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猛地抓住她手,虽是常年茹素病弱之人,瞬间不知哪来力气,枯枝般手铁钳样将俞宪薇紧紧钳住,声音低沉得有如沙粒上滚过粗铁片:“六丫头,你…和我说实话,你五姐她…她…”
俞宪薇手上剧痛,咬牙忍住,抬头看向闵氏因震惊而带了几分空茫眼睛,轻声而坚定地反问:“大伯母,您是五姐姐生母,这么多年,你可曾见她果真伤天害理过?俞善瑛和她并无冤仇,她怎会害一个无辜幼童?”
一语中,闵氏混沌一团脑海这才稍稍安定,松开了俞宪薇手,见那白皙手腕上一圈红痕,不由歉疚:“委屈你了。”
俞宪薇摇了摇头,心念电转间又动了个念头,对闵氏说了几句话,闵氏虽心焦女儿处境,也知兹事体大,自己一人只怕护她不住,闻言,点了点头,吩咐了阿贞:“按六姑娘说,从我们院子角门出去,赶紧到平城寻舅老爷来。”这种情形,便是再不想惊动娘家人也是不行了,女儿性命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俞宪薇忙添了一句:“去城中鸿酒楼寻洒金,她有法子弄了船,走水路些。”
阿贞有些惊讶,见闵氏无异议,便点头应了,忙忙地走了。
闵氏已知了消息,心如火焚,立刻便要去大房院子救女儿。几个人几乎是连走带跑过了穿堂,进了温仁堂前一进院子,隐隐听得院墙另一边跨院有撕心裂肺嚎哭之声传来,那声音颇有几分耳熟。俞宪薇突然顿住脚步:“这声音是…孔姨娘!”
闵氏手心阵阵发凉:“果然是没了。”俞善瑛虽不是她亲生,到底是活生生一条性命,今日上午还被抱到灵堂跟着守灵,现下却已夭折,闵氏到底是念佛数年,听得孔姨娘哀哭之声,不由得心中恻隐。
俞宪薇心头却闪过一个念头,住了脚步,道:“大伯母赶紧去,我去一趟孔姨娘那儿,即刻就来。”
闵氏虽不甚明白她意思,但心中挂念俞如薇,顾不得多想,自己提着裙摆就往后头去了,俞如薇拉了照水往跨院角门跑。
俞善瑛被吕氏着人送到外院跟少爷们住了几天,就又被孔姨娘求着俞大老爷接回了内院,和七姑娘兄妹两个单住着一所跨院,现下这院子门口不出意料又守着两个壮实婆子,火已经放了一次,再要故技重施却是不行了。
俞宪薇眯着眼走过去,还未近前,便见一个婆子叉腰哼道:“六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地方,赶紧回去吧。”
照水生气,正要呛回去,忽听见里头有人道:“季妈妈,是谁来了?”
却是刘庆年家走了出来,原来是她这里安抚孔姨娘。
俞宪薇咬了咬唇,便不管那两个婆子,只管和刘庆年家道:“刘嫂子,老太太那里听说四弟弟没了,很是大哭了一场,现下大伯母和母亲正忙着请大夫问症呢,我担心大姐姐和七妹妹,便先过来瞧瞧。”
刘庆年家显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道:“老太太也知道了?”
俞宪薇点头道:“我那时正老太太跟前,亲耳听到。”
刘庆年家有些慌乱,忙冲方才问话那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便往后头正房里去了,显是去通风报信。
俞宪薇又低头拭泪:“四弟弟才多大点儿,怎么就没了呢?”刘庆年家只得上前来安慰:“六姑娘且节哀,这也是没奈何事。”
正这时,俞宪薇背身后手拽了照水一把,小丫头一猫腰,从刘庆年家和旁边婆子中间空隙钻了进去,撒腿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姨娘,姨娘,四少爷死得冤枉啊…”
刘庆年家和婆子都愣门前,还不及反应,屋里轰隆一响,似有重物落地,紧接着门突然被打开,孔姨娘红着一双眼立门前,厉声道:“你知道什么?说!”
