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勉强上前一步,用汉语大声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家公主听不懂。”
这些匈奴女奴轰然大笑。

第24章 阿蒂

为首圆脸女子抬手制止了她们,做了一个请刘丹汝进帐的手势。
穹顶用桦木架子撑起,顶高面低,并不显得逼仄。帐中一应床榻坐具齐全,上铺着上好野兽皮毡。帐中一角设地灶,帐顶有气窗。案上甚至置了炙羊锺酪,并不见特别怠慢,只是刘丹汝久居汉家,乍然间无法习惯这些毡裘锺酪,黯然神伤,回头挥手让那些匈奴女仆出去,圆脸匈奴女仆微微一笑,也不难为她,率着其余匈奴女子退出毡帐。
帐帘方方落下,洛洛和朱朱回过头来,这才敢放开胆子说话,可怜兮兮的问道,“公主,我们真的要在这儿住一辈子么直到老死么?”
刘丹汝含泪抬头,笑道,“还有其他选择么?”复又看着面前两个才十三四岁的孩子,怜道,“我是和亲的公主,也就算了。可怜你们两个,一辈子也回不去大汉了。”
朱朱洛洛相对落泪,道,“公主才可怜,我们会陪着公主一起的。”
不过是一帐之隔,帐外的匈奴人欢笑畅快,热辣辣的喝着酒,赛着马,摔着跤,庆祝着他们的庆典,和煦煦自成一个世界。帐子里面,却有着三个相对垂泪的汉家女子,她们为故乡所舍弃,却又无法融入新的家园,对影自怜,不知那漫长的未来半生,当如何走过。
主仆三人正在伤感之间,忽听得穹庐外一个清亮讨喜的童音:“这儿就是那个汉家公主的毡帐么?”脆扬扬的,却是极正宗的汉家口音。
一个头戴风帽,浑身上下裹着雪白貂裘的八九岁女孩儿掀开毡帘进来,腰系黄金具带,脚上蹬着鹿皮靴,一双明亮的如同深水湖光的黑眸子望过来,略略带些好奇打量,并不含半分恶意。一个照面,就仿佛将冷肃如冬日的帐子带入灿烂春光。
刘丹汝“啊”的一声站起身。她很少见在容颜还未完全长开的时候就让人觉得艳色逼人的孩子,而面前的女孩年纪尚小,会说汉话,又是进入匈奴以来第一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不自觉的心生好感。
“我叫蒂蜜罗娜。”女孩儿微笑着介绍,“是左谷蠡王孙毋翰的第九个女儿,我的哥哥是大当户渠鸻,你可以叫我阿蒂。”
“阿蒂。”刘丹汝茫茫然的随着她的意思叫道,想了想又道,“我叫刘丹汝,是…”
“我知道你是来和亲的汉家须平公主。”蒂蜜罗娜开口截断道,见她一脸无错神情,绕着她的座椅走了一圈,蘧然凑近道,“公主这样子可不行哦。冒顿单于帐中还有茨鄂和扎华两个得宠的阏氏,你若是显得绵软,定会被她们打压到死。”
刘丹汝冷笑道,“纵然我刚强,就能有好日子过么?”
