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嫣奇异的望着鲁元公主,问道,“阿娘,你…当初为什么为这么做呢?”
鲁元公主身为大汉元公主,身份尊贵,下降张敖,张敖只有尊重她的份,大可独占张敖的宠爱,却为何偏偏在自己刚刚怀孕,最需要丈夫的关心的时候,忍着心中的伤痛,为丈夫纳了两个姬妾,甚至允许她们怀孕,生下两个比自己女儿只小半岁的儿子呢?
鲁元怔了怔,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身为女子,阿娘要贤惠,便只能这般啊。不过阿嫣你也放心。”她的神情冷肃起来,“他们虽说在这儿,不过是姬妾庶子,宣平侯府里没有人可以动你和偃儿的地位。”
张嫣看着鲁元,心中哀凉。
这个时代一男多女已经成为社会伦理,便是自己的阿娘,身为大汉尊贵的元公主,也抗不住这样的伦理,甚至主动屈服,为自己的丈夫纳入美姬。
可是我呢?
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我对婚姻还抱有着美好的期待,如果我要嫁给一个男人,必是因着我爱他。而我若爱着他,便定然接受不了他还有着除我以外其他的女人。
这样的我是否能够被这个时代所接受?毕竟,连鲁元这样的元公主都不能得到的,我这个过气的翁主又如何可能如愿以偿呢?
鲁元目光掠过张嫣腰间悬着的和阗双鱼白玉佩,微微一怔,笑着问道,“阿嫣,这个双鱼佩是你舅舅给你的么?”
“是啊。”张嫣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鲁元微笑起来,“阿嫣,你很喜欢你舅舅么?”
张嫣怔了怔,“舅舅是好人,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鲁元的唇边逸出一丝悠远的微笑,“是啊,你舅舅是个好人,当初在丰沛,没有人不喜欢他,为什么父皇却不喜欢他呢?”
不过就是偏心罢了!张嫣撇了撇唇。
“阿娘,我先回去了!”
从东配殿中出来,沿着宫中复道漫无边际的走着。
她曾经希望和刘盈两相疏远,却终究不能。少年太过剔透,由不得她不喜欢,如果她愿意承认的话,她也享受和他相处的时光。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理论上来说,自己和他是否交好,与他们日后会不会结为婚姻,本就是两件事情,彼此没有什么关系。
感情仅仅是纯粹的感情,而男女之间缔结婚姻,却许是因为利益,因为时局,因为很多其他的东西。史上的汉惠帝和孝惠张皇后之所以会被凑在一起,是因为吕后希望保持吕张二氏的荣华富贵,从来不是因为他刘盈喜欢自己。
那么,她和他交好,也是…可以的吧?
双鱼玉佩温润的躺在掌心,在天光之下反转光华,美丽非常。温润的流淌。
一只手从她身边伸出来,抄走了她掌中双鱼佩。
张嫣大吃一惊,霍然回头,见一个容颜皎皎如玉的男孩握着玉佩,“咦,这不是太子哥哥前些日子得的双鱼佩么?怎么在你手里?”声音清亮。
张嫣绷紧了面色,“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男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扬了扬双鱼佩,“这明明是我太子哥哥的,怎么到了你手里?哎,你不是从他那儿偷出来的吧?”见张嫣咬着唇,倔强的不肯答话,便道,“等我去问了太子哥哥之后,再看看怎么处置你。”
张嫣眸中冒出一点怒火,劈手去夺玉佩。那男童身手敏捷,将手中玉佩虚晃了一下,转头就沿着九曲回廊跑。张嫣发足追了过去。
她骨子里十分倔强,虽人小腿短,却犟着一口气,缀着前面的男孩死都不肯放弃。刘如意在宫道上奔了一阵,回头去看,见那个娇娇怯怯的小丫头还缀在自己身后,虽然落后了一大截,却死命的不肯放弃,心中倒生起了几分佩服之意。
他左右张望,见自己不注意间已经奔到酒池附近。
“什么人?”卫尉赵乘大声喝道,见到男童面目,神情顿时恭敬起来,“赵王…陛下在前面与丞相绛侯他们叙话。”
如意回头去看,果然,酒池亭中摆着长案坐榻,刘邦正与相国萧何、绛侯周勃相对而坐,笑着说着些什么。他眼珠儿转了转,奔了进去,扑到皇帝刘邦怀中,唤道,“父皇。”
刘邦见了自己最宠爱的幼子闯进来,大笑道,“好如意,又重一些了,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如意嘻嘻笑着道,“父皇,有个傻丫头一直在后头追我。”
张嫣追到酒池外,见了酒池上的情景,心头沉了一下,停了下来,沉静道,“阿嫣求见皇帝阿公。”
刘邦咳了咳,理了理衣裳,吩咐道,“进来吧!”
