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南方小镇,白墙黑瓦、小桥流水,雅致得很,我还拍了不少照片。总之那是个愉快的夏天,虽然我只在那儿待了不到七十二个小时,但那番诗情画意却至今记得。

可是,我不记得有什么美丽邂逅啊?再说当时豆男才十三岁,哪个十七岁的大姑娘会和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玩浪漫呀。他再早熟也只是个小毛孩子,而那时候他如果有痘痘,肯定不是过敏,而是青春造成的。

"难道你不记得去旅行过的地方?"他似乎很失望。

我点点头,"我记得,我是去过X市,但我在那里没有朋友。"

"你是没有朋友,但是你有一个敌人。"他又说出了一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但我确实没什么印象了。


难道我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吗?我这人一向喜欢多管闲事,因为仗着有点武功,总是到处寻找有什么人间悲惨事可以让我见义勇为。

那时候的我真的很傻很天真,天天满大街乱逛,哪儿乱往哪儿扎,梦想成为黑夜中来去无踪的侠女,实现社会的公正,代表人民代表党修理那些社会上的人渣。看豆男斯文模样,难道小时候曾经差点被拐卖,或者被高年级同学围殴,我救了他,所以这小子念念不忘到如今,居然由感激而生爱?

我用力地想着,一瞬间,脑海中出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可是我看不清。

"难道你从那时候就爱上我了?"盲目之下,我脱口而出。

这多浪漫哪!十二年的暗恋,当他成功之后就骑着白马来接我了。男人是没有耐性的,所以这十二年的光阴才特别珍贵。那可是一个男人最美丽的少年时光,可他却只想着我,那感觉--

我说不出来,只是爽到极致。

"谁说我从那时就爱你,我刚才说的是--从那时起我就惦记着你。"他靠在沙发上,直对着我说,因为严肃,因为他那有点骄傲的姿态,还真有那么一股气势。

"我十三岁那年遇到你,然后开始--"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恨你。"

听到这两个字,我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我实在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接着就是惊讶、震惊与戒备,还有一点点害怕。因为从小到大,从没有人恨过我,这对我是陌生的情绪对待。

我神态不善,他却突然笑了,"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其实就算你受伤了,我还是打不过你,现在打不过,从前也打不过,我想将来还是打不过。"

"你干吗总要和我打架?"我完全不得要领,只是逮到机会问一句。

哪知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们是因打架而相识的,或者说因打架而让我惦记上你。说起来,也算是一揍定情吧。"

一揍定情?我听过一吻定情,没听过挨揍也能定情的。难道豆男是传说中爱死爱母的爱母?

看我愣愣的神情,他笑道:"看来你完全没有印象了。说来也是,哪个女人会记得自己揍过的一个小孩子呢,当时我才一米六高,很瘦,不是引人注目的人。"

"话说,我干吗揍你?"我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道,"虽然我这人是鲁莽了一点,但是我们学武之人是不欺侮人的,何况,照你的控诉,我还是跑到外地去打你,并在我美好的假日之中,这不合情理。或者你是认错人了?要知道我动武时除了自卫,就是在除暴安良,难道你就是那个'暴'?"

他笑而不答,我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但敢肯定他现在绝不恨我。一个心里充满恨的男人,不管演技多好,也不会有这样温柔的目光,就那么轻轻浅浅地、一下一下落在我身上,像是抚慰,像是在用目光拥抱我。

"你不是胡说八道来耍我吧?"我突然想到这个情况,"你快给我说实话,否则别怪我当场暴走。假如你是说来消遣我的,我不介意补揍你一顿!"

