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两人过去后,冷落便欲继续上楼,却见那店小二正追到楼口冲着下面高声道:“客官请留步!”
冷落下意识地扭头看去,而那男人和他身后的姑娘也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冷落便直接对上了那姑娘的一双眼睛。
四目交投之下,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人…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再看那姑娘的面庞,陌生得很,绝不似之前见过,只不过…嗯,很漂亮,与那男人很是相配。
小二喊的并非这男人和姑娘,而是走在他们前面的一位客人,因而这两人便又扭回头去继续往下走,然后消失在门外了。
冷落的情绪低落了那么几天,终于重新振奋了精神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自己的任务中来。他是官,不是盗,因此他不可能偷偷地背着陈老爷在陈府里四下寻找宝物的藏匿之地,然而也不能明打明的去问陈老爷,一旦陈老爷知道官府的人在暗中帮他保护宝物,那么他平时的表现必然会显得紧张僵硬不自然,容易引起那月光大盗的警惕和疑心。而且,让陈老爷把宝物另移他处这一招也不适用,只要陈老爷稍稍有所动静,那月光大盗必然会有所察觉,这么一来反而暴露了目标。
所以冷落能做的也只有在整个内宅的范围内尽最大力量进行监视。不过进入陈府这段时间以来,据他的经验和推断,陈老爷的那个宝物并没有藏在几房妻妾的院子里,由于身为一名为官者有应循的道德规矩,他不能潜入陈老爷的房间去查探,因此他只能将宝物藏匿的范围锁定在陈老爷的内宅书房、镶锦楼以及一些看上去有可能会有暗室暗道之类的地方。
进入陈府以来的每一个晚上,他其实都有趁夜巡视整个陈府,虽然他功夫很好,但他自己也不能保证人外有人,那月光大盗接连犯下十起大案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说明他的轻功也是绝顶的高,陈府范围毕竟太大,而他冷落一个人也不可能每一个角落都能照顾到,所以说不定会在哪个小细节里将月光大盗放过去而未能察觉,冷落不让自己抱任何侥幸心态。
眼看就是七月十五,月圆之夜,他直觉那月光大盗就要现身了,所以他将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另外几名六扇门的神捕叫来,日夜埋伏在陈府内宅之中,尽管这样做有点失礼,但相信陈老爷在得知他们是为了保护他的宝贝不丢失之后也会同意他们这么做的。
十五夜,月华似银,晴夜如洗。
冷落隐身于高高树上,一双利眸密切注视着陈府内宅各个方向的动静。晚风轻拂,花叶沙沙作响,虫儿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合府上下一片安静。
时间,一点一滴在月光流转中逝去,天色由深邃到微明,世界由沉睡到清醒,对于有些人来说一切仍旧如常,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今天,将不同以往。
冷落同埋伏在各处的神捕碰了碰头,大家一致报告昨晚并无异状。冷落不由疑心难道是自己直觉错误,那大盗要等到下个月才会动手?或者,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要是非得那么矫情,也许十六才动手作案也说不定。
所以在十五的前后三天里,冷落同几名神捕不眠不休日夜监视,为了证实陈老爷那宝贝是否还在,冷落通过杨知府发话让陈老爷自个儿去检查检查。没过片刻,冷落听到了从镶锦楼上传出来的陈老爷的哀嚎。
八宝珊瑚树——当真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冷落不信,说什么也不信——那该死的月光大盗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了那东西!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六扇门的耻辱,是他冷落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他发誓——他发誓一定要抓住月光大盗,他要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

其实呢,陈老爷把那株高三尺宽四尺的八宝珊瑚树就藏在镶锦楼的房顶上。镶锦楼有两个房顶,一个房顶的上面还罩着一个房顶,两个房顶之间的落差产生了一个空间,正好可以容纳一尊珊瑚宝树。由于两个房顶上下摞着,所以镶锦楼的房顶看上去要比正常的房顶高上那么一截。
至于月光大盗是怎么神鬼不觉的在众神捕的眼皮子底下偷走那么大一个宝贝的…很简单。镶锦楼两个房顶之间的落差所产生的空间横向面积很大,明月夜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在那空间里做了个夹层,然后把珊瑚宝树藏到了夹层里。陈老爷看到原处没有了宝贝,第一个反应当然是宝贝被偷了,而万不会想到那宝贝其实就在夹层里放着,并没有被取走。当陈老爷到官府报案、官府也派人来查过之后,这个地方就不会再被人注意了——宝贝都已经没了,哪个贼还会再来光顾?
