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图,不要哭啊。”鲁元断断续续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你替我告诉阿嫣,阿娘…阿娘。”她一口气喘不过来,几乎晕了过去。
“公主。”涂图失声大唤,五内俱焚。
“阿娘。”张嫣听到殿内的哭声,浑身一震,跳起来向殿内冲去,却被吕后从身后一把抱住。
她感到吕后长长的指甲嵌入自己的肌肤,痛的打了个寒颤。
“阿娘…很爱她。”鲁元挣扎着将话说完,疲累的闭上了眼睛。
若这人间真的这么令人疲累,我宁愿永远的睡去,不再醒来。
椒房殿上下一片哭天丧地,在这片大哭声中,小黄门甩着拂子尖刻的声音显得特别的刺耳,“奉陛下谕,令赵王张敖进见鲁元公主。”
赵王张敖清崛的身影从黄门身后步出,仿佛还带着原野的风沙。
鲁元仿佛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少时的自己抱着弟弟,一次次被阿翁从奔跑的马车上推下去,夏侯叔叔抱着他们,红着眼睛喊,“你不要他们,我要。”
后来,她和弟弟走散,一个人在丰沛原野上奔走,西天的斜阳将长长的光影投在地上,她站在空旷旷的原野里,抱着肘被凛冽的风吹的心底都凉了。
得得的马蹄声从远方响起,骑着白马的少年从太阳落下的方向而来,他在马背上弯下腰,轻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伸出手去,怯怯回答,“我叫——满华。”
“满华——”
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唤从远方传来。
握起她的手的掌心有着熟悉的粗糙茧子,张敖在她耳边说,“满华,你睁睁眼睛,我来了。你还没有生下我们的儿子,不可以就这么去的!”
鲁元浑身一震,启唇唤道,“敖哥?”吐出系在心上千万遍的名字,幅度只在分毫。
“满华。”张敖狂喜唤道,滚烫的眼泪落下来,落在自己的颈项中,灼烫了鲁元的心,他亲吻着自己的额头道,“你总算醒了。我真的以为你这次要一去不回了,还好,你总是记挂我的。还好!”
“嗯。”鲁元颔首笑道,“我总是记挂你的。敖哥。”
她的眼睛重新充满了光彩。
“公主你再用把力气。”女侍医高昂道,“小世子就要出来了!”
鲁元觉得自己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仰首看着坐在自己身后的夫君,月余不见,他漆黑的眸子里褪去了少年得志的光彩,多了一分沉稳内敛。棱角见了落拓,可见得在狱中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还陪着自己就好!
只要他陪在自己身边就好!
疼痛阵阵袭来,鲁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
听得“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椒房殿。
“生了,生了。”涂图欢喜的唤道。
“是个小世子呢!”殿中宫人笑着道。
殿外,张嫣沿着吕后的身子缓缓滑倒,跪坐在廊中地上,面上欢喜的眼泪不住的哗哗的流下!
鲁元在一片噪杂中疲惫的睡去,还紧紧握着赵王张敖的手。
涂图接过刚刚诞生的小世子,笑得一笑,体贴的关了殿门,将赵王张敖留在鲁元的产房中。
“这个孩子生的真好看。”吕后抱着新生婴儿爱不释手,“哟哟,他努嘴了呢!”
“殿下。”苏摩也笑着道,“你瞧,小公子的眼睛很像元公主呢!”
“是么?”吕后忙低了头去看,“果然有些像呢——盈儿,你也过来看看你的小外甥。”
在椒房殿一片祥和和乐中,张嫣独自一人起身出殿,坐在游廊阑干之下,托着腮望着静寂的夜空发呆。
自己刚刚穿越到这个时空,不过才一天半时间。在这一天半中,却似乎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顶撞高帝,大夏殿前罚跪;亲自背着自己回到椒房殿的“舅舅”刘盈;鲁元公主受惊产子,自己赶到神仙殿,跪求高帝刘邦让阿翁张敖来见一见鲁元公主…这些事情仿佛慢镜头一般流过自己的心田,太过芜杂,让她小小的心灵不堪承受。
这儿终究不是她的家园,她迫切的想要回去,回到有相爱的亲人,相亲的朋友的二十一世纪去。可是要怎样做,才能回去,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
刘盈在热闹的殿阁中饮了一口松醪酒,回过头来,瞥见殿门外坐在没有烛光的阴影中小小女童面上落寞的神色,心中生起一丝柔软的怜惜之情,拎着酒盏走到她身边,笑着道,“阿嫣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闷闷的?”
