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如薇和俞宪薇两个走进屋里,恰好听见俞家两个老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唱双簧,似担忧畏惧什么。俞宪薇眼珠微动,便落屋内唯一一个陌生人身上,恰好那人也看她,那眼神深邃颇有深意,明明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她和俞如薇都是齐衰服,又是一般身高身形,一眼望去几乎一模一样,但她就是感觉这个人就是特地看她,俞宪薇没由来心头一慌,忙垂下眼睫,避开他注视。
只听得闵严冷冷一笑,道:“你们休要再遮掩,事情来龙去脉,这位臧兄已数知晓,我今日请他来,便是让他做个见证。”
两位俞老爷本来还心存侥幸,听了这话,便如晴天霹雳一般,顾不得去想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俞大老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怕臧霖看了笑话,忙道:“一派胡言,你闵家世代,竟也这般满口荒谬么?也不怕污了闵家先人清誉。”
闵严脸一白,正要反驳,臧霖突然打断他们,淡淡道:“闵兄,你不是说已经找到证人了么?不妨把证人带上来。两方对质,到时候谁是谁非自然一清二楚。”
闵严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愧色,忙道:“是。”其他人却都不同程度吃了一惊,尤其是俞如薇姐妹,因为方才闵严竟一丝儿口风都没有露,她们竟不知他手上有证人。
和闵严同来人,除了坐堂上臧霖,其他五个有两个是下人打扮,还有三个一个一身酱紫袍子,布料虽不华丽却很精致,人看着也精明能干,似乎是个掌柜,一个利利落落看着像个跑堂小二,还有一个则皮肤黝黑,一身短打,头上绑着头巾,脖子上还搭着一块已经分不清颜色汗巾,摸样儿像是街边坐着等活儿苦力。
闵严道:“事情来龙去脉我也只是稍有耳闻,只是听说姐夫手上人证物证都齐全,所以才确定了外甥女儿罪,今日还请姐夫将证人都带上来,让他们对个质,我们也好分辨清楚,看到底孰是孰非。”
俞大老爷看了那两个所谓证人一眼,都眼生得很,也不知是闵严从哪里找来,闵严这一招叫他毫无头绪,便不肯轻易接招,他迟疑着不开口,还是俞三老爷看了纹风不动臧霖一眼,叹道:“大哥,叫他们来吧。”对方这架势,今日之事,铁定是不能善了了。
俞大老爷六神无主,便只得依了弟弟话,让人把宋春家,小巧儿并小婵一并带了来。小婵因是嫌犯,先前就被打了二十板子,幸而过后俞如薇放了狠话,吕氏人虽看管着小婵,到底不敢造次,且为避嫌将她放到老太太院后住着,一应医药供给都有,仍是二等丫鬟待遇,所以小婵虽面无血色,憔悴得很,到底衣裳鞋袜还整洁,看着没有受大罪。
突然被传唤再来作证,宋春家和小巧儿面面相觑,看堂上并没有吕氏,不由心里打鼓,忽而听得屏风后头微不可闻一声熟悉咳嗽,两人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这声咳嗽显然不止她两个人听到,俞如薇脸上泛出冷笑,俞宪薇安抚地拍拍她肩膀。而其他几个人,俞家两位老爷装没听见,臧霖慢条斯理合着茶碗盖,似出神,闵严则嘿嘿一笑:“姐夫果然有位贤内助,颇有能耐。”
俞大老爷清清嗓子,对宋春两个道:“你们把事情原委再说一遍。”
宋春家忙上前一步,和小巧儿一人一句,又把当日之事复述了一遍,和昨日话连遣词用句都几乎一模一样。
俞如薇忍不住笑了:“昨天还不觉得,今天再听,她这样子倒不像是作证,像是照着什么背熟了,现背书呢。”
小巧儿恰讲到后一句,俞如薇话飘到耳中,她哆嗦了一下,话语戛然而止,两只惊慌失措眼睛下意识看向俞如薇,宋春家吓了一跳,忙悄悄她胳膊上拧了一下,小巧儿几乎要哭了,结结巴巴地才把后一句话说完。