利用了所有人这样的心理,明月夜在七月底的某天晚上才不慌不忙晃晃悠悠地跑来,把那八宝珊瑚树轻而易举地盗了走。
眼见为实这句话并不是放在哪里都绝对可行,往往最容易欺骗你的,就是你自己的眼睛。
第20章 诗情画意
陈府陈善财老爷的珍宝“八宝珊瑚树”被人盗了,这消息生了翅般一夜间传遍了月桂城。一时家中有宝的富豪贵胄人人自危,忙不迭地请保镖、修密室、造机关,唯恐自己收藏的那宝贝成为盗贼第二个下手的目标。
温又良温老爷坐在自家花庭里愁眉不展。他也有一样宝贝,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代一代,只能传给继承温家家业的人,据说价值连城。是什么宝贝呢?坊间传说那是一块用千年天山寒玉雕琢成的无字牌位。每到拜祭祖宗的日子,温家就把这寒玉牌位请出来供到祠堂里,全家参拜,祈福解灾。而在平时,寒玉牌位就被存放在温家专门建造的密不透风的暗室里,一共铸了三扇铜门,每扇门上三把锁,一共九把钥匙,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或不同人的手里,总之要想把这宝贝从密室里取出来,非要花上好大的一番功夫才行。
温老爷对自家宝贝收藏的安全性还是蛮有信心的,因此他此刻发愁的并不是这个。他发愁的是他的那个不学无术的大儿子,一不愿考功名,二不愿学经商,成日只知花天酒地逛勾栏泡酒楼,要么就是在内宅和屋里丫头们厮混,如此不成器要怎么继承温家偌大的一个家业呢?自古长子袭家业这是定理,可如今…可如今他下面的几个弟弟无论嫡庶哪一个都比他强,这却教温老爷如何是好呢?
温老爷这厢愁得眉头都皱成了死结,偏偏那厢又有下人赶着这个时候来禀:“老爷!大少爷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个如意姑娘和他房里的丫头们打起来了!太太现未在府中,还请老爷过去主持大局!”
温老爷这一听简直气得差点厥过去——那个什么如意姑娘,他早听说是什么百花楼里的妓.女来的,偏偏他那混蛋大儿子作死也不承认,只说是红颜知己,不管不顾的留在了府中——这,这这,这要是传了出去让他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放呢!
温老爷气得一路大步飞奔,来至温大少爷所居的白梅院,见院门外围了一大伙看热闹的下人,也顾不得去管,径直进得院去,才刚跨过门槛,便见一团黑影当头罩来,躲了一躲没躲开,那黑影正拍在肩上,偏脸一瞅,竟是件女子的鲜红肚兜儿,也不知被谁扔过来的。
温老爷直气得肝儿都疼了,一把甩掉那肚兜儿,直奔了正热闹的正堂去,却见遍地狼籍,一群披头散发的女人衣衫不整地正打作一团,又是骂又是叫,谁也没看到温老爷进来。
温老爷原地抖了半天,终于顺上一口气来,须眉倒竖大喝一声:“都给我滚!这屋里所有的人——全都给我发卖了!”
