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起身,慕峻延见眼前这与自己年岁不相上下,又一身缟素的妇人,不知她是谁,有些尴尬。
春燕在一旁忙说,“这是我们姨奶奶。”
听是长辈,慕峻延再次弓身施礼,越加恭敬,“峻延见过姨娘。”
蓝月儿自是又还礼,心却不知为何,竟有些闷…
见过礼,分宾主落座。都知为何而聚,两下安静,再无客套。慕峻延略斟酌,沉声道,“府上遭此不幸,母亲大人心甚痛,今日接到报丧,便要亲来,怎奈身子不适,万不能远行,遂遣峻延前来吊唁,并给老太太、姨娘请安,万望节哀,保重。”
话音未落,蓝月儿已是掩面轻泣,春燕自也跟着落泪。慕峻延本该再劝,可那新丧之人偏偏是自己新婚不久的妹婿,若说伤,最伤之人便该是自己的小妹,劝得多,反显无情,于是微拧双眉,再不好多说。
蓝月儿听他不语,也觉点到即可,遂轻轻擦了擦,但留泪光点点,转头看向慕峻延,“多谢亲家母惦念,世事无常,生死有命,岂是人力可左右?也望她老人家节哀顺便。走了的已是走了,再伤着老人,咱们这些做儿女的,便更是不孝。”
慕峻延恭敬地略低了头,不与直视,但听她这番话虽有些自降身份,过于近乎,可毕竟是好心劝慰,此情此境,若真能有她如此体谅,小妹也许能得些庇护,日子也好过些,于是真心道谢,“多谢姨娘体念。” 又问,“老太太可安好?逢此大恸,老人家高龄,更要保重身子。”
蓝月儿轻轻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人世最痛,更况还是那心尖儿上的人,便是如老太太这般经风历雨,也难免心碎。今儿听说亲家兄来,硬撑着非要见,是我劝她保重身子要紧,都是至亲之人,不必过那些虚礼。”
“姨娘说的极是。晚辈不能当面请安虽是憾事,老人家保重最要紧。待老人家好些,峻延再行大礼。”
“多谢亲家兄。”
说完礼数上的话,慕峻延略沉片刻,转入正题,“姨娘,峻延可否前去灵前吊唁?”
“不急在这一刻。”蓝月儿微笑道,“亲家兄接了丧,定是一路奔波,不曾用过茶饭,我这就吩咐人传饭。”
“哦,有劳姨娘挂念。” 慕峻延起身推辞,并坚持道,“峻延腹中倒不觉饥饿,更况亡者为大,礼当先去吊唁。”
“说的也是。”蓝月儿并未强求,也随他站了起来,“只是我这边还有些事,不如着人先带亲家兄过去,我随后就到。”
“多谢姨娘。”
一起走出荣进轩,慕峻延再次拱手施礼辞别蓝月儿,这才随家人往灵堂去。
看着他渐去的背影,蓝月儿轻声问,“如何?可曾见过这等人物?”
“何等人物?我看不过是年长了二爷几岁,眉眼甚或都不及二爷俊俏,强到哪里去了?”
蓝月儿轻啐她一口,“你懂个屁!”
春燕掩嘴儿笑,她主子的心她如何会不知道,想男人行,想哪家的男人都行,可想“儿子”,却是万万不可!
蓝月儿看她笑,也无奈,这丫头贴身也贴心,自己的心事从不瞒她,可这也是个福薄的,去年才把她嫁了人,便被那禽兽一般的夫君抵了赌债,好在她机灵,死活逃了出来,又被蓝月儿求了老太太重收留,从此便是死心塌地跟着主子,老死也不再嫁了。
“好了,别笑了。”蓝月儿嗔她一句,又吩咐道,“去,知会管家预备客房,就说亲家兄来了,要住下。”
“啊?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明知道老太太不想见他,这要是住下了,还怎么躲得过去?”
“哼,老太太不是说全凭我吗?她又没吩咐驳了这亲家的面子。如今已是下半晌,待他吊唁完,再与静香说几句话,一路到家也要入夜了,这如何使得?知道的是老太太不想见他,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将军府不懂礼了。”
“话虽如此说,可…”春燕心想老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再这么明摆着拧着干,实在是…可看她主子那粉扑扑的脸颊,她暗叫苦,这可真是春心按不住了,便劝,“奶奶,留下他,又能如何?”