臧霖笑了笑,对闵严道:“请闵先生证人说话吧。”
闵严点头,指着那商人摸样人道:“这位是荆城中锦绣布行分店李掌柜。”
俞家人有些诧异,俞大老爷和这李掌柜倒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知这布行掌柜和俞家家事又有什么关系。
那李掌柜搭手行了个礼,才道:“各位老爷容禀,我家布匹绫罗因样子颖,颇得城中各家喜爱,我店中进货渠道本是有数,只是上个月突然有人来问我愿不愿做一桩生意,让我以低价从一家绫罗坊买走绫罗布匹,再加些差价卖给另一家布行,连货物都不需经手,只消签两张契约,转手就是上千两银子,那中人也十分清楚我分店每年效益总争不过另一家,老东家那里不脸,所以极力荐我促成此事,只是虽然商人重利,这天降之财却太过古怪,我却是不敢承受。只得谢绝了。过后我心中总觉不安,不知是否会被牵连进什么事,所以私下悄悄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那绫罗坊是俞家老太太嫁妆,一向由俞家如夫人经营,听说十数年前还是颇有名气一家布坊,但不知为何,这些年渐渐不怎么景气,现下竟是连周转都出了问题,所以才要大批贱卖绫罗。而另一家布行,背后东家听说是姓…”
他欲言又止,俞大老爷自己就是经商之人,如何听不出其中猫腻,低价卖出,低价买进,这是有人刻意掏空俞家产业,这座布坊是俞老太太值钱一处嫁妆,原先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也不为过,那时连俞家上下衣裳布料都是布坊提供,只是渐渐布料品质一日不如一日,俞家人自己都不爱用,才换了别家。吕氏明里暗里说是掌柜无能,执意裁换了去,谁知换了一个人还是老样子,因着她经营其他产业都颇为兴旺,俞老太太只要每年进项丰裕,也就不管其他,谁知今日竟发现这背后另有玄机,他忙道:“是谁,说!”
“听说是姓吕一位掌柜。有人说他是俞家吕如夫人娘家兄弟。”李掌柜继续道。
俞大老爷大为吃惊:“吕家人不是流放路上死光了么?”
李掌柜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此人是前几个月突然出现,看样子面黄枯瘦,满脸皱纹,手上厚厚茧子,说是四十多岁看着比六十还老,像是吃过苦头人,现下突然得势,立刻作威作福,且日日眠花卧柳,挥金如土,荆城中商家大都有所耳闻。俞大老爷若不信,此刻去怡红院里问问,兴许他还呢。”
俞大老爷有些茫然了,李掌柜碰到这事,必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些年也不知吕氏这样损公肥私了多少次,不知她手头掌管那些财产是不是还有别猫腻,有心叫了她出来问个清楚,却碍着有外人,只得耐下性子。
闵严冷着脸,待李掌柜说完,又叫那小二说话。
那小二道:“小是城内摘星楼跑堂,那里干了足有四年了,想来俞大老爷或许对小还有些印象。”
俞如薇突然拽了一下俞宪薇手,俞宪薇不解,扭过头来,便见俞如薇悄悄往旁边窗户努嘴,俞宪薇顺着方向一看,那里赫然印着个侧脸影子,那样子竟像是许久不见王氏。推测那方位,她应该是躲门边偷听,只是日头一动,她影子斜了过来,倒将她出卖了。
俞宪薇悄悄摇了摇头,她耳边道:“我们什么都不做,看戏就好了。”这场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为俞如薇伸冤讨公道范围,若她所料不差,只怕今日吕氏会从俞家被彻底拔起,实是大人心,只是,兴奋之余也免不得疑问,这些事要发现,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闵严远平城不说,他一个教书之人荆城也没有什么势力,是如何搜集这些人和证据?又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得罪俞家来做这个证?他哪来这些能耐?
