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口气,是谁的论调?谁的自信?谁的果决?
年轻的面试官并不知道对方的心思,只是掩饰住内心的喜悦。这样视野宽广,又富有实战经验的专业人才,十分少见。
竟然还是个气质很独特的年轻女子。
新工作很快庙宇,正粤给的待遇优厚。
她租了个简单精致的公寓,依旧是五楼。
她对自己说:“这就是你的家了。”
这个城市这个地址,没有任何人知道,连闺蜜和乔子愚都毫无办法。
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她还保留着原来的手机号码,打电话只报平安。
时至今日,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徐砚君当初会选择销声匿迹一段时间。
人心中某些极度脆弱的角落,一旦受损,只能自己修复,旁人爱莫能助。就算有亲友的安慰,也只好比消毒酒精,新肉总得要靠自己长出来。
午夜时分,偶尔会接到匿名电话。
没有号码,没有姓名,只响一声,不知道是谁。
是他吗?她很想拨回去。
可是万一不是呢?
结果每次都是握着手机睡着了。
她不知道,同一片星空下,电话那端的人也握着手机,夜不成寐。
南方的春天来得很早,乔樾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跟闺蜜打电话,也能嬉皮笑脸地说:“等我钓到帅哥就回来”。
她有时会想起林霏白,淡淡的,想起他的时候,会惆怅地微笑。
希望他过得好。
另一个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想的。
只除了某些时候。
其实媒体上常常有他的报道。借着大量的别墅用地的吃进,辉晟地产的发展方向,已经顺利转型。
在一片降价声中,辉晟的别墅不跌反升。电视台引用宁肇安的原话是“辉晟有责任,也有能力,为财富阶层提供‘资金避难所’”。
事实的确如此。但凡手里有点闲钱的人,都想找个稳妥的投资渠道。如今证券市场低迷,投资实业又没空打理,如果要投资房地产,辉晟无疑是首选。
借助高端别墅这条业务线,2008年席卷而来的开发低潮、破产潮、降价潮,辉晟不仅没受到丝毫影响,反而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行业翘楚,并且意欲借机并购其他几家低端开始企业。
辉晟发展的另一条普通住宅的业务线,价格优惠,质量过硬,为许多中等收入家庭解决了居住问题,获得社会各阶层的一致褒奖。辉晟成为政府指定的经济适用房的房地产商。
这就是宁肇安之前告诉刀子的“双管齐下”。
电视上有他的镜头,大概是抢拍的,所以只得一两秒,一贯的前呼后拥,风度翩翩。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凌厉气势,丝毫未变。甚至更加慑人。
这才是宁肇安。他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强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
这个男人多么强大。只要他想,没有什么不能办到。
她的选择是对的。
他高高在上宛如神祗,而她太微不足道。
他和她,不可能真正走进彼此的生命。
此生相逢一秒钟,已经足够。
宁肇安从香港回来,已经快天亮了。他换了衣服走进浴室,闭上眼睛冲头发。手机在客厅里响,而他恍若未闻。
他洗了很久,酒气还是没有完全洗掉。出来的时候一边擦头发,一边拾起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关机。
门一开,萨摩犬叼着一团布,站在卧室的地板上,心虚地狂摇尾巴。
“你知道你不能进卧室吗?”宁肇安看着它。
达芬奇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他走到大床前,拈起一根狗毛,哼了一声:“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敢上床?”
达芬奇往门边后退了一点。
“站住。”他觉察有异,撩开被子,掀翻枕头,回头怒目而向:“东西呢?交出来!”