“留下他啊,好说说话啊…”蓝月儿越拉长了音腻声道。
“奶奶!有老太太在,能说什么话?”春燕吓得魂儿都要没了,她知道她这主子真要是想做什么,那可是不管天不管地的,这些年守寡,偶尔出去上香,或是庙会,总会看几眼男人,说几句男人如何的话,可那都不过是调笑一番解解闷儿,今次,却是当真把人留在家,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了得??于是紧着劝,“奶奶啊,别到时候,一句话不对,再让老太太看出什么来…”
“啪”蓝月儿拍了春燕一记,恨道,“看把你给吓的!这么小的胆子,可做得什么?” 说着又扑哧笑了,附在她耳边道,“你当我要做什么?再不省事也知道,这男人啊,是碰不得的。”
“ 嗯?”春燕不解。
蓝月儿直了身,依旧看着慕峻延离去后已经空落的路,“天下的男人,无非两种,一种正经,一种不正经。太正经的,无趣,太不正经的,无耻。而这个啊,非但是个正经的,还是个心高气傲的,想得着他的人,必得先得着他的心,可他的心啊,栓在月亮上,我才懒得去够呢!”
春燕一听这才放了心,又打趣道,“那入得了奶奶眼的男人岂非又得正经又得不正经?”
“是啊,像咱家老爷,”蓝月儿又咬了春燕的耳朵,笑说,“假---正---经!”
扑哧,春燕笑出了声,又赶紧握了嘴,“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吧,搁着别人,要吓死了!”
“呵呵…”
主仆二人亲热地挽了手臂,悄声说笑着离去…


第五章 长兄为父

一步跨进灵堂,慕峻延一眼便看到灵台下那娇小素白的身型,低着头,那么低,他的心被狠狠攥了一把…
…记起多年前老父辞世时,她便是如此,小身子缩在惨白的孝袍里,颤巍巍的,眼里的泪总也不干,却也不敢大声哭,两只小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一步也不肯离开。那个时候,他不论做什么都一手搂着她,再难再痛都带着她,暗下狠心发誓,今生再不能让娘亲和妹妹受一点委屈,半点难…
这些年,千般精心,万般宠,出落得婷婷如玉,教养得知书识理,又为她择准这忠烈之后,清明之家,总指望从此后便是无忧无患,平安度日…如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过半月,她竟从新娘成了寡妇…
一步之外便是易家兄弟,可看她跪着甚觉孤伶…是了,不过是半月而已,这宅门之中,以她的性子怕是连人都没认全,逢此大难,该是怎样孤单害怕…
如今他来了,却已是兄妹异姓,咫尺天涯…
慕峻延不由拧了眉,咬紧了牙,才略略屏住那噬骨的心痛…接过家人递来的经香,步向灵台…
“小姐!小姐!是咱们家大爷!” 跪在后排的荷叶儿凑在静香耳边急声道。
静香赶紧抬头,果然,青烟缭绕的灵前弓身敬叩的正是自己的大哥,忽觉鼻子一酸,紧紧咬了唇…
慕峻延叩拜罢,跪守一旁的承泽、承桓并静香一起叩谢还礼。慕峻延走到近旁,蹲下身,双手扶起承泽、承桓,“二爷,三爷,快免礼!”
承泽恭敬道,“谢慕大哥。”
小承桓虽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却也懂事地跟着二哥叫,“慕大哥。”
慕峻延轻轻点点头,放开兄弟二人,挪开一步,俯身在静香身旁,“静儿,”
“哥,你来了。” 静香轻声搭话,手中死死地攥着衣襟…
慕峻延看着小妹形容憔悴显得脸庞越小,越似当初小猫儿一般偎在他怀中之时,心疼不已,再看她的眼睛,水润润的,明明是泪,脸上却为何没有一丝痕迹…还有这眉心,这眉心一点是什么?红红的,微微凸起,嵌在她白玉般的肌肤上,仿若一颗将滴的血泪…
承泽跪在一旁看慕峻延拧眉凝视,心有些慌,这若是问起来,易家老祖母竟是大丧之日手残新寡,该是如何尴尬…
“静儿,你这是怎么了?”