俞宪薇正自疑惑,那小二已经说到重点处:“菜上齐了,那位吕掌柜便让我退下。但过了一会儿,厨房里突然说菜传错了,上给吕掌柜佛跳墙上成了素,素佛跳墙虽然也是我们摘星楼招牌菜,味道鲜美不下于荤佛跳墙,只是到底错了就是错了,掌柜便让我多送一份佛跳墙去,算是赔罪,谁知到了门口,因了小耳朵比常人伶俐,竟听到里头说只言片语,有什么毒药什么下毒,小吃惊不已,悄悄将耳朵贴门上听,也是凑巧,前几日有个客人酒后闹事,把那扇包间门砸破了一个洞,因门雕花慢换不及,木匠便先用厚纸破门两边遮挡修饰,涂了油漆,粗看上去和一般门无异,小悄悄那纸不显眼处捅破了个洞,将耳朵贴上,便听见里头话,果然,他们商议一件了不得事。”
那小二看了俞家两位老爷一眼,道:“吕掌柜说,他手上瓶子里是生半夏粉,且是提炼过了粉末,寻常半夏味辛辣,麻舌而刺喉,吃下后极易察觉,且若用量不够还能被救回来,而他半夏,掺了些别药物,掩盖了味道,却不影响毒性,而且经过提炼,小小一点粉末便有十足十量,一旦混食物里吃下,立刻便会喉头肿胀,全身痉挛,乃至呼吸不得,窒息而死,且必死无疑。且药量不多,只够毒死三四个人,又叫另一位客人务必好生使用,不要浪费。”
众人听得这毒药药性,不由得都有些手心发冷,暗道好生歹毒,俞大老爷想到枉死幼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那小二顿了顿,又道:“小当时听了,人都吓傻了,根本不敢敲门进去,带着菜悄悄走了,过后却总是心惊胆战,便趁包房里客人用完膳离开,便悄悄叫了门外头坐着等活儿黄三,叫他跟上去看看另一位客人到底是谁家。”
话说到这里,真相已经呼之欲出,只是俞大老爷犹不肯相信,执意听到后。
那黄三点头哈腰,卑微地点头问号,这才道:“小人当时也不知道小二哥叫我跟着人做什么,只是小二哥给了我十个铜子儿,我想着不用干活光走路就有钱拿,虽然钱少了点,倒也可行。就悄悄缀那客人后头,他也警醒,过个十字路口时候不时四下看看,只是我一身破烂,他没看眼里,所以我就看到他后到了俞家宅子后门,那是外头采买东西进门,我帮着卖菜蔬担过菜进去所以知道,不过当时我没担着菜,看门不放我进去,我就问了看门,那人是谁,才知道他是府里管事,说是叫什么刘庆年。”
俞大老爷怒不可遏,拍桌而起:“满口胡言!”若是别人还好说,那刘庆年是他自己得力心腹,岂有他自己毒害自己儿子道理。
闵严冷笑道:“是不是胡言,吕如夫人,不如您亲自来证实吧。先是谋夺家财,继而又害死其他庶子,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俞大老爷一愣,扭头冲着屏风喝道:“你给我出来!”刘庆年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能策反他人屈指可数,头一个就是吕氏有这可能。
屏风后静默了片刻,才有些窸窸窣窣衣服声响,吕氏脸色煞白如纸,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老爷…不是这样,这事与我无关哪。”
她确是冤枉,俞老太太嫁妆她管了十多年,发展了一倍不止,偏生俞老太太钱财抓得紧,并不给她多少好处,且有些年月铺子赔了还要她出钱填补,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她忍无可忍索性悄悄把其中值钱布坊弄垮,好暗地里扩充自己布行,只算是给自己辛苦费,但其他事上她还是了些心力,但今日他们把证据这样一摆,倒像是她是有计划地谋财害命一般,直叫她心惊胆战,有苦说不出。
闵严突然笑了:“如夫人,听小二话,那半夏粉可是三四个人量,如今才死了一个,那么剩下两三份,您打算用谁身上?”
这句话便如后致命一击,俞大老爷心里摇摇欲坠信任瞬间摧枯拉朽,他想到近来对吕氏冷待疏远,再想到吕氏不知私下损走了俞家多少家财,俞善瑛已经没了,俞家大房便只有吕氏所生俞善玖,若是她担心事发而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给他,那么这家业保不齐就是姓了吕了,大老爷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心不正,自然把吕氏想得恶毒十倍,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上前几步一脚踹过去:“贱人,你还想害谁?!”
吕氏被踹翻地,半天不能动弹,俞大老爷还要再动手,俞三老爷见场面不好,忙上去将他拉住,今日这事,众目睽睽之下,家丑外扬是免不了了,脸面能顾几分就顾几分吧。
臧霖突然道:“其实我今日前来…”
他一直冷眼旁观,此刻乍开金口,俞家两个老爷心都提到嗓子眼。
却听得他话题一转,淡淡道:“除了拜祭俞老太爷,还为着一个人。”
众人不明所以,就见他从袖中拿出一叠叠好字纸,慢慢打开:“家祖虽年老,倒也颇为关心附近几城读书人做学问应考之事,前不久,他一位老友来访,带了自己学生一篇文章,据说这学生年级小小,且才就学不过一个月,但勤奋刻苦,颇有天分。家祖见这文章字迹秀雅,甚有卫夫人之风,便心生喜爱,后来看这文章,遣词用句虽稚嫩粗糙,却隐隐可见格局气象不凡,不由得为欢喜,便想见一见这位学生,家祖虽不敢和鸿儒比肩,但也还算得略有几分学问,或许能教导一二,将来进学为官,也算是家祖为朝廷为圣上进一份心力。”
他这一通话下来,俞家两位老爷都是迷惑不解,但臧家太老爷门生故旧遍天下,他士林如何地位,不要说俞三老爷,便是身为商贾俞大老爷也不会不知道,若得他看重,只怕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臧霖说到这里,起身对俞大老爷笑道:“家祖有意,想要年后请世兄家嫡长千金去我家小住几日,不知可否?”