狗呜呜地叫,又后退了一步。
他终于发现了,走上去夺下狗嘴里的布团,展开来看,正是那方手帕,边角印着浅淡的蔷薇。上次他在湖边包扎用的。她没问他要,大概是忘了。他当然也忘了还,洗干净放好。
现在手帕沾着狗的口水。
他把手帕捏在手心,抱起胳膊,审视着它。
达芬奇被关了一天禁闭。
放出来已经是下午了,狗饿得直叫唤。
屋子里没有任何食物的气味,看来他也没有吃东西。
卧室已经换了床单。他往狗盆里倒了狗粮,自己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捏着手帕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帕已经洗干净,有一股洗衣粉的淡淡香气。
它吃饭了跑过去,讨好地摇着尾巴。
他大概睡了一觉,头发有点乱,眼底没有了怒气,只说:“算了。”
“达芬奇。”他的声音很低很深,“我很想她。”
达芬奇热情地蹭他的膝盖,舔他的手。
他被蹭得一晃一晃的,苦笑一下,拍拍它:“走吧,带你去遛遛。”
乔樾全身心地投入到正粤的新工作。面试官就是她的直接上司,分管营销的总经理郑霄昀,对她相当的常识和器重。新公司有一次出国进修的机会,是与美国公司交换人才培训,地点在德州,为期一年。
名额有限,很多人抢破了头。
她本来以为跟自己无关。公司写得清清楚楚,要求是奖赏员工,对公司有重大贡献。而她连试用期都还没过。
所以郑霄昀把表格交给她的时候,她很惊讶。
至于是如何拿到这个名额的,郑霄昀只字不提,只在顺路送她下班的时候说:“其实我也很矛盾。好在一年并不长。你好好学,回来当我的左膀右臂。有问题给我打电话。今年我也会过去一阵子,到时候你可要当好导游啊!”
她思索了一下,说:“我最好只能当餐馆的导游。”
他看一眼她说话的样子,忍不住乐。
报名表要附上各种证件的复印件。她回家找了半天,才想起证件在箱子里,箱子在童贝洁家。
顺便去了结一些事情。
周末她坐火车回南海,到了童贝洁楼下,才打了个电话。徐砚君闻讯也立即赶来了,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
两个闺蜜说着说着都哭了,她反倒一滴眼泪也没有,收好证件,笑嘻嘻地扬手:“走了啊!不许想我!”然后赶快逃掉了。
她订了一晚的酒店,礼拜天回广州。
没有原因,她就是不想住在闺蜜家。
多留一点时间,再看看南海城吧。也就这一天了。
这次走了,再回来就难了。
这座生她养她,又爱又恨的城市。湿润的空气,整洁的街道,亲切的粤语,充满活力的青年人。
她留恋地看了又看,走了又走。
走着走着才发觉,竟然习惯性地回到她当初住的公寓楼下。保安还认得她,笑嘻嘻地打招呼。
其实早都不住这,回来做什么?
可是也无处可去。她想起旁边的社区公园有椅子,便往那边走。
南国的春天来得早,下午的阳光暖和,各种各样的狗狗在公园草地上撒着欢地奔跑嬉闹。
乔樾爬上草坡,慢慢停在灌木丛后面。
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狂跳起来。
全身白毛的萨摩犬,高大帅气,围着主人兜来兜去,费心心机地讨好献媚。主人坐在草地上的寂静角落。周围春光明媚,花香醉人,他的背影却仿佛入定,孤寂冷清,跟红尘毫无干系。
萨摩犬一会儿领着别的狗耀武扬威地打架,一会和跑过来蹭他,用爪子挠他的膝盖,一别无赖模样。
男人还是没有动。萨摩犬索性趴在他脚下,脑袋搁在主人腿上,眼巴巴地看着他,“哈嗤哈嗤”吐着红红的舌头。
男人大概觉得过意不去,拍了拍它的头,萨摩犬立即站起来。男人拿起飞盘往前一扔,飞盘飞出去好远,萨摩犬撒腿狂奔,一个跃身接住主人扔出去的飞盘,乐颠颠地叼回来,往主人脚下一放,摇着尾巴似乎在说“再来呀,再来呀”。
男人再扔,狗再追。周而复始。
后来一人一狗都停下来,坐在草地上休息。
天光已经慢慢淡下来,人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只有他们还在原地。男人一直没有动,狗也趴在地上。乔樾这才发现,自己就这样站了一下午,腿都僵了。看看天色,她转身悄悄离去。
萨摩犬突然竖起耳朵,立起身子,耳朵转了两下,然后飞奔出去。
男人莫名其妙,朝背后吹了声口哨:“达芬奇,回来。”
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它返回,只听到狗“汪汪汪”地叫,但并不凶。
他再吹了声口哨,提高声音:“达芬奇!回来。别吓着小朋友。”
狗叫得更大声了,很着急的样子。
连他的口令都不听,史无前例。
他本来打算回去再收拾它,无意间却看见疏密的树丛外,有一角淡淡的衣袂。他愣了两秒钟,大脑还没做出决定,人已经跃起来,奔了过去。
绕过那株大散尾葵,他看到原来达芬奇咬住了女人的裤脚,往公园里拖。女人急得脸都红了,又不敢声张,一边安抚一边试图脱身,看见男人出现,神色复杂地停了手。
美丽的羽状枝叶交错重叠。她就在婆娑的光影下,那么不真实。
男人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
他屏住了呼吸,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她还在。
乔樾抬头望他。
是要这样面对面,才能清晰地看见,褪去光环的定一安面容憔悴,眼里翻涌着求知的情绪,还有一丝不不及掩饰的狼狈。脸也没有刮,和电视上判若两人。自虐式的超负荷工作,让他瘦了一圈,五官更深邃,可是也更冷。
他沉默地紧锁着眉,只是紧锁着眉,把脸别到一边,不看她。
隔了很久,他才慢慢说:“是你。”
她低声应:“是我。”
又隔了很久,他说:“回来了?”