张嫣吃了一惊,抬起头来,见到面前的刘盈,忙笑道,“舅舅啊,阿嫣没什么的!”
“真的没什么么?”刘盈笑着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望着她,目光温暖,“我瞧着你好像是哭过鼻子的样子。”
张嫣面上泛起一丝红晕,带着一丝恼羞成怒的意绪别过头来,“才没有。”
少年回过头,看见殿中明亮的烛火之中,自己的母后笑意璀璨的抱着新生的外孙,面上散发着毫无遮掩的喜悦之情,不觉轻轻一笑,自以为猜到了张嫣的小心思,笑道,“阿嫣,你是看着你的小弟弟出生了,大家都去关心你的小弟弟,没人注意你,觉得不高兴了么?”
张嫣低下头,不肯理会他的话语。
刘盈倒觉得自己是猜中了张嫣的小心思,费着心思斟酌,劝道,“阿嫣,就算你如今多了个弟弟,你也还是你阿翁阿娘心爱的女儿啊!这个世上,人从来不是孤独的个体,身边总是不断有人离开,也有新的人加入你的生活。你只要保持平常心,怀念那些离开的人,同时用善爱之心接受身边新的亲人朋友,就会一直开怀了!”
这都是哪跟哪儿啊?
张嫣啼笑皆非,自己真正的忧愁刘盈是不可能猜中的,但是他的话语在某些方面竟也神奇的歪打正着。在这个迷离的夜色下,少年真诚的安慰,的的确确的抚慰到她的心灵。
张嫣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殿中烛火的光亮铺在他的身后,打出一片辉亮的底色,星月之下,他的容颜比诸常日愈发的清冷柔和。
身为大汉的皇太子,他在任何场合都是众人注目的主角,完全没有必要来关注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外甥女。他却于满殿喧嚣之中,独独注意到落寞的自己,来到自己身边,用自己的话语努力的安慰着她。
“舅舅。”张嫣忽的开口笑道,“你真是个好人呢!”
从后世而来的自己,知道张嫣日后的命运,对着导致自己日后悲剧的少年,本该避的远远的。怪只怪,张嫣低下头,遮住自己万千思绪的目光,这个少年太过美好,在自己穿越到这个时空的第一时间就来到自己面前,在自己还没有来的及对他起防卫之心之时,伸出手,将自己从困境之中拯救出来,让自己情不自禁的对他生出好感。
“呃。”被发了“好人卡”的刘盈微微愕然,虽然不知道后世好人卡的意义,但是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是么?”
张嫣扑哧一声笑了,“是呢!”
只是,她明媚的杏核眸眨了一眨,我喜欢的是阿嫣的刘盈舅舅,而不是日后那个坐在未央宫中的惠帝刘盈,和张嫣缔结婚姻,却不能带给她幸福,最终将她遗弃在寂寞的汉宫之中,孤独死去。
刘盈,我不会嫁给你,我不想重复史上孝惠皇后的悲剧,处子终老,凄凉结局。
所以,刘盈,我不会靠近你。
从今以后,你做你的大汉皇太子,我做我的赵国翁主。我们做一对,彼此尊重但关系疏淡的寻常舅甥,见面的时候,彼此致个礼,分离之后,彼此不会想念提及。
我想,这样,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吧!

第7章 探父

赵王张敖沐浴之后,从东配殿里出来,换了一身青锦回纹深衣,戴一顶进贤冠的他看上去比刚进宫的时候要精神些,从吕后怀中接过新生婴儿,轻轻哄着,转过头,看见了女儿,面上现出复杂的神情,只一瞬便敛去,做出身为父亲标准的微笑,“阿嫣,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着实是一位美男子,虽然因莫名的牢狱之灾而见了憔悴,依然遮不住风神如玉的风姿。
张嫣害羞笑道,“只要阿翁阿娘和弟弟安好,我就觉得好了。”
“是啊。”上座吕后微笑道,“阿嫣很懂事呢,这些日子,可得了我不少欢心。”
张敖怔了一怔,笑道,“阿嫣长大了!”
吕后命乳娘将新生婴儿抱下去,问道,“赵王如今有何打算?”