蒂蜜罗娜默然,盘腿坐在刘丹汝身边,“那总要日子好过一些。”
刘丹汝微微一笑,牵起她的手,心中微微生一点儿暖意,“多谢你了,肯过来陪我说话,这帐子中那些个匈奴女子都不会说汉话,我一个人在这儿,凄惶的很。”
蒂蜜罗娜古怪的看了她一会儿,最终道,“我们匈奴人或多或少都是会些汉话的。”
刘丹汝心中一沉,若实情如此,则不是有匈奴贵人叮嘱了奴婢要与自己为难,就是匈奴人普遍排斥自己,不肯接受一个异邦的公主。——而这两种情况无论哪一种,都是对自己极不利的。
“阿蒂。”刘丹汝问她,“你为什么愿意来看望我?”若所有匈奴人都不欢迎自己,为什么这个叫阿蒂的女孩儿肯光明正大的来探望自己。
蒂蜜罗娜从座椅中跳下来,瞧见刘丹汝身边放了一卷竹简,便拿过来观看,扬眉问道,“你看《左传》?”蒂蜜罗娜拿起她枕边的竹简,扬眉问道。
刘丹汝大为惊怔,虽说蒂蜜罗娜刚才告诉自己大多匈奴人都能说些汉话,但这个九岁的匈奴贵族女孩的汉话腔调却正宗至极,仿佛汉都长安土生土长的官话,这便也罢了,她居然还识字。
要知道,纵然在大汉境内,也不是每个贵族女子都识字的。
“嘘。”蒂蜜罗娜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调皮笑道,“这个是我的秘密哦。”她的眼睛晶亮亮的如同草原夜空的启明星,“连我的阿哥都不知道我认识汉字,你既然知道了,要替我保守它。”
她无言点点头。
“没有什么为什么,我想过来就过来了。”蒂蜜罗娜随手将竹简抛回到榻上,自个儿也重新跳到榻上盘腿趺坐,“我不是王庭的人,茨鄂阏氏的意思对我没有节制作用。我想看看汉家公主生的什么模样。”
她托腮打量着刘丹汝道,“须平公主,你生的很漂亮啊。”
刘丹汝的脸刹那间微微红了。
这种柔弱的汉家女子风情,不知道冒顿单于喜不喜欢。蒂蜜罗娜微微叹了口气,她虽然可以最大程度的释出自己的善意,但这并不能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子一丝半分。
她斟了碗锺酪,又拔出小匕切下一块炙肉,推到刘丹汝面前,笑道,“公主走了这么久路,饿了吧。不妨尝尝匈奴的食物。”
刘丹汝点头,饮了一口锺酪,锺酪腥膻,她不觉皱眉,勉强放下,看着粗糙的炙肉,也没了胃口。开口问蒂蜜罗娜,“阿蒂可知道,单于是什么样的人?”
“冒顿单于?”蒂蜜罗娜颦眉,为难的开口,“我也是今年才随父兄出来见大场面,一共也不曾见过单于几面。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英雄吧。他英勇,睿智,决断,但也无情。其他的,我也不会知道更多。”
刘丹汝微感失望,还想再问,忽听得帐外传来匈奴女仆恭敬的拜声,而面前蒂蜜罗娜的脸色在刹那间微微变了,正要问怎么了,穹庐毡帘又一次被掀起,一个声音不羁而豪迈,“阏氏想要知道我的事情,为什么不亲自来问我呢?”站在帘下的人一身左衽黑衣,领缘袖口镶着一圈黑色毛边。身材似乎并不比平常匈奴男子要高大一些,但当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让人无法逾越的山。
冒顿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探究而审视的掠过刘丹汝,最后定格在娇俏的蒂蜜罗娜身上。
蒂蜜罗娜跳起来,将右手单扪在胸口,鞠躬道,“阿蒂见过单于。”
冒顿笑睇蒂蜜罗娜,将右手手指叩着腰间黄金具带,“须卜家的蒂蜜罗娜么?”
“是的。”蒂蜜罗娜被他盯的不敢抬头,勉强微笑道,“阿蒂好奇新阏氏的模样儿,所以偷偷溜过来看看,还望单于莫要见怪。”
“我为啥要见怪?”冒顿笑谑了刘丹汝一眼,“新阏氏生的美,是我的福气。我自个儿也耐不住偷偷过来瞧了,怎么还好怪罪于你?”
刘丹汝立于一旁,面色雪白。冒顿单于和蒂蜜罗娜说的都是匈奴话,她一句都听不懂,只隐约听得阏氏一词,心中惊跳欲绝。忽而冒顿转用汉话道,“这会子外头正赛着马,稽粥这小子不自量力,去跟你阿哥挑战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蒂蜜罗娜便知这是冒顿的逐客令了,笑作欣喜,“自然是要去的,稽粥王子年纪虽小,志气却大,有道虎父无犬子,阿蒂却不敢猜谁赢呢!”

