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姨娘柔柔看了他一眼,满眼信赖地点了点头:“妾知道。不会让老爷为难的。”说罢,又弯腰按住女儿肩膀,“好孩儿,这个香囊是谁给的?别怕,乖,告诉姨娘。”
俞沁薇被吓得紧靠孔姨娘身上,把脸埋她裙子里,这会儿听得亲娘询问,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咽了口口水,可怜兮兮道:“是,是今天早上,给娘采花儿戴,有个漂亮姐姐塞到荷包里,她说送给玩,让也可以送给别。,看太太衣裳好看,和这个香囊配得紧,就想送给太太玩儿。”
众一听,便都猜到一二。俞宏峻脸色一黑,骂道:“真是搬弄是非不知消停!”
孔姨娘眼光微闪,又追问道:“那看清了那姐姐长什么样了么?”
俞沁薇苦想了半晌,嘟着嘴摇了摇头,众正以为无果,她忽然眼睛一亮,欢喜道:“想起来了,那个姐姐手腕上有颗红痣,塞给香囊时风吹起她的袖子,看见的。”
“红痣?!”俞宏峻正欲吩咐去查,闵氏突然开口道:“老爷,既然是一场误会,这毒也不厉害,不如就此算了吧。”
俞如薇不解地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却被闵氏拉住手,她知道母亲是不想事情闹大,想小事化了,虽然自己满心不甘,但到底不想违逆母亲的意思,只好恨恨地咬住了唇。
孔姨娘站近前,自然把她母女二的动作看眼里,她心头思量,口中却也劝道:“老爷,就听夫的,算了吧。这些都是贱妾命不好才惹的是非,并不干他之事。”配着凄楚神色,越可怜可爱。
俞宏峻心头一阵郁气,事已至此,他哪里还猜不到是谁,闵氏已经多少年不过问世事了,连吕氏之事都已不介意,更不要说别,至于俞如薇,虽然顽劣不服管束,诡计百出,却从来最看重母亲,断然不会拿自己母亲的健康开玩笑。这样一来,整个俞家,最看不惯孔氏,要陷她害她的,除了那女,便不做第二想。
俞宏峻越想越觉得气氛,自己为了往昔几分旧情三番两次退让,她还当自己是怕了她不成?变本加厉到这种地步,竟连个小孩子都要利用,何等蛇蝎心肠!竟是叫忍无可忍了!
“哼!”俞宏峻一掌拍扶手上,厉声道,“给查!”
50第五十章 勘破不破
手腕上有颗红痣的丫鬟,有这样独特的标识,人很快就被找到了。
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是俞元薇房里的丫鬟卷青。
消息传到温仁堂正房的时候,闵氏正如往日一般在佛前诵经,清脆的木鱼声有节奏地敲响,但若是听惯了她诵经的人来听,便会现今日的木鱼节奏比往日快了稍许,竟有些心烦意乱的味道在内,似乎,敲木鱼的人心中正在天人交战,焦躁难安。丫鬟阿贞脚步轻轻地走进来,低声报知此事,闵氏听了,叹了口气,停下手中木缒,缓缓睁开眼。
“果真么?”俞如薇敷完药便一直坐在屋内椅子上沉思,此时站起身,皱眉道。
阿贞道:“千真万确,听说已经把人叫到引晖斋给八姑娘过目了,她也认出就是卷青。”
俞如薇仍是不解,满心疑惑:“怎么会这样?吕氏之前不是想借我的手去斗么,怎么突然又把她自己的女儿也牵扯进来?这么破绽百出的计谋,怎么都不该是她想出来的。”的确,若吕氏的手段真这般拙劣,她们母女又何至于被压制了十数年翻不了身,“难道是最近事多,扰了她神智,所以才出了这么个蠢主意?”
闵氏看了眼女儿,眼中闪过挣扎,沉默片刻,到底还是轻声命了阿贞去门口守着。
俞如薇见阿贞退出屋子,便以为闵氏又要劝自己安分守己,遂先行斩钉截铁道:“娘,你休要再劝我,没用的。她竟敢把主意又打到你头上,我和她定是不共戴天!”
闵氏放下从不离身的佛珠,站起身,缓缓走到女儿身前,柔声道:“我不是劝你,只是提醒你,现在这样的时候,切不可轻举妄动。”
今日之事,便如惊天之雷一般直直劈下来,电闪雷鸣中叫她突然明白了一事,无论如何退让容忍,只要身在这俞家,只要她还在这大太太的位置上,就免不了被人利用算计的命运,今日是借一个稚子之手下小毒,明日未必不会狠下心要她的命。她自己的人生早已了无意趣,无畏生死,可俞如薇却仍年幼,身为人母,怎么忍心留自己孩儿孤苦伶仃在这世上,被人随意践踏?思及此,她背心已然是一片冷汗涔涔,以前想不通的事也都骤然通明洞然。
俗语说为母则强,闵氏素日劝导俞如薇要行良善之事,是为了她好,想让女儿少些戾气。而今日陡然察觉虎狼在侧,个个处心积虑有所图谋,已不能善了。同样也是为了女儿好,闵氏也只能抛弃之前的善念,试着教授女儿一些内宅技巧。毕竟,她的女儿,虽然顽劣,亦有狠心,却多用阳谋,于内宅阴私上并无心机,若真遇上什么事,只会十分被动。
俞如薇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闵氏突然转了性子,她狐疑地试探道:“为何这么说?”