看我因为实在回忆不出当年曾施暴一个十三岁男童的情形而急躁起来,豆男突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坐到我的床边,还握住我的手。

他的手指很修长,掌心中有微汗,看来他心里也正情绪波动。

"你十七岁那年去旅行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乡,如果贝贝打听过我的情况,你就应该知道。"他耐心地说,我耐心地听,因为我知道他就要进入正题。

"你相信缘分吗,小新?"他很意外地问到这个问题。

"有福气的缘分我就信,没有的就不信。"我直言不讳。

他看着我笑,没有半分工作时的沉着冷静和刚才说起我们之间纠葛的莫测高深。纯真的?腹黑的?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你真是可爱死了。"他看起来想抱我,却被我僵硬的肢体语言给阻住了,但他说的话很用力,代表他内心强烈的真实感受。

"我是相信缘分的,不然为什么十三岁的我就遇到了你呢?"他微眯眼睛,沉浸在往事中。

"可能是父母教导严厉的缘故,从小到大我虽然成绩很好,却比较叛逆,到了青春期的时候尤其严重。十三岁那年,我看了很多香港黑帮片,觉得混黑道真是酷,于是也有样学样,在学校里组织了一个帮会,自封为帮主,手下什么七狼八虎十三太保,大概因为我功课好,老师倒也没取缔我们。"
听到这儿,我脑海中闪现出瘦小的少年豆男一脸幼稚的戾气,在学校欺侮同学,调戏女生,煞有介事的样子,不禁失笑。

一定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看来不良影视作品对祖国花朵确实有毒害。

"你不要笑嘛。"豆男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回想一下是很可笑的,但当时却很认真,感觉在学校里走来走去时威风得很。我甚至制定了帮规,开发了两人或者三人合体技,那是准备打高年级同学用的。"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因刚才他说恨我时感到的紧张全不见了,"合体技?那是什么东西?"我不纯洁了,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东淫西贱南荡北色那个造型。

他搔搔头,"就是模仿汽车人变形吧,不许笑哦。唉唉,你这人没有听者的道德,笑成这样,我还怎么说呀。"

我一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一手举起来,"我不笑,我不笑了还不行嘛,你继续说。"强忍到内伤,面颊肌肉不住抽动。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就是你来我家乡的那一年,我情窦初开,开始喜欢女生。"他不得不说下去,但表情尴尬,脸都红了,鼻尖上冒出几滴汗水,看来好可爱。

"你不是想抢我去当压寨夫人吧?"我问。

"不是啊,当时还不流行姐弟恋哪。"豆男的脸可疑地又红了一层,"当时我喜欢我们班的班长,叫张晓莹,功课只比我差一点。于是我发出了江湖令,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能和张晓莹说话,不然就会被打。"

听到这儿,我再度忍不住大笑。真是太可乐了,居然还江湖令,原来就这么追女孩子啊!该说他霸道还是天真呢?

"再笑?再笑不说了!"他有点气急败坏。

我连忙收声,"这不怪我,是你太幽默了。哈哈,我不笑了,我严肃认真,拜托你继续吧,听到这儿你不说了,心多痒痒啊。再说,我还没出场哪。我保证不笑了,还不行嘛。"

他怀疑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勉强相信,吞吞吐吐地道:"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一个高年级的同学敢不服从我们'兄弟同心会'发出的江湖令,还追在张晓莹后面跑,我当时就急了。"他瞄了我一眼,"你看你又笑,要知道当时我可是觉得被冒犯得很严重,此事不了,身为一个帮主,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我得承认我对不起豆男,但我实在忍不住,因为他的少年往事确实太有喜感了。

他又羞又气,站起来要走,我一把拉着他,还假装牵动了那只已经完全好了的手腕,喊了两声疼,道:"我于湖新发誓,我再也不笑了,这回是真的真的真的不再笑了。快讲快讲。"

"你再这样,我真不说了,怎么嘲笑人家纯洁少男心呢。"他这么说,我又要笑,却成功地忍住,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他,以此来转移要笑的冲动,也好控制面部肌肉。

可是他却脸红了,被我看得脸红了,有点忸怩地道:"于是我决定找人揍那个高年级同学一顿,我们把他堵在一条小巷里,正要以道上的规矩先审问,然后暴揍他一顿,你却闯了进来。"


22现在谁也不爱

"当时你几年级?"我问,早就消失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初中一年级。"

我"哦"了一声,想起似乎有这么一回事。当时我看到几个年纪较小的孩子把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围在中间,那大孩子吓坏了,一个劲儿讨饶,哭得一行鼻涕两行泪的,可那群年纪稍小的孩子中有一个看来凶巴巴的,还说什么"在江湖上混的就要讲信用,说要打得你尿裤子,就要打得你尿裤子,你尿不尿?再不尿,我们可施展合体技打你了,让你想尿也尿不出!"