81第八十一章 可怜慈心
孔姨娘跨院离温仁堂正房同属一所院子,不过几步之遥,片刻功夫,孔姨娘和俞宪薇已经到了正房,刚好遇见俞大老爷脸色铁青,亲手持了一只木棒就要往下抽,闵氏跪地上张开双臂护着身后俞如薇,口中哀求道:“老爷,你要打杀亲女,也该查明了再打再杀,若是冤枉,岂不是又白白害了一条命?”
眼见那棒子毫不留情落闵氏身上,击打得**沉沉一响。俞如薇惨呼一声,伸手护闵氏身前。
这母女两如此凄惨,吕氏和其他婆子丫鬟却只立旁边,一言不发,也没人动一动,竟都像是隔岸观火。
还是孔姨娘先反应过来,喊了声老爷,哭着扑了过去。
吕氏一抬头见孔姨娘和俞宪薇进来,微微一惊,忙道:“谁看院子,怎让六姑娘也来了?”
下人们都不吱声,刚刚闵氏闯进来,她们都忙着去拦闵氏,一时顾不得看外头,便不留神让这两个人也来了。
孔姨娘哭得声泪俱下,道:“六姑娘说四少爷是被人有意害死,我虽然只是个妾室,到底也是良家出身,四少爷是老爷亲生儿子,老爷一定要给我们母子做主,找到那个真凶,给儿子报仇啊。”
俞大老爷安抚着孔姨娘,打量了俞宪薇一眼,道:“这事由长辈来料理就好,你一个小孩子家不必操心。”说着就命人送她回去。
俞宪薇视线从门边收回,那里还跪着两个小些身影,其中一个赫然便是那厨房里小丫头,此外,院中地上小婵趴那里,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打晕过去。此时她已然心头雪亮,这是吕氏将计就计,连消带打计谋,果然狠毒。
她缓步过来,先躬身行了一礼,对俞大老爷道:“大伯父,不管大事小事,也是俞家事,侄女也姓俞,四弟弟也是我兄弟,且往日里姐妹相交,亦明了五姐姐性情,现下这情形,侄女也有两句话要说。”
俞大老爷怒气难平,但一个小姑娘这般谦恭有礼,且是兄弟之女,他一个长辈也不好对她撒气,便按捺住怒意,道:“速速说完,便回宽礼居去吧。”这话显见得他并不怎么关心府中内务,到如今还以为俞宪薇仍住宽礼居。
俞宪薇垂眸应了,转身,却不问别人,直走到俞如薇身前,同她一道将闵氏扶起,方正色问俞如薇:“五姐姐,四弟弟中毒之事,可与你有关?”
俞如薇脸上被乱棍抽了一棍,从耳际斜至鼻边,一寸宽棍痕已经高高肿起,其上有细细血珠渗出,鼻管也正流着血,也不知有么有伤到鼻骨,兼之头发散乱,身上衣衫也被棍子抽得破开几个洞,看着十分狼狈凄惨,她一直咬着牙,几乎将满口细牙咬碎,此刻见俞宪薇问她,才斩钉截铁道:“毫无关系,他与我无冤无仇,我还不至于那么恶毒!”
吕氏眼神动了动,抿住了唇。俞大老爷也有些惊讶。后面才来人都不知道,这是俞如薇下毒栽赃之事被挑明后她说第一句话,之前无论俞大老爷如何责骂乃至上了棍棒,她既不辩解也不认罪,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俞宪薇顿了顿,握紧了拳头,力平静道:“既然说不是你,那你有何证据?”
