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笑了一笑,“这倒是叔孙太傅的本行。”
“你与六郎从廷尉府回来,廷尉王恬对赵王的案子怎么说?”
刘盈叹了口气,拱手道,“姐夫自然是不肯承认,王廷尉也找不出什么凭证。不过他们虽恭敬的待着,却决口不提最后判置的事情。”
三人神情都十分沉重,心中明白,赵王张敖最后的结局,不过在长乐宫中最上位者心念的转折间。吕禄拍案怒道,“陛下这根本就是针对太子来的,罢黜赵王不过是为了砍断太子殿下的羽翼,莫非真的存了用神仙殿那无知小儿来替表弟太子位的意思么?”
“竖子噤声。”吕后倒眉怒斥,“这种话也能乱说么?若是有人传到陛下耳中,你要陛下怎么想?”
她扫视了一圈,微微一笑,“我椒房殿的人,哪个要是不长眼多说了一句话,本宫自然会处置了他。”
满殿宫人噤若寒蝉,屈膝应道,“是。”
吕后淡淡道,“都下去吧。”
张嫣瞅着吕后神色,起身笑道,“阿婆,阿嫣想去东配殿看看阿娘。”
吕后心中暗赞一声,柔声道,“你去吧。”
张嫣朝着吕后和刘盈行了个礼,退出椒房殿。
吕后瞧着张嫣袅袅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方收回目光,面色平静,“陛下并无易储之意,但戚姬那个贱人却一直在挑唆,我们也不能不早做预备。”
她的目光瞟过沉静的儿子,开口问道,“盈儿,你是大汉的储君,你觉得咱们于此时之时势应该如何做?”
刘盈回过头来,恭敬的拱手道,“母后,儿臣想着,于后宫之中咱们使不上力,但是朝堂大臣多是支持咱们的,此事还是要着落到朝臣身上。”
“盈儿说的对。”吕后的眸中掠过一丝欢喜,仰起下颔,目光尽是锐利,“朝堂之中,立功最高,退身最早,才干最高,最受陛下尊敬的,便数留侯。若是能得到他的支持与出谋划策,纵是陛下也不敢轻易再提起易储的念头了!”
吕禄左右张望片刻,拱手起身道,“臣愿为太子先锋,先去探探这位留侯的口风!”
※※※
赫赫有名的吕后一生共有一子一女,儿子便是太子,后来的惠帝刘盈,至于另一个女儿,便是张嫣的母亲,如今居住在椒房殿东配殿的鲁元公主刘满华了。
张嫣站在东配殿外,一时驻足,犹豫彷徨不敢入内。
她从后世穿越而来,成为如今的赵国翁主张嫣。虽然接受了张嫣的记忆,但对于张嫣身边的人事,终究还是有着一定的隔阂。鲁元公主是张嫣的亲生母亲,是张嫣在这个人世间最最亲近的亲人。不免生出一种胆怯的情绪,不知怎么,便是跨不出这一步脚步去。
殿中珠帘掌处,一个黄衣女官探出头来,清新爽利的笑道,“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偷儿觊觎公主呢,原来是小翁主。翁主怎么不进来?”不是别人,正是鲁元身边最信服的公主令丞涂图。
张嫣笑着唤道,“涂姑姑。”敛裾自然而然的进了东配殿。
她第一眼就望见拥着素色锦衾靠在紫檀雕花填漆广榻上的女子。
高皇帝刘邦有八子一女,鲁元公主刘满华是他唯一的女儿,大汉建立之后,以嫡长之故受封元公主,封邑为薛郡鲁县。元有长之意,有汉一朝,长公主地位尊贵,位比亲王,鲁元公主十三岁时下降赵王世子张敖,第二年产下一个女儿,便是张嫣。
此时,她怀胎到了八个多月的时候,靠在背后黄梨木雕花漆床之上,绛色牡丹花绣帐被青铜帐钩勾起,在她颊边垂下,容貌和吕后有三分相似,布满了母性光辉。
因着殿中宫人刻意隐瞒的缘故,她还并不知道昨日大夏殿中发生的事情,瞧见了张嫣,眼睛蓦的亮了一亮,笑着道,“阿嫣,你过来。”
“你昨儿个晚上睡的好么?”
“挺好的。”张嫣在她的床沿坐下,乖巧的答道。
鲁元揽着张嫣的手,看着女儿的眸子闪过一丝怜惜,“苦了你了,若你阿翁没有出这次的事情,你便还在襄国,做着金尊玉贵的翁主。如今到了这长乐宫中,却只能忍着些了!”
