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叹了一声,步下台阶弯腰搀扶吕后。
吕后欣喜于色,以为他最终改变主意。
“阿雉。”
刘邦唤着妻子的小名,朗声道,“满华也是我的女儿,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我会逼她嫁去匈奴?你是妇道人家,不懂朝中大事,这些年来,汉楚之间连年征战,中原国力早已耗尽,再也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匈奴却正是强盛崛起之期,常常掠我边境,朕欲一战国力不足,欲和则何以为和?不得已行此和亲之策,朕心中亦甚痛啊!”
吕后面色一变,“这么说,陛下是打定主意了喽?”
刘邦盯着她的眼睛,“满华是大汉元公主,理当为国尽力!”
“你休想!”吕后冷笑,“满华这个元公主,没享到多少福,反倒因此吃了不少苦,如今你又要推她进匈奴那个火坑,我绝不会答应!”
刘邦面色一变,拂袖“竖子不足与谋!”转身入了神仙殿。
长乐宫的月色凄冷,落在廷中,是淡淡的白色,带着些冰凉之意。
吕后立在原地,想要悲凉一笑,却发现拉开的唇角如是生涩,于是仰面望天,任霜雪将眸底最后一丝女子柔情覆盖,余下尽是冰寒!
天色渐渐明亮,鲁元从昏睡中醒来,发现紫檀雕花榻旁伏着一个小小的人儿,散开了一头青丝,像泻下的黑色泉水。
“公主醒了?”涂图察觉她的动静,欢喜的上前,小心的搀着她从榻上坐起。
“阿嫣怎么在这儿?”鲁元轻声问道。
“小娘子一直担心公主,定要留下来陪着。”
动静中惊醒了张嫣,揉着眼睛抬起头来,见了鲁元,眸子一亮,“阿娘醒了啊!”面上笑容欣喜。
鲁元瞧着她的童稚容颜,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柔声道,“傻丫头,困了不知道回去睡啊!”
“我想陪着阿娘么!”张嫣扑在鲁元的怀中,唤道,“阿娘。”只觉的鲁元身上气息温软,柔声安抚道,“你别担心,你不会去匈奴的!”
鲁元唇角微翘,点了点她的鼻尖,“人小鬼大,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
“哎。”张嫣词穷,最后只得耍赖道,“我就是知道呀!”
偃儿从襁褓中醒过来,忽然哇哇大哭,丛娘抱着他哄着,却哭的越发厉害起来,鲁元只听的只觉一颗心都被揉碎,忙道,“把他抱给我吧!”从丛娘手中抱过儿子,轻轻哄道,“哦,哦,偃儿不哭,阿娘在这儿呢!”
“公主。”丛娘小心翼翼道,“小世子怕是饿了。”
“是么?”鲁元瞧着偃儿抽噎的样子,眼睛露出一丝怜惜和一丝决然毅然,转过身子,伸手欲解自己的衣襟。
“公主。”涂图诧异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做什么呢?”
秦汉贵妇将亲自哺育子女看做是极堕身份的事情,稍稍有些身份的人家,都会给孩子请一个乳娘。鲁元贵为元公主,更是早在生产前便备好了乳娘,日日供给精贵饮食,只为最好的抚育小世子。
“涂图。”鲁元抬头看着自己的家令,眼圈一红,道,“若我当真去了匈奴,只怕这辈子再没机会见偃儿啦,我这个当娘的,想亲自喂他一口奶,还不成么?”
涂图怔住,立了片刻,叹了一声,轻轻退开,转身偷偷拭泪。
于是鲁元解开衣襟,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脯。
偃儿闻到了奶香味,忙止了泪珠,啜了过去,一口含住奶子,鲁元低低痛呼呼一声,她生产之后一直饮着止奶汤药,此时奶水不多,偃儿吮的狠了,竟让她隐隐生疼。疼的狠了也不愿意放开儿子,面上眼泪簌簌而下。
张嫣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这一刻,东配殿中一片静默,母子相拥的场景光辉圣洁让人不忍逼视!
“公主。”小宫人在殿外禀道,“太子殿下过来瞧你了!”
鲁元掩了衣襟回头道,“知道了。请太子到次间候着,我马上就出去。”
她将偃儿交给丛娘,匆匆掀帘而出。
次间中,刘盈坐在榻上,用手撑着小几,沉沉睡去。
鲁元站在殿中,看着自家弟弟憔悴的面色,涌起一阵心疼,上前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轻轻抚上他的眉心。
刘盈从梦中惊醒,唤道,“阿姐。”
“都多大的人了。”鲁元柔声道,“开了明年也该娶媳妇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困了就该好好睡一觉,这点道理,还要我教你么?”