奇怪的是,整件事我记不清,细节差不多全忘记了,偏偏他说的这几句话,我全想起来了。而我这人最看不得恃强凌弱,所以一时多事,上前去把小兔崽子们教训了一顿。

原来,我确实是除暴安良来着,只是没想到豆男真的是那个"暴",我刚才只是无意中想想,居然一下就中。谁能相信,现在眼前这个社会精英、温文尔雅的亿万富翁,小时候却是一名不良少年呢。

"我怎么揍的你?"我很好奇我怎么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下手。

他露出惭愧又得意的神色,"你揪住我的后领,我拼命挣扎也没办法挣脱。而我们帮会中那些弟兄,那些没道义的,被你三拳两脚一吓唬,居然都跑了,包括那个高年级同学。你抓着我,一定要去我家,告诉我爸妈,我说我不服,说你突然袭击,不够英雄,要和你单打独斗。你才一同意,我--也跑了。你追我,把凉鞋的鞋跟跑掉了,于是你干脆脱下鞋来丢我,正砸中我的后脑,当时好疼,但我知道逃命要紧,捡起那只鞋就跑。嘿嘿,虽然你会武功,可跑得没我快,也不熟悉地形,又怕被小巷中的杂物扎了脚,我当然成功逃脱了。"

"真狡猾。"我斜眼看他,却觉得青春岁月中的那段插曲很好玩。

他也笑了起来,显然和我有同样想法,"但是,我是一帮之主,吃了这个大亏,这梁子算和你结下了,心里一直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于是,我在跑出你视线后就猫了起来,然后跟着你一路往回走,到了你和你妈住的旅馆。本来我想找你妈主持正义,或者以黑道手段解决,后来想想,这不能充分缓解我悲愤的心情,在我手下面前被你拎过来拎过去,实在是奇耻大辱。我想以暴制暴,也有把你拎在手中甩来甩去的时候,所以我装可爱,骗取你妈的信任,打听到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然后从你妈的一个信封上,知道她的工作单位。"

"你就这样瞄上我了?"我愕然,没想到我和豆男的瓜葛是由我妈和一个阴险小男孩的多嘴开始的。

他点点头,定定地看了我好几秒,然后突然摸了摸我的头发,"那时候的我因为学习成绩好,所以被很多人忽略了恶劣的个性,我是不能容忍自己被'欺侮'的,为此我愿意付出很大的努力,还觉得自己卧薪尝胆,怪伟大的。我每年放假都要到这里来旅行,为了赚旅费,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研究股票,偷了我妈给我存的大学教育金做股本,操纵我同学的大哥来帮我买卖。"

"天哪,你才十三岁就进股市了?"我惊讶万分。

原来豆男还是个神童,而我,到现在连什么叫人民币升值都不懂。同样是人,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你成年前就赚了很多吗?"我问,情不自禁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口水。

"哪可能,有赔有赚吧,还被我同学的哥骗走了一大部分。"他很平静地说着这一切,"我初试牛刀赚的钱,勉强够每年放假带我妈或者我爸来这里旅行,然后把大学教育金全补上。"

"你爸妈没奇怪你为什么总往这里跑啊?"我问。

他失笑,"有啊,怎么没有,可是他们拧不过我,而我有诸多理由,就连旅费也说是我勤工俭学得来。就算他们半信半疑,我也有同学的哥哥做掩护。"

"可是你既然知道了我的住处,干吗年年跑来偷看我呀?你是来偷看我吧?"