温大少爷当天并未在家,然而回府后也没能逃得了责罚,温老爷罚他在家禁足一月,绝不许踏出府门半步。
如意姑娘被赶出了府去,白梅院的丫头也卖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两个是府里下人的家生子,看在从小就伺候主子的份儿上还是让她们留了下来。
温大少爷对此事倒是没什么所谓,反正丫头卖了还要如数再买新的进来,旧不如新,这是好事儿。
白梅院闹的这一出温老爷严令府中所有知情人不许传到外头去,因而外间对此事一无所知,人牙子照例带了手头上待卖的奴仆们上门儿给温家挑,银钱卖身契等全部交割清楚。
新给白梅院买来的丫头一共八名,四名负责洒扫的,两名负责传唤的,两名是大丫头,负责伺候温大少爷饮食起居的。
那两名被留下的原白梅院的大丫头一个叫琴语,一个叫棋声,如今正立在正屋前台阶子上给新来的丫头们训话,都是些进了这白梅院当注意的事项、当守的规矩,以及大少爷的生活习惯喜好忌讳等等,交待完毕,各人回房安置行李,然后再由棋声领着众人将温府内宅熟悉了一遍,该见的人见了,该说的规矩说了,一番折腾下来也就到了晚饭时分,众丫头吃过饭,那温大少爷也刚好同温家人在前厅用罢晚饭回来了。
“少爷,这两个是今儿新买来的大丫头,”琴语边给温大少爷脱去外衫边道,“高一些的这个叫.春草,矮一些的那个叫秋花。”
“嗤——”温大少爷忍不住笑了,“这是什么垮名字?!换了。这个叫诗情,那个叫画意。”
于是春草就改叫了诗情,秋花改叫了画意。
夏天昼长,吃罢了晚饭天也还亮着,温大少爷便换了家常衣衫,倚在院子里那张竹榻上翻书看,琴语让画意坐在榻旁的小杌子上给大少爷打扇儿。画意一边轻轻扇着一边抬眼去瞅大少爷手里的那本书,见封皮上写的是《蕉窗春情》。
温大少爷看了一阵,只觉天气闷热心浮气躁,便随手将书丢开,眯起眼来假寐。眼缝中无意瞅见这个新来的小丫头画意两把浓密的睫毛,弯弯翘翘很是勾人,便睁开眼睛,伸出手指去摸那睫毛。
画意正一心一意地扇着,忽见眼前多了只大手,不由吓了一跳,身子一仰便向后倒去,被温大少爷眼疾手快伸了另一只手托住后背,这才免于栽倒在地。
“大少爷…”画意想要站起身,被温大少爷轻轻摁住肩膀,只好又坐回杌子上。
“扇罢。”温大少爷侧过身,一手支着头,眼睛只管定定地瞧着画意。
画意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也不敢抬屁股走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打扇儿。温大少爷正看得认真,突然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响在头顶:“大少爷请用瓜!”
这一声儿倒叫大少爷和画意一齐吓了一跳,抬头看去,见是诗情正端着一盘子切好的西瓜,一双大眼瞪着大少爷。
温大少爷觉得好笑:这是从哪里买来的憨丫头?手大脚大骨架大,脸大眼大声音大,竟然不懂得直视自己主子是不尊之罪么?这同他温大少以前那些长相甜美声音娇嫩的丫头们相比可真是相差太远了!
再看画意,除了睫毛长、眼睛很好看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可看的地方,相貌平平胸也平平,根本比不上琴语和棋声。转而一想,这两个资质下乘的丫头许是温老爷故意让买来的,免得再像以前那样…嗯嗯。
温大少暗暗叹了口气,漫漫长日,竟是少了很多乐趣,这人生啊…着实无味得很。
见诗情这憨丫头还在瞪着自己,温大少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一指榻旁小桌:“放那儿罢。画意,你来喂少爷吃。”
画意怔了一下,放下小扇儿,伸手便要去拿诗情手上的瓜,诗情瞪了她一眼,跨前一步竟将画意挤到了一旁,依旧粗声粗气地道:“还是小婢来喂少爷吃罢!”
温大少愈发觉得好笑:哟,这憨丫头还懂得争宠呢?她是对自己的尊容太过自信了呢还是对他温大少的眼光太没信心了呢?好罢,反正温家大少爷向来怜香惜玉——且不管这玉有多么粗糙罢,他从来不愿去伤少女的心的,就让这丫头开心开心,成全她好了。
于是点头允了,悠闲地合上眼睛,将嘴张开,等着诗情把瓜用勺剜了送到自己的嘴里。然而诗情似乎忘记了盘子里还有勺这么回事,直接抓起一块瓜塞向了温大少的嘴,温大少吓了一跳,脸一躲,弄了满下巴的西瓜汁。
旁边立着的画意见状连忙过去,掏了帕子给他擦嘴,裙下小脚狠狠踩了诗情的大脚丫一脚,诗情咧了咧嘴,闪到一旁垂头立着。
温大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瞥了眼诗情,倒也没怪她,只淡淡道了句:“罢了,这瓜我不想吃了,端走罢。”
一时也没了纳凉的心情,转身回房,叫琴语和棋声准备洗澡水,伺候着他洗了澡,然后就早早睡下了。琴语睡在外间的矮榻上,以备晚上随时听候少爷使唤,因见天色还早,棋声便没有回房,只同琴语两个在外间低声私语,说些个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悄悄话。
四个大丫头共用一间卧房,其实每晚也就只有三个人睡,因为总得有一个在少爷卧室的外间下榻听唤。卧房里间有一张大通铺,不用值夜的那三个就睡在上面。现在这房里只有今天新入府的那两个大丫头,诗情和画意,两人一个坐在铺沿,一个坐在对面椅上,相互瞪着,看样子各自都窝着一肚子的火气。
半晌,诗情忍不住先开口了:“明儿你就给我赎身出府去!”
