都收服在麾下,如果可能,攻入中原当然最好…但…那些都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其实我在考虑…要自己种粮食。”
“你…你疯了啊,”哈尔洛的眼睛瞪得好比铜铃大,“马背上的男子汉,怎么可能跟长城南边的汉人一样做那种下贱活儿?这简直是妄想,是个大笑话,在‘库里台’上会有人同意才是奇怪!”
“赫雅朵和长安也这样说,不过她们的理由和你的可大不相同;草原的冬天很长、又很冷,她们不敢断定,中原的谷物在我们的地盘儿能不能长得一样好…不过汉人的书上说,西南方很远,有个叫吐蕃的地方就很冷,那里的人也放牧牛羊,还种奇怪的谷物吃;我很想试一试…”
哈尔洛猛地支起身子,厉声道:“汉人、汉人、汉人…扎格尔,你可以娶个汉女,这没什么大不了;但别忘了,你可是草原的塔索!即使…即使我支持你,谷蠡、且鞮侯和刘勃勃可不会听信你的异想天开。你是‘金帐’,我们是‘四白帐’,你的确有天然的优势;但你可别忘了,在‘库里台’,所有的部族无论大小,他们的族长都是平等的。到时候有人会喊你的名字,这点我毫不怀疑;可是给予你的呼声绝对无法和谷蠡或者且鞮侯相提并论!特别是谷蠡,刚才你也看到了,他野心很大,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收买盟友的机会。”
阿衍的塔索依然好整以暇依然不知死活的笑:“是的,我明白。但是…不试试看,又怎么知道一定不可能呢?我会叫你们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利益’——不是阿衍部的利益、萨格鲁部的利益或者瓦雷部和米亚哈部的利益,而是匈奴人的利益,是我们大家的利益。”
“扎格尔你…”
“青空照耀之下,都是长生天许给我们匈奴人的土地。哈尔洛,相信我,我会成为单于的。”
***
在匈奴人的传说里,吟游歌手们都是草原上的风;从这里到那里,漂泊不定,不肯停留…那位歌者大笑着去了,夜色之中遥遥传来他的歌声——那是一首汉人的歌,却被他用匈奴人的语言唱了出来。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鼻青脸肿、全身上下的衣裳全都破得一塌糊涂的萨格鲁的塔索呆愣许久,忽然冲到帐边,对着黑暗中喊道:“你可千万别死啊!我还想抢走你的雪莲花,还想收你当仆人,让你夜夜守在我们的帐篷外头弹琴听呢——”
“…好啊,你尽管试试看吧…我的…好安达。”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收藏怎么涨得变快了?谢谢各位捧场啊谢谢。
无论是怎么淡定的作者,在收藏评论面前,都会忍不住手舞足蹈的——何况是我这种假装淡定的,偷笑~
上周日我做了一件超~~~~~级伟大的事情,我竟然把我的两个书架收拾了一遍!
加上漫画有足足一千本啊!!!!!全部拿出来扫灰再分类重新排位置放回去,我真佩服自己!结果收拾完了一觉就睡了十个小时,第二天起来感觉跟才爬过山一样,汗…
回到正题,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之一。这章比我想象的写得可爱些,扎格尔还是无敌可爱啊!虽然很多时候可爱和幼稚是同义词。
我要勤奋勤奋再勤奋…争取下一章本周四更。要是更不了…支持大家抽打我!
【五六】骨肉今朝
歌声在响——
萨格鲁塔索的驻地,自然不会只有哈尔洛一顶帐篷在。事实上,这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毡包的海洋——想从其中寻到某名连长相都不清楚的神秘人物,就仿佛想在羊群里找出你从没见过的那只羊。慕容澈驱马赶至,面对着月光下无数星星点点的灯火,忽地茫然了。
也不知是不是雪山上的巫姬使用了什么灵药的关系,他身上曾经难倒玉京所有名医的无名剧毒,竟然不治而愈。身体逐渐恢复,甚至连寸断的经脉也尽数接续起来。相隔了这么长的时间,内息再次一点一滴聚集,他终于又可以习武了。
仿佛随着她的重新出现,癫狂的时流渐渐回复了正轨——往日正在飞速归来。
“她从帐篷里出来了…她就在左前方不远处…她平安无恙…”
一种错觉,或者干脆是种幻影,在听到那男人悠扬的迎风飘散的歌声之前,这个念头便已出现在慕容澈的脑海。过去,这样难以索解的类似于“预感”或者“癔症”之类的东西,只有在身体被病痛折磨得丧失神智之后才会偶尔浮现;可现在…自从他打定主意跟随她一路旅行,自从他与她近在咫尺,就越来越频繁地啃啮他的心,也越来越深刻鲜明。
慕容澈忽然微笑:据说包括阿衍部之内,有许多蛮子都在私下里叫她“巫魔女”——他们也许是对的。
慕容澈跳下马,徒步向前,与自己的“感觉”稍稍拉远,却又保持住一个恰当的距离往来逡巡。隔着毡包、火堆和杂物,歌声与笑声不断传来。纵使万千人同时喧闹,她的、软软凉凉的低音也总是在其中清晰可辨。
既然无法找出危险的猎物,不如就留在香饵身旁吧。那位面具怪客使这调虎离山之计,倘若不是为了脱身,他的目标就不言而喻。
——是我…如果要杀她的是我…我会选择在哪里出手呢?
