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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母有话请讲。”
“我想着明日一早就带静儿回江南去。”
庞德佑微微蹙了蹙眉,“岳母为何旧话重提?这事你我已经商量过了,不行。”
“将军,恕我直言,昨日你与尹太医的话我听到了。老太医虽甚是隐晦、斟词酌句,可入在老身这久病成医的耳中却很是明了:静儿,她好不了了。”
“岳母过虑了。”想起太医的话,庞德佑也一时心灰,强撑着语气道,“老太医只说是顽症,要细细调养,何曾断言不愈?你我也知她的病由心起,并非身子怎样不适,好好养着便是,日子久了,心境淡了,自会见好。”
看出他的颓然,慕夫人并不再驳,“既如此,江南山清水秀,天气也好,慕家庄一片竹林,清幽安静,静儿最是喜欢,正是她该养病的好去处。”
“岳母,我与她虽未拜堂,却已是证了媒、下了定礼,我就是她的夫君。出嫁随夫,是病是灾,都该由我来撑着,怎能返回头压在岳家肩头?更况,夫妻相守,守的就是一日一夜,千里之遥,怎能说走就走?”
听他又倚着那一纸婚约辩理,慕夫人心道不能再这样冠冕堂皇地绕下去,今日必须说破、说定!遂再不顾客套,沉了脸道,“将军,这些日子为着她的病,你我实在心累,出来进去总是混着,有些话明明摆在当面,却谁也不肯说明白。将军是有将军的颜面、将军的顾忌,可老身这张老脸还怕得什么?今日便都说清楚。”
“岳母大人!”庞德佑赶紧拦着,这一层窗户纸一旦捅破便再难回转!“如今病者沉重、不能明事,再有什么当紧都该先放下,待一日她痊愈,有话,她自会跟我说。”
“将军,你是个明白人。一个寡妇被休,老身愚活人世几十年,闻所未闻。世间于女子之辱焉有更甚?原只当从此她便要一辈子带着这羞耻活在世上、老死闺中,谁知将军千里而来,于她多是忍让、宽待,细致体贴。个中因由,我昧着良心不去细究,只想为着自己的私心,好好让她与你成就夫妻、再续姻缘。可老天毕竟不容这般欺瞒!一场天灾人祸,终是将易慕两家之耻端端现在将军眼里。时至今日,看着她,一时一刻、桩桩件件都是那唯一的因由,老身还怎能装聋作哑,仗着你大度不言语便腆着脸赖在此处?”
日难寝、夜不能寐,话在心中演了一遍又一遍,可当真说出口,还是说得人心酸泪热、语声颤抖。好在并无人抢话应,慕夫人顿了顿声,长长吁出一口气,这才又定了心神道出这最后一句,“将军,我慕家要退了这桩婚。依法依例,该如何惩、如何罚,我一身担待,绝无怨言。”
庞德佑攥紧了拳,只觉得浑身僵、心口发冷…那一桩奸情无论再怎样显眼,不说便当不是,男人的颜面与尊严容他悄悄藏在背里践踏,骄傲也好,卑微也罢,她在,就是他赢。如今就这么点破了,连同这些日子他伪饰的“两情相悦”都一起硬生生摔打在他脸上,连“不论曾经如何”的借口都不肯给他留。深埋在心底的刺毫无防备就被拔了出来,一时鲜血淋淋,满目狼藉,让他如何应?