刘盈叹道,“都这个时候了,我怎么睡的着?”
“这些天,我苦求父皇收回成命,父皇却一直不肯松口。阿姐命途未定,我真是——”
“别去求父皇。”鲁元掩了他的口,不让他再说下去,笑容凄然冷淡,“咱们那位父皇惯来是心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弟,姐姐不要你去求他,姐姐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见敖哥。”
鲁元的泪水哗的一声落下来,出于对丈夫的愧疚,她自生产之后,一直不敢去见张敖。如今对丈夫已是思念入骨。她急急拉住刘盈的手,“阿弟,我怕父皇把我塞进和亲的车队,以后便再也见不到敖哥了!阿弟,你帮我想想法儿,让我见一见他好不好?”
刘盈动容,咬牙道,“好,阿姐,我会设法带姐夫入宫,你安心等着就是!”
配殿前的梨树郁郁开放,落下袅袅花瓣,下起了一场缤纷雪。张嫣一身白色曲裾,立在树下,裾缘的云纹如同天边的云。
“阿嫣。”吕伊匆匆的赶过来,“鲁元姑姑没事吧?”
“阿娘已经醒了。”张嫣笑着回过头来,道,“现在正和太子舅舅说着话呢。”

第20章 自戕

“那就好。”吕伊微微安下心来,想起自己这两日听见的消息,心中错乱翻覆,安抚道,“阿嫣,你也别太担心的,一切都会好的!”
张嫣回过头来,看着眸色忧急的少女,抿嘴笑了起来,“谢谢你,五娘姐姐。”她顿了顿,“我想,我阿娘会没有事的!”
椒房殿中时光快如白驹,又慢如浸水,一点点的流过去。
这一日,刘盈进宫,来到椒房东配殿。
鲁元三两步的奔出来,握着他的手急急问道,“阿弟,敖哥他怎么说?”
“阿姐。”刘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暖然一笑,“你看我带了谁来?”
鲁元怔了一怔。
跟在太子身后身着胄甲的侍卫抬起头来,鲜亮红缨头盔之下,眉清雅,目如玉,可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夫君张敖?
刘盈瞧着夫妇二人双目相望,唇角翘了一翘。不欲打扰他们,便悄悄退了出来。
三月的阳光照在椒房殿上,明亮温温,廷中广树之下陈着一列秋千,鹅黄衣裙的女孩坐在秋千之上,锦色丝履履尖微微离地三分,悠悠晃荡,鲜亮的犹如唇边橄榄。
“阿嫣。”刘盈走过来唤她。
张嫣抬头唤道,“舅舅。”笑容空静。
刘盈瞧她静默如秋湖的眸色,心中生起微微怜惜之情,安慰道,“你不要怕,舅舅不会让你娘就这么去匈奴。”
“嗯。”张嫣点头,“我相信舅舅!”
椒房殿沉默矗立,庄严威重,侧殿棂窗之中,鲁元和张敖对视良久,哭泣逸喉,扑到张敖怀中,“敖哥,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满华。”张敖拥着她,怜惜抚着她的发丝道,“怎么养了这两个月,你的身子还没养好,反而更见损了呢?”
“敖哥,敖哥。”鲁元目光慌乱,饮泣急急道,“你不要怪我,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之前出了事,我怕你怨我恨我,所以不敢出宫见你。可是。”她用手捂面,的眼泪如珠子一般从指缝滚出来,“若早知道会有今日之祸,我一定当日便跟你出宫,无论如何,好歹还能聚一聚这最后时光!”
“傻丫头。”张敖使力拉开她的手,温柔揩去她眸下的泪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鲁元的目色在丈夫的深情注视下变的朦胧迷离,缓缓间两双唇慢慢靠近,最后贴在一起,辗转厮磨。张敖抱起妻子的娇躯,放在殿中榻上,转眼间,二人已是衣襟散乱,气喘吁吁…
夫妇二人正意乱情迷之间,忽听得宦者尖细高昂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奉陛下命拿下宣平侯,还不动手!”
“何贯。”太子刘盈怒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你好大的胆子。”
“哟,原来是太子殿下。”何贯皮笑肉不笑道,“奴婢乃奉陛下之命做事,太子殿下若有异议,不若到大夏殿去请问陛下如何?”