第25章 听帐

冒顿哈哈大笑,“阿蒂倒是嘴儿甜的很。”又吩咐朱朱洛洛道,“你们也出去吧。”
蒂蜜罗娜从帐中出来,仰首望天,草原的天空高远清阔,白云舒卷怡人,是她最爱的地方。“我先走了!”她回头对朱朱洛洛道,“你们两将着好好把匈奴语学起来,以后多留些心眼,才能襄助你们阏氏。”
朱朱洛洛怯怯点头。
蒂蜜罗娜还想多嘱咐几句,忽听得帐中刘丹汝一声惊叫,“单于,和亲礼尚未行过,你不可以这么对我,请自重。”
冒顿低笑应她,“那又如何?”然后是布帛撕裂之声,“这儿是我的帐子,你既已入帐,就已算是我的女人,我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少拿那套你们汉家的礼仪来烦我。”
蒂蜜罗娜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就是再单纯,也猜的到帐中正在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咽下对刘丹汝漂泊无依命运的同情,蒂蜜罗娜转身要走——这不是她能涉足的事情,她只好远远的避开。
朱朱和洛洛脸色惨白,攀住蒂蜜罗娜,流泪求道,“阿蒂娘子,你救救我们公主吧?”
“开什么玩笑。”蒂蜜罗娜被她们气乐,“我凭什么能救她?”
她是仗着父亲左谷蠡王的权势胆敢不将茨鄂阏氏的话放在心上跑来探见刘丹汝;但这并不代表她敢藐视冒顿在草原上的权威从他的虎口下去救人,更何况“这是单于的家事。”虽然对刘丹汝而言的确是很过分,但在别人看来冒顿并无过错。
朱朱和洛洛也许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不再说话,只是用双手将蒂蜜罗娜扣的紧紧的,仿佛这样能汲取什么力量,蒂蜜罗娜年小力短,一时竟挣脱不出,扬眉正要发火,忽仰头望见两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苍白的脸色和含泪的双眸,忽然微微心软。
我们敬仰英雄,却无法回避看到英雄成功伟业之下无数人的鲜血,没有鲜血映衬,英雄如何成为英雄?而是否英雄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对的?是否英雄就可以有权利肆无忌惮的将别人伤害?
蒂蜜罗娜站在那里,听见一帐之隔内适才那个静谧柔美如月光下的黑莲的汉家少女的绝望哭喊,脸上阵青阵白,变幻如走马之灯。
帐中的哭喊声忽的一下拔高,然后渐渐的低弱下去,于是男人粗重的喘息淫靡之声凸显出来,暧昧而又残酷的苍凉。少女的哭喊如同被困在笼中任人戏耍的猫儿,最终认了命,徘徊而低弱。
朱朱一声低泣,放松了捉她的手,蹲下腰去,捂脸痛哭。
她们一路行来,被家人抛弃,被故土抛弃,被汉使抛弃,最后,终于连视为主子的公主也惨遭欺凌,她已经…已经…找不到还可以抓着信仰的东西了。