张嫣穿过外围守卫的侍卫宫人,走到亭中,跪拜道,“阿嫣见过皇帝阿公!”
“阿嫣啊。”皇帝收敛了适才晗弄如意的亲昵,疏朗不羁的笑道,“你和如意这是怎么了?”
张嫣道,“皇帝阿公,太子舅舅送了我一个双鱼佩,结果…结果却被人给抢了。”泪眼汪汪的注视着刘邦身边的如意,明显示意如意便是抢了她玉佩的恶人。
绛侯周勃生性鲁直,仗义道,“三皇子,你一个男孩子怎好欺负人家晚辈,还是将那玩意儿还给小娘子吧!”
皇帝微微尴尬,咳了一声,板了脸对如意道,“你一个做舅舅的,怎么好意思抢外甥女的东西?还不快还给阿嫣,改明儿父皇送你一匹小马驹儿,你带到马场去骑,那滋味才叫棒!”
如意见了张嫣委屈的模样,早就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如今听了刘邦的话,便磨磨蹭蹭走到张嫣面前,仰高了下颔道,“我不知道这是太子哥哥给你的,还给你就是!”将玉佩掷回去,他绕着张嫣走了一圈,“原来你就是太子哥哥说起的阿嫣啊,也不怎么样么?”哼了一声,“比不上我漂亮。”
扑哧,亭中一片偷笑,刘邦掩面做不愿见状,萧相国与绛侯忍俊不禁,张嫣被他逗的掌不住笑了,啐道,“男孩子漂亮很光荣么?”
“呼。”如意拍了拍胸口,放心道,“终于笑了!”
“你还是笑起来才好看,要是总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就难看死了!”
“好了,好了。”刘邦不耐烦挥手,“都给朕滚!”他佯怒道,“这么点小孩子家的事情,还跑到朕面前来闹,朕难道是帮你们断事的么?”
“阿嫣。”如意充耳不闻,拉着张嫣的手,亲热道,“咱们一块去玩儿…”
张嫣被如意拉的走出酒池,行了一段路,忍不住回头望了池中亭子一眼。众人之中,刘邦箕踞而坐,朗声大笑,放浪形骸,意态惫狂。

“今个儿倒奇了。”椒房殿中,吕后详细问了张嫣御前情景,疑惑道,“陛下素来最偏袒神仙殿那对母子,今个儿怎么转性儿了?”
“母后,你想太多了。”鲁元笑道,“再怎么说,阿嫣也是父皇的外孙女儿,父皇再偏心也偏心不到哪儿去吧。而且,父皇黜了敖哥的王位——”
总该对张家一系总有些歉疚吧?
“他会歉疚?”吕后冷哼,“那还真是天上掉红雨了!”
“不说这个了。”吕后挥退了宫人,执着鲁元的手,怅然问道,“满华,你真的要搬回侯府么?”
“阿娘。”鲁元道,“我虽是元公主,但哪有出嫁了的公主长居宫廷的?之前是侯府没有修建好,我才腆着脸暂住下来。如今侯府修好了,我哪里还能不走?而且。”
她幽怨道,“我和敖哥到底是夫妻,他虽可能怨我,怪我,但我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回他身边去。白白将他拱手让给别人。”
吕雉想起宣平侯府里张敖的三个姬妾,淡淡笑道,“满华你放心,那两个妖精但凡敢轻慢你一点,母后就帮你送两杯鸩酒去,了结了她们。”
“母后——”鲁元无奈唤道,“女儿要她们两个的命做什么?女儿想要的是敖哥的心!”

第18章 责杖

就要离开这儿了,张嫣缓缓环视东阁。
阁中幔帐低垂,深甜的安息香香气宛然,朱红木柱高高的撑起斗拱屋椽,秦汉宫殿森严庄重,在里面住得久了,人也古雅起来。她从来到大汉起,便一直住在这座宫殿之中,如今骤然要离开,竟生出几分不舍情绪来。
然而当断则断,她按下不舍的心思,带着荼蘼从殿中出来,迎面碰上吕伊从廊上行过来,“阿嫣,你真的要走了?”清丽的面上有着淡淡的不舍。
“是啊。”张嫣回头笑道,“没法子,我阿娘想阿翁了呢!”
