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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明月轻风,沙沙叶吟,雨水充满后,扣在窗上的树影越显丰盛,婆婆娑娑的。再有连日的日头积攒了暖意,让这风也彻彻褪去了湿寒,只清爽爽地怡人。
烛灯下,承泽手执墨笔,凝神专注…
这么些日子,食不知味,睡难安寝,人似久病乏透,又似初伤大痛,一时疯,一时傻,独自较劲,苦不堪言…可今夜静,心出奇地安宁…
笔尖下,湿湿的墨叉与墨点,二十五子布局子子玲珑,三百六十一处考量处处精心…眼中红丝依旧,眉却舒展,宣白的纸上全局入官,无一处涂抹,无一处纠葛,再落笔,再起手,白子,终于赢了…
没有曾经焦灼下那急盼的狂喜,只是淡淡的,嘴角边一丝疲惫的笑…
放了笔,再一步一步地读,再一步一步地解,没有偷巧,没有作弊,这碗水他果然端平。唇边的笑终是晕开些,心里不由悄悄地,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悄悄地跟她说,你看,我赢了吧…你我再无缘对弈,多谢这一残局,够我今生玩味…
忽一酸,眼睛又似被烛热熏了,更觉涩,赶紧眨眨润一润…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口已是凉透的茶,那凉意慢慢滑下,又静了静枯燥的心肺…
今日这苦守不住的心事竟是被那小丫头戳透,本当自己多年习武,该是有些定力,岂料竟是这般失态…可这一顿敲打,倒真似把心里的怨打散了,只实实在在留了吐在耳边的那句话:想她…想疯了…
其实,掖着藏着,真是曝了出来,反倒安宁。想她就是想她,今夜全放开,五官六尘皆是她,是暖,是热,是酸,是疼,都好…
再想平日,只觉愚了,在旁人面前遮掩也罢了,何苦要连自己的心也欺瞒?逼着不想,迫着恨,筋疲力尽…便是如此,依然屏不住,强着空一会儿,人就呆傻,下一刻泛过来,更是燥得如火烤炙!今早终是奈不住,急急派了福能儿回去,没什么要紧明白的指示,只是说去看看府里可好,各处…可都好…都在做什么,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如今这心切终是现在人眼中,多少不堪…
想起丹彤气急发颤的呵骂,承泽不觉有些脸红。三日前她看他忧心,问何故,是他自己忙遮掩,打诨道若是你猜出病根儿,我就告诉你因由。这几日不见,原不在意,只当她知趣给他清静,却不想这小丫头当真猜了出来,兴致勃勃来找他,竟是被他发疯伤了。想起那手腕上紫青的印子,承泽的心越是不安。
虽则一处长了这几年,也知道她不似一般女子心狭,断不会为了这点子小事记恨他,况后来青蔓给送了饭过去,听说接了就大口吃,边骂他边吃,可见是已经过去了。可这么想着,心却还是放不下,这丫头别看平日恃宠跋扈,实则也是寄人篱下,他还逢年过节能回家探望,可她自来了,动辄有人相随,再未远离过府门…
起身看看时辰,倒真是晚了,推开窗,晚风送香,想着园子里那棵老弯柳,心似有了灵感先知。正待合窗,又记起青蔓就睡在外间榻上,这么出去定要惊扰了她,遂干脆轻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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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就着月光,果然看到那棵粗枝老弯柳上斜斜躺倚的人。承泽微微一笑,学她小时候教的,打了一个鸟鸣般的口哨。
听到那哨子,看见那白袍的身影,丹彤丝毫不觉意外,扬起手中的酒袋掷了过去,趁他忙接应,赶紧抹了脸上的泪…
将酒袋接在手中,感到这力道是递不是砸,承泽心落地。走过去,席地坐在了树下。仰脖大大灌了一口,烈!辣!没吃晚饭就这么空腹进去,腾地一蹿,烧着了一般,十分痛快!惬意地靠了树,眯着眼睛看那飘飘柳枝后弯弯的月影…
“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总爱喝酒解闷儿,像什么样子。”
“哼,只许你这大男人矫情得犯了相思病,就不许我这女孩儿家喝口酒解解闷儿么?”
树下顿时没了声音,丹彤悄悄瞥一眼,那人单手掩了额撑在膝上,尴尬得似连月亮都想躲,丹彤不觉笑出了声。
静夜中这笑声突兀兀地,显得很大,承泽越烫红了,恨得咬牙,这丫头的笑平日听着虽放肆倒还清朗,今儿怎么这么刺耳,扎得他浑身难受!不觉开口辩道,“行了!我说你猜对了么?!”
