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大老爷忙起身应了,俞三老爷也站了起来,两人脸色都有些沉重,唯有俞二老爷还睡得香,半张着唇,嘴角流下些涎水。俞大老爷不悦地上前将他推醒,又道:“二弟记着我说话,你家里那个太能闹腾,这回事非同小可,你好歹拿出些当家做主样子来将她看好了,别让人瞧了你笑话。”这些指责话过于严厉了,又是当着俞三老爷这个弟弟面,俞二老爷颇有些难堪,眼神一黯,喏喏地应了。
俞宪薇倚闵氏卧房外间软榻上囫囵打了个盹,睁眼一看,窗外还是黑漆漆,叫来帮忙微云靠睡旁边椅上,已经睡熟了,屋内点着灯烛,燃着炭盆,煎药小炉子就不远处,上头一罐药嘟嘟作响,弥散出浓重苦香。
阿贞红肿着一双眼正守旁边,见她醒了,便轻声道:“姑娘醒了,可是饿了?这里有些温热小米粥,先将就着用些吧。”
俞宪薇扭头看了眼内室,虽灯火通明,但却是静悄悄,她低声问:“什么时辰了?你们姑娘呢?”
阿贞道:“刚过卯时二刻,我们姑娘里屋守着太太呢。过一刻钟还有一道药。”
俞宪薇点了点头,其身下地,往内室走去。
俞如薇木偶泥塑般呆呆坐闵氏床沿,她发髻白日里被抽打得散了一半,便索性解开头发披散着,俞宪薇给她上药时发现,那发间也藏着一道肿起棍痕,向来打人不打头,俞大老爷真是一点不念父女之情。
一夜过去,俞如薇脸上伤口已经结了血痂,棍痕却红肿得惊人,显见得是发起热来,若是不好生料理,怕是会发炎,连带着伤口疤痕也不会容易好。俞宪薇看她仍是呆滞样子,暗自叹息一声,自去旁边取了大夫特地给清凉药膏,细细给她抹上。
俞如薇木然眼睛动了动,回过神来:“是你。”
俞宪薇点了点头。俞如薇挤出些许笑意,又低头看沉沉睡着闵氏,试了试额温,见她并未再发热,便小心掖好被角,站起身拉了俞宪薇往外去了。
院子里有别人派来人,不是说话地方,俞如薇顶着冬夜寒风,一路走到了俞宪薇院子方才停了下来。
看守门户是淡月,她夜间警醒,听得呼唤忙披了衣服起来开门。没惊动别人,两人自己拿着蜡烛一路进到俞宪薇卧室,淡月是个细心,纵然俞宪薇没有回来,屋内还是燃着炭盆,暖融融。
俞宪薇点燃桌上烛台,屋内慢慢亮了起来,昏黄光照着俞如薇脸,仍是惨白一片,连嘴唇都毫无血色。俞宪薇叹了口气,到了一盏茶放她面前。
“六妹妹…”俞如薇眼神发散,看着自己印墙上影子,“你说,我们那些想法,那些什么读书,什么家业,是不是太…”她唇角弯出一个苦笑,虽有几分不甘,到底还是说出了那个词,“太可笑了?”
俞宪薇默不作声,慢慢坐另一张凳上。
俞如薇眼神飘摇,继续道:“我以前觉得俞家欠我太多,既然爷爷不让我出这家门,那我就去争我应该得到。我是俞家长房唯一嫡女,若我是男子,我便是俞家名正言顺继承人,即便身为女子,阻力重重,我也愿意去考那劳什子试,用功名来博这个机会。”她沉默了一会儿,涩然道,“可是今天我才发现,我想得太简单了。一个恶毒设计,一个简陋到愚蠢圈套,就能把我逼到绝境,让我全无招架之力。还连累了我母亲…”
俞宪薇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俞如薇哽咽了一下,停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突然意识到,就算我得了功名又如何?做了继承人又如何?且不说这过程如何千难万难,纵然有如愿那一日,这个俞家,你我到底势单力孤,根本不足以和他们抗衡。”
俞宪薇静静道:“你想放弃。”不是疑问,而是平淡陈述语气。
俞如薇抿了抿唇,道:“是,我想放弃了。就让俞家人自己烂成一堆见鬼去吧,对我而言,只有母亲才是重要。爷爷已经不了,她就是我这世上唯一牵挂。只要她能好好,纵然是整个俞家摆眼前我也不换。我不想她再为我出什么事端,我宁愿今天倒那里人是我。”她颊上滑下两行泪,声音也低了下来,“我恨透了他狠辣无情,恨我自己愚蠢无能。”
俞宪薇起身走过来,将默默哭泣女孩抱住,道:“放弃就放弃吧,人活一世,能和疼爱你人好好过也是好事。”
俞如薇点了点头,吸吸鼻子:“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定要带了母亲离开俞家,舅舅家书院我去过几次,很喜欢,那里也有几个求学女孩子。到时候我同她们一道求学,母亲就住舅舅家里。”她握住俞宪薇手,“你也和我一道去吧,若是你愿意,也可以和我一同上学。那里和俞家完全不一样,是另一番天地,另一番世情,没去之前,我竟不知道原来女子真也能有为官和治学愿想,而先生们竟也都是赞同。”看得出来,这一个月求学生涯让俞如薇有了很多见识和想法。
俞宪薇打断她,摇头道:“我不会离开俞家。”
俞如薇有些意外,忙问:“为什么?”