果然…
“回门那天回来的路上在林子边儿歇脚,又是碰上那坏小子打弹子,崩了一粒,溅在了脸上。幸而,是眉心,不是眼中。”
“哦。”慕峻延应了一声,本想再问回来这些日子可曾好生上药,怎么还是落了疤痕,却又顾忌易家兄弟近在身边,人家大丧之时再多问自家事实在不妥,便也罢了。
一旁的承泽听了,心落地,却又暗中感慨,嫂嫂这谎是何时预备的?听她心平气静,语声潺潺如泉,眼中清明透彻,毫无闪躲,是人,谁能不信,谁能不认…
“静儿,能借一步说话吗?”
静香没有立刻应下,而是转头看向承泽,承泽赶紧点头,“嫂嫂只管去,这里有我。”
“多谢二叔。”
“多谢二爷。”慕峻延道了声谢,正要扶了静香,静香轻轻摇了摇头,他立刻会意,先行站了起来。
静香抚了衣裙起身,心中暗忖,自己从未敢在家人中吩咐过什么,也不知道这府中哪里可去,哪里不可去,若是给大哥看出来,可就…正在犹豫却听耳边有人小声道,“出了合宜园往西,花园子蕴仙阁。”
静香点点头,悄悄用唇型道:“多谢。”
承泽也一样配合了默声回应,“不谢。”
看兄妹俩出了门,承泽又悄声吩咐福能儿赶紧跟着照应,免得有那不识眉眼的下人让嫂嫂为难。
出了合宜园便是花园,静香依话带着慕峻延沿鹅卵小径往西走,很快便看到隐在高处花木中翠绿的琉璃瓦顶,拾级而上,一座不大的六角小阁,匾曰:蕴仙阁。推门而入,已是深秋时节,少有赏玩的人,可阁中的桌椅、摆设并暖垫、扶手都是干干净净。
静香让了慕峻延落座,才发现桌上有精巧的紫砂茶具,却是没有茶,不由暗自责怪自己竟忘了知会荷叶儿去讨壶茶来,谁知正在懊恼之时,门扉轻响,已有仆妇捧了茶盘进来,除了喷香的热茶,还有一叠枣泥小酥饼,静香接了,亲自为兄长斟茶。
仆妇小心地退出去,兄妹二人对坐而饮。静香心中不由又对承泽称谢,这小阁,又安静又雅致,正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静儿,”慕峻延看着专心抿茶的小妹,知道她还是那般冷性子,不问是断不会开口,便说,“跟哥说说,是怎么回事?”
静香抿了口茶,答道,“他自幼身子就不好。”
“不是说只是身子弱,并非顽症吗?”
身子弱?她想不出,只觉得他很有力气…让她透不过气…这么想着,心又怕,不觉握紧了茶盅,“他每日吃药,倒还好,可有时也会重。”
“那这次也是发病加重而致?”
“嗯,找了郎中来,已是…不中用了。”
看静香一问一答,不过是三两句,便说尽了与夫君短暂的厮守,慕峻延的心一酸,轻轻握了静香的肩,自责道,“是哥害了你,没有好好打听清楚,就…”
“生老病死,谁能料得到。”
“静儿,可是苦了你…”
“哥,你最是知道我,我其实…还不大认得他,人便去了,虽也是惨,可我心里,倒还好…”
慕峻延听了这话,倒相信她不是敷衍自己,小妹做什么事都极认真,却总仿若隔了自己的天地,难得让人进去,自己也难得出来,原本给她寻了婆家也没指望她能这么快就上心,可也没想到没应了日久生情,倒应了今天的惨景,不由更是叹气,“话是这么说,可你从今后便是…”
“便是一个人,又有何妨?当时,我也不想嫁的…跟你一样,不成亲也能过得好…”静香看了一眼大哥,想起当时她跟他撒娇哭,从小到大从没有说过不字的大哥却是铁了心要推她出门,好几天她都不跟他说话,直到上轿都不理他…此刻看他皱着眉,眼中满是愧疚,她又心疼…“其实,如今这儿有荷叶儿,有莲心,还有画,跟在家的时候一样的。虽不能常见你和娘亲,可易家人也好,老祖母、姨娘,还有小叔们。”
听她如此处境还是懂事想劝他,慕峻延心越难过,却也不想驳了她,便随了问,“是吗?他们家人都对你好?”