俞家人一怔,立刻将目光移到俞如薇身上,俞如薇慢慢站起身,双手紧紧绞一起,似乎极为紧张,但那双眼睛却闪闪发亮,一眨不眨看着臧霖。
俞大老爷忙道:“可是小女从不曾进学,不会做什么文章,怕是世兄听错了吧。”
闵严打断他道:“上个月外甥女去了我那里,说是想上学,我便荐她去了徐先生那里读书,徐先生十分喜爱,如今学籍之事皆办好,只等过了孝期便可去应县试了。”
俞大老爷两眼发直,似乎没理会明白这话里意思,俞三老爷比他反应,忙点头应了:“世翁如此喜爱五丫头,这是她造化,再愿意不过,只是却要叨扰贵处了。”
“无妨。”臧霖应了,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事情既了,我便告辞了。”
“且慢!”俞三老爷忙阻住,又道,“今日之事让臧世兄见笑了,只是这到底是内宅家事,恐不足为外人道。”
臧霖莞尔一笑:“我今日来此,一则吊唁,二则为家祖送信,其余便无了。”
俞三老爷松了一口气:“多谢世兄。”俞大老爷连番打击,已经有些恍惚,便只得由他送客人出门。
才走到两姐们面前,臧霖突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俞宪薇笑道:“这位便是顾翰林外甥女儿吧,果然眉眼间同你舅父颇有几分相似。”他从腰上解下一个凝如羊脂白玉佩,道:“这是当年顾老爷子初次相见时赠予我见面礼,如今物是人非,我现下借花献佛,送给你做个见面礼,也算是物归原主了。”又取出一个小金佛赠予俞如薇,也不介意两个
第八十五章 奇货可居
俞三老爷浑浑噩噩,几乎不记得怎么将臧霖送出门的,似乎在门口呆滞了许久,回到永德堂正房时,俞大老爷已经将事情审问清楚,见他回来,满屋的人都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有如芒刺在背,沉寂心底深处十数年的隐秘就这样猝不及防大白于天下,他几乎有一种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的想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俞大老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有气无力地问他。
俞三老爷眼神复杂地看了俞宪薇一眼,咬咬牙,道:“事情既然已了结,闵舅兄此行辛苦,还请先去客房歇息。”
闵严却道:“外甥女之事未最后了结,还要请姐夫示下。”
刘庆年连带着刘庆年家的已经被带了来,俞大老爷下令打的板子,三四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刘庆年已经招了,那毒药是他带进府交给吕氏的,因为吕氏拿他独子和全家的前程做要挟,他迫不得已只得应了,除此之外,他也对吕氏许多私下揽钱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开方便之门,刘庆年家的几乎傻了,她完全不知道丈夫竟在背后做了这些事。
至于那位吕掌柜,还没有带回来,不知究竟是吕氏的什么亲眷,但从时间上算,她应当是在俞大老爷另有外室的消息传回府之后才招了这个人回来,大约是觉得丈夫靠不住,转而开始寻找血缘家人,未免让人生疑,对外只说是远亲,谁知那吕掌柜自己不乐意配合,在外喝花酒时非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吕氏亲兄弟,把她卖了个干净,偏巧这阵子俞家多事,吕氏整日烦扰家务,便不知外头事。
吕氏不让自己用惯的人去接触吕掌柜,绕了个圈子让刘庆年做中间人,一则为避嫌,二则也是存心拉刘庆年下水,谁知道全都是白费苦心了。
俞大老爷不无嫌恶地问吕氏:“我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你竟要这般狠毒害我子嗣!”吕氏惨白着脸坐在地上,恨道:“俞宏峻,是你当初说会对我一心一意,山盟海誓,将我骗到手,却又另纳别人,你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为你家挣下那些家业,你休想分到别人手上!”两人一番纠缠,最终俞大老爷头痛欲裂,命人将吕氏拉了下去看管起来。
此时听得妻弟发问,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对女儿的歉疚,在他看来,虽然俞如薇没有下手谋害弟弟,但她用自服毒药的方法来坑他这个父亲却是板上钉钉,显然这女儿也不是什么纯善之辈,连带着,将她养大的闵氏也有不是,昨日被冤屈也是咎由自取。但这话却不能对闵严说,他只得耐着性子道:“你姐姐和如儿都受委屈了,现下真相大白,便没人会再怪责于她了。”
闵严怒极反笑:“就这样?”