“哼,”丹彤笑着白了一眼,“这可不是此地无银?!我其实头两日见你就猜着了,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今儿来原是想着求你告诉我真原委的,谁知不过是试了试,你即刻现型,还说得人么?”
承泽自知今日实在失态,可狡辩了一刻仍是无赖, “头两日就知道?说得你本事大了!女孩儿家的,张口闭口说相思,也不知羞!”
被承泽这一拐,丹彤立刻中了计,“怎么?你做的出,我都说不得了??”
“我做什么了?我做什么了?”承泽屏了笑紧着反问,“哎,我来问你,你怎么知道相思病是如何?莫非,你早得过!”
“你!!”丹彤顿时羞红了脸,拽了一枝柳条就抽打他,“你个混帐东西!你个混帐东西!自己不耻不羞,怎么就说到人家头上来了?!”
“呵呵,”承泽边挡边笑,越坏道,“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想的是哪家公子,告诉七哥,七哥给你提亲去。”
“易承泽!!”
听丹彤怒喝是果然恼了,承泽这才握紧了那柳条,“只准你笑人,不准人家说一句?”
“哼!”丹彤一把甩开柳条,“你就是说不得我!枉我还挂心着,想了又想,生怕弄错了伤着你!”
听她这么说,那只缓了一刻的心思又涌了上来,不由抱了膝,讪讪道,“既是知道伤人,就别再提了…”
丹彤低头看,那曾经坦荡荡从无心事的人,如今愁得都变了模样,心再不忍,轻声道,“其实我也不会看,是因着三哥,才这么猜的。”
丹彤家有六个哥哥,只她最小,自是最宠。初来时想家,爹娘倒是说的少,可把哥哥们一个个都说给承泽听,承泽心疼她,便会自称七哥,任她撒娇。今天又听她提到三哥,承泽倒也不觉生,“三哥怎样?”
“你和三哥当年一样,一模一样。”
“哦?是么?”这下承泽真是惊讶,丹彤家这六个哥哥,她其实最近的是六哥,说得最多的也是六哥,于大哥只有敬,甚或敬得有些冷,二哥四哥五哥虽亲倒也平常,可单单是这个三哥,在她的小心眼里是最英明神武最光耀的,有时大话说多了,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一般,承泽说不得更笑不得。可今儿说这儿女情长,怎么倒把这位拉了进来?遂好奇道,“怎么一样?”
“当年我三哥想我嫂子就是如此,吃不下,睡不着,整日阴着,也不说,也不笑,像变了个人。”
听丹彤已是叫了嫂子,知道这二人终成眷属,心羡慕之后,落落又沉,承泽苦笑笑,“不一样…我和三哥不一样…”
“是啊,”谁知丹彤也没有辩,只随他轻轻叹了口气,“按说,你们怎么能是三哥和嫂子那样的,他们…他们是禁忌。遂我见你那样子,虽像,可也没敢猜是。”
禁忌??承泽猛一震,“你,你说什么?他们是禁忌??”
“是啊,若非如此,我三哥怎会愁得那般?遂我想你虽也似苦得再无半点希望,可怎么也不会是。更况,…”
“丹彤!!”承泽急急打断,“你,你三哥和嫂嫂是何禁忌?他,他们又是如何得偿所愿??”
丹彤显是被承泽突然嘶叫的声音吓了一跳,可也听出他急,遂只略略斟酌了一下便道,“我家与我嫂嫂家原是一族亲戚,不知多少年前祖上分家不匀,兄弟闹翻了,再不往来。又过些年,同是一样买卖,同是一方土地,便开始争,开始斗。到了我们这一辈根本也认不得是亲了,自是彼相更不和善。”
承泽听着,微微蹙眉,记得贺老将军说过,丹彤家在西北边陲,只道那里民风淳良、豪爽侠义,这怎么听着倒像是有些蛮…可也顾不得多想,只问,“既是如此交恶,那三哥是怎么看上嫂嫂的?”
“我也不知道三哥和嫂嫂是如何相识,只是听六哥说他们常偷偷传信、相会…日子久了,情谊深厚,发誓今生非彼此不娶、不嫁…谁知,三哥还没筹划好如何求爹爹去提亲,嫂嫂那边就出事了。嫂嫂的爹爹发现他们的私情,大怒之下要把嫂嫂嫁给旁人。消息传到三哥这儿的时候,离嫂嫂的出嫁之日只有三天了。”
“啊?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我三哥才不会听天由命!”丹彤说着神采又是飞扬,“他连夜就骑马冲了去,直接叩门拜见岳丈!结果嫂嫂爹爹气极,说非但世仇难解,也有悖人伦!”