“你——”刘盈大怒。
“敖哥。”鲁元掩了衣襟从殿中跌跌撞撞的追出来,失声道,“你们做什么?放了我的敖哥!”
“元公主留步。”何贯拂子一摆,上前拦住鲁元,阴测测笑道,“宣平侯私闯长乐宫,奴婢奉命拿其下廷尉治罪,你可别让奴婢为难呀!”顿了一顿,又道,“…当然,陛下也是念着和元公主的父女之情的,只要公主听了陛下的话,宣平侯自然会没事的!”
“私闯长乐宫。”鲁元捂面一笑,“好在父皇没有天才的再加一条秽乱宫廷,要不然,我倒真的会受不住捧腹了!”
吕后一挑凤目,“你父皇不过以此要挟你和张敖仳离罢了!”执起女儿的手,柔声问道,“满华,你怎么打算?”
“母后。”鲁元抬头看吕雉,“照你说呢?”
吕后眸中现过一抹厉色,“须知只有女儿在,我才认张敖这个女婿,你若没有了,我管他死活!”
鲁元扑哧一笑,瞧着吕后柔声道,“母后你舍得让他吃苦头,我舍不得。再说了,终究是我连累他至此,我总要为他担待一二。”
她坐直了身体,声音冷硬,“母后,你帮我向父皇传一句话,让我这位好父皇纡尊降贵来这儿见我一面。见面之后,女儿自会心甘情愿的去匈奴!”
“满华。”吕后大惊,“你要做什么?”
“母后。”鲁元伏在吕后怀中,撒娇道,“你放心就是,我不过是哄哄父皇而已,女儿还想伴着母后,一起到老呢!”
“这样也好。”吕后道,“也许你求一求你父皇,他会改变主意呢!”
“嗯。”鲁元点了点头,流下一滴眼泪,落到了吕后怀里,吕后没有看到。
午时过了一刻的时候,刘邦的玄地盘龙绣丝履出现在椒房殿外,鲁元微微一笑,拢手垂拜,“参见陛下。”姿态娴雅如故。
“满华。”刘邦笑着上前搀她道,“咱们父女哪来的那么生疏客套?”
鲁元固执不肯起身,刘邦渐渐失了笑容,直起身道,“你这是不肯喽?”
“父皇去问问阖宫上下。”鲁元抬头淡淡道,“哪个女子愿意背井离乡,到那荒凉蒙昧的匈奴草原去?”
“满华。”刘邦放柔了声音,神情诚挚,“你不要怪父皇,父皇为这大汉天下,也没办法。从公上说,你是大汉元公主,理应为国尽忠;从家上说,你是我女儿,就当为父皇委屈委屈罢!”
鲁元抬头直视父亲,骤然问道,“若满华答应嫁去和亲匈奴,父皇可愿发誓终生不易盈弟太子之位。”
刘邦皱眉不悦,“这是两码子事,岂可混为一谈?”
鲁元恍若未闻,径自步步相逼,“父皇又可愿遣走戚夫人,此后不复相见?”
“你…”刘邦甩袖大怒,“你不要无理取闹!”
鲁元嗤笑,“父皇自己都半点不愿为大汉受委屈,那么我这个做女儿的又何必受这个委屈?”
“刘满华。”刘邦见怀柔不成,索性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无赖道,“朕管你应不应,朕是你亲生阿翁,为人子女者,婚姻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既然做了主,你便是许也得许,不许也得许。真惹恼了朕,朕把你绑了送到去匈奴的和亲车子里去。”
“是我哪门子阿翁?”鲁元霍然起身,瞪着近在咫尺那个名为父亲的男人。
“从你当年将我和弟弟一起推下车的时候,我心里头的阿翁已经死了。”她嘶吼道,眼泪从染红的眼圈一滴滴落下来,“猛虎尚知道不吃自己的孩子,你心里头只有你的江山,只有神仙殿那个女人和他的儿子,哪有我们母子三人半分?”
“逆女”,刘邦“啪”的一声狠狠打了鲁元一巴掌,“你吃了什么邪风?敢这么对朕说话?——你不要忘了。”他冷冷道,“张敖此时还在廷尉关着呢!”