吕伊低头一笑,笑声中有着一点如释重负,“我和你还没有聚多少日子,你便要走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五彩荷包,“阿嫣,这是我亲自做的绣囊,你收在身上,算是一个念想!”
张嫣心中也生出几分不舍,笑道,“我不通女红,自然没法子也做个绣囊,这条鲛帕倒也是我心爱之物,便还赠于五娘吧!”
吕伊收下五彩兰花绣鲛帕,道,“阿嫣日后倘若进宫,定要来看看我呀!”
“定然!”
“阿嫣。”鲁元执着张嫣的手走出来,笑道,“仔细看看可还有什么要带回府的,可不要漏了。”
“阿娘。”张嫣佩着双鱼和阗玉佩转过身来,笑盈盈道,“我只要带上绿腰琴就可以了,其他东西都可以回去再置办的!”
鲁元公主面色红润,双眸闪闪发亮,眉间唇边都笑的温柔,鲜活的像是殿中养着的牡丹花,郁郁烂烂的开放。
将要回到爱人身边的幸福滋味,令得女人如春花一样的美丽起来。
吕后走过来,目光怅然不舍,“这就要出宫了?——你个没良心的妮子,竟舍得将老母一个人丢在这长乐宫中。”
鲁元也被勾动了情感,眸子微红,笑着安抚道,“阿娘你说哪里话。”她唤起了昔年在丰沛乡野间的称呼,不再叫母后,虽少了些庄重,却多了亲昵,“如今敖哥失位,我们已经不必住到那遥远封国去了,就在尚冠里安府,那儿离宫中很近,你什么时候想女儿了,便让申詹事遣人唤我进宫,半个时辰我就来看你。就是你不唤我,我也是七八天要进来看你一次的,只怕娘到时候要嫌女儿烦着你了。”
吕雉一笑,嗔道,“阿娘哪会烦你,——阿娘永远都不会烦你的!”
她转过头,奇异问道,“怎么马车还不过来?”
苏摩姑姑皱眉道,“已着人去唤很久了。不然,再派个人去催催吧!”
话音还没有落下,忽听得椒房殿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三百名鲜甲执戟的南军齐整整的奔过来,将椒房殿团团围住,捧着诏书的中常侍何贯走出来,笑道,“皇后娘娘,陛下请元公主在皇后这儿多留几日。不必急着回去。”
鲁元面色忽变,“父皇是什么意思?”她的指甲尖尖的扣在了肉中,几乎要尖叫失声,“父皇不是已经罢黜了敖哥的赵王之位了么,难道还不够么?”
“满华。”吕后拦住她,面色凝重,“你先回去歇着。”
“你放心。”她眸色微凝,一片肃黑,“母后一定帮你问个明白。”
“哇——”的一声,奶娘怀中的小张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大约是不喜欢低沉气氛,大哭起来!
吕后匆匆赶回椒房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有派人去问陛下了?”
“皇后殿下。”詹事审食其匆匆赶到,亦面色发沉,“臣已经去求见过陛下,但陛下避进了神仙殿那,不肯见他。你瞧,这究竟是…”
吕后跌坐在榻上,只觉得心往下沉,深不见底,自持稳住心神,抬头吩咐道,“即刻宣太子前来。”
“不用去了!”男音沉郁道,刘盈匆匆从外面进来,朝审食其点头致意,面色十分难看,“阿姐呢?”
“她受了惊吓,我让阿嫣陪她回寝殿睡了。”吕后道。
“盈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张敖又被抓进廷尉了?”
“不是。”刘盈艰涩道,“这回是阿姐自己要糟糕了!”
思及自己刚刚得的消息,心中燃起一股郁火,将手边的茶盏惯出去,恨恨道,“可恨那天杀的刘敬,竟密劝父皇以阿姐嫁去匈奴和亲,做那冒顿的阏氏!”