“我小舅舅荆城。”俞宪薇道,“况且,”她眼神里极地闪过一些极为复杂情绪,俞如薇看不懂其中意思,“三太太和六姑娘她们不会让我走。”她和闵氏俞如薇走得太近,若俞如薇和闵氏走了,小古氏和吕氏便会将目光对准她,将憋心里怒气一股脑撒她身上,只怕不只一场硬仗要打。俞如薇也清楚这个,才会劝她一同离开。但俞宪薇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自己努力。
俞如薇还要再说什么,俞宪薇笑着又摇摇头,拍了拍她手:“不必为我担心,我心中有数。你别忘了,我也是有舅舅人了,若是真有什么对我不利,也不会无人为我出头。”
俞如薇知道这只是安慰自己话,但情况这般混乱,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自欺欺人地应了。
两个人又相对默然了片刻,挂念着闵氏,便又结伴往回去了。
此刻,两人心里都有些灰心丧气,以为自己之前努力到头来只是难以实现空想,甚至其中一个已经想要放弃,但谁知,不久之后,事情又有了另一番转机。
将近中午时分,几匹素白装饰马停俞府门前,马上之人都是一袭素服,看着虽颇有几分风尘之色,衣饰却都整洁,当前一人走上台阶,对迎上前来俞家管事道:“劳烦通报一声,平城闵严前来祭奠俞老太爷。”
83第八十三章 前尘如梦
早膳过后,杜若秋放心不下,由照水扶着来看了一回闵氏,和俞宪薇两个商议着后事如何办理,若真是吕氏下手,经过昨日,她必定已经把证据全都毁了,现下再派人手去查怕也查不出什么,一番商议无果,杜若秋只得安抚了她们几句,才慢慢地走了。她刚离开,周蕊儿就跑了进来,俞宪薇两个都吃了一惊:“你怎么进来?”
周蕊儿得意一笑:“大舅舅派人跟着,只让我去外祖母那里,只是她们跑得太慢,被我给甩掉了。”又进去看闵氏,“大舅母如何了?”
俞如薇道:“早上醒了一会儿喝了药,这会儿又睡过去了。”大约是撞到头缘故,闵氏总有些昏昏沉沉,幸而大夫说并无大碍,只消睡过这几天便会好转,俞如薇这才稍稍放心。
到了外间,俞宪薇方奇道:“这事情你是如何知道?”
周蕊儿道:“你不是让阿贞去酒楼里报信么。我和哥哥恰好骑马路过,见她和洒金从酒楼出来,觉得奇怪,就上去问,洒金知道我们交好,便将事情告诉了我。后来半下午隐隐听着些信儿,说府里忙着请大夫,是大伯母不好了,还说五姐姐也不好,可把我吓坏了,偏那时候前院做法事,不好登门,我叫乳母偷偷去后头下人院子向她旧识打听,偏那人又府里没回家,别人口风又严得很,可急死人了,好容易挨到夜里那人回家,这才知晓内因,又听她说大伯母无碍,我才放了心。”她四顾一番,见并无别人,才悄悄儿道,“五姐姐,我先告诉你一声儿,你舅舅来了。”
俞如薇吃了一惊:“怎么这么?!”
平城和荆城之间足有两三天路程,来回少也是四天,昨日阿贞才去报信,再怎么赶也没有这么。
周蕊儿道:“他是来祭奠外祖父,你走得急,他晚了两天才出发。昨日洒金就是顾虑到这一点,便让阿贞走水路,她自己走6路去平城,果然6路上就遇见了闵舅舅。便连夜赶了来,幸而我派了两个下人跟着她,半夜里消息传到我哥哥那儿,他去托人开城门。”
俞如薇这才明白,忙问:“我舅舅他怎么说?”