“然后你就可以混在这女人堆儿里‘开眼界’了哈?!”画意用大眼睛瞪她。
“我是为了正事。”诗情冷冰冰地道。
“难道我不是?!”画意顶回去。
“这一次你不许掺和!早知那姓温的小子是这副德性,我压根儿就不会让你进来!”诗情沉下脸来。
“谁能事先料到会被分配到他这院子里来呢?!这会子进都进来了,还没有一天功夫你就让我赎身去,不引起别人疑心才怪!”画意嘟着嘴儿。
“反正不许你接近他,明天就去赎身。”诗情不容分说地冷声道。
“明月夜!你搞清楚!不该进来的人是你才对!”画意终于忍不住挥起了小拳头,“这里是内宅!到处都是女人!你一个大男人混进来成什么样子?!你——你这样做简直就是对这些女子的不恭!是轻薄!是侮辱!是——唔!”
诗情——明月夜跳起身来一把捏住了画意的脸蛋儿,一张五官粗大的面孔凶恶地压下来,几乎贴在了画意的脸上:“我不想你再像上次那样遇见个意图对你不轨的混蛋男人!我就得在你身旁守着!别的女人的名声贞操与我无关,我只在乎我妹妹的安全!听到了?!”
“明月夜!”画意气得扒开他的手。
“怎么样?!”明月夜双臂往胸前一抱。
“你气死我了!你看你方才那样算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丫头身份?!哪里有丫头对主子那样的?!你到底想不想把这事儿办成了?”画意——明月心气得直捏眉心。
“那混蛋小子敢摸你的背!他还要你喂他吃西瓜!他简直就是欠揍!这一次算给他个警告,再有下回我用瓜皮撑破他的肠子!”明月夜从牙缝里往外磨着字。
“你你你——老天,我气死了!”心儿捶着胸,“你要知道,不是人家主动请咱们来的,是咱们自己要混进来的!人家凭什么看你的脸色行事?!人家在这里是主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喜欢可以不进来啊!既然进来了就得按人家的规矩和心情做事,你明不明白?!”
明月夜一把抓住心儿捶胸的那只手:“乱捶什么!疼不疼呢你?!——总之这一次的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明儿就给我赎身去!”
“我不去!这么做势必引来有心之人的怀疑,只会给咱们带来危险!”心儿下死力推开他,“你要么忍着,要么就同我断绝关系,你选罢!”
“臭丫头——你竟然敢说出‘断绝关系’这话?!”明月夜终于爆发了,一把扯过心儿摁趴在床上,大巴掌雨点似地拍落下去,正拍在那可恶的小屁股上。
“明月夜——你住手——你看我理不理你——你看我理不理你——”心儿一时又气又疼,拼命挣扎也是无济于事。
棋声回到房中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一场大战才刚偃旗息鼓,唯见那两个新来的丫头早已睡下,叫诗情的那一个躺在靠西边紧挨着墙根儿,叫画意的躺在中间,于是棋声便在最东边躺下了。才刚闭上眼睛,忽然觉得背上微微一麻,紧接着便睡了过去,诸事不觉。
第21章 野蛮丫头
明月夜坐起身,脱去身上中衣,摘下胸前缚着的那两团心儿给他用棉花做的假胸,而后站到地上运功。只听得周身骨节嘎吧吧一阵乱响,整个人便高了一大截也宽了一大截出来。这是江湖上诸多武功里面最难练成的一种功夫——缩骨功,功力越深,骨头缩的程度就越大,以明月夜的功力,极限是缩到三尺孩童那么大,但是也只能维持四个时辰。而缩成女子那般的高矮胖瘦,他可以保持一整天的状态,时间一到必须要恢复原身一至两个时辰,否则骨头便会很难受,严重些的话说不定就恢复不回去了,所以他才只好趁着夜晚点了棋声的睡穴,然后恢复原身松闲松闲。
由于前两个活儿有那齐老爷和陈老爷的“糟粕”在前,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十分不放心心儿的安全,左思右想之下便使了这么一招——缩骨易容,扮成女人同心儿一起卖身入府做丫头去,一来可以随时保护心儿,二来也方便探查温府宝贝的藏匿之地。至于这么做对于温府的一干女眷来说是否尊重,他才不管。他要的是心儿的安全,为此即便败坏全世间女人的名声他也在所不惜!