俞如薇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血珠,一双眼睛完全没了温度,冰冷得吓人:“我无凭无据,却也不愿就此认了被栽赃陷害,若定要问证据,那我愿去知府衙门击鼓,让官衙来查案,仵作来验尸,好彻彻底底还我一个清白。”
屋里人都是大吃一惊,亲姐毒害弟弟这样丑事,便是走漏了一丝半点风声都是俞家奇耻大辱,只有瞒住了私下解决,捅到府衙里去,这是连想都不敢想事。
俞如薇冷笑一声,继续道:“这件事上满满都是破绽,即便我看不惯俞善瑛,可我看不惯俞元薇,这位吕如夫人是我杀弟仇人,他儿子自然也是我仇人,我放着这三个正牌仇人不去毒杀,却对着个没招惹过我幼龄孩童下什么手?况且我若要下手,借刀杀人就是,何苦让自己身边人去淌这个浑水,白白惹人嫌疑?”顿了顿,嗤笑出声,又道,“请了衙门来人也好,不但查一查到底是谁买毒药毒害四弟弟,可以顺带把十多年前那几桩陈年旧事再好好查一查。”
众人听着,心头惊讶非常,孔姨娘是毫不遮掩地直接去看吕氏。
吕氏涨红了脸,尖声道:“五姑娘!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几时害过你弟弟?!”心中却是又惊又怕,她知道俞如薇是个烈性子,却不防她这样轻易捅破了窗户纸,十多年秘辛就这么被铺众人眼前。
俞如薇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字道:“哦?没有?那当日我母亲腹中六个月弟弟如何就没了?她又是怎么被逼去了城外庵堂?还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再说一遍吗?”
她说这些事,其实根本是没有真实凭据,不然,她也不会任由吕氏逍遥这些年。且吕氏到底是她名义上庶母,还是个不同一般庶母,这样话说出来便有忤逆长辈嫌疑,所以,平日里她虽恨,却只能将这些事牢牢埋藏心里,但此时,俞如薇已是破罐子破摔,什么忤逆狂悖名声她都不顾了,若她这次真栽吕氏手上,也必定要拉这个女人陪葬。
闵氏脸色煞白,手紧紧握住女儿手,手背青筋暴涨,显然是勾起了某些痛不欲生回忆。
俞如薇已经是抛开一切,她微眯双眼,挣开闵氏,用近乎狠戾眼神看着吕氏,往前逼近两步:“过了十多年,如夫人手段还是和当初一样,都没有什么长进。只怕如夫人贵人多忘事,也早忘了当年那碗被掉了包安胎药里,重一味药,就是半夏!”
孔姨娘瞪大了双眼,视线先是看着俞如薇,继而转到吕氏身上,慢慢阴暗了起来。
吕氏本有心和俞如薇对质,但思及对方只是个十来岁孩童,她一个长辈若真去认真回应,便落了下乘,便争赢了俞大老爷眼里也会落下个硬狠印象,毁了素日温柔娴雅名声,便索性咬一咬牙,不置一词,只向俞大老爷哭诉,哪知还未开口便又听了这话。她虽素来心硬,到底做贼心虚,不由得心头一震,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猛然察觉不妥,又收了回来,心头却是闪电般翻来覆去想了几遍,确认当年下手绝无破绽才稍稍安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情间已露出被冤屈委屈和无辜,顾不得理睬孔姨娘,便向俞大老爷叫屈:“老爷,五姑娘这话…我着实冤屈啊。我待大太太一向守礼恭谨,从不敢有一丝逾矩,满府上下,皆是我见证!”
俞如薇却只冷冷道:“对了,还可以查一查,当初如夫人自己那个孩子又是怎么没了,那药里,”她沙哑声音里带着毫不遮掩恶意冷笑,便如一把刺骨冰刀,插入了吕氏心,“可也有一味半夏?”