蒂蜜罗娜苍凉的看着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她从病中醒来,所见皆是陌生,触目不知所往的境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中悉索,冒顿掌帐而出,神情慵懒放松,一滴汗水从略略潮湿的发上坠下,落入微微敞开的玄袍领口中。见蒂蜜罗娜还站在帐外,微微意外,眼光掠过她淤青的左手腕,和洛洛紧紧握住的右手腕,哼了一声。
蒂蜜罗娜脸色一白,想找地方躲起来,然而左右俱无地方可藏,只好站在原地,抿唇而立。目光盘旋,最后落在他腰间黄金犀毗(带钩)之上,那兽首狰狞,寒湛凛冽。
冒顿盯了她一会子,仿佛片刻,又仿佛良久,蓦地一笑,转身向匈奴人集众之处去了。
蒂蜜罗娜汗透重裳,如释重负,听身后帐内朱朱洛洛喊道,“公主,你怎么了?”声音哭诉,意甚可悲,犹豫了一会儿,站在帐口张望。
刘丹汝躺在毡毛床榻之上,脸色惨白,神情呆愣,只愣愣的看着穹顶,一动不动,仿佛死去一般。她身上的黑色盘枝花绣曲裾已经被撕的破碎,露出无数裸露的肌肤和淤紫吻痕,双腿不能紧闭,微微张开,之间白色裘毛之上一抹血色,暗凝刺人的眼。
静谧开放在月色下的黑莲,终为风暴所折,再无美好,只余一片花枝狼藉。
蒂蜜罗娜垂眸而立。
圆脸匈奴女仆单荔进了帐篷,看见这番惨景,眼中不免也露出同情神色,用汉语道,“好了,你们两个丫头除了围着阏氏哭不会做其他事情么?还不替阏氏拾掇拾掇。”声音虽有着别扭匈奴语调,却极流畅。
洛洛仰头瞪大眼睛,怒视着她,“才不要你假好心。”
单荔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冷笑着抱手不再说话。
刚刚领刘丹汝前来穹庐的匈奴男童阿图来到帐前,高声禀道,“单于吩咐了,和亲礼半个时辰后举行,请阏氏准备好了,到场中去。”
洛洛跳起来尖叫,“我家公主都这个模样了,还能去那什么个劳什子和亲礼么?你们欺人太甚。”朱朱眼中亦闪现悲愤之色。
蒂蜜罗娜见色不对,连忙拦着道,“你回去跟单于说,阏氏一定盛装出席。”
“阿蒂娘子。”洛洛对她跺脚道,极是不满。
“你想害死你们公主么?”蒂蜜罗娜声色俱厉道。
她转身吩咐单荔说,“去服侍阏氏梳洗。”
单荔应了,上前去扶刘丹汝,接触到刘丹汝肌肤的一刹那,刘丹汝一缩,摇头轻轻道,“让朱朱洛洛来服侍我。”
蒂蜜罗娜抚额称庆,总算她还没有脑子坏掉。
要知纵然是真的大汉公主,既然来到了匈奴草原,也得学会看人脸色。
“那单荔你带着人去烧热水。”蒂蜜罗娜吩咐,“茨鄂阏氏吩咐了你什么我不管,但和亲礼是匈奴和大汉共同的脸面,不得出差错。”
单荔点头,掀帘出去唤人。帐中地灶本就生着火,不一会儿,水烧滚了,倾入铜盆,洛洛浸了帕子,绞干了,含着泪轻轻为刘丹汝擦拭,热力触到肌肤的时候,刘丹汝抖了一下,抿唇没有再拒绝。
蒂蜜罗娜亦抿唇看着她,忽然生出一个奇异的想法:静谧柔弱的黑莲为风暴所折,等待她的只有两条路,堕落成美艳的妖莲,折断别人的安谧;或者是静静的枯萎凋谢,最后安静死去。
刘丹汝会选择哪一条路?