“将军,我知道你待静儿心诚,只是…她不配。”
她不配…墨上知音,寻见她,便似背了一辈子的债,一身的干脆利落再不见!朝也是念,晚也是念,念到不论她的心如何,念到不论她的人如何,只求命里有。可如今,天意人为,她竟把那一幕幕不耻的纠缠都细细演给他看,让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心伤透,恨意丛生!可怎的睡里梦里还是她…如今进不能,退不舍,一个“走”字离得开人,又如何离得开命?怎生了断牵挂…
庞德佑慢慢站起身,男人的颜面尽,脊梁都被压弯,语声沉得几不可闻,“她是我的妻,我养她,不容推辞。”
“将军…”
“尚有公务在身,劳烦岳母照料,我先走一步。”
“将军请留步。”慕夫人起身走到棉帘旁,“将军不是要见她么?请随我来。”
庞德佑站在当地,一时竟犹豫得有些怕,好半天才抬步走入内室。
…
暖帐轻轻撩起,淡淡暖香的床内飘来铁甲浸了残血的凉腥味。
她一身雪白的孝裙,安静地躺着,瘦弱的身型依然纤柔袅袅,浅浅的烛光里如一轮皎洁的月,美得不染凡尘。手臂轻搭,头微低,身子弯向一侧,娇娇地依赖,仿若一只暖在怀中的小兔。唇边含着笑,那么甜美,那么满足,与那血腥的味道相和如一刃短剑狠狠戳进他心口,痛不可当…
慕夫人看在眼中,一丝凄然的苦笑,亲眼见自己将娶的妻睡在旁人怀里,再刚强的男人也受不住如此奇耻大辱。只是让自己女儿这样呈在外人眼前,生生疼碎了做娘的心…
“将军,我不敢说是为将军府体面,只是我实在不忍让她再在人前如此不堪…求将军暂让我带她走,若当真有一日她的病好了,你二人再怎样打算,老身都绝不拦着。只如今,求将军千万体谅。”
“…多谢夫人。”
庞德佑转身,空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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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家庄。
夜深人静,房中残烛将尽,一室昏黄的光。
慕夫人双手将跪在眼前的一对人扶起,“快起来,快起来。”一时语声沙哑,又是泪,又是颤抖,“峻儿,快将郡主扶起来,娘如何担待得起。”
“来。”慕峻延边起身边拉起了丹彤。
看两人一袭黑衣、风尘仆仆,显示连夜赶路,慕夫人甚是不安,“峻儿,怎的如此不知礼数?你是何等身份,怎敢随意带着郡主进出,但凡有闪失,可如何担待?”
不待慕峻延应,丹彤赶紧解释,“不关慕大哥的事,是我惦记静香,非要跟着来。”
“有劳郡主挂念,只是…”
“娘,”一路赶,心急如火,此刻的慕峻延已是耐不得太多客套,轻声打断娘亲,“小妹如何了?”
“还好。”
这两个字娘亲说得语声轻、甚是坦然,可那神情中近乎绝望的凄然却避不过慕峻延的眼睛,几个月不见,娘鬓发如雪、苍老了许多,这背后的心酸与隐藏慕峻延再不忍问,只道,“丹彤不可久留,我们这就去看看小妹。”
“峻儿,”慕夫人轻声拦了,“她不在她房中。”
“哦?那在何处?”
慕夫人的目光看向掩了门的里间。
慕峻延微微蹙了蹙眉,与娘一处?小妹这般好静之人,这可是…心猛一紧,难道是她的眼睛??急步走到门边,又站住,回头问,“她睡了么?”
慕夫人摇摇头。
慕峻延轻轻推开一道缝隙,房中泄出温暖的烛光,两指宽的视线内正看到小妹一身白裙小袄儿坐在桌边,手指纤纤拈着白玉的棋子,此刻正安静凝神思考着棋局。仔细辨那双眸,映了烛影看不清,可那目光却分明是落在棋盘上,长睫轻动,显是随着局势缓移,慕峻延紧攥的心这才稍稍放开些。
看那人虽消瘦,精神却甚好,竟是不觉半点病容,随在身边的丹彤也轻轻吁了口气,心道便是当真有些病症也该无甚大碍,正想宽慰慕峻延两句,忽闻房中起了声音。
“说好只让六子的,你自己不知早顾及,这会子瞎忙,怨得谁?”盈盈的语声静夜中那么突然,那么显,再看那人,调皮地从另一端抢了一子背到了身后,“输了就是输了,怎的又耍赖!”
看那苍白的人儿娇柔腻腻、笑靥如花,丹彤有些纳闷儿,轻声问,“这么晚了,她这是跟谁下棋呢?”
慕峻延缓缓地推开门,烛光渐亮,房中的境况完全呈现。棋桌边,一端,人儿含笑拈棋、口中轻语;另一端,阴冷冷,一顶血染的头盔…
“啊…”丹彤惊得一把握住嘴。
慕峻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温馨而又诡异的一幕,只觉后脊生凉…
静儿不是病了,她是…疯了…
第八十六章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空中辨不出云,低压压满天阴沉。泥泞狭窄的山路上急弛着一辆四驾的马车,前后数骑人马护卫,雨雾与暮色交织的昏暗中匆匆赶路。
马车包裹着厚厚的雨毡、掩着棉帘,车厢里虽说不上多暖和,却与车外逼人的阴寒已似两个天地。在江南住了三年,丹彤依然不甚习惯这浸入骨髓的湿冷,绵绵软软冷得人一点志气都存不下,此刻听着窗上簌簌的雨声不由自主便有些哆嗦。边将手炉抱紧些,边在心里嘟嘟囔囔地不满,忽觉肩上一沉,抬头看,正见慕峻延将一方毛绒毯子裹在她身上。
丹彤顿时心头一热,假想出来的哆嗦也立刻止住,想赶紧说声谢,可话音到了口中又生生咽了回去,一来是记起六哥教训:往后少给那个书呆子脸,惯成了他了!二来么,看他眉头锁、神色凝重,满腹的心事根本不及理她,此刻早已转头看向靠里的静香。
“静儿,冷么?”