“有悖人伦??”
“嗯,嫂嫂其实在族中长我们一辈,论辈份,我们该叫她姑姑的,这门亲怎么都说不过去。”
啊?姑姑…
“可三哥偏不依!说他不管嫂嫂是谁,今生今世生要与她同寝,死要与她同葬!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是夫妻!谁敢拦他们,绝死相搏!那老岳丈听了气厥!说好!好!你小子有志气!只要你挺过这一次,我就应!三哥立刻拍了胸脯,说刀山火海,绝不能悔!”
这番话直听得承泽热血沸腾,急问道,“挺过什么?”
树上没了声音…
“丹彤,丹彤!”承泽捡了刚才的柳枝拨拨她,“挺过什么?挺过什么?”
“他…他把我哥绑了,扔到了狼群里…”
“啊??” 承泽惊呼。
“两天一夜…”丹彤低低的,终是含了泪,“两天一夜…最后那只狼被我哥撕了的时候,他就昏死过去了…”
只觉得鼻中一股血腥直冲脑门!承泽心震,震得醍醐灌頂!!难怪丹彤总是仰看她三哥,这便是卿卿我我之事,也让他做得如此惊心动魄!相与他,自己,自己这躲躲藏藏的烦愁,实在是,实在是…
承泽的震惊,丹彤倒似不觉,只是道,“遂看你也是一样烦恼,我还是不敢猜是,又有谁能如三哥这般难呢?想你们易家虽遭过大难,可毕竟早早就离了京城,曾经的仇人都再无瓜葛,且你走的时候也小,断不会是看上了仇家的女儿。遂我想,这女孩儿应该就在此地。既如此,这应天府数十镇县,哪还有你们老易家不敢提的亲?这么想着,觉得必是我想错了。可今儿,你又印证了是,我就糊涂了。既是相思,你又到了该成亲的时候,过了这一年的孝,去提亲就是,为何愁得如此?”
承泽此刻心里翻江倒海、一片混沌!似彻底乱了心志,又似什么都明明白白、清清朗朗起来!听到丹彤问,眼前忽见那藏在心底、魂萦梦牵之人,一时忍不住,竟觉浑身发热、都是力气!心乱,心喜,心也怕,险些,险些他就放了手!!
“承泽,承泽?”
“…嗯,”
“她是怎样?你们到底是怎样为难?”
“哦,” 承泽紧紧攥了拳努力稳了自己,第一次跟旁人说她,他觉得心跳得厉害,一手心的汗,开口也小心翼翼的,“她…她是个新孀之人…”
“嗯?是个寡妇??”
听丹彤用了这么个词,承泽恨,像是心爱的宝贝被旁人轻贱了一般,“哎!!你口下积德啊!”
丹彤不理会,只管问,“她可是还有公婆?可是还在孝期?可是为着这个,所以拒了你?”
“拒我?那倒没有。”
“没有??”丹彤惊叹,这温婉的江南女子也有像三嫂的啊,这个情字可真是…
“我还没跟她提过,想着等这次…”
承泽话还没说完,只听重重一声闷响,“哎哟!”痛呼声乍起,定睛看,竟是丹彤从树上摔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承泽纳闷儿地看着呲牙咧嘴的她。
“易承泽!”丹彤用力揉着别了筋的腿,冲承泽呵道,“你说说,你说说,你无病呻吟什么?看着要死要活的,我当你俩多深的情意被生掰开了呢!弄了半天,是你一个人在这儿瞎寻思啊??”
“这怎么能叫瞎寻思呢?”承泽很是莫名,“不想明白,不想通,往后怎么能有三哥那般气势呢?”
“你!”丹彤真是哭笑不得,“三哥的气势?你还想有三哥的气势?人家三哥三嫂是两情相悦,你,你这算什么?”
“哦,”承泽笑笑,“这有什么?往后我好好疼她,两情相悦还不是早晚的事。”
“早晚的事?!!你当她是什么?丫头?小厮?玩意儿?你对她好,她就该报答你,就会悦你?”