吕后倒抽了一口冷气,匈奴是大汉北方一个游牧民族,自古便有存之。秦时被名将蒙恬击败,退出河套以南地,徙往漠北,此后十余年少有南下。楚汉争霸之际,汉人不暇自顾,匈奴便趁此时机在草原上渐渐强大起来。如今的单于姓挛鞮,名为屈普勒,于秦二世元年杀父头曼单于而自立,自封封号冒顿,寓意“圣、强大”之意,在位期间东吞东胡,西压月氏,征服周边部落,号称拥控弦之士三十余万,将匈奴势力领土扩张到史上最强盛的规模,是个首屈一指的枭雄人物。两年前的平城之战,刘邦被冒顿率领的匈奴军队围困在白登山,使用了曲逆侯陈平的计策,用大批财锦贿赂冒顿的颛虞阏氏,方从重围中平安逃出。
这样一个雄才寡情的人物,哪里是鲁元能应付的了的?更不用说,传说匈奴终年寒冷,牧民居于帐篷之中,茹毛饮血,匈奴女子若丈夫死了,不会守寡,而是作为财产被丈夫的儿子继承,成为自己的女人,这样的日子,只要一想,就会觉得浑身发冷,她绝对不接受让她的满华去承受。
吕后面色惨白,正要艰涩细问究竟,忽听得帘下张嫣一声惊叫,“阿娘。”陡然一惊,转头去看,正看见水晶帘下鲁元面色惨白倒下的身体。
鲁元在榻上悠悠醒转,恍惚中见母后陪在自己榻边,笑着道,“阿娘,你又操劳了啊。等阿翁回来了…”
她蓦然住嘴,闭上眼睛,也闭上了眼底薄薄的泪光。
“满华。”吕后抱住了女儿大恸,“你怎么这么命苦,遇到了这么一个狠心的阿翁?”
鲁元面色木然,凄然一笑,“母后,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建信侯刘敬上奏和亲事,是在年前还是在年后?”
吕雉知她心意,缓缓道,“是在去年末。”
鲁元静了一会儿,方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满华。”吕雉见她面若死灰,恍若生趣全无,心中害怕,唤道,“你莫要吓阿娘!”
鲁元缓缓转动目光,盯着母亲的容颜,过了一会儿,忽的咯咯的笑起来。
“阿翁他真是,真是——”她笑的连话都说不畅快,扶着床屏喘了一会儿,怨毒吐道,“真是我的好阿翁啊!”
她温润的眸子此时一片冰冷,虽然她较常人单纯一些,但她并不蠢!
去年年末刘敬献了和亲匈奴的计策,开了年,刘邦就以“谋逆”大罪抓了张敖。当她尚不知道内情的时候,她忧心忡忡,只希望父皇看在自己这个女儿的份上放过夫君,但如今,将这两件事情合在一起来看,方知道其中险恶用心,简直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被耍着玩还要感激涕零叩头谢恩的傻子!
想来之前刘邦穷凶极恶的发作张敖,也未尝不存了逼死张敖,让自己做了寡妇,再强嫁到匈奴去的心思。虽然最后终于放弃,但自己念及父女之亲,竟然算计到如此地步,一口郁气的哽在心里,险些生生喷出血来!
吕雉瞧着女儿,目光露出悲伤之意,伸手抚着女儿柔顺的发丝,慢慢捋到发尾一顿,霍然起身,头也不回的出了西侧殿!
“皇后殿下。”苏摩匆匆从后头追上来,焦急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去将本宫的皇后命服取来,本宫要去面见陛下。”
“可是皇后殿下。”苏摩大声道,“陛下这时定是已经在神仙殿安置了,你怎么好去打扰?”
吕雉顿下脚步,回头瞧了神仙殿方向一眼,酷然道,“他便是睡死了,也得给本宫起来!”
“吕皇后”,戚夫人身边女官纫秋风情袅袅的从殿中出来,拦住吕后的脚步,道,“陛下已是在殿里安置了,皇后殿下若有事禀告,不妨明日再来请见呀!”
吕后瞟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进去禀告一声陛下,本宫在殿外等着他!”
“哟。”纫秋掩袖而笑道,蔑然道,“皇后这是何必?你自然有这个胆子和陛下这么说,纫秋不过是小小婢子,可没胆子这个时候扰陛下兴致。您就是真的站上一夜,也无人知晓,还是回去歇着吧。说起来,上次陛下不是嘱你好好待在椒房殿,没事别跑出来走动么?”说到最后,竟掩口打了个哈欠,意甚疏懒。
“放肆!”吕后厉声斥道,脸如寒水,“小小一女官竟胆敢和本宫如此说话。永巷令。”
“在。”张泽出声应道。
“本宫问你,本宫身为皇后职责是什么?”吕雉问。
张泽恭声道,“皇后正位中宫,母仪天下,掌管着所有妃嫔并宫女仆役。”
“那永巷令的职责又是什么?”
