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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饭,两人一同回到灵前,静香依旧跪了,承泽看看天色尚早,也正要多守一会儿,却不想福能儿又过来,随在他身边,“二爷,借一步说话。”
承泽随他出到堂外,“何事?”
“昨儿您吩咐我那桩事,有些麻烦。”
“嗯?”承泽一愣,这才想起昨儿他想找常跟着大哥的小厮福安来问几句话,谁知里外寻不到,原以为刚办丧,事乱,不知被遣了做什么去,因吩咐福能儿好歹今儿寻了他来。听他这么一回话,倒是纳闷儿,“这话怎么说?”
“大爷归天后,那小子福安,竟再不知去向了。”
第三章 红烛迷雾
“哦?”承泽一听便挑了眉,“他是家生子,如何会不知去向?”
“二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那福安虽是家生子,可自去年他老子染了病,老太太许了银钱放他爷娘回乡,他便是一个人在府里了。”
“哦。”承泽应了,心里隐隐有恙,又问道,“都跟谁打听了?”
“先是找了轩静苑里的执事老妈妈,老人家糊涂,说是何关她事!又说大爷跟前儿规矩与旁处不同,别的仆妇丫头虽都由她排班儿,可爷随身的这小福安,来来去去从不与她知会,今儿在,明儿不在,何曾把她放在眼里。”福能儿絮絮叨叨地学着老妈子,看承泽微微蹙了眉,赶紧收了话,又道,“我也知道这老妈妈实在不是个省事的,便搁了她又去找轩静苑的姐姐们问,谁知事儿更怪了,爷,你猜猜可有多蹊跷?”
“啧!”承泽很不耐地咂了一下嘴,就要抬手打他,福能儿赶紧挡了,这才利利落落地回话,“姐姐们说,自打大奶奶进门儿,新房里伺候的就用了陪嫁过来的荷叶儿和莲心,大爷原来身边儿的人都遣到了楼下,楼上只留了红玉姐姐,再有就是常来回话的福安。大爷殁的那天,就是红玉姐姐和荷叶儿去叫的门。原本大爷吩咐没有他的叫,谁都不许去打扰,可那天都将巳时了,红玉姐姐这才拉了荷叶儿去,谁知怎么叫都不开,没法子本想去回老太太,可荷叶儿胆子大,掰了窗子就跳进去。”
“嗯?”承泽听得有些乱,“为何要掰窗子?大奶奶不在房里吗?”
“说的就是啊,”福能儿越发凑近了承泽的耳朵,“正是蹊跷呢!后来外头的姐姐们就听荷叶儿疯了一样哭喊,正都要去,却被福安抢了前头,随后就关了门,连红玉姐姐都没让进,外头就乱了,砸门。再后来,请了老太太来,这才压住。”
“这么说,当时房里,除了大奶奶,就只有荷叶儿和福安?”
“嗯。”
“那单只荷叶儿哭了,福安呢?”
“说的是!都说那小子大爷白疼他了,根本没听着他嚎一声!”
“那可听清荷叶儿哭的是谁?”
“真让爷问着了,那荷叶儿,哭的不是大爷,是大奶奶!”福能儿瞪大了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哦,”承泽倒并不意外,只是却想不出当时的情境…“老太太到了之后,房中可曾再叫旁人?”
“不曾。老太太身边也只带了徐妈妈,连玲珑姐姐都没带。不过后来又着人请了老郎中来,也是只让他一人进去。”
“老郎中?”承泽拧了眉。
“是,二爷,您说,大爷当时还能有气儿?”
承泽想想,摇了摇头…
“嗯,我这么想着。爷,我还听说…”福能儿有些支吾。
“听说什么?”
“听说给大爷洗身换寿衣的时候,大爷他…早都硬了,手脚…手脚都掰不正…”
承泽轻疏了口气,没搭话,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是,这么久,她在做什么…
看承泽不语,魂儿倒还在,福能儿便自顾自说下去,“再后来,就是老太太吩咐人办丧,那个时候,就再没有人见过福安。都说前一眼还看着,后来,怎么都不见了。”
岂料承泽却没再纠葛福安,而是问,“红玉现何在?”