折腾了一天,心绪大起大伏,见闵严还不肯依,俞大老爷烦不胜烦,也恼火起来:“你还想如何?”难不成还要他去下跪赔礼?
“你们可闹完了没?没闹完我们可等不得了。”随着这声音,外头呼啦啦进来好些人,本就乱糟糟的正房更是乱成一锅粥。
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俞二老爷和王氏夫妇打头,后面还跟着几个本族的老太爷,俞家几代都是人丁不旺,旁系不多,这几位老太爷已经是血缘最近,也最说得上话的人了。
俞老太爷本能觉得事情不妙,忙问:“二弟,你们这是做什么?”
俞二老爷有些难以启齿,微微错开视线,王氏当先一步,道:“大哥、三弟,我们要分家!”
俞大老爷脸一黑:“混账!父亲的还没出殡呢,你们闹什么分家,可还有一点良知孝心?!”
他摆出大哥的样子,但王氏显然并不买账,她嘿嘿一笑:“大哥你休要提良知孝心了,方才我和二老爷在门外,什么都听见了,你屋里闹出这么大一桩丢人的事,私敛家财,残害子女,若老太爷还活着,只怕都要被你气死了,亏你还有脸提良知孝心!”几个月不见王氏动静,她嘴皮子倒是更利索了,看她白胖了一圈,气色极好,显然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俞大老爷老脸一红,只觉有些下不来台,有心叫弟弟帮忙,但俞三老爷仍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显然无法为他助阵,而俞二老爷则从进门开始就低着头不吭声,好似事不关己。
俞大老爷只觉一阵灰心,摇头道:“罢,罢,你自去和老太太说吧。若她同意,我亦无话。”俞老太太不耐烦应付闵严,早早躲去了后花园,现下还不知道吕氏算计她嫁妆的事,不然只怕又是一场闹。
王氏冷笑不止:“大哥休要将事情都推到老太太身上,我还有事要问大哥你呢,大哥你在海城经营这些年,家里生意不见什么起色,可是私产却多了不少啊,便是那孔姨娘名下财产都已经抵得上咱们荆城一个中等人家所有了,这其中之事,大哥你是不是要和我们好好说一说?”
俞大老爷满脸涨红:“妇道人家,一派胡言!”
眼见那两人还要争吵,俞如薇只觉得满心口反胃恶心,她拉了拉俞宪薇:“咱们走吧。”闵严本是读书人,也有几分视钱财如粪土之心,见他们闹起来难看得很,自然更是不欲细听,摇了摇头,和她们姐妹一起走了。
路上,俞如薇忍不住低声问俞宪薇:“六妹妹,你说过,我们一个科举,一个内务,便能将这俞家握在手心,让别人再不能操控我们命运,而是我们自己来做这个主人,但这样一个污秽不堪的俞家,我们要来做什么?”
俞宪薇紧凝着眉,沉默不语。
闵氏下午晌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见到闵严,又是心酸又是高兴,待俞如薇将今日之事前因后果告之,她不由得沉默良久。吕氏和她斗了半辈子,一直都是高高在上赢家,谁知顺风顺水且不满足,越发胆大妄为,谋财害命,以至于如今满盘皆输,跌得凄惨。
俞二老爷和王氏要求分家之事一直闹了一下午,听说还没闹完,第二天继续。俞宪薇和杜若秋正忙里偷闲在一处品茶,听了这消息,不由啼笑皆非,想来俞老太爷尸骨未寒,才过了头七,膝下三子就闹成这般不可开交,这事怕是会成为满荆城的丑闻了。
“说到分家。”俞宪薇看一眼杜若秋,“二房还有个三少爷过继给了六叔,你肚里这个也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若是一分财产也无,将来可如何是好?要不要,去老太太那里说一说?”
杜若秋云淡风轻一笑,道:“没有钱财也好,不然,即便给了我,也是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图惹人惦记罢了。就像四少爷,小小年纪就被人算计得命也没了,要了钱财又有什么用。”顿了顿,又道,“只怕孔姨娘也后悔得很,若不是她名下财产太多,又怎么会惹得如夫人动了杀机,要除掉她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