"应该说是偷偷地观察,而且我怕你搬家,怕你妈换工作,所以每个假期都要来看一遍才放心,这可是个长远的规划,后来你妈被精简下来,开了个饺子馆我都知道。我还去吃过,不过她和你一样,早就忘记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然后哩?"我知道他十六岁进大学,十八岁时父母因意外去世,然后,他开始赚钱,最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想知道,这和我有没有关系。

"很平常,一直都在我的计划中。我连跳了两级,还是我们那地方的高考状元。本来我可以上更名牌的大学,但我执意选择股神贝所读的那一所,只因为它在你的城市里。"他说得轻描淡写,"上了大学以后,我距离你更近了。每天除了读书以外,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你,我每天都在想怎么才能更打击你,这很偏执,但我得说,那是我从十三岁以来的最大乐趣。到后来,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跟着你,真是为了报复,还是为了看你过着一种很灿烂的生活,并躲在一边欣赏。"

说到这儿,他握紧我的肩膀,仿佛眼里有一种热烈的情绪燃烧得无法宣泄,只好笔直地注入我的心里,"不管被女生追求的得意、我父母突然去世的悲伤、赚到第一笔大钱的兴奋、损失到一无所有的疲惫,我都会跑去看你,然后就有了继续努力的勇气。我以为我恨你,想报复你的念头支撑我走过很多艰苦的日子,让我不断提醒自己胜不骄、败不馁,其实到后来,你几乎成了我勇气的源泉。没错,我恨你,恨你让我丢脸,恨你严重损害了我的自尊心,恨你让一个试图成长为男人的孩子以那种方式失败,可是那孩子气的执著报复,到最后变成了另一种感情,我甚至不知何时这感情就变了。而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每一天,我都会向你默默倾诉生活里的一切,我以恨的名义观察你,可是我却--爱上了你。"

"轰"的一下,我的全身都麻了,二十九年来,第一次听一个男人对我表白,但却是这样的情况,一点儿也不浪漫,可是却如此深情。

"我--这个,太突然了--我--"我语无伦次。

"没想吓到你。"他放开我,"可是这份不成熟的恨和成熟的爱憋在我心里太久了,我甚至想尽办法以相亲的方式接近你,只是因为这种方法更接近于婚姻。我--实际上是想娶你。"

我傻了。

有人向我求婚哪!而且这个男人的条件这么好,简直像做梦一样。我二十九年来的梦想不就是嫁给一个爱我的好男人吗?我娘多年的愿望也是如此。假如我那个狐狸精的身世是真的,我胡氏一门的诅咒便会由此解开。

也就是说,我现在只要点个头,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豆男说要娶我,贝贝曾说豆男不要婚前财产公证,我只要跟他领个证,就是身价亿万的富婆了,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我的家底还会积得更厚。他长得也不错,重要的是那么爱我,这简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

可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问题是:我不爱他,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娘说要在三十岁之前破处,但是那个男人必须是爱我的,我也真心所爱的才行,要非常真心,一点儿虚假也不能掺杂,可就是这一点,我无法做到。

一切,对我而言太快了些。

而且那句话说得真好: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东西,因为它做不得假。

听了豆男这番表白,感受到这两天林泽秀的殷勤,照理我应该感到开心的,然而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谁也不爱。

对林泽秀的迷恋,是因为他的样子正合了我心中多年对梦中情人的想象,所以我不顾一切地投奔他而来,和他在一起,我很开心。但,后来我发现,这远没到爱的程度。

而知道了豆男长达十二年爱恨交加的纯真的暗恋,我分外感动,说不动心是假的,但那也不是那种心灵悸动的感觉。

或者兔妈他们说得对,结婚讲的是条件,而不是爱情,弄一头猪养养,时间久了也能产生感情。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就是放不下。就这么嫁了,我想想就觉得很凄惨,人只有一生,可我却没有遇到过真正的爱情!我不切实际地渴望着它,我相信它出现的那一刻,我一定感觉得到。

可是现在,我没有那种感觉。

也许爱情是需要培养的,也许那种感觉也要慢慢形成,也许哪一天,我就会对豆男或者林泽秀中的某一人或其他人有了那种突然的心悸。但,绝不是现在。

可令我不满的是,以前我是从没有过机会,现在却是大把机会,为什么我可能的爱情要么不来,要么一来就两个?这要我怎么选?