“奴婢忝为皇后殿下看重,执掌永巷,负责拘犯错宫女仆役,刑罚处分。”
“好。”吕后冷声道,“将这个贱婢抓了,当廷杖责。”
“你敢?”纫秋尖叫失色,“我是戚夫人的女官,还轮不到你这来责罚。”
吕后神情平静,瞧着纫秋的目光冰冷的像是看一个死人,“你真是被戚懿给调教坏了,忘了这长乐宫中的皇后还是本宫。本宫执掌皇后印玺,管理长乐宫,莫说是治你小小一个女官,便是戚懿亲自来,本宫也敢杖了她!”
纫秋发疯似的挣扎,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黄门给死死扣住,拖到廷中按住,一个执仗宫人上前,扑扑的打起来。昔日美艳高傲,威风八面的神仙殿女官背上受杖,失声痛呼,苦苦哀叫着夫人,神仙殿中一片慌乱,宫侍们在廊上四处奔跑。吕后不管不顾,只立在神仙殿廊下,背影孤孑,仰首看着神仙殿中凄迷烛火。
不过十几杖功夫,纫秋的背上已是一片鲜血狼藉。
“张大令。”小黄门偷偷来到张泽身边,问待,“咱们到底打多少杖才够啊?”
“没眼色的家伙。”张泽拂子一摆,恨铁不成钢道,“打死作数!”

第19章 旧誓

小黄门领了斥骂回去,立时作色,夺过一旁宫人捧着的杖子,狠狠两杖打在纫秋背上,纫秋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美丽的眼睛无神的闭上。
神仙殿门从里头打开,披着湖水绿锦绣长袍的戚夫人奔出来,面容绝美,神色惊惶,来到自己的女官身边,唤道,“纫秋。”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惊呼一声,回头怒视吕后,“吕雉,你欺人太甚!”
吕后却不理会她,望着走出来的皇帝,柔声道,“陛下,你终于肯出来了!”神色又是温柔又是森然。
长乐宫华丽冰冷的月光下,两种截然矛盾的神情,诡异而又和谐的同时显她的面上,“这神仙殿宫人众多,你不肯出来,我便打死一个;你若再不肯出来,我便打一双。”她声音悠悠,“到最后,你总是要出来的!”
刘邦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淡淡道,“朕既已经出来,皇后又想对朕说些什么呢?”
吕后的目光向左右望了望,“陛下要臣妾在这大廷广众之下说么?”
刘邦挥了挥手,神仙殿中的宫人便都白着脸如潮水般退远,“懿儿。”他柔声道,“你先进去歇着,朕待会儿就回去!”
“我不,陛下。”戚夫人抬起头来,一张粉面涨的通红,“皇后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死了我的女官,陛下若不能为我出头,我这个夫人日后在宫中哪有半分面子?”
“回去!”
戚夫人从未见过刘邦对自己怒斥的面容,受了惊吓,一张俏脸微微发白,不敢违逆刘邦的意思,娇怯道,“那,陛下要早些回来哦!”
中天月色照在神仙殿上,冰冷如霜雪。
吕后问道,“陛下可记得汉三年的旧事?”
“当年楚军围荥阳,汉军绝食,情势危急,我披了陛下战甲,领二千余被甲女子从东门而出,为陛下引走大部分追军,临行之前,陛下曾执我手郑重承诺:‘苟能活命,定立盈儿为太子,好好照顾满华一辈子,一生一世,不更此言!’”
“是啊。”刘邦淡淡道,“朕答应过你的,所以朕立你为后,封盈儿为储君,又为满华择了一个好夫婿,朕已经兑现了诺言!”
“可你现在竟要让满华去和亲。”吕雉声音凄厉,“匈奴那是什么地方,你却要让满华去送死,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她一辈子?”
“匈奴有什么不好?”刘邦笑道,“冒顿为一代雄主,天下除朕之外无人能及。阿雉,你不是嫌张敖如今失了王位身份低微配不上咱们的满华么?你瞧朕如今给你挑的这个新女婿多显赫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无耻!”吕雉气的浑身发抖。
她向着刘邦慢慢跪下,将自己所有的骄傲压到心底,不去看一片血肉模糊,方能弯下挺直的背脊,“刘季。”声音绝望而谦卑,“我求你。…我十六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操劳这么多年,便是没有功劳,你也该念得我一些苦劳。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今儿个我求求你,你放过我的满华吧!”她声音幽微,“你不要把我们最后一点夫妻情分都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