“别的姐姐都随了管家去,独红玉姐姐又回了老太太跟前儿。这两日,本该跟着在灵前随起举哀的,可听说病了,根本起不了床。老太太心疼她,让两个小丫头照看着,说活着的时候尽到了心,这死了的魂儿也明白,不拘虚礼了。”
承泽轻轻点点头,是了,这才是老太太本该有的话。大哥长年病,脾气自然不顺,这些年红玉尽心尽力,从没有半个怨字,若说这府里除了老太太还有真心疼他的人,就是红玉了。如今人走了,她自然难过,譬如自己若有个好歹,青蔓恐怕也不能好受…
身后又传来哭声,承泽回头看了一眼灵堂,又瞥见那一动不动冰塑一般的人,那天荷叶儿哭的是她,可她却从不见泪,她心里…究竟是怎样…
“二爷?”福能儿见承泽出了神,不得不叫了一声。
“嗯?”
“天快亮了,您是接着进去守灵,还是到老太太跟前儿去?”
“老太太昨儿歇的晚,岂能这么早去打扰。”承泽想了想道,“咱们去轩静苑。”
“二爷,去那儿做什么?都空了,独设了香坛给道士们打醮呢。”福能儿是断不想去那“蹊跷”的地方,“爷,我听说人走了,魂儿且不走呢,这要是…”
承泽一脚踹过去,“这要是碰上,就让大爷一并带你走,真真留不得了!”
“二爷,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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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静——苑,仰头看着门上犹新的匾额,承泽在心里又默念一遍,这字迹虽略有些施力不足,却工整清秀,一眼可知笔法已是多年练就,看着这熟悉的字,努力揣着那不常亲近的心…
这府邸刚建好时,老太太甚是喜欢,要大哥为各处提匾,大哥略走了一圈,依然淡淡,只给正堂提了安泰二字,再就是挑了自己的院子,取了轩怡苑为名。承泽记得他成亲那天,娶入洞房时,还是轩怡,可待三天后回门前接嫂嫂敬的茶,便听大哥吩咐人重新做匾。那时承泽就想,娘亲说的对,大哥这人别看平日没力气只是冷淡,其实内里性子,最是烈…
福能儿看着承泽,心里叫苦,最怕爷这样,平白的看着什么就是走了神儿,而后就是没头没脑的话,他跟着,总是答不对,便少不了挨训,遂赶紧叉话,“二爷,进去吧?”
“嗯。”还好承泽并未再说什么,抬步往里去。
此刻天已蒙蒙亮,略有些雾,院中景致都现了出来,依旧除了假山坛,并几只雕鹤、鹊鸟,再不见任何花草树木,大哥烦,烦那些盈盈枯枯的东西…
耳中自是道士们的抑扬顿挫,待走近来到韵香楼外,敞开的门内青烟缭绕,领头的老道正手持法器边吟唱着边舞向法坛。承泽带了福能儿悄悄站在一旁略看了一会儿便往楼上去。
“爷,爷…”福能儿悄声叫着。
“怎么了?”
“楼上连、连灯都没有,别、别去了吧?”
“天都亮了,还点什么灯?”
“爷,爷…”
“没用的东西!”承泽气得呵道,“在底下等着吧!”
丢下福能儿,承泽独自上了楼,走过环廊,轻轻推开房门。这便是哥嫂的内室小厅,只是曾经的书籍摆设都已收拾干净,但觉空落落的,只剩下一应桌椅箱笼等死物。左右看了看并没什么,便随了脚,站在了卧房的金丝碎花软帘外。沉了口气,打起…
天越亮了,将眼前这小房子一般的拔步床映得金灿灿的,越发光耀。承泽不觉叹,嫂嫂家必是极看中这门亲,单是这张陪嫁的鸳鸯床,便不是一般的置办得起的,只是如此繁奢,倒显得累赘。又忽地想起那“荷叶儿”来,更觉那冰塑与这床,“荷叶莲心”与这床,实不合…
迈入拔步床月洞门内,才见真正的睡榻,却没了龙凤帐、鸳鸯枕,再是如何描金彩绘,也只一大块木头而已。承泽看着无趣,正待转身,忽瞥见一点红,定睛看,是旁边小几上未擦尽的一滴残蜡,隐在这暗光的屋床内,依然红润润的…
心一时软,竟好似这房中的一切都活了起来,又是红烛洞房,新人暖帐…
不觉眼又酸疼…
“二爷,可是二爷?”