周蕊儿道:“闵舅舅让你稍安勿躁,这会儿他正有客人,稍后他自会上门来,有他给你母女做主,你什么也别怕,照看好大伯母才是要紧。”
俞宪薇大大松了口气,揽着俞如薇肩膀道:“五姐姐,你这下可以放心了,闵家舅舅定能给你们讨个公道。”
周蕊儿握着她俩手,道:“我爷爷也说了,他素来知晓你们两个品行,若有必要,他也愿来为你们作保。”到底是前儿媳家家事,周老太爷身份有些尴尬,他能说这句话已经很是难得。
俞如薇眉头略松了些,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这里才说完,门外一个仆妇回道:“五姑娘,平城舅老爷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三步并做两步进来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瘦削,面白微须,眉目间和闵氏颇有几分相似。
俞如薇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扑倒那人怀里:“舅舅!”
闵严拍了拍外甥女儿背,道:“带我去看你娘。”
闵氏仍昏睡,自是不知道弟弟来了,闵严见她枯瘦如柴,额头裹着白纱上有深红血斑,手臂也紧紧绑束着,眼中翻腾怒火几乎能把床帐点着。
闵严极力压抑着情绪,直走到隔壁正厅方才低声喝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辩之,你一五一十说来。”
俞宪薇和周蕊儿很细心地没有跟进来,替舅甥两关好门,自己装作廊下闲聊,为他们把风。
俞如薇横起胳膊擦掉眼角泪,缓慢地将昨日之事讲了一遍。闵严听到后,忍无可忍,重重一掌拍几案上:“欺人太甚!”
俞如薇忍住泪,扑通跪闵严脚下,坚决道:“舅舅,我已经决定了,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脱出俞家,我宁愿和母亲一道回平城去,纵然是青灯古佛里度过余生我也心甘情愿。请舅舅帮我。”
闵严并没有如俞如薇所期待那样满口应下,而是神色凝重起来,道:“辩之,你母亲教过你四书五经,徐先生也教导过你文章学问,那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起这个字是何用意?”
俞如薇怔了一怔,道:“舅舅期望我能明辨是非,对世情洞若观火。”
闵严颔首,又道:“那你昨日所为,可有做到明辨是非,可有洞若观火而后思对策?”
俞如薇咬了咬唇,垂下头:“我昨日意气用事,有失冷静,过于孤高自傲,不屑服软,反落入对方算计,以至于连累了母亲。若我当时能先哀求父亲,令他因父女之情而心软,稳住他,我或许能有机会从中寻得漏洞,加以还击,必不至于这般狼狈。有,若我素日能收敛脾性,而不是一味任性妄为,他也不至于视我为仇寇,一有事起便归罪于我。”
闵严叹道:“既然你自己这样清楚明白,为何事到临头却又犯糊涂?”
俞如薇又悔又愧,不敢抬头,连泪水滚到腮边摇摇欲坠亦不敢抬袖去擦。
闵严心疼她,见她已有悔意,便不愿再责备,道:“你当日突然来平城,苦苦求我,说你要学男子去应考,好名正言顺继承家业,为你母亲争一口气,我应了,为你办了学籍寻了先生。现下才不过一月,你却说你要放弃。辩之,你可真分辨明白了?”
俞如薇神色有些惶然,犹豫不定,半晌,终于咬牙道:“世上事都不如母亲重要,若是舅舅愿意,我宁愿母亲和离归家,那功名,不求也罢。”
闵严看着跪脚边外甥女,虽怜她一片孝心,到底不免有些失望,他沉默半晌,方道:“如儿,”听到这个久违名字,俞如薇却忍不住心头闪过一丝颤抖,满心愧疚难安,咬了咬牙,才静听得闵严继续道,“当年你外祖父垂危,你母亲却不能前来,我打听了才知她竟被人指责害掉了如夫人胎儿,以至不能脱身来见你外祖后一面。等到你外祖父孝期过,我来看望你们母女,才知你们已经移居城外庵堂,当年我义愤填膺,也曾劝她和离。但她却执意不肯,因为俞家自诩世家大族,必然不会让她带你走。所以,为了你她宁愿守俞家。她之所求,不过是你能顺利长大,一世安乐。”
“谁知你长大了却有了自己主意,想走男儿道,我虽吃惊疑虑,却也心生欢喜,到底你念着你母亲,想让她临到老也能扬眉吐气一番。那徐先生恃才傲物,目下无尘,对待门下弟子比书院先生严苛百倍,你几乎不曾正式上过一天学,竟也能他门下顺利读书,私塾人说你三眠,五起,日夜苦读,一个多月便磕磕碰碰勉强赶上同窗,连徐先生都惊讶,夸赞你聪颖**,读书上颇有天分,我先时对你所求之事有些不以为然,只当你吃不了多久苦便受不住要回家,后也忍不住刮目相看,努力为你筹谋。谁知,现如今,你竟告诉我这只是你一时心血来潮?说不想做就不做了?”