湿热的巾帕擦拭去刘丹汝的狼狈,朱朱伺候着她换了另一件备好的茜红襦衫,绛色六幅长裙,热热闹闹喜喜庆庆似美艳的芍药花,映衬的苍白的脸蛋也红润了一些。
“阿蒂。”刘丹汝转过头来唤她微笑,“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蒂蜜罗娜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女人的美丽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冒顿来到之前和离去之后刘丹汝都是一个美人儿,但她的美丽已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如果说从前的刘丹汝的美在于一种干净静谧的气质,那么现在她的美却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妖艳摄人。
虽然都是美丽,但是在蒂蜜罗娜看来,现在的刘丹汝更能抓住男人的眼和心。
女人是一种很有韧性的动物,若你把她逼到退无可退,她就只好重新找一条路来活。
蒂蜜罗娜了然,刘丹汝要选择前路。
“你颈子的红肿太显眼了。”蒂蜜罗娜皱眉道,想了想,解下自己颈上的白狐裘束肩,为她缠绕在颈上。
“这样子就好了。”她退后看了一看。
雪白和嫣红奇异的对比色,调和出一种烈,矛盾但很美。
“嗯。”刘丹汝没有看镜子,她已经不需要看镜中的容貌,“阿蒂,我会记得你对我的好。”她道,握了握蒂蜜罗娜的手,一笑,“我得去了…希望以后能常常见你。”
她起身弯腰走出穹庐,装作感觉不到下体的疼痛,不再在乎那些有的没的匈奴人落在自己身上或赞或不屑的目光,昂首扬头随人向龙城高台走去。
蒂蜜罗娜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众人簇拥之中,她一身红衣仿佛飘在其上的一朵红云,步姿妍雅,面上笑容定也粲然。一片端庄美艳之下,无人可知,她每一步如同踩着锋利刀刃之上,滴血的疼痛。
她望了一会儿,滴了一滴泪。然而那泪飘落在草原的风里,于是她便不曾感到,回头向来处行走,五月草原的劲风吹在她的身上,骤然脱去束肩的她觉得冷,迎风打了个喷嚏。
“阿蒂阿蒂你总算来了。”十七八岁的同族少女头戴五颜六色的饰物,芬芳灿烂,兴高采烈道,“渠鸻当户赛马又得了第一,正四处寻你呢。”
赛马场上,八岁的稽粥挫败的伏在马背上,锤了一锤子坐骑奔雷。奔雷扬蹄嘶鸣了一声,人马心意合一,共同向渠鸻方向吠去。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赢你。”稽粥恨恨道。
渠鸻抱着赛马的奖品,一只还没断奶的雪狼,皱眉不羁笑道,“小子,等你毛长齐了再说吧。”
他远远的瞧见走来的蒂蜜罗娜,大喜唤道,“阿蒂。”驱马迎上去,将手中的狼崽子丢到她怀里,“今年的办马赛的人真是毛病,这么一只狼崽子吃又吃不了一口,剥了皮还不够做一件皮裘,要来干什么?还巴巴的做了奖品,看着它我就没有心情打马。”
蒂蜜罗娜手忙脚乱的抱好白狼,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知道吃啊穿的,就不会好好养着么?”
“养着它我还费粮食。”渠鸻嗤笑,右手牵着马缰绳,左手牵着妹妹,“听说和亲礼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去看看吧。”转身前行,一不小心却撞见呆呆站在原地的稽粥,吓了一跳,“小王子殿下,你怎么了?傻在这里了么?”张开大手掌在稽粥面前摇晃。
稽粥挥开他的手,盯着蒂蜜罗娜,眼睛也不舍得眨上一眨,父亲美丽的姬妾他见得多了,就连自己死去的母亲,听说也是令人惊艳的美人儿,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和他相当的年纪,仿佛祁连山上的雪,清泠泠的;又仿佛初升红日,骄艳艳的。
“啊欠。”他的山雪和红日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么?”渠鸻这才发现,“你的束肩呢?”
“送人了。”蒂蜜罗娜含糊道,“没事儿。”
渠鸻脱下上身衣裳披在蒂蜜罗娜身上,微微皱眉,他的褶衣对蒂蜜罗娜而言委实太长,落在地上还要打个褶。
“穿我的衣裳吧。”稽粥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紫貂褶,巴巴儿的递上来。
渠鸻兄妹奇怪的瞪着他,无语半响,最后渠鸻一把将蒂蜜罗娜抱起来坐在自己的坐骑之上,于是他灰扑扑的宽大皮褶在蒂蜜罗娜脚边荡着荡儿,“走了。”渠鸻仰天道,牵着马儿和马儿背上的妹妹向即将举行和亲礼的中殿而去。
稽粥策着奔雷与蒂蜜罗娜同行。“你叫阿蒂,是左谷蠡王的女儿?”