“嗯?”承泽听有家人在叫他,赶紧走了出来,才见厅中已是多了三四个小厮,“这是要做什么?”
“老太太吩咐把韵香楼二楼锁了。”
“哦。”承泽应了一声,想来这里设了道场,开丧后虽不如灵前,也必是个人来人往之处,自是该小心些。本想就走了,却又见小厮们竟动手开始封窗子,便又问,“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关了就是了,何苦费这事?”
领头的小厮回道,“二爷有所不知,老太太吩咐待做完法事,这院子就锁了,只间或换季派人打扫,旁人再不得随意入内。小的们想府中到底人多,怕有那不懂事的混撞了来,不如上了封,大家都有个警醒。” 小厮看承泽拧了眉,生怕担不是,赶紧说,“这都是跟老太太回明了的。”
“那往后大奶奶住哪儿?”
“小的们只领了这院儿里的差事,旁的,不得知道。”小厮看了一眼承泽,又道,“不过,管家吩咐派差时略听了一句,大奶奶往后许是就住合宜园了。”
承泽一听便瞪了他一眼,这是哪儿听来的混话?合宜园是逢周年祭日做法事道场的地方,虽说风水极佳,又说阳气最重,最压得住鬼邪,可却与府里这些宅院隔了整整一个花园子,再说那里外就一个通堂,一个小暖间儿,再就是存放香烛杂物的耳房。如何住得?
领了那眼神儿,小厮虽不真心怕这二爷,可也不敢再多嘴,一旁收拾箱笼去了。谁知承泽又跟了过来,看着那崭新的红木箱也被打了封,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这是大奶奶的陪嫁箱笼,老太太吩咐也一并封在这楼上。”
承泽心里忍不住又是诧异,若说亡人的衣物都收了去是做施散启福,那这未亡人的陪嫁封在楼里又是何说道?于是吩咐,“打开。”
小厮停了打封的手,又重新都开了箱,打眼一看都是崭新的衣裙绸缎,看那花花绿绿的颜色,承泽似有些明白了,嫂嫂从此孀居,即便就是一年后孝满,她也再不是能穿红着绿之人了…
谁知到最后一箱,却是再没了颜色,走近看,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粗细不一的各号排笔、染刷、各色颜料、矾绢、宣纸、乳钵、并大大小小的粗瓷碗碟。承泽弯腰,捡了一枝小狼毫,启盖,轻轻抚了抚了须尖,虽是旧物却保养极佳,想来是她在娘家用惯了的,再看这摆放,不知嫁过来这些日子为何竟从未用过…
“二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啊?老太太已经起身往荣进轩去了。”
承泽扭头,是福能儿,“你冒出来了?”
“我一直陪着呢,是爷没看见。”福能儿没敢说是太阳彻底出来,他才上的楼,转了话,“对了,爷,青蔓姐姐回来了!”
“哦?是吗?怎么回来的?”承泽这才想起竟是忘了着人去接她。
“嗯,是贺府派人给送回来的。”
“那正好。”承泽俯身放好那支狼毫,指着那箱子说,“福能儿,你赶紧另找人来把这箱子送去芳洲苑交给青蔓,让她别给外人动,帮我好生收着。”
“是。”福能儿应了一声,颠颠儿跑去叫人。
房里的小厮却有些做难地看着承泽,“二爷…”
“你别怕,横竖也不过是封死在这楼上,多一箱少一箱又能如何?便是老太太知道了,就说是我拿去玩儿了。” 说完,不待他再啰唆,已是往楼下去。
小厮心里直叫苦,二爷,有句话忘了说给您,老太太有吩咐,大奶奶的东西任何人不能碰!却也再无法,只得狠劲儿嘱咐同来的人,说死也不能漏出去…
第四章 春心如月
“使点劲儿!怎么像是亏了你吃食似的?”蓝月儿懒懒地靠在贵妃榻上,眯起眼呵了一句正给她捶腿的丫鬟春燕。
春燕不恼反笑了,“奶奶今儿真是累狠了,平日这力道您老嫌重,直说我该下陇子锄地去了。”
蓝月儿任她笑了,叹了口气,又合了眼。可不是累着了吗?自从开丧后,这十里八乡、五府六县的人都跑来吊丧,这易府一天到头竟比那庙会还热闹!这倒都罢了,她本也是愿意逞势气的人,只可恨自己忙里忙外地照应,老太太还是一百个眼看不上她!