俞如薇满面通红,无言以对,心中矛盾挣扎,但仍不愿改变决心:“是我对不住舅舅一番苦心,但我再不愿看到母亲为我受累,只要身俞家,她就不会有一日安宁。”
闵严摇了摇头,似觉得外甥女儿想法太过简单:“你生来就姓俞,你父虽薄待你母,但俞家不曾缺过你们衣食,礼仪上亦不曾怠慢,世人看来便不算大过。你走女道,将来定亲出嫁必然由你父亲做主,便是将后半生性命交他手中,而你这样性子,刚烈如火,又傲气难消,有哪个男子轻易接得住?来日辛苦难料,你母亲悬心挂念,又能安宁多少?她是四十岁人了,放别人家已经是做祖母年纪,若此时和离,闲言碎语便能将她逼得下半辈子困后院不敢出门?你忍心看她如此?既有读书能耐,何不给她争个堂堂正正,扬眉吐气后半生?”
俞如薇鼻头一酸,只觉满心委屈,又觉亏欠母亲良多,两下里伤心,伏舅舅膝头哽咽难言。
闵严伸手抚摸她头发,道:“我知道你当初决心考学不过是想要个继承家产资格,并未真心细想,但以你如今处境,女道必然多难,反不如选男道,或许还有一拼之力,亲手为你母女博一个将来。只要你肯用苦功,舅舅必能助你一臂之力。”
俞如薇心中沉甸甸石头不知怎落了地,虽肩上压力倍增,却觉得松了许多,她重重点了点头,终于哭了出来。
屋内两人说到后面便忘了压抑声音,便有零零星星话语从门缝传了出来,俞宪薇颇为感慨,有这样一个舅舅来磨一磨俞如薇性子,或许她走那条道路就能容易些。其实俞宪薇也知道俞如薇唯有奋力一搏才有可能焕出生机,但她自己也是局中人,不如闵严这个局外人舅舅看得透彻明晰。上辈子俞如薇和闵氏一直城外庵堂,城破后也不知下落如何,今生路不同,或许会有一个好结局吧。
周蕊儿也跟着侧着耳朵听了半日,似有所感,拉着俞宪薇手道:“六妹妹,明年过了年,我就要跟着哥哥去边关了。”
俞宪薇很意外:“这么突然?”
周蕊儿点头:“我会悄悄地去,扮成男孩儿入伍,哥哥同意了,他说与其让我偷偷跑去让人担心,不如放眼前他来看着我。”她转过头看了眼紧闭门,“就像五姐姐和你一直做,或许女孩儿家也可以不必困后院,不必整天去蹉跎光阴只想着怎么打扮怎么玩乐,也可以为自己为家人做些什么。父亲和哥哥都边关,我一个人呆家中也放心不下。军中也有过一些女军人将领,我去了也不是破天荒头一个。况且,”她自嘲地笑了笑,“我也得为自己打算一番,继母已经有孕,我再不是父亲唯一孩儿了,若还留家里,将来也是尴尬,再者我从小就喜欢舞枪弄棒,这几个月也跟着哥哥练得结实了些,走这条路倒也适合,若实不合适,就当去边关吃点苦历练一番,我再悄悄回来就是了。”
俞宪薇有些恍惚,似乎她还没有察觉时候,很多人和事都悄悄地发生改变,杜若秋,俞如薇,重露,洒金,乃至现周蕊儿,全都变得不一样了,她心底突然生出一些欢喜,这些人改变里也有一些是因为她影响。若是大家都改变了,那么一切会不会和前世不一样呢。
不过几个月功夫,回想前生旧事,那些人影已经如隔着一重厚纱般朦胧模糊了,唯有那火舌舔舐皮肤灼烧内脏痛苦还鲜明如。
周蕊儿看她神游天外样子,不由撇嘴,推了一把,道:“想什么呢?”
俞宪薇回神笑道:“我想,你这个名字太女气,说出去别人一准知道你是个姑娘,不如换一个字如何?”
周蕊儿好奇:“换成什么?”