“嗯。”静香点点头,“都好。下人们也好。只是,我初来,还认不全。”
“那就好。”慕峻延看着她白净的脸庞,斟酌一下,劝道,“静儿,既是人家对你好,如此大丧,你便是心中不觉什么也该落泪才是,怎么…”
“我,我哭不出来…”
看静香低了头,慕峻延心有些诧异,小妹胆子小,泪也多,逢此大丧,她就是再不伤心,也不会哭不出来,这…
看大哥疑惑不肯放过,静香咬咬牙,“哥,我,我讨厌他!哭不出来!”
慕峻延一惊,讨厌?这是小妹心里最恶毒的字眼了,更况还是用在亡人身上,看来自己此番真是大错特错…不再追问,又握了握她,放开手,“待办完丧,哥接你回家住几天。”
“不要,哥,不要。”静香赶紧摇头。
“为何?”
“我…我得守孝,怎能回娘家呢。”
“哦,也是,也是。”
话到此,兄妹二人都不再提眼前的丧事。静香一心牵挂家中的娘亲,生怕此事又惹她操心,慕峻延安抚几句,并没有把老母亲心痛卧床之事告诉她,只说快马而来,娘亲不好跟随,又将话转回了易家,问老太太,问姨娘,问静香的一应起居,静香一一回答。
正说着话,忽听阁外传来回话声,“大奶奶,二爷有话。”
“进来吧。”
推门走进了福能儿,俯身行礼道,“大奶奶,二爷问晚饭摆在哪儿?原是为慕大爷来,二爷特意吩咐加了菜并摆在芳洲苑,可若是大奶奶觉得不便,那二爷就不多打扰,只吩咐人送了蕴仙阁来。”
芳洲苑是何地静香不知道,可听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要款待大哥,便说,“不必劳烦二叔了,就送到这儿来吧。”
“哎,”慕峻延轻声拦了静香,又对福能儿说,“客随主便,我也正想与二爷说几句话,不过倒不必再费心张罗,若是二爷方便,可否请到此处来?”
福能儿一听赶紧说,“既如此,小的这就去回话。”
“有劳。”
静香不解为何大哥要见承泽,可她也不多问,从来在家都是如此,大哥主张的事,都是对的,至少…曾经一直是对的…
不一会儿便有人来抬了食盒上来,承泽也应时来到,慕峻延自是与承泽寒暄说话,而静香知道哥哥在看着他,便起身硬了头皮做了一次大奶奶,招呼下人摆饭菜。四凉四热,两碟子点心,并一盅热汤。荤素搭配,招待丰盛又不会在大丧之时显得过奢。
待一切安置妥当,静香又亲自为大哥和小叔上了茶。慕峻延冷眼看着,小妹分明是生疏,却倒还懂得怎么做,也便略略放了心。
饭桌上,承泽又以茶代酒再次谢过亲家兄,慕峻延接了,承泽又道,“慕大哥,今日天晚,赶路不便,不如先住下,明儿正好也是个正七。”
慕峻延正待答话,谁知一旁一直安静吃饭的小妹突然插了话,“多谢二叔挽留,不过路又不远,哥哥一会儿用过饭,就返家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即便是快马也要一个时辰,天色晚了,到不了府上就黑了,实在不便。”承泽坚持劝道。
“多谢二爷。”慕峻延微笑着点头,“我也正要与二爷商量,我此次来,家母也有嘱咐,看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或是丧事料理,或是迎来送往,我倒还略能应酬。”
静香心一惊,手中的汤勺跌落碗中,好在浸入汤中没有太大声响,她赶紧急急地看向大哥正想示意他千万不可,却不料承泽一听大喜,“多谢慕大哥!这真是求之不得!丧事倒是还好,只这迎来送往,实是繁难!因着先祖的声名,周围府县的官家衙门、士绅员外频频而顾,虽则有老太太在,可毕竟老人家年岁大,又伤心,撑了这几日,眼看力不从心,弟弟年幼,我…我也实在没有经过,这几日应付,那场面上我一再小心,总还有那说不到的话,尽不到的礼数。若是慕大哥肯屈尊解难,实在是感激不尽!”
“哦,不妨,往后有什么话只管说,都是一家人,何来拘礼?若是…”
“哥哥!”静香一声叫,两个正寒暄的男人一怔都看向她,她才觉不妥,轻轻抿抿唇,又道,“是二叔过谦了。开丧这几日,虽是人来客往,繁忙异常,却是都料理得十分整肃,应对得礼数周到。一则自是有老太太坐镇,虽身子欠安,却凡事都有明白的示下;二则,官家们有二叔与管家,堂客们有姨娘,我虽无用,却也可在灵前举哀行礼,再无照顾不周之处。更况,人家来祭拜都是冲着易家门来,哥哥虽能应酬,却毕竟是外姓人,知道的是府中忙不过来,不知道的,别以为是怠慢了人家,如此就不好了。”
慕峻延吃惊地看着静香,一时竟无反应,何时小妹竟学会说这场面上算计的话,又为何逢此大难竟不想自己留下陪她?