“不悦就不悦,什么当紧?”承泽蹙了蹙眉,不知道为何丹彤声也变了调儿,眼也瞪了,“我悦她就行了,她悦不悦我的,倒不妨。”
“承泽!你!”丹彤气笑了,“你为了她不吃不睡,还为了她想学三哥的气势,反了俗世要从人家公婆手里夺了来,竟不管她悦不悦你??你当我三哥最后娶到三嫂单是因为他豁了命斗了狼群?那是因为我嫂嫂为他寻了短见,以死相逼!她爹爹不得已,才答应的!你,你这个笨蛋!自己在这儿痴痴傻傻,可知道她愿不愿意为你死?!”说着,重重戳了戳承泽的额头。
“为我死?”承泽拨拉开她的手,“干嘛要她为我死?不用!这辈子,我要她好好儿地活着!不伤心,不害怕,不疼,不冷,只每日让我疼她就好。至于豁命、斗狼群,我一个人就行了。”
“这么说,人家若是不肯,你还要强了人家?”
这一问倒是让承泽低头想了想,却似还不明白,“横竖她也不能再跟别人,只有我了,她干嘛不让我疼她?”
“哎呀!!”看这实在是对牛弹琴,丹彤悲呼,“这女子到底是谁啊?怎么就招惹了你这么个混账糊涂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某爷,你还可以再缺儿点么??o(╯□╰)o
故事接下来到走向,不说乃们也知道了。。。话说,这章肥美吧?给点花花吧。。。
另:晚上可能会捉虫或修文,不是伪更。


第三十一章 执念随心

远远敲了四更,半弯清月应声卷到了云后,夜越沉,越静…
承泽枕了双臂趟在床上,黑暗中,沉郁已久的双眸似雨夜骤晴如洗的朗星,清澈而明亮,疲惫的红丝竟也似特意添了的色彩,再也掩不住心事满满往外溢。莫名地,又是觉着热,一把掀了本就是胡乱搭了的被子,只剩薄薄绵绸的中衣儿,这才略凉了些,略平了些心燥…
他得静,必须得静下来…
原当绝死无望,可这一时竟似把这一辈子的念想都翻了过来,突如其来的狂喜,让身子里每一处都像蹿出了小火苗,激得他满脑子都是那重生后便入了极乐的念头:该怎么疼她,怎么护她,朝夕相伴如何,日夜相随怎样,早也要看,晚也要看,从此,眼里,心里,再不离开一刻…
可他知道,滚烫的心思中唯剩的一点常人心智知道,要走到那一天,要得到这盼,要入了这极乐,太多繁难事…
就如刚才与丹彤说透了,那平日最是爽利的丫头也是絮絮说道,一说他不省事,只知自己瞎寻思,人家的心说不定还挂在天边儿,他这里九成是空牵挂;二说她新孀之人,又有公婆在,若是行事谨慎还罢,但凡有闪失,便是万劫难复…
丹彤说说笑笑、敲敲打打其实是在劝他放手,可承泽听在耳中,依然有自己的打算。实则丹彤也并不知道这公婆其实就是他们易家,而他易承泽就是将来的当家人,“行事谨慎”、“万劫难复”于他们都更添了一层微妙。相与三哥的勇猛与胆识,承泽明白自己这边最忌的便是操之过急逞英雄,毕竟那老岳人不是世仇宿敌而是自己嫡亲的老祖母,于孝、于义两厢难违,遂更要多用一份心计,多备一份耐性。不过倒是有一点甚好,曾经三哥三嫂苦苦相思不得见,凡事都不得商量,且枯想心燥难免出纰漏,而他与她近在咫尺,便可以先守着、先护着,寥偿心念,而后慢慢做打算,这一来,心静,自然行事妥当。
至于如何最终成事,承泽不由微微蹙眉…叔嫂结缘本就有违人伦,兄长一去,一个孝字更将她推上了寡母之位,犹记出殡那天老太太命他大礼拜过,这一跪,一去千里…老太太这是在人前摆正了易家的规矩,而规矩二字,正是老人家生平最重。早年随老太爷征战,戎马倥偬,心中执念便是军令如山,军纪如铁,违者罚,抗者死!想到这里,承泽心底一股寒意,老太太治家如治军,赏得重,罚得狠,不苟分毫,大丧之初那般狠绝,一瞬恍念怕是动了杀心的,之后那苦寒的折磨也是在罚她不遵嘱、“明知故犯”。