她也曾经在宫廷中待过一段时间,自然是知道这宫中的人有多么势力,如今赵王落难,她们母女被吕后接进宫来,自己好歹还有个元公主的身份,总算不会被慢待,阿嫣却是小小年纪,难免不会看几分宫人的脸色。
“阿娘说的太过了。”张嫣笑盈盈道,“我在椒房殿真的挺好的,阿婆和舅舅待我都很好,东阁的宫人服侍的也还尽心。”她的目光挪到鲁元隆起的腹部上,“阿娘不用担心我,只要自己好好的,养好我的小弟弟就好了。”
听着张嫣提及舅舅,鲁元的唇边掠过一丝微笑,“你已经见过你舅舅了?”
“嗯,昨儿个舅舅过来探望我,我已经拜见过了!”
她掠过鲁元枕边的竹简之上,略略有些好奇,鲁元觑见了,面颊微微闪过一丝红晕,“这是你舅舅从廷尉府捎过来你阿翁的家书,我刚刚已经是看过了,说是他一切安好。”
“是么?”张嫣声音扬着欢愉,“我也看看。”取过竹简,在手中迅疾的展开,然后对着竹简上的书信,微微的僵住。
竹简上的书信不长,不过短短百余字,张敖用的是汉朝通行的隶书,字迹极是清俊劲拔,只是自己竟一个都认不得。
“瞧你。”鲁元失笑,伸出一根指头点了点她的鼻头,“不认识吧?”取过她手中的竹简,温柔解说道,“你阿翁在上头说:他在廷尉一切安好,要我们不要挂念他。嗯,还嘱咐…阿嫣你在椒房殿住着要乖乖听话,晚上不要掀被子。”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微微发红。
张嫣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微微纠结着自己上了十多年的学,一朝穿越到两千年前的古时,竟退化成了文盲的残酷事实。
鲁元抬头瞅着她的沮丧神气,好笑道,“如今知道不好意思了。在襄国的时候给你请了启蒙师傅,你却偏偏闹脾气,不肯学。”
“阿娘。”张嫣捂了脸,“人家知道错了啦!”
鲁元扑哧一声笑出来,“阿娘现在教你认字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好。”
“取书案和笔墨来。”
“公主。”宫人春荣在窗前微微屈了屈膝,轻声劝道,“你怀着身子,还是不要劳累了吧!”
“不过是写几个字,哪里累不累的。”鲁元不以为然,“还不快去。”
春荣屈膝应了“诺”,不一会儿,便取了一张小小的朱漆书案摆放在鲁元公主的床上,鲁元取一管狼毫笔,于磨好的墨砚中蘸了蘸,在铺好的丝帛上写了一个“嫣”字。
“这就是你名字中的‘嫣’字。”
张嫣看着丝帛上的端正秀美的大字,“唔,原来‘嫣’字是这么写的啊!”
“是啊。”鲁元道,面上的笑意十分温柔,“嫣,就是微笑的意思,这是你阿翁给你取的名字,他希望你能够一直微笑,这样也就是一辈子幸福了。”
张嫣默然。
她的原名嫣然和莞尔的名字也来自于此,寄寓着父母对自己的子女的美好祝福。
自己虽然还没有习惯自己的新身份。但显然张敖和鲁元对自己这个女儿,都是真心疼爱的。自己是否也应该为了他们,好好的活下去呢?
“元公主…不好了…”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声音,随即静了下去。
鲁元皱了皱眉头,“外面怎么了?”
涂图从外头回来,面色有些难看,笑着道,“不过是几个小宫人在胡乱说话,奴婢已经去打发了,不妨事了!”
“不对。”鲁元公主的神色凝重起来,“将刚刚说话的人带进来。”
“公主。”涂图发急劝道。
“本公主的话不管用了么?”鲁元声音沉了下来,面色上也带了些威严。
涂图无奈,只得走到帘子下,吩咐了几句。
一个十一二岁的青衣小宫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殿来,扑到殿中跪下,抬头作悲唤道,“元公主,大事不好了,刚刚传来消息,陛下命泄公去廷尉审讯赵王,泄公回来,陛下龙颜大怒,已经是要将赵王斩首了!”