鲁元的脸被打的向一旁偏去,捂住渐渐浮出的指痕惨笑,“有本事,父皇就逼死我们一家四口,心里就清净了!”蓦的转头,奔到殿中屏风处,抓起其上青铜剑,拔剑出鞘,刷的一声横于颈项,“不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么?女儿今日便将它们都还了。父皇要真有本事,就拿我的尸骨去匈奴,送他们一个真真正正的元公主啊!”
她用力割下手中剑。
张嫣尖叫一声,“阿娘。”从屏风后奔出来,想要扑过去挡住鲁元自戕的动作,因着太过慌乱绊住双脚,狠狠的摔了下去,犹自拼命滚到鲁元脚下,扯住她持剑的衣袖。
剑锋割破颈项,瞬间喷薄出一蓬鲜血。
“哐当”一声,染血的剑掉落在地上。鲁元闭上宁馨的眼眸。因着剑锋被张嫣的力道带的偏了一些,离了致命的地方,却仍割破了颈项,缓缓倒在地上。脖子下的鲜血瞬间蜿蜒成河。
仿佛是画面忽然变成黑白色,殿中宫人都在一刹那间定格。何贯尖声喝道,“快宣御医!”
“你们这些人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先为公主把伤口包扎起来。”
反应过来的宫人忙屈膝应道,“诺。”匆匆上前。
刘邦站在原地,木然的看着殿中央宫人们簇拥之中,面色惨白憔悴的元公主,她静静的躺在那儿,若非胸脯还在微微起伏,几乎看不见生命气息。

第21章 为母

吕后从廊上跌跌撞撞的赶过来,瞳红宛若疯魔,扯住他的衣袖,怨毒骂道,“刘季,你就非要逼死我女儿才罢休么?”
刘邦轻轻拂开妻子的手,走出了椒房殿。
背着药箱的太医郑十方匆匆赶到椒房殿,见到皇帝,忙欲行礼。
“不必了。”刘邦挥手道,“速去替元公主诊治!”
他负手来到前殿。
“陛下。”建信侯刘敬上前躬身道,“和亲乃是大汉千古大计,后宫之中女子不明事理也是有的。但陛下请务必坚明心智,勿要被其所左右…”
“刘敬啊。”刘邦叹了口气,截住他的话语道,“你不必说了!”拢着袖子在酒池曲廊上行走,“朕除了是皇帝之外,终究也还是一个父亲!”
刘敬愣了愣,持着白玉圭急急的在后面追行,“可是陛下…”
酒池水声发鸣,从宫外引入的渠水落入池中,泛起一阵雪白的浪花,阳光投射下来,罩起一层蒙蒙水汽,刘邦转过身来,倚着酒池白玉阑干,“刘卿,朕有八个儿子,却只有满华一个女儿。”
“其实嘛。”刘邦感慨,“朕本来也不是特别疼她,女孩子家,终究是个赔钱货,没什么好特别看重的。”
可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
在椒房殿鲁元以生命为代价的控诉中,终于想起从前尘封的记忆,那时候,自己在故乡丰县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在外游荡一天,回到家中,梳着丫髻的满华从篱笆门里迎出来,脆生生的喊一声,“阿翁。”
“陛下。”刘敬惶急拱手苦劝,“臣知道陛下与元公主骨肉之情真挚,要陛下以元公主和亲匈奴,是难为陛下了。但大汉百姓亦都是陛下子民,为大汉社稷计,唯有以元公主和亲,匈奴人敬重大汉真公主,才会看重这位阏氏,若随便选个女子,则匈奴人敬重有限,和亲最终不过落得个一纸空文罢了!”
“刘敬啊。”高帝拍打白玉栏杆,指着面前的臣子大笑,“你的见识是好的,但却有些迂了!两国之争何尝会因为一个女子而改变?退一万步说,朕都舍得牺牲自己的女儿,人家冒顿凭什么会为了一个女人让步?”
“这——”刘敬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公主是比假公主贵重,但亦不过有限。再说了。”刘邦沿着飞渠渠水负手前行,“元公主是朕女儿,朕还不知道她的本事?她容貌不过一般,性子良善傻气,真让她去了匈奴,只怕没几个月就死了,反而不能真正达到和亲的效果。倒不若从家人子中另挑一个美貌聪慧的女子,也许冒顿反而会喜欢一些。”
“可是陛下。”刘敬疾步趋行,据理力争,“臣还是觉得——”
“好了。”刘邦不悦挥袖,“此事就这么决定了,刘卿不必再说!”他宽大的玄衣绕过廊角向神仙方向去了,不曾再回一头!