“苋。”俞宪薇道,“上说‘蒉,赤苋’,苋是一种野菜,又名长寿菜,命坚易活,南北都有。你行草字辈,你哥哥名字菖又是指水草,我想,北方缺水,不如你就叫苋,与他补些土壤之气。”记忆里那个众人口中英姿飒爽女将军便是叫这个名字。
“周苋,周苋”周蕊儿慢慢念了两遍,露出一个满意笑容,“我喜欢这个名字,那我以后便叫周苋了。”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门轴转动,正厅门打开,闵严和俞如薇舅甥两个走了出来。俞宪薇和周蕊儿忙起身行礼。
闵严应了,又问:“你就是俞家六姑娘?”
因俞老太爷孝期,俞宪薇一身齐衰服,周蕊儿只是小功丧服,两者一目了然,闵严一眼便认出俞宪薇。
俞宪薇又微低头福了福:“闵舅舅。”
闵严知道外甥女科举之事初是出自俞宪薇主意,不由多打量了她两眼,方点头道:“你大伯母和五姐姐平日多亏你照顾了。”
俞宪薇忙道:“不敢。五姐姐和我情同手足,大伯母照拂我良多,我做什么都是应该。”
毕竟是初见,彼此生疏,说都是场面话,不过也能看出是个不卑不亢孩子,闵严点了点头:“走吧,都随我去。”
俞如薇不解,她以为已经和闵严将话说清,接下来要做便是好好照顾闵氏,所以颇有些惊讶:“舅舅,我们去哪儿?”
闵严冷笑一声:“自然是去找俞大老爷好好算一算这笔帐。”
84第八十四章 真相大白
大约是知道闵严来者不善,俞大老爷和三老爷都等永德堂正房,座上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坐头一个主宾位,和俞大老爷正好对脸。这人一身普通素服,只腰上一个白玉佩,并无锦绣华丽,但俞大老爷脸上一丝轻蔑神情也没有,反而罕见地有些拘谨谦卑,俞三老爷也是如此。两位主家正襟危坐,厅内气氛颇有些严肃。
半晌,还是俞三老爷打破了僵局,笑道:“霖世兄一向随臧老世翁江城精研学问,怎今天有空来了荆城?”
臧霖道:“近日祖父收集一份孤本古籍,闻得主人荆城,便命我前来,看能否商议买下或是誊抄一份,恰闻得世叔过世,便有心来上一炷香。恰好闵先生是那位主人朋友,听闻他也要来俞府祭奠,我便和他同路来了。”
俞三老爷越发不解了,和俞大老爷对视一眼,显然对方也一样满头雾水。臧家太老爷和俞老太爷父亲是考举人时同年,当年颇有几分交情,但后来一个高中榜眼,一个屡试不第,又分隔两地,情分便渐渐淡了,后来臧家太老爷成为先帝帝师,身份上一层楼,和俞家便是天堑之隔,但俞老太爷父亲时,和他也还是有过书信人情往来,但数十年前太老爷过世,两家便断了联系,今日臧家人突然上门,又是和闵严同来,若说其中没有内情,怕是没人会信。
但无论心中如何猜测褒贬,俞家两位老爷面上都不敢露出什么,臧家虽有沉寂之像,但毕竟曾出过帝师,且十多年前那场睿王之乱,多少先帝时世家权臣纷纷落马,抄家灭族者大有人,那等风声鹤唳之下臧太老爷能全身而退,显然有其过人之处,且衣锦还乡后醉心于著书立说,士林中威望不减。这样积淀深厚人家,俞家是万万惹不起,也不知他和闵严是什么交情,若他执意为闵家人撑腰,怕是俞家就骑虎难下了。
俞家人肚里焦灼煎熬,又不敢发问,臧霖似无所觉,仍是淡然处之,静静低头饮茶。
又沉默了片刻,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头打开毡帘,战战兢兢道:“舅老爷请。”
闵严当先一步跨入厅内,先扫了屋内一眼,眼神沉了沉,方才抱拳道:“姐夫,三老爷。”
他这声姐夫听得俞大老爷心头一松,还肯认这个姐夫,可见事情还有转机,他忙起身笑道:“敏正来了,坐下,数年不见,你一向可好?”
闵严脸色很是难看,平平道:“劳烦记挂,我日子虽只是勉强过得去,倒也比姐姐日子强上百倍。”
俞大老爷一怔,沉下脸道:“敏正,你也是读书人,现下还有客人,怎说话就这么轻狂了?”
俞三老爷也忙道:“正是,闵兄弟,你风尘仆仆赶来,想必是劳累了,不如先歇息几日,有什么误会,我们也可细细分辨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