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所以除了他的心儿,他不必为任何人负责。
活动了一阵子筋骨,明月夜轻轻凑到床边去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心儿:“丫头?”
心儿没吱声,看似睡着了,其实明月夜知道她还在生气。没奈何,只得轻声道:“我去外面看看,一会儿回来。”
从包袱里翻出夜行衣穿上,明月夜一缕轻风般由窗口掠了出去。
其实在进府之前他已经几次三番地夜探过整个温府了,墙根儿也听过,重要的房舍也找过,只是始终都没能探听到那寒玉牌位藏在何处,所以才不得不故计重施由心儿扮成丫头混入府来。
明月夜在温府最高的一棵树上倚着枝子歇了一阵,明月当头,夜色无边,遥远的天际划过一颗流星,不知坠落何处,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大约七八岁罢,他和心儿两个人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头枕着坟包,望着晴朗夜空。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只有星,无数的星由天际划过,像一场盛大的焰火欢会。他们两个都看得痴了,后来才想起要许愿,因为传说对着流星许愿,愿望就会实现。这样一场流星雨,能够实现多少愿望呢?两个人拼命的许,拼命的许,比如心儿希望得到一个白白热热的馒头,比如他想要一张很软很大的床,比如心儿想要一双不露脚趾的鞋,比如他想要一间能遮风挡雨的草屋。
后来…这些愿望在以后的数年里一一实现,只是他们发觉,他们虽然得到了吃的,穿的,住的,用的,甚至大把大把的金银,可他们却失去了一样东西——自由。
直到这时他们才骤然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先付出什么。
有的时候,明月夜甚至很怀念小时候和心儿露宿荒野、头枕大地面向蓝天的日子。那样的日子虽然苦得很,但他们两个却一直很快乐,很自由。然而他又不肯让心儿一直这么苦下去,他想让她过最好的日子,他想让她无忧无虑终此一生,为此,他才决定卖出自己的灵魂。
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忽略了心儿对他的心,同他对她的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他一起将灵魂交了出去,穷碧落,下黄泉,她只想和他一起,他们是兄妹,是在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让彼此毫无保留地依赖与深爱着的人。
想至此,明月夜叹了口气。让心儿赎身出府的话,他便不能时时在她身边照顾和保护,与其那样,不如还是让她留在温府罢,至少他可以随机应变护她周全。
次日一早,棋声让诗情和画意两个去伺候温大少爷起床洗漱。既然是新人,理当要多干点儿活,反正这两个长得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段儿没身段儿,大少爷才看不上眼,因此也不必担心被她们争了宠去——这是昨天晚上琴语和棋声悄悄商量过的,新人嘛,本来就是用来欺负的。
一进卧房,见温大少爷仍在纱被里懒着,赤着上身,露出半截精壮的胸膛来。画意才要上前,被诗情一把拽回来,而后几步迈上前去,声音洪亮地道:“大少爷起床罢!”
温大少爷才刚醒来,正躺着回魂儿,乍闻此声吓了一大跳,倏地睁开眼睛,见又是昨天那个憨丫头,一时哭笑不得,双臂向脑后一枕,戏谑地道:“诗情丫头,你这嗓子是天生的还是常年喊出来的?忒个响亮,这一嗓子只怕全府的人都被你喊起来了。”
琴语和棋声在外间听见了不由一阵窃笑,没笑的只有诗情和画意两个,诗情挑着半边眉毛:“回大少爷的话,小婢这嗓子是天生的,声音小了怕您听不见。您这会儿要不要起床?”
起,当然起,再不起耳朵就要被这丫头的声音震聋了。温大少爷懒懒地伸出一根胳膊:“扶少爷我起来。”
嗬?好个混蛋小子,又不是七老八十,坐起身也要人扶着?诗情眯了眯眼睛,一只手伸过去握住温大少爷的胳膊,只略一用力就把温大少从枕头上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