这件事是吕氏大心病,猝不及防被俞如薇轰开,她几乎是有些站立不稳,往后一步退椅子边,倚着扶手喘息了几声,抬起头时,已揪着俞大老爷袖子哭了出来:“老爷,老爷…五姑娘这是要诛我心啊…”
和骤然丧子,哭得眼肿鼻歪孔姨娘不同,吕氏只是微微侧了头拿着帕子低泣,她才三十多岁,因保养极佳尚未有老态,比之年少娇美孔姨娘别有一番成熟风韵,此刻泣不成声,却仍是仪态优雅,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平日里孔姨娘年轻娇艳,自是胜一筹,但此时,却生生被吕氏比了下去。俞大老爷见爱妾这般伤痛,不免心也软了些,纵然震惊之下心中有了微微动摇和疑心,但一方是孕育了自己长子和长女青梅竹马,此刻俞善瑛已死,吕氏便是他唯一儿子生母,而一方只是自幼桀骜不驯女儿,孰轻孰重,亦或是谁可信谁不可信,已经不用多想。况且,无论吕氏到底做了什么,为了他独子,他现也必须站吕氏身边,于是俞大老爷一掌拍扶手上,对俞如薇骂道:“孽障,这般胡言乱语,污蔑庶母,是想忤逆么?你自幼便是顽劣成性,屡教不改,如今还血口喷人,诽谤长辈,离间父母,我看你是死不悔改,罪上加罪,索性也不必再家法教训,一条白绫了断了你,倒还干净!”
他这话未必是真心要女儿命,只是幼子丧,本就悲痛,又被女儿拉扯出十多年前那些一团乱麻纠葛,心中烦累,索性说出重话想要恐吓住俞如薇。
但显然,整个厅内人都把这话当了真,吕氏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孔姨娘愣那里,闵氏则是眼神空洞一片,几乎成了石像,她嘴唇一片惨白,毫无血色,颤抖着,嗫嚅道:“老爷…老爷…看我们过去情分上,看死掉那个孩子份上…”闵氏慢慢跪了下来,卑微地伏俞大老爷脚边,瑟瑟发抖地哀求。
俞大老爷似乎有些窘迫和尴尬,但话已出口,却是不好收回,他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俞如薇狠狠剜了他一眼,半跪下来搀扶闵氏:“娘,你先起来。”俞宪薇也过来扶人。
闵氏却一使劲将两人推开,站起身,近乎绝望地对俞大老爷道:“老爷,若你真要一条命才能平息怒意,那就让我一命替一命,还了这债吧。”说着,竟是决绝地一头往旁边圆柱撞去。
事情发声得太突然,众人全无防备,呆了一呆,便没来得及去拉人。俞如薇惨呼一声,扑上去拽闵氏裙角,却晚了一步,白色生麻裙一角生生她指间滑过,根本没有握住,手中一空,她心顿时一沉,看着母亲背影,整个人都傻了。
眼见得闵氏就要撞上墙壁,突然旁边冲过去一个身影,愣是将闵氏撞开了些。
来人到底力气不够,闵氏只是略偏了些,冲劲未减,额角重重蹭过柱上一处雕花,半边身体撞柱上,发出沉沉声响,夹杂着清脆一声骨裂声音,然后便歪倒柱边。漆成朱红雕花圆柱上染了深红血,血顺着花纹缝隙慢慢滑了下来。
俞如薇发出一声惨烈尖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连声叫着娘。
扑开闵氏是照水,她被撞开后恰好跌俞宪薇脚边不远,脸上手上蹭破了几处,慢慢抬起头时,伤口滑下几道细细血痕。俞宪薇上前将她拉起来,见她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这才放了心,忙上前看闵氏情形。
闵氏是抱了必死之心,一头撞过去时用了全力,额角破了,血流得满脸都是,身上白麻孝服一团一团都是深红血迹,看着触目惊心,左侧胳膊软软垂一旁,似乎是骨折了。俞如薇泪流满面坐旁边,张开手想抱着母亲,却又不敢碰她,怕碰错了哪里反而加重了伤势,整个人惶然无措,几近崩溃。俞宪薇看得难受,不由得鼻尖一酸,也流下泪来。
场面已经是一团乱,正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通报:“老太太来了。”