他的眼神让她为之一震。他从来都是又骄傲又孤独的一个人。发生过那么多事,他都是这样的不开口。今天竟然会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她看着她,小声说:“回来拿东西。”
他蓦然转头盯住她,眯起眼睛:“还要走?”脸色乌黑。
“是。”
“去哪里?”
她没有做声,低下头。
他终于吼起来:“说话!”
她终于开口:“去,美国,德州。”为什么她总在这个男人面前觉得心虚?
“德州?”他死死盯着她,过了一阵子才点点头,声线凝成冰:“出息了。”
她再次抬头定睛看他。
他的眼眸依旧很黑,可是黑得光亮全无。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她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交给他:“还给你。”
“什么东西?分手信?”他睥睨着她,森然冷笑一声,接过来随手捏成了一团,扬手抛到了灌木丛底下,桀骜地抬起下巴,“没必要。”
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万箭穿心而去,剩下一个一个的血窟窿。
宁肇安,一直是她最恨的那个。
特别恨。
她连哭都没有理由,只好说:“那,再见。”
宁肇安看了她这副模样,只觉痛快。
可是越痛快,心里也越疼,疼得喉头有腥甜的味道。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于是客气地欠欠身:“再见。”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发觉狗没有跟上,他扭头一看,达芬奇抱着乔樾的腿,叼着衣角不放。
他的脸色愈加难看,几乎要发作:“达芬奇!”
达芬奇不解地咕哝着,那么大的狗,叫得像猫咪。迫于主人的威严,它松开了牙齿,可依旧不肯走,绕着乔樾不停地转圈。
宁肇安怒声说:“过来!”
她猛然抬起头,看见他把链子扣在达芬奇的项圈上。
原来是叫狗。
扣好项圈,宁肇安起身拉着狗离开。狗站着不肯动,无论主人怎么怒目而视,就是不肯走。一人一狗在角力。
男人很生气,手上使了点力气,强行拖狗离开。达芬奇身体往后坐,四条腿刨在地上,草地被拉出几条褐色的泥痕。
宁肇安停下来看着达芬奇,犹如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只觉得肝肠寸断,嗓音都变得粗噶:“你就这么贱?她不喜欢你,明白吗!”
一人一狗对视,一个决绝,一个哀恳。
达芬奇的尾巴都快摇断了。
“不想跟我就滚!”男人终于狠狠摔掉绳索,转身径自离开,大步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达芬奇不知所措,委屈又纳闷地吠了几声,跑过来恋恋不舍地舔舔乔樾的手,叼起绳子一步三回头地追主人去了。
暮色四合。
乔樾穿过小公园,穿过林荫道,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明明还没有到春分,天气已经这样暖。
错乱的季节。一切都乱了。
她从包里取出墨镜戴上。
不哭。
再见,宁肇安。
我爱你。
宁肇安满脸怒容大步走在前面。一步之遥,达芬奇沮丧地跟在后面。
他进了大堂,却没有按电梯。
有人乘电梯下楼来,他转身出了小区。白色的萨摩犬紧紧跟随。
天色很暗。他一路大步流星,走到公园里刚才待过的地方,借着黯淡的天色,努力逡巡再三,终于从灌木丛下找到那个纸团。到底是什么?