姨奶奶,姨奶奶,如今连那刚死了男人的丫头都是堂堂大奶奶,她长了一辈,却还是姨奶奶!这么些年,在府里伺候老的、养小的,竟是连太太两个字都没挣来!都是那个死鬼正房作的孽!当年在世时,便好像全天下顶属她贤良孝顺,整日陪着老太太,堂堂当家夫人,倒把自己作弄得像个贴身的使唤丫头,连老太太头上的暖帽儿她都亲自绣样子!行动如此,嘴上更是贱,老太太尚且吃酒沾荤,她倒像是打菩萨跟前儿修了前世来的,吃斋念佛,张嘴便是为善、为孝,直把那老太太哄得像是得了个体己的女儿。
好在人作贱,老天还长眼,这女人礼佛做样子做得也不大与男人亲近,才让她这做丫头的得着机会,勾上了这当家爷,刚收了房便有了孕!原本想着在枕边多吹吹风,也能多得着些,没想到这爷也是个死木头,老太太说他媳妇好,他便当佛供着,让她这做小的,全没了说理的去处!好容易每日烧香盼着那修佛的人上了西天,她百般示好,床上便是娇,枕边便是泣,可那爷却总是一副脸孔不多样,又寻死觅活一番,也不过落了几句搪塞的话来,这么胡混着,直到临死也没有将她扶正!便是如今看着他的牌位,心都是怨气,早晚那一柱香,也是丫鬟随意插了就了,自己再不肯多操一点心!
蓝月儿正自己恨,忽觉腿上力道大了,捶得怪舒服的,她微睁了眼,原来是换了自己房里的阎婆子。
“也难怪奶奶这几日累着了,”阎婆子一边捶着,一边碎叨叨地说着,“府里这次办事,真是大阵仗,何曾见过!老太太虽不是那张扬的人,可又怎么挡得住?这偏山僻壤的,好容易来了咱们这一家子,还不都上赶着来?往后出去,也说得嘴,撑得起是去过大将军府做过客的人!”
“客?他们叫什么客?顶破天不过一个五品的知州!” 一听有人吹捧,蓝月儿立刻提起了精神,又想这老妈子是离了京城后才从老家跟出来的,根本不知曾经的底里,于是越发说的放肆,“老太爷在世时,一个牵马的副官也比他尊贵些!你看现在这府宅子大,可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儿!家俬装饰就更不提了!”
“是啊是啊,可是听说了!”那老妇看说到了主子心坎儿上,越发舔着脸,“只可惜老身福薄,竟是没看见府里势气的时候。如今…”
“如今怎么了?”蓝月儿索性坐起了身,“都以为老太太带着儿孙是彻底归隐养老来的,其实那不过是世人的糊涂想头,又怎知这其中的道理?原先承轩身子不好,不能算个顶事的,承泽今年才满十七,桓儿更小!留在京城,也不过是读书,又能做什么?可你看,说是隐居,可咱们离贺老将军府也就几十里路,还不是早早就把承泽送过去学本事?看他如今的功夫才学,得个武举、讨个功名不在话下!即便就是不成,凭着咱们府曾经的势气,再有贺老将军的旧部门生,还怕在京畿六部谋不着个正经差事?”
“哎哟,那可感情好!” 阎婆子乐得满脸老纹,“真要是二爷光宗耀祖,咱们小爷往后必是也能得着靠,待他长成,那奶奶您可是有福享了!”
蓝月儿笑了,又懒懒地靠回榻上,“哪还用等那么长久,二爷要是往京城去,老太太怎么能舍得他一个人走,必是拖家带口一同回去了,哪会落下谁!”
“哎哟,那可真是!二爷今年已经十七,也是搏功名的时候儿了,奶奶说的这岂不是就在眼前头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大刚走,他做弟弟的怎么也得守一年孝。”
“哦,哦,那是,那是!” 阎婆子一边点头应着,一边越卖命地伺候着。
“奶奶,”正说着话,春燕又走进来,“老太太那边儿传话过来,问您可有要紧的事?若不忙,荣进轩有客候着吊唁,让您去招呼招呼。”
“哦?”蓝月儿一挑眉,阎婆子赶紧把她扶了起来,“我的奶奶,这府里是离不得您,又是客到了!”