蒂蜜罗娜抱着手中白狼,爱不释手,闻言抬头,一人一狼的眼睛俱灵动敏慧,“嗯。”蒂蜜罗娜板了脸点头道。
稽粥大喜,柔声道,“你这狼儿太小,明儿我到天山上给你猎只成狼来,剥了皮重做条束肩送你好不好?”
“谢稽粥王子好意了。”蒂蜜罗娜硬邦邦道,“王子的猎来的狼皮,阿蒂可收不起。”
渠鸻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稽粥一眼,翻身上马,拥着蒂蜜罗娜道,“稽粥王子,渠鸻去看你父亲娶新阏氏了。阿蒂,坐稳了。”一勒马缰,座下坐骑神骏,虽负着两人,亦如箭一般的冲出去,向龙城中心高台奔驰而去。
龙城是匈奴每年祭祀祖先所在之地,头曼单于发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仿秦宫而建,二岁乃已。城分内外,内城城墙为土筑,正中心就是中央大殿,单于祭祖,以及重大庆典,均在大殿举行。
蒂蜜罗娜远远望着刘丹汝一步一步的上台阶,向高台之上的冒顿单于走去。冒顿单于牵起她的手的时候,蒂蜜罗娜分明感觉到刘丹汝微微一颤,然而她很快控制住,转过身来,面对匈奴子民嫣然微笑。
于是众多匈奴人齐声欢呼,司仪高声唱颂,祝福单于与阏氏绵延子嗣,寿考天齐。并依单于意,册封新阏氏封号为静。
歌声中冒顿似乎觉得有趣,侧首望了刘丹汝一眼,丹汝依然在微笑。
蒂蜜罗娜不忍再看。
和亲礼后,冒顿与刘敬签署了汉匈合约,约定两国为兄弟之国,汉每年赠送匈奴絮缯酒蘖定数。双方以长城为界,互不侵犯。
当天夜里,蒂蜜罗娜因受了凉,发起了高烧。
渠鸻很是担心,留她在龙城休养。蒂蜜罗娜身体虚弱,却摇了摇头,坚持随父亲左谷蠡王孙毋翰回雄渠部。
“你那个妹子回去了?”第三日,冒顿从新封的静阏氏帐中出来,瞅见渠鸻,问他。
“嗯。”渠鸻点头,疑惑不解,“来的时候蒂蜜罗娜还答应了随我去王庭,现在却死犟着要回家,真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冒顿微微一笑,不在意道,“大概是小女孩想阿妈了吧。”
“说起来你这个妹妹也是了得,不过是到我的龙城转了一趟,前后还没待到三天,已经是拐了我一个阏氏一个儿子的心去。”
渠鸻哈哈大笑,很是骄傲,复又暧昧问道,“说起来,那个汉家公主阏氏如何?”
冒顿眸中亦染上一种豺狼见了血腥的笑意,意味深长道,“爱不释手。”

第26章 端午

刘丹汝出塞之后,吕后才将为鲁元担的心给放了回去。张嫣偶尔想着黄沙白云之下,那个如黑莲绽放羞怯单纯的女孩儿的境遇,不禁唏嘘怅惘。
这一日,张嫣在正房伺候着鲁元公主喝药,将空药碗放在秋华托着的食盘中,回过头来,道,“阿娘,我想着,我如今已经开始随着檀娘读书习字,阿侈阿寿两个也到了年纪,阿娘该给他们也请个师傅教导才是。”
鲁元公主怔了怔,一旁涂图忙笑着道,“哎哟,都怪奴婢,这段日子府里的事太多了,竟是忘记了这一茬子事。等过两天,奴婢便请了人进府教导两个小郎君。”
“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张嫣笑道,“只要不要忘了就是了。嗯,他们是男孩子,我想着,除了读书的先生,最好再请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人,教导着学些骑射,便也齐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