“你说什么?”鲁元公主大惊失色,从榻上站了起来。

第5章 叩阍

“阿娘。”张嫣吃了一惊,连忙扑了上去,扶着鲁元的身子,“这一定不是真的,你千万别担心,要小心肚子里的弟弟啊!”然而已经是晚了,鲁元公主已经是心中激荡,抱着腹部低下头去,喊道,“我的肚子好疼。”
“还愣着干什么。”涂图大声喊道,“还不快去请太医。”
“诺。”宫人们匆匆退下。
“涂图。”鲁元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那力道简直要掐出瘀痕,“我的肚子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八道。”涂图眼圈发红,扯过被衾为她盖好,“公主一辈子都会平平康康的,哪里能轻提这个晦气的字?”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吕后匆匆的赶到东配殿,沉声问道。
配殿中寂静了一瞬,很快的又动了起来。“皇后娘娘。”涂图匆忙福身,“公主似乎动到胎气了。”
“好好的怎么会动到胎气?”吕雉脸色沉得一沉,走到鲁元榻前握住女儿的手,柔声安慰道,“满华,你不要怕,太医和女侍医马上就要到了!”
“涂图。”她抬头,锐利的眼光盯着公主令丞,“元公主究竟是怎么动胎气的?”
小宫人跪在殿旁瑟瑟发抖,涂图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公主本是好好的,偏偏这个小宫人猛的闯了进来,说是陛下要杀了赵王。公主听了大惊失色,如今便躺在了床上。”
鲁元的痛叫声从殿内传来,忽高忽低。
吕后勃然大怒,“泄公明明禀报陛下赵王并无反意,你听了谁的嘱咐,来东配殿陷害公主的?”
小宫人惊的瑟瑟发抖,“奴婢只是…只是听到两个宫人私下说话,想着公主一定急着知道,便过来报于公主。奴婢实在不知道啊!”
吕后闭了闭眼睛,“将这个罪婢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走进了内殿,在鲁元耳边安抚道,“满华,张敖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母后。”鲁元的额头满是汗珠,抬起头来,抓着吕后的手,惶惶然道,“母后,我想敖哥,很想很想他,你让他过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已经命永巷令张泽去长乐前殿求见陛下,让他暂时让赵王过来一趟了。”
鲁元点了点头,垂下手去。
宫人们在殿中出出入入,鲁元细细的呻吟声陆陆续续从中传来。
“皇后殿下。”张泽面色发白的回来,“陛下说,元公主生产宣太医就紧够了,赵王被羁押在廷尉府,不能被放出来!”
“什么?”吕后猛然站了起来。
鲁元躺在紫檀雕花榻上声泪俱下唤道,“敖哥,敖哥还没有来么?”
“公主。”涂图在一旁急急安抚道,“大王很快就会到了。”
鲁元的心沉下去,隐隐猜到张敖怕是来不了了。
椒房殿女官苏摩从吕后身边出来,见着张嫣独自一人站在东配殿中,魂儿飘飘荡荡不知何处,不由叹了口气,微微心疼起来,上前拉住张嫣的手,亲切哄着道,“翁主,咱们出去吧!”
张嫣倔强的咬着唇,望着众人围拥中的鲁元。
眼泪缤缤纷纷从眸中下流,她想,这应当不是她的。她今天才刚刚见鲁元第一次,怎么会为鲁元哭呢?那这止也止不住的泪珠,究竟是谁的呢?
是阿嫣吧?
鲁元是阿嫣的娘亲,阿嫣定然很爱很爱她的阿娘吧?
她被苏摩从殿中拖出去,一双杏核目定定的凝望着雕花榻上的鲁元。
这个在床榻上拼命挣扎的女子,她还这么年轻,她本来应该享受一段更美好的生命和爱情,而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在生死之间苦苦徘徊。
张嫣猛然挣开了苏摩的手,“翁主?”
我既然取代了你,总要为你做些什么,来满足体内的那个小小的你的愿望吧!
将苏摩讶然的呼声抛在身后,她沿着长廊奔跑,穿过大半个长乐宫,蹬蹬蹬的爬上神仙殿前的阶梯,闻到殿中倾泻而出的细微弦乐之声。
神仙殿上铺以水磨四瓣花赭色方砖,中庭彤朱而殿上丹漆砌皆铜,之上燃着七尺五寸高的青玉五枝灯,蟠螭以口衔灯,鳞甲皆动,焕炳若列星。殿下管弦呕哑,无数乐伎舞姬举手为琴,摆袖为舞,美丽欢畅。
“赵国翁主。”神仙殿宫人拦着她道,“你不能进去啊——”
“让开。”张嫣一把推开她,仰头高声唤道,“皇帝阿公。”
满殿的人动作就忽然惊错了拍,轻柔的琴声音线划错,甩着长长水袖的美貌舞姬迤逦的舞姿中也出现了一个错档。戚夫人抬起头来,将手中捧着的青铜酒爵放在案上,酒液哐当一声晃荡,溅在案上,挑眉寒声斥道,“赵国翁主,我不跟你计较你不要真的以为我怕了你,昨日你还没有跪够么,今天居然还跑到我神仙殿来撒野。吕皇后就是这么教你行事的?”