门口传来俞老太太冷哼:“这日子竟没有一日安生,谁吃了天王胆夜叉心敢家里下这个手害俞家儿孙?当我俞家都是死人么?”话音未落,俞老太太已经迈进门来,一眼看见厅中乱局,不由一顿,拐杖重重敲地上,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
82第八十二章 尽弃前功
是夜,闵氏住小院灯火通明,许多丫鬟仆妇或是屋里伺候,或是院里静候吩咐,一向孤寂清苦院落还从没有这样热闹。
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原本俞老太太是想让闵氏大房歇着,但俞如薇抵死不从,定要将人挪到小院里来,俞老太太才看见媳妇决绝刚烈一面,怕俞如薇也这样闹一出,到时候母女俱损,只怕俞家名声也就到头了,便不敢再刺激她,只得同意了。待大夫给闵氏裹好伤口,就让人用窄榻抬回了小院。只是因为这院子太凄清了些,未免让人非议俞家刻薄,便执意拨了五六个丫头仆妇,带着大包小包燕窝人参过来听差。
闵氏数年庵堂辛苦,身体根基早就动摇,加之先前为了给俞老太爷守灵,茹素守夜,日夜恸哭,人都瘦脱了形,颇有些哀毁之兆,已是强弩之末。今日情绪起伏太大,又伤筋动骨,现下发起高热,昏迷不醒,病势一度十分危急,幸而大夫来得及时,两碗药灌下去,到了半夜,热总算是消了下去。
消息传到俞老太太屋里,俞大老爷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这个节骨眼,若闵氏真出了事,怕是连他都收拾不好局面,现下人没事就好,放下一半心,又命道:“告诉几个管事,约束好府内下人,但凡传出一个字,我只算他们身上。”下人答应着去了。
俞三老爷俞宏屹坐一边,因着内宅事,今日灵堂外迎来送往之事全是他一人支撑,到了现,也早已疲累不堪,颇为憔悴,小古氏有心安抚丈夫,但一想到今日这般乱,碧玺还借着肚子宽礼居闹腾,直说身子不适要见俞宏屹,自己不过派赖妈妈去说了几句,她就做张做智直嚷嚷动了胎气,碧玺娘姚嬷嬷也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搅乱,小古氏恼怒之余,也颇有几分委屈怨愤,现下对着丈夫,纵然想温情一些,内心也生不出一丝儿暖意了。见俞大老爷似有要事和俞三老爷商议,她借口回去照看俞明薇,便起身离开,还细心地将门锁好,命得力下人远远看着,不让别人接近。
俞二老爷也屋里,他一副昏昏欲睡,完全事不关己模样。二太太王氏禁足这些日子,有气没处使,便用折腾俞二老爷身上,先时是不准他和小妾们亲近,拘得死死,俞二老爷自然受不住,有几次两夫妻自己院里闹得险些打起来,后来不知王氏想通了什么,她反给俞二老爷多纳了几个姨娘,娇宠美妾身边,俞二老爷便如鱼得水,自得很,大约是俞二老爷被压迫久了,一旦由此待遇,便受宠若惊,对王氏也越发感恩戴德,渐渐,便任由王氏揉圆搓扁。
因着对府内不忿,王氏没少外头散播俞家阴私,俞明薇对姐姐不敬、小古氏偏疼幼女虐待长女这些宅门内事,能荆城贵妇中被当成笑话传开,自也少不得王氏一份功劳。小古氏和吕氏颇为头疼,也曾顺藤摸瓜抓住了外散播消息王氏下人,有心重处,奈何俞二老爷一反常态一心维护妻子,到底是伯伯,小古氏一个妇道人家争辩不得,只得咬牙忍了。只是今日这事非同小可,定然是不能有一丝消息外露,大房忧心二房犯老毛病又起风波,俞大老爷便亲自叫了俞二老爷来,意让他知道事情轻重,回去好生约束王氏。
但俞大老爷看着满脸酒色之气弟弟,不免气不打一处来,先是骂了一通,继而命他好生料理自己后宅。俞二老爷晚膳才吃了一半便被拧了来,先是饿着肚子挨骂,又陪着守到凌晨,已是精疲力,便靠椅上打瞌睡。
俞三老爷怒其不争地瞪了兄长一眼,又问俞大老爷:“大哥,如今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该如何收场?”