他把它拾起来。公园里没有装路灯,他走到入口处的灯下,慢慢打开看。
一张电影票。《皇家赌场》,10月31号,她的生日。他替她订了蛋糕,请她吃饭,陪她看了电影,然后送她回家。结果遇到林霏白,同样也送了蛋糕。
幸好那天一直陪着她的人是他。
没想到她还收着。他胸口不由得一热。
还有一张是会洲酒店结账的小票清单,盖着税务局的红章,写着房费多少多少,还有一项是…
安全套?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
没错,上面写着安全套,数量1只,房号是8016,吉利号,是他住的房间,电脑打印的,清清楚楚。
日期是会洲出差的时间,签名栏里的字体秀润:乔樾。
宁肇安站在原地,只觉得天崩地裂。
一切都明白了。颜嘉莉!乔樾一定看见了!她误会了,生气了!她是来找他的!天啊!这是她的质疑,也是她的表白!他竟然随手把它扔掉!
他宁肇安是世界上最蠢的男人!
他只觉得焚心煮骨的焦急。
乔樾,不要走!
求你。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遍了公园所有的出口,可是哪还有她的影子?他根本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她住哪里,连乔子愚都不知道。她的手机又关机,铁了心要做个了结。
宁肇安站在分叉路口,满头大汗,命令自己立刻冷静下来。
达芬奇在脚边汪汪地狂吠。宁肇安如梦初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跪下来一把抱住萨摩犬:“达芬奇,帮我!”一把解开了它身上的一切锁链。
达芬奇舔了一下他的脸,转身撒开四腿狂奔。男人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精神抖擞,拔足紧跟其后。
萨摩犬吐着红红的舌头,终于停下来,不停地转来转去。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公交站台?宁肇安心里一沉。
她应该还没走远。可是她会去哪里?上什么车?在哪里下?
这是个大站,有二十几条公交线路。旁边还有个出租车停靠站,最前面的那辆,副驾驶位有个人影,衣衫淡雅。
他眼睛一亮,快步跑过去,却已经赶不上。转身打开下一辆出租车的门,萨摩犬嗖地钻进去,他也钻进去:“跟上!”
他们跟得很紧,中间只隔着辆38路公车。讨厌极了!老是挡路,无法超车。
在红灯变绿的时候,出租车终于瞅了个空,绕过公交车,将它远远抛在后面。
傍晚华灯初上。南方天气春来早,南海大道两旁种着木棉,蔚为壮观。挺秀的枝干上布满一粒粒丰满的花苞,似乎在等待盛开的时机,黄绿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地。
乔樾想起了曾经画过的一种颜色:秋香色。明明是春天,却是一副深夜的落寞景象。
这是南方特有的树木,常常被诗人礼赞,开花时如同十丈珊瑚,红云斑斓。花朵可煲汤,树皮与根可入药,花絮可做枕褥。
就是这种美丽乔木,开花之前必须落叶。奇异的生存规律。
仿佛重生之前,必须涅磐。
她坐在38路后排的窗边,隔着墨镜,看窗外渐暗的春色。司机似乎猛踩了一脚煞车,乘客们身体猛然一倾。原来是有出租车抢道。有小青年用粤语骂起来。而她还是那个姿势神态,毫无知觉。
水从花洒里哗哗地流下,冲刷着女人的脸。头发乌黑,缎子一样泛着光。
青春如此短暂!