***
月光宛如铺泄于地的流动的银,而遍体玄衣的叶洲正踩着这白银御风而来。他的脚步实在不比全速疾行的马儿慢多少,待赶到宗主左近,先一步到达的慕容澈,正在数丈之外踟蹰。
叶校尉并没有正大光明走过去,亦没有转身去搜寻别处;他沉吟片刻,竟然伏低身子,刻意屏息敛气,暗暗随在慕容澈身后。也许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并非左贤王的神秘使者,而是这个貌似同伴却浑身上下全都透着诡异气息的丑脸人。
这家伙有问题,或者说…有秘密。这世上唯有怀抱“秘密”最为可怕,他们是冬天蛰伏的蛇,是藏在鞘里的刃,不知何时就会骤然暴起,将整副宏伟画图从中心戳破——而且,最让叶校尉无法释怀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竟然一口道破了他的名字!
已有多少生死关节,已有多少风刀霜剑,纵使他如今揽鉴自照,也时时惊觉镜子的那一边,是张多么陌生以至于令人哀伤的脸——几乎连他自己都无法辨识的脸。那个人竟然认得他?而他…竟完全想不出对方是谁!
…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家伙来自一个漆黑的、没有底的旧梦;他来自“过去”。
一阵突如其来的战栗席卷全身,叶洲将身子俯得更低了,右手按住疯狂跳动隐隐发痛的太阳穴——预感越来越强烈,他紧盯着他不放;而他…显然正在望着她。
他总爱望着她,一路而来,也许除了宗主自己,所有人早就注意到了。那家伙也并不在乎别人的“注意”,偶尔还会冷冷回瞪过去,眼神像玉京冬天屋檐上垂下的冰棱柱,又尖利又冰凉。
——是的,就是这样;就如此刻他躲在一堆木架后面,偏过身子侧着脸向她瞧;面色阴沉目光哀痛,又尖利…又冰凉。
***
在他目光的终点,那个怀抱着奇怪乐器的男子,正在教身边的女人唱歌。她起初很是羞赧,迟迟疑疑就是不肯开口;后来,那男子忽然俯下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的脸颊立时红了,转头啐道:“唱就唱,谁怕谁?”
好一个耳鬓厮磨,好一个轻怜蜜意,今夜果然是属于恋人的。月色为他们而存在,头顶的星为他们闪耀,脚下的查桑花儿为他们盛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魔幻般的夜晚?怎会有这样旁若无人的爱情?
——而他呢…他在望着她啊,他分明分明一直一直在望着她,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未曾觉察?可悲的、无可救药的自己啊,你在期盼什么呢?期盼那女子在热恋的情人怀中回过头来…回过头来对你笑一下吗?
慕容澈忽然觉得喉头微甜,胸中气血翻涌。他的眼睛分明在看她,看到的却是血肉模糊、千刀万剐的自己。
“我在做什么啊?”朦朦胧胧中,他想,“我该杀了她的…我真该把他们…全都杀掉算了!”
正心潮澎湃、无可自抑之时,极近、极近的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全然是下意识的动作,慕容澈的身体已在刹那做出反应:身子拔步急躲,右手则飞一般探入怀中——待抽出时食中二指之间,赫然夹着根全无光芒的漆黑长针。
身后之人冷冷嗤笑,随即无声无息平平淡淡的一掌按出,直取慕容澈的右腕。慕容澈心中大叫不好,瞬间转过无数个念头,只可惜自己的武艺刚刚恢复,尚不及当日十分之一;纵然心念如电,知道这一掌决计不能硬接,可是身体的移动就是无法如想象般迅捷…不过电光火石间二人四臂交错,慕容澈只觉右手腕骨一阵剧痛,那根毒针再也拿捏不住,轻飘飘掉落在脚下的乱草之中。
这变故实在来得太过突兀,他并未看清面前是谁,只当那消失的左贤王使者竟是位可怕的武林高手。于是,几乎不假思索,慕容澈已放声疾呼:“危险!快走!”