当初念及老人噬心大恸,又为护她衣不蔽体的耻辱,承泽没有将那十八天的罪恶如实相告,如今想来于自己的私心倒是正相合。无论曾经如何,将来若想成事,主在他,而她那边,越不显,越好,不能让老太太于她太怜顾以免横生枝节,更不能为那真相而于她心有愧,都只因亡者为大,日子越久,曾经过往便只存下了好处,而活着的,早早晚晚看在眼中,如鲠在喉,吞不得,咽不下,时时刻刻提醒着亡者罪,一旦有了明白的错处,正是数罪并罚,这便万万不可!而如今,她谨言慎行,乖巧懂理,延寿斋尽孝,怡宁苑和睦,一句不多说,一步不多行,闲暇时也少与人纠葛,只安安静静琴棋书画,这便是最好。如此一来,但凡将来有纰漏,只要他咬定是一己单愿,念及她平日规矩,以老太太的性子,最多冷落她一些时日便可过去,至于家法么,该是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不,不妥!想着老太太将于她的冷落,承泽似可见那一双寒彻骨的眼睛,再想她眉心那颗血痣,又见那细细一缕朱红滑过白玉一般的肌肤,他的心猛一紧,狠狠摇头!不行!便是冷落也不行!!不能再有半点不适落在她身上,她受不得,他更舍不得!两道浓眉越紧,目光渐沉,渐冷…
从小到大,老太太言传身教,教他识人,教他辨理,给他讲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又讲声东击西,致敌志乱萃而取之!嘴角微翘,牙关轻咬,眼眸中几不可辨冷冷一丝狡黠,心道:如今,便是孙儿第一场仗,您老守,孙儿夺,两厢成败,非同寻常!于您,不过是正家法,护道义,虚妄一派;于孙儿,此生唯念,此命唯倚,志在必夺!遂于气势,您老已是一成下。再此刻,我心已动,我念已起,未雨绸缪,先行一步;而您老,不知隐情,不见暗防,错失先机,已限被动。遂于准备,您老又是一成下。这便如走棋让子,老太太,孙儿承让了…
脆脆几声鸟鸣,天边渐渐泛了晨光,房门外悉索微闻,片刻辗转,又是静…
房中人一夜亢奋,眼睛红得吐血,依旧精神弈弈。精心考量,仔细权衡,此事要想成倒也不难,不可强索,不能明要,却几个小局,便请君入瓮。只是最当紧的就是耐性二字,尤其是这前两步,谁先屏不住,谁就输,且输得彻彻底底、再无翻身的机会!这么想着,沉定的眸底深处终是翻出几许烦躁。若是从前说这耐性,他才不怕,就如习武站桩,不饮不食,气贯丹田,铁打铜铸,强若不倒之翁!怎奈此一时,彼一时,曾经心无旁鹜,全神贯注,站个一日两日,全不在话下,可这一回,有那扰心的人在,他如何沉得住气?
提起那冷清清如玉似雪的人儿,刚刚沉思静想的心绪一瞬就乱。心不免恨,说什么两情相悦,说什么生死相随,他岂敢啊?她远远地不知不觉,都牵扯他的心肠,但凡亲近些,人便像失了心志,语无伦次,行动荒诞!想那次费尽心机才把自己作贱病了,忍了疼,忍了燥,心心念念,好容易盼来了,本该逞逞势气的,却只一小银碗汤便彻底灌迷昏了,天地都不见,唯有眼前人…听她要走,更是心慌难奈,恨不能一把拉住,就此天荒地老…
若是两情相悦,又该如何…
她可也会牵挂,也会心疼,也会想他,念他…也会…急切切想见他?
双目迷离,神思暇想…冰凉细嫩的小手倦缩着任他握了,却又悄悄调皮,在他的掌心不老实,被他逮到,倏地捏紧,她侧头莞尔,水眸楚楚,轻轻踮了脚尖,粉嫩的唇瓣触到他的耳,幽香的气息,娇娇的话语,柔柔不尽诉相思…心突然痒,心突然酥,随即就化开,整个人…整个人都化开…他一激灵,腾地坐起了身,胸中通通地,擂鼓一般!算了!算了!还是别了!!她,她要真是那样,他还不得疯了??!早晚,早晚得溺死其中!!那,那可如何是好?那可如何是好…
手心出汗,脸发烫,自嘲地笑笑,摇摇头,悄声骂没出息的东西!几时折了志气的??遂迫了自己努力想那眉眼模糊的画,想那淡漠的眼神,略凉凉滚热的心,安慰道她心里没我,只是个影子,谢天谢地,如此甚好,如此最好!成事之前,她就该冷清,他也远着,不去靠近,不可失态,万不可失态!原先不能把握自己是因着没有长远打算,只任意随心,如今有了那天荒地老的盼,他定能做到!再有什么难也要忍到那一天,再有什么苦也要为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