俞大老爷头疼地揉着太阳穴,恨恨道:“都是那个逆女惹出祸事。”
俞三老爷道:“五侄女昨日回府,想必闵家祭奠人很也会来了,闵家这一代虽官职不高,但闵老爷致力于学问,读书人中颇有几分地位,闵家书院也是声名外,若是他们家真心闹起来,只怕几个侄儿应试考学之事会受影响。”
原本上半年时已和闵家商定,过了今年,二房长子俞善理、甚至吕氏所出大房长子俞善玖都会去闵家书院上学,再由闵家老爷带着走动走动,认识几位教谕和秀才举人。须知闵家书院治学严谨,颇有名气,附近四五城官宦世家子弟都乐于去就读,闵家老爷这几城也颇有人脉,有他相助,两个俞家少爷县试府试这两关自然能事半功倍。
俞大老爷毫不意地冷哼一声,道:“如今这样,还能想如何不受影响?不是仇人也成仇人了。那劳什子破烂书院,不去也罢,以咱们家钱财家事,请一个德才兼备先生来就是了。横竖闵家官位不高,便是加上旁支也没一个超过你,纵真计较起来,也出不了什么花。况且这事本就是五丫头作恶,闹出来,五丫头性命也别想要了,他们顾忌此事,便闹不起来。”
俞三老爷有些错愕,但一细想素日俞大老爷和俞如薇情分,他这样薄情也不奇怪,俞三老爷便点了点头,又道:“这样也好。只是闵家虽官场不利,到底还有些士林名声,大哥切莫逼得太急,不然若他们果真求个玉碎瓦裂,怕是我也会被牵累。”
俞大老爷颇为惊讶:“闵家还有这番能耐?”他看来,闵家老太爷过世后,闵家便有一落千丈之势,不足为惧了。
俞三老爷点头道:“我如今上峰亲弟弟,便是闵家书院教出来,到底会顾念几分香火情。”
俞大老爷沉吟一番,抚须道:“罢了,横竖你大嫂并没有多伤着哪儿,左不过折了一条胳膊,养几个月便大好了,其实事情原本不止于到此地步,也怪她自己太莽撞冲动害了自己。这事真闹出来,俞闵两家都落不着好,闵家人读书读傻了好个气节面子,也不会蠢到昭告天下。日后让大太太照旧回温仁堂正房住了,也就能堵了闵家嘴了。”又眯了眯眼,“倒是五丫头,着实是不可救药了,我真恨不得没有这个孽女。”
俞三老爷一顿,道:“四侄儿事,到底是怎?”
俞大老爷怔了怔,想到今日早晨还活泼可爱儿子此时已是一具冰凉尸体,不免一阵心痛:“这件事我必得查个水落石出,还瑛哥儿一个公道。”虽然人证物证都指向了俞如薇,但正如她所说,吕氏及其子女才是她大仇人,纵然是嫉妒幼弟得宠,她也没有理由用这样拙劣手段去害一个小孩子。
俞三老爷却轻叹了一口气,整件事他也有所耳闻,但以眼前形势来看,无论真凶是谁,只怕大老爷都不好动手,到后,怕是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两人一时沉默,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大老爷,老太太说,你们若是无事就早些回去歇息,这屋里亮着灯太照眼睛,她后室睡不着。”俞老太太原本和他们一同此商议,但没多久就嚷嚷困乏,也不管闵氏情形,自去后面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