承泽虽也从未见过嫂嫂说这么多话,可毕竟并不与她深知,倒也不觉太过惊讶,于是先行接了话,“嫂嫂实在多虑了。且不说本是一家人,慕大哥又曾京中为官,单是如今慕大哥在江南一带的声名,来人得此礼遇非但不该觉得怠慢,反该荣幸之至才是。”
“二叔过誉了。不瞒二叔,我其实心中也是牵挂家里。娘亲身子不好,又实在心疼我,如此大丧,必是难以支撑。哥哥若留下,谁来宽慰照管娘亲?”
听嫂嫂抬出了亲家母,承泽便再也不好多坚持,毕竟自家礼数上的繁难又怎能逾过老人家的安康与儿女尽孝之心,只好说,“既如此,自是不便强留。还望老人家多保重身子,待殡丧过后,承泽必登门望候。”
“多谢二叔体谅。”
“不过,今日天晚,慕大哥还是住下,明日一早再走。”
“哦,那倒不必,”慕峻延推辞道,“快马而去不过一个时辰,就不再麻烦府上了。”
就此说定,三人继续饮茶用饭。静香又安静在一旁,慕峻延与承泽也只说些父母安康、丧事料理等闲话。
吃过饭,辞别承泽,静香送慕峻延上路。一路往府门去,慕峻延轻声问,“可是有难处?”
静香摇摇头,“府中人多,口杂,不想哥牵累。”
“你多虑了,哥若连这个都应付不了,就不会来揽事了。”
“可你在…我心不静。”
慕峻延叹了口气,不再做声。
眼看将到府门,静香不便再送出去,兄妹二人就此别过。看着眼前从未如此坚强的小妹,慕峻延心中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只觉得这离去竟似艰难异常。此刻二人无语,一直劝他赶路的小妹也没了话,只是低头,却不抬步…
“静儿,”
“嗯,”
“还记得哥小时候给你画的故事书吗?”
“嗯,”
“那都是哥编的,是假的。这世上没有阴魂鬼怪,有的,只是人心作祟。”
“…嗯。”
“哥走了。有话,记得写信。”
“嗯。”
她不抬头,慕峻延紧紧握了握她瘦弱的肩头,转身,大步离去…
只是一刻,心中努力的屏住便崩塌,看着兄长离去不见的背影,静香听到自己碎裂的声音,收留不住泪,收留不住怕,只剩一丝丝安慰,哥哥可以不必看到她如此…
背影处,有人紧紧拧了眉,看那泪那么多,像是决了心口,他有些不知所措…


第六章 百年阴缘

从老太太的延寿斋出来,蓝月儿的脸上再撑不住,脸颊通红,额头带汗,双唇却微微抖着发白。身边的春燕也不敢多说一句,快步跟着,却还是赶不上她的脚步,心说,主子这是真气着了,唉,老太太也是的,身边没了那亲的,这半亲的这么些年在跟前儿陪小心,便是一块石头也该暖热了些,却怎么还是这般不落情面?就算当初是她勾引了老爷,可一个巴掌不响,若那一个当真是个正经的,又怎能做出这种苟且之事来?更况,她虽曾是个丫头,可也是那清白读书人家落魄不得已出来的,如今连小爷承桓都懂事了,还是不把她当正经主子看,动辄给脸子瞧。今儿也不过是说了几句曾经老爷丧礼如何的话,竟是立刻呵了回来,并说“我还活着呢!哪里竟是该你说话!”那语声气势,便是对自己房里的丫头玲珑都要温和许多。
回到自己房中,没待换衣服蓝月儿就赌气重重跌靠在了榻上,春燕正要上去劝几句,倒有那不省事的阎婆子接了小丫头的茶端了过来,刚叫了声“奶奶”,就被蓝月儿甩手一推,老婆子没防备端着茶盘就往后仰,茶盅一斜翻出水来扑了一身,好在水温不烫,老婆子虽“哎哟哟”地叫着,其实也不过是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