张嫣“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理会戚夫人,径直扑到刘邦面前,扯着刘邦的袖子求道,“阿公,我阿娘要生弟弟了,你让我阿翁来陪一陪她好不好?”
“胡闹。”刘邦将袖子抽出来,皱眉斥道,“你阿翁犯的可是谋逆大罪,岂是能随意放出来的?他教女不善,朕没有罚他们,已经是顾念父女之情了。”
“皇帝阿公。”张嫣哀哀求道,“我阿娘现在好痛,口口声声在唤着阿翁。阿嫣不敢求你就这么放了阿翁,只求你让他出来陪陪阿娘,哪怕,哪怕我阿娘生完了弟弟你立刻把他关回去也行啊!”
她跪在地上哭的泣涕满面,一旁的戚夫人却是气定神闲,举起刘邦面前的酒爵,用铜杓斟了酒,置于刘邦唇边,“陛下饮一盏酒吧!”端酒的手莹白如玉,刘邦色授魂销,道,“好好。”执住戚夫人的手,就着她手中的青铜爵一口饮尽。
戚夫人瞟了张嫣一眼,“如意的烧刚刚降下去,还在西厢睡着呢。赵国翁主在这儿吵闹,要是惊醒了如意,他的风寒又反复,陛下和妾岂不又是心疼死了!”
刘邦一听有理,忙吩咐道,“将赵国翁主带下去。——不过是生个孩子,又不是生离死别,用的着闹这么大动静么?”
张嫣心头气苦至极,自知这时候不能胡乱发作,忍了下来,别开上前押人的郎卫,将衣袂擦了擦眼泪,跪下来极认真的磕了一个头,清明道,“皇帝阿公对如意舅舅的怜爱,阿嫣体会得。我阿娘也是阿公的女儿啊,她现在在椒房殿难产,有可能会死的,阿公是她的亲生阿翁,便不能将对如意舅舅的心疼移一点到她身上去么?”
“这…”刘邦面上显出犹豫来。
戚夫人瞥见,轻声笑道,“瞧翁主说的,好像陛下对元公主不慈似的。元公主生产,陛下不是已然派了太医去看了么?赵王去不去,又有什么干系。翁主年纪小,可别被有心人利用了在外头乱说话哦!”
内殿里忽然传来几声不重的喧闹,有宫人些微恭敬话语,一个男孩子口齿不清的嘟囔声传来,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戚夫人连忙起身入内,留下一袭动人的背影。
帘影绰约,戚姬坐于床前,似乎是在逗着男童,声音温柔。刘邦也跟了进去,哄了几句。男童抱怨了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去了。
张嫣瞧着殿中三人落在帘上的背影,温馨和谐自成一片天地,仿佛是亲爱美满的一家人,而椒房殿中的吕皇后、刘盈以及鲁元公主不过是生命中可有可无的过客。张嫣心中酸楚,泪水簌簌落下来,重新拜了一个头,“陛下和夫人待如意舅舅情深,定然希望如意舅舅日后也定会倾诚相报。阿嫣对母亲的心思也是一样的,盼她好,盼她开心,盼她平安如意。”
帘后,戚夫人轻轻“啊”了一声,怔在当地,摇了摇手,命郎卫退下去,静静聆听张嫣的话。
“阿娘生产痛楚,想要夫君陪在身边,这心情,夫人必是懂得。阿嫣想,若戚夫人病了痛了,也是希望阿公在身边陪着的吧。”
刘邦面上便也现出些微的凄恻来,却依旧不肯松口,“满华那儿朕一会儿去看看就是了。赵王却是疑犯,着实不能——爱姬?”