张敖想起这段日子的牢狱生涯,心中激愤,端起面前青铜酒爵,大口饮尽,将酒爵往殿中地下一掷,起身长笑而揖,“母后不必为敖担忧,敖虽不才,要杀要关要黜要剐,全凭陛下心意就是!”
“这是什么话?”吕后不悦道,“你如今出了廷尉,又刚刚得了新儿,正是一家和乐之际,怎的如此灰心丧气。”
刘盈道,“姐夫此次上京,另有家人和宾客一路跟着而来,这些人如今都安置在函里一处宅子中,不若姐夫也去那儿暂时落脚吧!”
“也好!”张敖想了想,应道。
长安云脚密布,似乎要下起雨来,张嫣立在东配殿外,看着殿中鲁元公主抱着儿子唱着温柔的曲子的画面,顿住脚步,忽然生出一种不敢靠近的感觉。
“阿嫣。”
鲁元抬起头,看见女儿,面上露出欢喜神色,“快进来,来看看你弟弟!”
“嗯。”张嫣将适才的情怯抛掉,从宫人打起的帘子下进殿,轻步走到鲁元的面前,低声唤道,“阿娘。”
小小的婴儿躺在母亲怀中的襁褓中,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面前的女童,一双眼睛黑漆漆的,好像点墨一般。
“咦。”张嫣惊奇道,“弟弟看着比昨天要漂亮多了。”小婴儿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像一只红彤彤的小猴儿,经过一个晚上,皮肤舒展开来,变的白嫩嫩的,连眉眼也漂亮了许多。
鲁元失笑,“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刚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的,阿娘把你抱在怀里,都怕你长不大,不过还好,几天功夫就养的白白胖胖起来。”
“哎呀。”张嫣噘唇埋怨,“阿娘,人家都长大了,就不要提小时候的事了啦!”
鲁元咯咯的笑,“好好好,咱们阿嫣害羞了,阿娘不提就是了!”
张嫣挨着母亲坐下,将头埋到鲁元怀中,“昨儿个真是吓死阿嫣了!”
鲁元想起昨日生产时的情景,一瞬间露出凄然神色,很快掩饰住了,笑着将儿子交给乳娘丛娘,牵起女儿的手,“阿娘要谢谢阿嫣呢,昨儿个要不是有阿嫣,阿娘大约就…”觉着不吉利住了嘴,顿了顿,柔和笑道,“阿娘想呀,不管在什么地方,只有有阿翁阿娘,还有阿嫣,阿嫣的弟弟,就是我们最完美的家了。阿嫣,你说是不是?”
张嫣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阿嫣是个好孩子,咱们一家人,如今我带着你和弟弟住在椒房殿,总算过的还好,只是不知道你阿翁一个人在外头怎么样了?阿娘如今没法子出宫,你代阿娘出宫去看看你阿翁,好不好?”
刘邦立汉之后,在渭水南岸立长安城,作为大汉的都城。关中因楚汉连年征战之故十室九空,长安初始之时,亦十分凋敝,到如今经过数年的经营,已经成为天下最热闹的城市之一了。
张嫣从一辆青帷玄漆马车中掀起帘子张望章台街上熙攘人群,惊叹道,“真热闹!”
一只青袖的手从身后伸出来,替她将帘子挽起,刘盈笑道,“东市比这儿还要热闹些呢,什么时候有空,舅舅带你出来玩就是了!”
张嫣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下,回过头来,朝着刘盈有礼道谢,“那阿嫣就谢谢舅舅了!”
刘盈微微怔忡,面前女童眉目如画,语笑生香,礼仪话语没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但他却清晰的觉得,自昨晚椒房殿中别后,她便对着自己疏淡起来。这疏淡极其细微,却在二人之间划下一道浅浅鸿沟,让自己无法再度亲近起来。
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这个小丫头的地方呀?刘盈古怪的想,这个小丫头究竟在闹哪门子脾气?
御人“吁”了一声,将马车在函里一栋宅子门前停了下。管家上前轻声禀道,“殿下,吕六郎君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刘盈点了点头,“跟他说一声,我马上就过去。”
张嫣拎着裙裾踩着小厮奉上来的杌子下了马车,回头朝着刘盈施礼道,“阿嫣多谢舅舅带我过来,那,我就去后院看我阿翁去了?”