不远处琴弦凄厉一响,随即是长剑出鞘、清越的龙吟——所谓投石破月,果然惊起鸳鸯。
…待扎格尔与连长安半晌不见异动,终是一使长剑一使短刀小心翼翼逼了过来。却发现木架之后,一位疤面怪人正狠狠瞪着面前神色尴尬的男子,那名男子的左手则捉着他的右腕不放——那疤面人自然是阿哈犸;那男子也不是什么刺客,而是…叶洲。
四个人、八双眼顿时面面相觑;其中,最莫名其妙最摸不着头脑的又数叶洲与阿哈犸的“主人”连长安。终于,还是扎格尔率先大笑,“呛啷啷”还剑入鞘,忍不住打趣:“你们跟那么紧做什么?怕我偷偷把你们家长安吃了么?哈哈哈哈…”
***
也许有些人天生就是八字不合的,比如扎格尔与叶洲,比如叶洲与阿哈犸(慕容澈),再比如慕容澈与扎格尔…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盘算,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并且,永远只会有一个胜利者。
此时此刻,胜利者扎格尔?阿衍揽住美人肩,好整以暇地点头,口中揶揄道:“你们继续,我们不打扰了。”
满脸青白变幻的慕容澈与叶洲立刻同声叫起来:“万万不可!”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然后不约而同地、相互投出嫌恶的目光。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越发稀里糊涂的连长安又觉好笑,又觉怪诧,不禁问道:“你们究竟怎么了…叶洲?”
叶校尉紧紧抓着慕容澈的右腕,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他本就拙于言辞,这千头万绪更不知该如何回答了——难不成他还能对连长安说,“我怀疑他,因为他总是偷偷望着你”吗?
场面正尴尬僵持,夜风里隐隐传来了胡语与汉话交杂的呼声:“塔索——宗主——”
“…那蒙面人使李代桃僵之计骗过了我等,目前依然不知所踪,只抓到他的几名护卫,故此,请塔索和塔格丽还是小心为上。至于我和叶校尉…不过是个‘误会’。”只弹指功夫,阿哈犸已恢复了往日沉静,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叶洲依然不言不语,铁钳般的左手,却终究还是慢慢松开了。
——他俯下身去,从地上捡起那根乌沉沉的长针,一言不发收入自己的革囊中;然后便默默向连长安一稽首,如常将赶来的其余部众召集在一起,如常安排宗主的宿处以及夜里轮值看守的人选。
“今夜不大安稳,人手加倍,每组两名,照旧一个时辰一换…阿哈犸,你箭术虽好,手上功夫却最差;你和我一起。”
***
这世上有些东西,注定是避不开的。
当夜深人静,当月色昏沉,叶洲围绕着从哈尔洛塔索那里借来的白色羊皮帐篷转了一大圈,最终走到火堆旁,坐下,掰掉半块晒干的牛粪,丢入火焰之中。
片刻之后,与他以相反方向绕圈的阿哈犸也转回来了,他似乎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走近,缓缓坐在了叶洲身边。
“…你是谁?”他用一根木棍将火焰挑得更旺些,看也不看他半眼,问。
“我是阿哈犸。”毫不犹豫,他回答。
叶洲“呵”的笑了,将木棍扔到一旁:“我不管你是谁,不过我似乎…真的‘误会’你了。”
误会?慕容澈转过头,难以掩饰自己脸上探问的神色。
“我原以为你想对宗主不利,可是好像…”
——在危急关头,你瞬间的反应是高声呼喊让她快走;所以,也许我真的错了。
“…也许你没错,”慕容澈不由冷笑,“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不要掉以轻心。”
叶洲没有回答,好一阵,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埋头苦思。许久、许久,他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今夜睡得不好。”
这句断言绝对奇怪,可慕容澈却在瞬间升起了想要点头附和的念头。紧接着,他便确确实实被自己这样的“预感”吓着了。
“果然…果然你也感觉到了,是吧?我们两个在一起,似乎‘感觉’会变强呢。”叶洲道。
慕容澈“腾”的一下从火堆旁站起,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了活生生的鬼怪。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你‘真正的’名字,还有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
“我…是什么?”
叶洲抬头向他,眼神里甚至有隐隐的笑意:“当我在‘死者之眼’里找到宗主的时候,她非常虚弱;而和她在一起的你,的确已经断气了。所以——你是个死人,你是个曾经死而复生的人,你是…和我一样的人。”
慕容澈真的很想笑,可是却怎样努力也笑不出。虽然他的确长时间昏迷不醒,虽然他醒来后身上的无解剧毒突然消失了,但叶洲的这个“解释”无论如何也太过儿戏——他现在不就正活生生站在这里吗?难道他已不是凡人而是什么精灵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