"我想我得和你说实话。"好半天我才说,"我不想打击你,可是--我现在对你不来电。"我很老实地承认。

我怕打击到豆男,说得很小声,不过他并没有气馁的表情,"我知道,可是我会努力发电的。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年,明白你其实是个保守的人,对你应该慢慢来。可是你扬言我不说实话就不给我机会,我也只好冒险。"

"你的意思是不会逼我?"我依然非常小心,怕有一点儿表达错误,就会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很诚恳地点头,"我会慢慢等你的,但至少,你要允许我出现在你的身边。以前听人家说暗恋是很苦的事情,可我感觉并非全部如此。有时候,我远远看着你,而你却并不知道,我就感觉你真傻,会背地里嘲笑你哦。而有时候就算感觉确实辛苦,但一想到我爱你你却蒙在鼓里,其实也很甜蜜。"

不得不说,豆男很会说话,或者他在我面前展现的真实就是如此可爱,所以我的心也柔软了起来。此时我不知道说什么,他微笑道:"既然说开了,我心里也不感觉闷得慌了,我们就好好相处吧。我相信你一定会爱上我的。"

他说着拍拍我的手,又回到桌边工作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思绪混乱,坐立难安。偷眼瞄他,发现他表面镇定,其实内心也可能波澜起伏,因为他不断地转动着一支钢笔,盯着电脑屏幕,好半天也不按一下。


要不,就给他一个机会吧?一见钟情既然不靠谱,试试日久生情也不错。最大的问题是,我比较在意他的年纪,虽然姐弟恋正流行,但和一个小自己四岁的男人撒娇,感觉怪怪的。

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几天后我坚决要求出院,那医生一脸戚然,因为再不能让我"出血"了。他大笔一挥,在我离开前又赚了我一晚的床位费,鉴于医药费是林泽丰支付,我倒也没有太激烈地反对。而这天恰巧是周一,我的自由时间,所以我正好利用这个机会,打算在出院前去看望林泽丰一下。

话说我入院两个星期了,他也应该恢复点人样了吧?

正当我考虑要不要带点鲜花礼物什么的时候,我的病房内闯进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坐在轮椅上,尽管还伤着,高大的身躯却依然挺得笔直,脸上的青肿消失了,但还有些青黄色的印子留下,眼睛倒还一如既往的清澈深黑,莫测难懂,而他的手腕和小腿上还上着夹板。

"林副总,看来你给修理得很惨呀。"我说,非常卑鄙的、恶劣的、幸灾乐祸的语气。

其实我是想说:林副总,您好些了吗?你一定要早日康复呀。但不知怎么,说出来就变味了。当着林泽丰的面,我总是表现出我最可恶的一面。

其实林泽秀说他哥哥一向冷静坚毅,只有对我才容易暴跳如雷,我何尝不是如此。

我多善良个人啊,连一只小流浪狗都不愿伤害,可是一见他就想挖苦,就想和他对着干。也许我们上辈子有仇吧,不幸这辈子又碰上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没有生气,破灭了我想欣赏他冒着生命危险扑过来掐我的幻想。

"我来谢谢你。"他说。

我哈了一声,因为没见过谢谢人家这么生硬的。

"谢谢就完了?我可是救了你的命啊。"我说。

"我考虑过。"他说得挺认真,倒害我不好意思了,"如果给你钱表达我的意思,依你的脾气,会觉得我侮辱了你。所以,想了很久后,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谢谢你,除了说谢谢这两个字。"

"绕口令不错。"我一笑。

这人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懂得顾虑我的自尊。可是他知道我是什么脾气?居然还来判断,更可气的是,他判断对了。

正要接受他的道谢,他说的下一句话,却让我差点把他推到楼梯口,然后连人带轮椅一起踢下去。但考虑到我也是坐在轮椅上,我们是一对天残地缺,我便没行动。

他说:"穷人总是觉得别人给钱是一种侮辱,其实钱并不是坏东西。"

"富人总以为自己挨不了揍,事实上还不是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我说,报复意味明显。

他一挑眉,似乎要怒,却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