刘敬在酒池上立了一会儿,垂头丧气的转身而去。
郑十方包扎了鲁元脖颈上的伤口,退后一步向吕后禀道,“皇后殿下,公主的伤口离着要害尚有一寸余,看着虽然凶险,其实并无大碍,将养一阵子便能恢复,只是…”
“只是什么?”吕后问。
“只是公主可能两三个月里,不能正常说话了!”
椒房殿中一片寂静,殿中血迹早已经被宫人清理干净,鲁元公主躺在内殿榻上,脖颈系着纱布,面色苍白的像一抹即将逝去的影子。张嫣守在一旁,看着榻上阿娘惨白的面色,就在昨天,阿娘还满怀幸福的微笑,期盼着和阿翁团聚相守的日子,此时,她却昏迷不醒,躺在殿中紫檀雕花榻上。心中蓦然激起一股豪愤,抱起尚沾着阿娘鲜血的青铜剑,大步出殿。
宫人们满怀惊问,“张娘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张嫣充耳不闻,板着一张脸,走到长乐北阙,问道,“刘敬出宫了没有?”
执戟披甲的宫门卫见着她面含煞气的模样,愣了一愣,答道,“刘大人寅时进的宫,此时还没有出去。”
张嫣便点了点头,抱剑立于阙前等候。
建信侯刘敬心神恍惚的从宫中出来,忽听的一个女童娇斥之声,“姓娄的。”
刘敬本姓娄,因进言皇帝迁都关中,被赐皇姓为刘。此时听得人喝出自己的本姓,愕然抬头,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举着一把青铜剑指着自己,目中喷火,“你这杀千刀的,我家与你有何仇怨,竟要逼的我家家破人亡?”
北阙宫门卫目瞪口呆,过了半响方反应过来,忙上前夺下她手中的剑。张嫣身体被扣住,拼命挣扎,一双大大的杏核眼死死的瞪住刘敬,“娄敬,你可知我们一家和和乐乐,我阿娘与阿翁夫妻情深,我娘甚至刚刚产下我弟弟,就因为你一句话,转眼就险些分崩离析。有本事,你怎么不拿你家女儿去和亲?”
“张娘子这话错了!”刘敬大声拱手道,他已然从这个执剑女童的话语中猜出她的身份,如今慨然陈词,“刘某向陛下陈和亲策,不为私仇,乃为大汉。若是臣女和亲可安匈奴,臣甘愿送她去和亲!”
张嫣的身子顿了顿,陡然间咯咯大笑起来,“原来如此!”
她轻蔑的看了刘敬一眼,“我以为你怎么你能够这样冷血,原来你根本就是个冷血无情的!你可问过,你女儿她愿不愿意?她不过是你女儿,她还欠了你什么亏了你什么,凭什么你就这样决定她的一生?”
青铜剑落在地上,沾上尘灰,剑刃上的一缕血痕愈发的黯淡。“娄敬,你看到了么?”张嫣吃吃的笑,“那剑锋上沾染的是我阿娘的血,刚刚,在椒房殿,我阿娘拿着这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狠狠的割下去。”
“你是大汉的忠臣啊,大大的忠臣,逼的元公主挥剑自尽,真真是该载入青史,千古留名!你就非要逼到我们家破人亡才肯罢休么?”
刘敬浑身一震,低头看着青钢剑。它的剑身为古朴青铜色,剑刃上染着一大片凝成暗红色的血迹,可以看的出来,当时鲁元公主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他在皇帝面前建议以元公主和亲,确是出于公心,却的确没有想过元公主的立场。
元公主出嫁已久,与宣平侯夫妻和睦,且育有一双子女,生活幸福美满,忽然之间被拆散姻缘赴匈奴和亲,对一介柔弱女子而言,可谓灭顶之灾。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此事竟险些坏了元公主一条性命!
此刻,面对着面前这个神情悲愤粉雕玉琢的女童,他心中生出一丝愧疚之情,问道,“元公主此时没事吧?”至此才终于熄了以元公主和亲的念头。
“胡闹!”太子刘盈匆匆从东宫赶来,斥道,“张嫣,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
长乐北阙乃宫城外门,凡吏民上章、四方贡献及百官出入,均由此出入转承,乃长乐宫重地,张嫣于此地剑凌朝廷重臣,实在是荒唐大胆了些。
张嫣“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倔强道,“太子舅舅,阿嫣知道自己今日莽撞了,但我不后悔。阿嫣适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就是再来一次,阿嫣还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