蓝月儿嘴角却是不易觉察一丝冷笑,心里明白,真若是那州府衙门里的人、或是回乡养老的京里旧官,根本轮不着她待!分给她的不过是县里有些脸面的士绅,或是花了几个钱捐了个名头的土财主。遂问,“哪家的客啊?”
“听说是慕家大爷来了。”
“慕家大爷?大奶奶的哥哥?”阎婆子撇撇嘴,很是不屑,“虽说是亲家,可再怎么说也是晚辈,怎么劳动着咱们奶奶了?”
蓝月儿听了,反倒舒了心,笑说,“你老糊涂,知道什么?”说着起身走到梳妆台旁,阎婆子和春燕赶紧跟过去伺候梳洗。
“这慕家如今虽说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可听说当年静香的爹爹也曾官居应天府府尹,后来丁忧回乡,又报了病就再未曾出仕,也不几年就去了。膝下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年长,少年博学,十七岁就中了进士,可惜年纪轻轻却无心仕途,勉强做了一年官,便带着母亲妹妹归隐乡中。”
“哦?”阎婆子道,“那靠什么营生?可是有田亩产业?看大奶奶嫁过来那天,带的嫁妆可也够气派的。”
“你老这倒是看得真!”春燕一边麻利地给蓝月儿挽着发髻,一边笑说,“大奶奶的哥哥可不是一般人,你老也必是听说过!”
“哦?谁?”阎婆子瞪大了眼睛打听。
“呵呵,春燕就会拿老人家取笑,她大字不识,哪来得知道!”蓝月儿笑着接了话,“慕家大爷就是江南有名的丹青才子慕峻延!他的一副工笔,富家豪门都挣抢追捧,他又少出卖,弄得一画难求,重金难买!静香那点嫁妆算什么?我看哪,都赔少了!”
“哼,”阎婆子又是撇撇嘴,“我当什么呢!不就是个画画儿的?跟咱们府怎么比?”
蓝月儿收拾齐整站起身,很满意地点头,“说的也是,不过是个画画儿的!今儿啊,咱就去会会这从未谋面的亲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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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儿带着春燕出来,一路往荣进轩走,轻声问,“春燕,老太太此刻可有客在?”
“没有,”春燕也压低了声音,“我刚悄悄儿问了,说是在屋里带着玲珑收拾大爷的诗稿呢。”
“老太太没说要见?”
“没有。只说全凭姨奶奶。”
蓝月儿不再做声,心里暗盘算,这可是亲家啊,虽说是晚辈,可慕峻延年长静香十岁,况她爹爹又早早去了,真正是长兄为父啊,又是这么一个大才子,老太太怎么这么明摆着晾人家?按她过去的脾气,才不管是高低贵贱,只重人品才学,从京城一路往南走,周济了多少落魄书生!今儿这是怎么了?别说厚待,就是礼数都不周全了。那天灵前又那么对静香,难不成…
来到小厅外,家人轻声回话,慕大爷候着了。蓝月儿走到虚掩的门边,打眼往里看…
厅中人款款端坐,素青袍,白玉带,一头乌黑的发束在头顶,落在肩头,无方巾,也无冠帽,只简单单别了一支玉簪,上下便再无半点颜色。此刻,单肘撑在几案上,手不由轻轻握拳,略沉思绪,又见两道浓眉微蹙,一双深眸含冰,鼻峰挺直,唇色浅淡。这面庞,这装扮,清淡到放肆,却雅逸至极…
蓝月儿在门边不觉看痴了去,这…这就是慕峻延?虽则看静香生得那般模样,想来她的兄长也必是不俗,岂料竟是如此人物!不禁叹,老天造物真是不吝,且不说这眉目看得人眼热心跳,只这一股由里到外难掩的风流韵致,便生生要将人的魂魄摄了去…
“奶奶,奶奶!”春燕轻声叫。
蓝月儿脸颊微红,却也不觉尴尬,低声笑嗔一句,“死丫头!” 抬手又略理理鬓,这才推门而入。
慕峻延见进来主仆二人,赶紧起身相迎,两步之外,拱手施礼,“峻延这相有礼。”
蓝月儿看他举手抬足更显玉树长身,翩翩如风,心头越热了些,一边道万福还理,一边柔声道,“亲家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