“陛下。”戚懿从内殿中轻盈步出,伸手拉住他的衣袂,仰面柔声道,“您就放张敖去见鲁元公主一面吧。”
“懿儿。”刘邦愣得一愣。
戚夫人仰首,嫣然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儿,殿中烛火洒在面上,一片晕黄色泽,睫毛下一片阴影俏皮而妩媚,“我不是想要涉什么政事,只是可怜元公主。想行个方便罢了。”
戚夫人与吕后半生为敌,却并不讨厌那个温和的元公主。之前百般阻挠,不过是想看吕后的热闹罢了。但张嫣刚刚的一段话,却打动了她的心扉。
她看了看身边的男子。
他是大汉的帝王,至高无上,威风百赫。但同时,他已经是一个老者,他的须发都见了花白,眼角也布下皱纹。
如果有一天,我病了,痛了,也会希望他在身边吧。
无关痛爱,他已经是生命中陪伴我最多的人。
这样一想,想起椒房殿里徘徊在生产关头的鲁元哭泣喊痛的样子,就微微恻薄起来。
能够在痛的时候大声喊出心爱的人的名字,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的幸福。就如她自己,若有一天她容色衰减了,痛了病了,喊着夫君的名字,夫君还愿不愿意来看她?
“好不好?”她抬头看刘邦,仿佛在问现下他是否愿意放张敖去陪鲁元,又仿佛是在问将来他是否愿意来看一看她。
刘邦叹了口气,“爱妃既然都开口了,朕依你就是。”
“何贯。”他高声唤道。
中常侍何贯上前,恭声道,“奴婢在。”
“你持朕的符节,去廷尉将赵王张敖提出来,送到椒房殿陪护元公主。”

第6章 产子

张嫣大喜,叩首谢道,“多谢皇帝阿公。”
刘邦哼了一声,侧身在戚懿颊上亲了一口,笑道,“要谢你就谢谢我的戚夫人吧!”
戚夫人面上绯红,撇过头去啐道,“没正经的。在小孩子面前也不知道收敛。”
张嫣知道这次的确是戚夫人出了大力,转过身来,向着戚夫人行了一个半礼,“阿公说的是,阿嫣替母亲谢过夫人。”
戚夫人睨了她一眼,意兴阑珊道,“去吧!”
长乐宫的日头已经渐渐斜了下去,挂在远处宫殿楼阁一角,显出菲薄的艳红色泽。椒房殿廊下的风灯一盏接着一盏的点起来,贯穿成一条烛火通明的通道,璀璨如同星河。
鲁元还在殿中生产,叫唤的声音却已经渐渐弱了,数个时辰的生产,已经将她的力气耗尽。
“怎么会这样?”吕后怒道,“元公主不是已经生过一胎了么?”
涂图红着眼圈禀道,“元公主上次生小翁主也是难产,险些母女俱亡。因着那时候皇后不在汉地,后来元公主怕你担心,也不让人告诉你。再加上元公主这次怀孕以来,奔波劳苦,又一直心情忧虑,就——。”
吕后叹了口气,凤眸闪现着润光,回头决然道,“取我的命服来——我去求陛下。”吕雉转过身,决然道。
“不用了!”
张嫣走了进来,笑着道,“阿婆,我已经去求过皇帝阿公,他答应让阿翁来见一见阿娘!”
殿中太医医女宫人俱都松了一口气,妇人生产,信念精神很重要,若是赵王赶来了,鲁元公主应该能振奋精神吧,一旦她存了求生的意志,生产就会顺畅很多。
皇太子刘盈一身白衣,站在殿外廊下,觑着她轻轻问道,“阿嫣刚才是去神仙殿找父皇求情放你阿翁么?”廊下灯烛烛光潋滟,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道亮痕,他的神情掩藏在明亮和阴影的交界之处,比白日之时多出一分动人之意。
“嗯。”张嫣点了点头。
吕后面上动容,伸出手去拍了拍张嫣的头,“傻丫头。”
殿中床幔低垂,鲁元卧在榻上,满额是汗。
“公主。”涂图在她的榻前连声叫唤。“大王就要来了,你再加把劲儿啊!”
鲁元在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苦笑灰心道,“涂图,你不用再骗我了!”
丈夫被父皇关在廷尉府,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过来,想来是父皇根本不许放人,怎么还可能出现呢?
“公主。”涂图一时大悲,“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小翁主就在外头,公主你不念其他的,难道你忍心让她小小年纪就没了阿娘么?”
鲁元的眼睛闪起微弱的星火,支撑力气继续生产,然而她的身体已经太虚弱,很快又颓了下去,灰心道,“阿图,我不行了。”
“公主。”涂图泪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