那人似没听到,依旧小心地抱着怀中之物,微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坐着。
慕峻延没再多话,只又拿了毯子往她身上披,静香一时有些无措,却也不知挡,只抱着怀怯怯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待他住了手转回头,视线中那毯子竟被悄悄扯了下来,慕峻延当是她心生烦躁正想劝,却见她打开身上的斗蓬取出那裹在怀中之物,小心翼翼地用毯子顺了帽沿儿包好,重又抱进怀里。白皙的小脸含了笑,低头亲亲地贴了,喃喃问,“还冷么?”
眼前的一幕让慕峻延心一阵揪痛,小妹的疯症是越来越重了。那夜惊见她对空下棋、自言自语,慕峻延心痛之余只当是一时大恸心愚之症,可待他耐心将承泽被赛罕解了围、只是受伤并未亡故的消息告诉她,她却似听不懂,怔怔看了他好一刻,轻声辩道,“承泽…他在芳洲苑”。心焦失望,慕峻延依旧存了一丝念,解铃还需系铃人,当下打定主意要带她走,见到承泽,见到他,她一定会清醒!原还担心她怕、不肯跟着走,谁知这一点上竟是容易得很,只为如今在她眼里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只要守着她的“承泽”,哪里都一样…
“慕大哥,这么连夜赶路行不行?她身子受得住么?”丹彤有些担心,这一日一夜,静香吃得少,睡得更少,精神好时抱着那头盔喃喃自语,累了就贴着“他”怔怔地出神,那眼睛眨也不眨,看得人心发慌。
“受得住。”慕峻延轻轻将静香的斗篷拢拢紧,“越快见到他越好。”
“那…她若是连他都不记得了呢?”按着丹彤的想头,静香既是为承泽的死而疯的,那得知他还活着就该清醒过来,哪怕再昏死过去、病一场之后再好起来也行,可如今这样子,天底下最亲的就是那头盔,连那身盔甲都快不认了,不是病又不是伤,这世间哪还有医她的法子…
丹彤这一问让慕峻延的脸色一沉,“不会。”
不会?你怎知不会?丹彤在心里小声嘟囔。于静香,丹彤自是同情、怜惜,可私心里更心疼的人还是她的七哥。那一场战,鞑靼派出的皆是精挑细选的悍将,为的就是速战速决、不留痕迹。突袭之下,承泽带的那支巡逻队撑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战死,数十人的围困,承泽竟是独自撑了整整一天,待到赛罕赶到,他已是身负重伤,强弩之末。被救回后昏迷了三天,留了那么多血,再醒来时,大夫都叹实在是上天最仁慈的恩赐。可这一回,他却没有当初的幸运,捡回了命,却大伤了身,从今往后,不落残就算不易,上阵打仗是万万不能了。
七哥的痴心丹彤最知道,昏迷中,心心念念都是他的静儿。为了能让他安心养伤,丹彤压着所有人不许告诉他静香要嫁人的消息。如今她疯了,先不说这于七哥得有多痛,若是往后能好还罢了,若是好不了了,倒真是不如让他以为她已经嫁人了,伤心过一时、两厢忘却来得好。
可再看眼前这个男人,丹彤实在是气短之极。人都有私心,他为了唤醒妹妹的神智不惜千里冒险带她越境,丝毫不顾及那一个是痛是伤。丹彤知道他恨透了承泽,什么劝的话都不敢明着说,在慕家庄没拦住,如今上了路眼看着静香病越来越重,也只敢试探着道,“慕大哥,你说静香知道七哥没死怎的也不见好?会不会这病是一时痛牵扯了别的什么,不单为的是他?”