刘盈点了点头,吩咐小厮,“带赵国翁主去赵王处。”
赵王张氏一系经营数代,自培养了一批忠心下人。此次虽遭逢大难,大部分留在襄国,却有老管家张襄领着自己的儿子张敬和干练家人张宪、张达跟了过来奔走伺候。另有田叔等十几名宾客剃光头发,扮作张氏家人,穿赭衣戴锁链追随着张敖囚车跟到长安,如今都住在这间宅子中,期盼着张敖最终获释。
张嫣随着小厮重葛在宅子游廊中行走,来到后院东厢前,看着东厢的门帘打起处,露出房中堆积如山的竹简,张敖立于竹简之后,捧着一卷书对窗而立,背影磊落孤傲,如同一只被放逐的鹤,遗世孤高悲哀长鸣。
“阿翁。”张嫣右手压左手,朝着张敖恭敬行了一个拜礼,“女儿见过阿翁。”
张敖回过头来,看见她,眸光带着一丝讶异,“阿嫣,你怎么来了?”
“阿娘担心阿翁,托了舅舅带我过来探看阿翁。”
张敖怔了怔,“你舅舅也过来了?”
“是。”张嫣眨了眨眼睛,“如今舅舅就在前堂呢,阿翁可要过去看看?”
“不用了。”张敖唇边逸出一丝苦笑,经此遭变故,颇有些心灰意冷,“我这样的罪臣,去见太子殿下做什么呢?”
他抬头望着张嫣,见女童跪坐在室中榻上,娟妍秀美,面上神情一片懵懂,不由泛起一丝隐忍的怜惜,“你一路来长安,可受了苦?”
“不曾。”张嫣答道,“阿娘和涂姑姑将嫣儿护的很好。”
张敖的唇边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你如今住在宫中可还习惯?”
“还好。阿婆和舅舅对嫣儿都很疼爱,只是。”张嫣抬头看了张敖一眼,“阿翁不在身边,阿嫣和阿娘都十分想念。”
张敖明显的怔了怔,眸中露出一丝感念仓惶情绪,连忙打住了,咳了咳嗓子转而问道,“这些日子,阿翁不在身边,你都做了些什么?”
女童的声音甜美清脆,“我这些日子陪着阿娘,且跟着涂姑姑读书习字,如今《急救篇》已经学到第三卷了。”顿了一顿,“若是得空的话,阿嫣还想着学一些琴。”
他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欣慰道,“阿嫣经过这场大难,果然懂事了不少。”
张嫣从坐榻上抬起头来,望着张敖,“阿嫣只想着一家人团聚。阿翁,阿娘很担心你,她让我转告阿翁,家中一切都安好,阿翁不必以我们为念,只要照顾好自己即可!阿娘和我。”她低下头去,脸红了一下,“等着阿翁无罪释放,接我们出宫团聚的一天!”
“满华。”张敖苦涩的微笑,念起这个名字,及生产时妻子苍白的脸颊,“今生得娶你的娘亲,是为父之幸。”也是为父之劫,“你回去转告你阿娘,嘱她不必担心,此事之后,我自会接你们母子三人回家!”便转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的女儿。
张嫣坐了良久,无奈拢袖拜退。
重葛在外面廊下等候,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笑着问道,“张娘子要去哪儿?”
张嫣笑着问道,“我舅舅如今在哪儿?”
“殿下如今应是在正堂。”
“那好。”张嫣侧身而立,娇俏道,“你领我过去吧!”
天空色泽明净,和风煦暖,一双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宅子檐角之上,叽叽喳喳的叫着,音调活泼欢快。张嫣吐了口气,如果她注定要在这个时空生活下去,当然是希望自己一家人都安好的。在她看来,这个王位虽然诱人,但若强留在手上,无异于杀身之器,倒不如放弃,退一步安于侯爵之位。这一次风雨过后,想来自己一家人便能够安好度日了!

第8章 角力

正堂之中,刘盈与吕禄对坐而弈,将一粒白色棋子扣在棋盘之中,发出玉石相撞之声,“表兄此去商山如何?”
“不要提了!”吕禄的声音懊恼,“那四个老匹夫,任我好说歹说,都不肯前来,要不,殿下,我想着干脆着些人去把他们捆回来。”
刘盈皱眉思虑片刻,重又落下一子,“此事不妥。”
“请商山四皓出山是留侯的主意,此四人乃是故秦遗贤,昔日父皇也曾请过他们,却被他们婉拒。若我们能请得他们,便可证明民心向背是在我们身上,到时候,便是父皇,也不会轻易再打易储的主意了。若是我们强求,就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了!”