二十八了。她二十八了,不是绝色美女,现在连处女也不是。爱过两个男人,一个十六年,一个一年,都毫无结果。本来有不错的工作,结果被自己搞得一塌糊涂。她很快只能在陌生的国度,从零开始,租房子、煮方便面、看人脸色。
孤身一人。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也没有人爱她。一无所有。
明明是良家女子,也受过教育,相貌也不算太抱歉,身心健康,工作认真,生活向上,没做过什么坏事,更没害过人。不过是想好好爱一个人,却不知道应该爱谁。到最后,还是只剩她孤身一个人。
竟然弄到如此惨烈的境地。
人活着太不容易。尤其是女人。
甩甩头,她清清嗓子唱起来。声音圆润,在浴室里荡漾:
“忽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属他人…”
从小在奶奶身边耳濡目染,摆个花架了还是不成问题。
然而她再也唱不下去,她扑在墙壁的瓷砖上痛哭失声。
多么希望,这是他的胸膛。
那个男人,欺负她又保护她的那个男人,霸道温柔的那个男人,让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的那个男人,不要她了。
就是他,强行闯入她的身体和生命,成为再也抹不掉的印记。
他扰乱了她的一切,如今却再也不要她了。
他怎么能这样?什么都不留给她。
他怎么能这样?
下午的相遇几乎是奇迹。然而重逢了,终于也只是这样的结果。
明天她就走了,回广州办签证和手续。
也许再不回来了。
再见,宁肇安。

Chapter 23尾声

乔樾肿着眼睛,头发只吹了半干,就那样奔下楼,拦了辆的士钻进去。
他不要的,她还想找回来。
贱吗?
贱吧!有什么办法?
公园入口处还有路灯,进去以后就是一片漆黑,连月光都没有。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远处的楼宇透出点点灯影,和星光一般的缥缈。她借着这几不可见的一点点光,四处搜寻。
夜晚的公园,和白天完全是两回事。熟悉的曲径变得陌生,繁茂的枝叶化身为影影幢幢的黑影。
四周岑寂,没有一个人。
她进来的时候没有想太多,越走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有个同事的朋友,据说是第二天在草丛里被发现的,喉咙上一道勒痕,不着片缕。这还刚刚是春节前的事。
黑沉沉的夜里,她听得自己若有若无的脚步声,还有呼吸,脊背一阵发凉。
凭着记忆走到白天相遇的地方,她蹲下去,费劲地辨认。白色的一团,伸手去拿,是块石头。
再找,还是石头。南海号称国际花园城市,到处都很干净。
找遍了也没有。乔樾懊恼地打了一下灌木丛,树丛沙沙响,仿佛是人的叹息。
“是谁?”她惊得站起来。
没有人,四周一片死寂,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原来是杯弓蛇影。
她心怀侥幸,但仍然警觉地张望,提高了声音为自己壮胆:“是谁?谁在那里?”
没有人回答。最黑暗的角落里,慢慢有了动静,像是动物终于出动。
她努力睁大眼睛,渐渐看清楚,圆形的大冬青树黑影中,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升起来,缓缓移动。黑暗里,两点绿幽幽的光一明一灭,像一头饿了很久的狼。
是个同类!是个人!
乔樾大大喘了口气,只觉得全身的汗毛都尖锐地根根直立。危险的恐惧瞬间袭击了她,求生的欲望促使她掉头狂奔。
腿脚却根本不听使唤,踉踉跄跄,几欲绊倒。
背后脚步声陡然加快,扑过来将她一拽,干净利落地彻底制住了她。
难道命该哪些?
刹那间,她想起自己还可以呼救,用心全身力气,却只喊了半个字,就被残暴地堵住。那人力气大得让她动弹不了,肋骨都“咔咔”作响。
某种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冰雪下覆盖的炙热火山,将她瞬间吞没。
她在刹那间呆若木鸡。
是雪松木的气息。
还有熟悉的下颌的剪影,嘶哑微颤的声音:“宝贝别躲!”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纯粹的吻。
不是拍摄,没有醉酒,再没有任何借口的遮掩。那是他的示爱,是用身体在表达渴望和需索。
他叫她“宝贝”,从来没人这样叫她。
所有的挣扎都不需要了。
他有一股野蛮的力气,像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我看到了!我没有!你信我!”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听懂了吗?
她一定懂了。
因为她的眼泪重新变成了热的。
“我后悔了…我说那些话是因为我恨!我恨你心里没有我!我恨你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你把我逼得发了疯!别再惩罚我…我真的受不了…”他吻得她近乎窒息,急躁地压榨,仿佛是发狂的兽,那样毫不遮掩地施加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