“哼,”慕峻延冷冷一声,“怎的不是为他?听闻他的死讯就昏死了过去,大恸之下神智都散了,如今咱们说什么她都不能明白,等见着人自是会好。”
“那…既是这么心重,那怎的,怎的又答应嫁给庞德佑了呢?”丹彤回得斟词酌句、小心翼翼的,“慕夫人都说他两个也是,也是合呢。”
慕峻延眉头一紧,语声哑道,“静儿是个痴心的傻丫头。当初吓得她躲,跟了他又死心塌地。人家不要她了,她便连魂儿都丢了,空空剩了一个壳子。活着,不过是为的我和娘,又怎会再起心思别嫁他人?至于那庞德佑,此人的城府与心机绝非寻常,早年就曾千里寻画,静儿的一切他定是掌握。此后是为了寻仇也好,是为的真心也罢,掐准了要害,她如何挣得脱?”
“你是说…”丹彤努力想着这番话,“庞德佑是用七哥迫着静香?”
“我不想把大将军想得那么不堪,可于静儿,不会再有旁的因由。”慕峻延苦笑笑,“守着不嫁是为他,嫁,也是为他。”
丹彤闻言扭头再看那痴痴喃喃的人,不由心一酸,“那她就这么…这么心甘情愿地赔上自己?心里,心里得多苦…”
“那是在旁人眼里。原本以为再无望,心都死了,如今活着还能为他、护他,这么个念头支撑着,她哪还会觉得苦。”
丹彤不再言语,缩进斗蓬里悄悄抹了抹泪。难怪一听说他死了,她便彻底散了神,人一共能有几颗心、几条命,怎经得住一碎再碎…
夜浓,马车一路避过官道,风雨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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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瓦剌营。
今年冬早,雪季来了便连绵不断。大瓣的雪花随着风呼啸翻卷,白色的帐篷隐在漫天大雪中几乎不见,营地里一片雾朦朦。
足容得百余人议事的帅帐中掌足了灯火,宽大明亮却密不透风,甚是温暖。赛罕坐在案旁边看着地图,边悠闲地嘬饮着热气腾腾的奶茶。
“将军,易副将求见。”
“哦?快请!”
话音落,帐帘打起,承泽双臂撑着杖艰难地走进来,粘了一头一身蓬蓬松松的雪花,赛罕赶紧大步上前将他扶住,“逞什么能?又不让人跟着!”
“六哥,他们是不是快到了?”
“到了自是会带去看你,用得着你费事?”
“一个人在帐子里闷得慌。”承泽笑笑,也觉自己遮掩得勉强。自从得知静儿要来,自己这一刻一刻熬的心焦火燎,哪还耐得住?再者,这一路走得这么急,她一定甚是牵挂他的伤,不如一眼见了,看他能站、能说笑,也好早一刻放心。
赛罕扶着承泽往书案去,“既是来了,就同我一道看看这局势。”
“哎。”
“六哥!六哥!”
帐外混着风依旧清晰地传来丹彤的声音,承泽喜得赶紧回头,帐帘打起,那丫头果然带着一身寒气、扑楞楞地出现在眼前。
“丹彤!你们到了!”承泽撑着杖急着迎过去,“人呢?她人呢?”
丹彤不及答,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天哪,她走的时候七哥还只能勉强坐起来,这,这竟是能撑着走了?
“丹彤!”
“哦,那个,我们径直去了你帐子,谁知你竟是不在。”
赛罕拉住承泽,笑道,“这个等不得,那个也等不得,好在就这不出百米的地方,否则,可真是差了缘分。”
丹彤苦着脸笑笑,心道谁等不得?是那为妹妹治病的人等不得!
“来人,去请慕家兄妹。”赛罕吩咐道。
“不用不用。”承泽努力挣着往外走,“我过去,我这就过去!”
赛罕看这劲头是谁也拦不住了,因对丹彤道,“你带人随着他,这鼻涕眼泪的场面我就不去搀和了。”
“哦。”丹彤应了一声,上前搀住承泽。
出了帐,丹彤并未让下人随,只他两人搀扶着一路在风雪里走。承泽急,恨不能插了翅膀,可脚下却再不随人意,一步拖一步挪,顶着风,甚是艰难。这般慢倒合了丹彤的意,能拖一刻便是一刻,好犹豫着道,“七哥,静香她…”
“她怎样?”
“她…身子不大适宜,一会儿见了,你可别太难受。”
“什么?她病了?那你们怎么还这么赶?”