闵氏见女儿脸上防备模样,不由苦笑,又是低低叹了口气,道:“现在情势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真正的背后之人是谁,轻易行动,只怕会得不偿失,甚至妄做他人棋子。”
俞如薇呆住了,像是听到菩萨开口说阎罗判词一样惊讶无比,呐呐道:“娘,你,你…”
闵氏干枯粗糙的手抚过她的,道:“傻孩子,你娘再无能,到底也是在后宅多年,她们这些手段,我纵然做不到,却也能看出一二。”
俞如薇眨了眨眼,道:“那娘亲怎么看?背后真凶到底是谁?”
闵氏道:“连你都能看出这计谋拙劣,不像是如夫人所为,更何况她自己?况且,她既然打定主意要借你的手闹事,有这样能置身事外的计策,又何必多此一举派自己人去设计孔氏?岂非弄巧成拙?”
俞如薇只觉其中弯弯道道甚多,细想却的确是如此:“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闵氏摇了摇头,并未明说,只道:“你且看这件事最后尘埃落定时谁得益最多,便知道了。”
俞如薇思量一番,突然大惊失色道:“她?怎么可能,那不是她亲生女儿吗?她怎么忍心?!”用稚女之手去算计别人,甚至冒险让年幼女儿接触伤及身体的毒粉香囊,这些事光是想想,便叫人不寒而栗,所以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
闵氏将女儿拉到旁边罗汉椅上一起坐下,轻轻拂过她敷了一层药膏,却仍是肿胀的手心:“所以我让你定要冷静,不能轻动。你且回想这番计谋,可以说是吕氏设计,但最后关头那香囊并没有害到我,而是被你劫走,若是这个关头我们又做出些什么,难保不会被人反咬一口,说其实是我母女容不下孔氏三人,所以以己身做饵,设下计谋陷害孔氏和吕氏,一箭双雕。”
俞如薇瞪大了眼,背心凉,但她不能相信地摇了摇头:“若真是这样,这计谋漏洞百出,难道她就不怕大老爷起疑心?就不怕最后诡计败露?”
闵氏眼中闪过浓浓讽刺,道:“只要大老爷宠她,就定然是偏心于她不会相疑。别人有没有疑心都无关紧要,大老爷相信她才是最重要的。她身份尴尬,若能借此立威压倒我和吕氏,岂不是绝好?若能如此,便是冒险也值得了。”当年吕氏正是借此扳倒了自己,却不料风水轮流转,今日吕氏竟也有被人用同样方法扳倒的时候。可闵氏心中并无半分欢喜,反而只有厌倦和疲惫。
俞如薇怔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好生肮脏不堪,父子夫妻之间这些算计,可真叫人恶心!还不如一刀下去,大家都省事!”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攥住闵氏的手,毅然道,“娘,既然如此,你这次一定要听我的,咱们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去外头,隐姓埋名也好,投奔舅舅也好,定然不能再留在这里!”
闵氏牢牢拉住女儿的手:“不行,你不能离开!”她目中含泪,坚决道,“我也决不能让你离开,你娘的一辈子已经毁了,可你的人生还很长,还有的是机会过你自己的日子,而不是一辈子做个隐姓埋名的无籍之人,嫁给田野村夫,或是做个弃妇之女,一辈子受人非议。”
俞如薇只有死死握紧拳头才能忍住自己不会撕心裂肺呐喊出声,或是突然放声大哭,她最恨闵氏的牺牲,每每想到这些,便恨不得自己身为男子,能就此离了俞家创下一份家业,让自己母子再不受这些苦难,而不是留在这后宅做个处处掣肘的无能女儿家。
闵氏见她低头不语,以为是听进去了,这才稍稍放了心,继续道:“虽然有这番猜测,但也不能就断定是孔氏所为,毕竟她刚刚入府,一应人等都不熟悉,和大姑娘身边的人更是连交道都没打过,若要设计陷害卷青也有难度。只是从此事看来,孔氏若和吕氏一样都不是善类,日后这样的算计不知还有多少。我们母女必须谨言慎行才好。”
俞如薇只觉胸腹间郁气几乎要窒息,只得要紧牙关狠命呼吸,根本不能回答一字。
这时,门外隐隐有说话声传来,紧接着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阿贞推门走了进来,道:“大太太、姑娘,小婵刚传来消息,老太太请太太去崇德堂呢。”
闵氏忙拭去泪痕,问道:“什么事?”