“那。”吕禄顿了顿,不甘心道,“我们当如何办呢?”
刘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孤打算——亲自去请一趟他们。”
他抬起头来,看见张嫣随着重葛向着堂上而来,朝着吕禄摇了摇手,笑着道,“阿嫣,你和你阿翁说好了?”
“嗯。”张嫣点了点头。
“要喝点什么?”
张嫣想了想,“上点茶吧。”
刘盈一笑,吩咐韩长骝,“让人奉茶羹上来。”
韩长骝应诺退下,不一会儿,转身捧了错银茶鼎上来,分别用朱漆凤纹碗盛了,奉到刘盈、吕禄、张嫣面前。张嫣瞧了韩长骝一眼,笑道,“谢谢。”
韩长骝受宠若惊,笑道,“这些都是奴婢应当做的,哪里敢当县主的谢呢?”
张嫣抿嘴笑笑,捧起朱漆碗,见着里面黑呼呼的茶羹,不由怔了一下。
这个时代的茶羹,虽也唤作茶,却和后世的绿茶相差甚远,反而更像是一种粥品,里面除了未经炒青的褐色茶末外,尚加有粟米,姜,茱萸等各色调料。张嫣闻到一阵甜腻气息,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勉强着自己饮了一口,只觉得各色调料的味道混合着泛了上来,十分古怪,茶叶的清香被彻底掩盖住,半分不显,不由大皱眉头,忙将面前朱漆盏推开。
刘盈觑着她的神情,只当她是为张敖的命运担忧,开口安抚道,“你就放心吧!父皇既然没有再度收押你阿翁,想来此事便已经雨过天晴了!”
张嫣怔了怔,笑着道,“若是如此便是再好不过了!只要阿翁安好,阿娘和我也就放心了。”
鲁元产子后的半个月,一道皇帝诏书发到函里,罢黜张敖赵王之位,以长安宣平门虚指,改封宣平侯。
厢房门户紧闭,张敖自接了诏书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
大管家张襄带着一众从人跪在院子中,对着厢房泣泪伏身求道,“大王,你就出来吧!”
过了许久,漆门方从内打开,张敖从中走出来,平静的对院中的众从人道,“从今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赵王张敖,只有宣平侯了!”
“大王。”张襄眼泪滚滚而落,“奴婢等知道了!”
他的目光掠过院中赭衣光发的田叔、孟舒一众宾客,扬声道,“当日陛下严命赵国宾客不得跟随我入京,众宾皆不敢违旨,唯有卿等十余人自愿剃光头发,戴上刑具跟着我的囚车跋涉到长安,卿等忠心,敖甚为感念。如今敖已然不再居赵王之位,不能够再养着各位。敖已向陛下上荐书推荐卿等,若天诚厚待,陛下愿意启用卿等,是我与卿等之幸;若终究没有结果,敖也愿奉上厚资,让卿等离去。”
田叔等人黯然对视片刻,知道这便是最后的结局了,左手压右手,朝着张敖行礼,亦朝着张敖诚心的拜了下去,“多谢主公恩德。”
“姐夫终于无罪开释,我们也就放心了!”
椒房殿中,刘盈听到了何贯捧着诏书去函里的消息,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笑道。
“总算是告以段落了!”吕后喟叹道,之前张敖生死不明的时候,她为女儿和外孙女担忧,一心想营救张敖,倒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放松下来,想起张敖如今只是个白身侯爵,便生出了一些不满,“当初将你阿姐嫁给张敖,便是指着你阿姐日后能做个王后,一辈子富贵安平。如今竟遭了这码子事,从此以后,你阿姐便只能是一个普通的侯夫人,在长安这么多侯夫人中毫不显眼,甚至张敖如今连一块封地都没有,真是太委屈了!”
刘盈凤眸微微黯然,父皇兴汉之后,大肆分封诸侯,除宗亲外,尚有几位功绩最高的臣子和故六国势力被封了异姓藩王。这些诸侯王分土而治,在领国之中权势极高,相当于国中之国。父皇初平天下的时候尚可,渐渐的坐稳了大汉江山,便觉得这些异姓诸侯王分薄了刘氏应得的疆土,起了罢黜异姓王的想法。张敖黜赵王位便是因着帝王的这种想法,与贯高等人谋反并无多大干系。让阿姐失掉赵王后位的,究根到底不是张敖,却是他们的父皇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