顾不得听回答,承泽脚下越急,一不当心,险是滑倒,幸而丹彤用力撑了,“你别急,倒不是病得怎样,是伤心太过,一时…不大理人。”
“哦,那不妨。”承泽稍稍松了口气,更使了力气走,“她是该怨我的。”自从狠了心肠舍下她,今生再无颜面对。如今她赌气也好,恨他、冷落他、客套他都好!只要,只要还肯见他…
…
碳盆烧得很旺,帐篷里浓浓的药味被熏得暖暖的,刺鼻的冲柔和了许多,苦却依旧胶着着。
慕峻延小心劝着给静香解了斗篷,可手中的东西她却怎么都不肯放开,只好做罢。安顿了坐下,掏出帕子轻轻擦着她脸上、发梢的雪珠,她没挣,抱着怀中的包裹,乖乖的。
一路颠簸,她越憔悴了,那眼睛出神的时候也越长,人经常一动不动,白净、冰冷,像极了一只瓷娃娃的摆设。慕峻延从不信什么鬼邪神灵,此刻却在心里不停地乞求,只这最后一招了,老天,不求她往后过得多好,只求能让她做个明明白白的人,哪怕,是明白着苦…
“慕大哥,静儿!”
一股寒风进,带进了这唯剩的希望!
慕峻延抬手一个手势,将那急来的人端端拦在几步外。转身,轻轻抚了她的肩,“静儿,你看看,那是谁?”
这温柔的声音似与刚才那冷风一样,倏地过,没有给这安静的人带来一丝丝的不同,目光执着在衣裙上一小处湿,神色散散的。
“静儿,”慕峻延身子略往前些靠近她的耳边,“静儿,是承泽,承泽来了。”
语声这么近,眼神被扰得有些无措,长长的睫毛粘着雪融的小水珠,轻轻颤了颤,搭下了眼帘…
最怕这安静到无动于衷的模样,慕峻延的语声略提了些,“静儿,是承泽,你看看他,啊?”
“慕大哥,她不愿意理我就不理,别强她。”
慕峻延正是心烦承泽的不明就理,忽见静香慢慢抬起了头,看着他,眼中竟似有了一丝询问,是在寻刚才的声音么?慕峻延一阵欣喜,赶紧为她指着,“那边,在那儿!”
她终于转过了头…
这容颜…想得他心碎神伤,此刻近在咫尺,眼睛却又不争气酸涩得模糊一片,顾不得慕峻延的阻拦,承泽撑着杖努力往她跟前儿挪,“静儿,静儿!”
这一声接一声的唤和着那拐杖笃笃的砸地声听起来好乱、好急,她应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身子不由得慢慢站了起来。
几步之遥,他拖拖挪挪好一刻,想见她的痴心一时急得有些狼狈。好容易来到她面前,一身的伤痛都不觉,只是撑着那杖却依旧站不直,这倒意外有了好处,不必低头寻,她的眼睛,近近的。
“静儿…”迫不及待的心这一刻便停跳了,屏气凝神…
分别这么久,每每想她想得狠了那梦里便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剩水朦朦的双眸真切,目光温暖酥人、情意绵绵,让他恨不能溺死在其中…可此刻,一切竟似又在梦中,有的真切,有的不真切。他努力辨着,睁大眼睛辨着,刚才心酸难忍的泪都已经落去,却怎么依然分辨不清眼中所见?
那双眼睛,毫不遮拦、直直地看着他,眸中不见恨,不见伤,甚而…一丝常人的情绪都不见。平淡无光的表面仿佛结了冰,硬梆梆地映出他的模样。这半天,他仔细看,她也不躲,眼睫一眨不眨,雕刻一般。承泽的心渐渐被一股寒意侵蚀,这冰冷的陌生不是刻意的冷漠,是根本…什么都没有。空空黑漆的瞳只若一个望不到底的枯井,他越往里看心越慌,这空洞究竟何处是个头?恍惚中,他竟生了个可怕的念头:她究竟…能不能看见他?
“静儿,你看看他,他是承泽,承泽没死,他只是受伤了,静儿,你看看。”刚刚燃起的希望曾经那么接近,此刻那死水一般的静紧紧扼住慕峻延的心,恐惧远大过了失望。
这语声这么急,这么响,入在耳中甚是不适,静香微微蹙了蹙眉,眼前的一切似让她倦了,面上颜色越显寡落,低头将怀中有些松散的包裹重理了理,抱好,矮身想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