阿贞道:“大老爷要罚如夫人给孔姨娘认错,还要让大姑娘去祠堂抄《女诫》,如夫人不肯,在引晖斋和大老爷闹了起来,老太太听到消息,就让都去崇德堂。说让大太太和咱们姑娘也去。”
闵氏叹道:“知道了。”
俞如薇却一甩袖子,恨道:“我才不去见他们!”
闵氏缓缓走到旁边盆架,取了一条湿布巾回来,拉了俞如薇的手,轻轻将刚刚亲手擦上的药膏又尽数擦去,露出长了无数小红疙瘩的手掌。
俞如薇一愣:“娘,你这是做什么?”
闵氏头也不抬,只顾轻柔擦拭,道:“也让老太太看看这背后人的险恶用心,便不枉你受这糟罪。”
俞如薇盯着母亲,忽而嘴唇抖动起来,几乎要流泪:“娘,你既然懂这些,为什么从来不去争不去抢?白白叫人家欺负。”
闵氏手上一顿,闭了闭眼,涩然道:“你没有弟弟,将来出阁之后必定还是要依靠善玖,我纵然争得了一时,却护不得你一世。”
俞如薇眼睫微颤,两行泪珠滚滚而落。
待下午时分俞宪薇回府之时,俞府已然恢复了平静,仿佛白日那番姿态难看的争斗并没有生过。
但俞宪薇去向老太太请安时,仍然敏锐地察觉了众人的反常,院内丫鬟个个都战战兢兢,珊瑚水晶几个大丫鬟全都板着脸,一丝笑容也无,老太太自己也是沉着脸,挥挥手把俞宪薇打了。
她回到自己院落,洒金已经迎了出来。
“今日生了什么事?”进了内院,俞宪薇低声问。
洒金道:“大房里八姑娘奉给大太太的香囊里查出令人麻痒之毒,听说陷害之人是腕上有红痣的,大老爷查到卷青身上,便说是大姑娘嫉妒幼妹得宠才设的计,要让大姑娘去跪祠堂,如夫人不依,最后闹到老太太跟前了。”
俞宪薇毫无意外之色,只应道:“哦?”
洒金不是第一次见到自家姑娘这波澜不惊的模样,倒并无奇怪,继续道:“老太太自然是向着如夫人和大姑娘,也命人查了一番,最后查到厨房里一个丫头腕上也有红痣,便说是八姑娘认错了人,把那厨房的丫头撵走了了事。还狠狠训斥了孔姨娘一番,说她无事生非,是搅家乱门之人。”顿了顿,有几分伤感道,“只可惜卷青,为了自证清白,竟一头碰死了。”
俞宪薇听得愣了一愣:“死了?”
洒金抿着唇,点了点头。若不是卷青的自我了结太过震撼,只怕大老爷也不肯善罢甘休,让孔姨娘白白担了那些羞辱。
俞宪薇回想了一番,记忆里的卷青是个温和的少女,因为是俞元薇贴身侍婢,所以还学了些诗书在肚子里,更显沉静。却不料就是这么个人,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香消玉殒。印象中,前世孔姨娘回府时,闵氏已经回了城外寺庙,便没有这番纠纷,闹出人命也没有这么早,而这一世,俞如薇大约是因着杜若秋而一直留在府内,闵氏也没有离开,于是这场妻妾纷争一开始便火药味十足,也见了血。
纵然是再活一回,也不可能改变得了别人的性格心机,该生的事便也都改头换面用另一种可能呈现出来。
俞宪薇背心阵阵冷,如堕冰窖一般,便不自觉地一把握住身边照水的胳膊,引得照水一声痛呼道:“哎呀,姑娘,怎么了?”
俞宪薇一怔,忙松开手,摇头道:“无事。”
纵然不能断绝各种可能,她也要保全自己和身边人的命运。
洒金见她似有极重的心事,到嘴边的话便停了一停,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还有一事要禀告姑娘,今日上午杜姨娘要去老太太院里辞行,说想去乡下庄子住,恰好被小的遇上,那时候如夫人正在园子里闹,风声也略略传了些来,小的便将事情告诉她,她也就回去了。”
51第五十一章 第一步棋
俞宪薇心头一动,顾不得感慨神伤,忙问道:“她要离开?”自老太太寿宴后,俞宪薇身边一直少不了各色眼睛盯着,所以没有再去找过杜若秋,但她心里还有着许多疑问,是一定要找机会问个明白的。
洒金回道:“正是如此,而且我看杜姑娘神情,并无冲动之色,像是深思熟虑了的。”
俞宪薇略一思忖,便低声道:“你且安排下去,我明日先到园子里给老太爷请安,再去杜姑娘那里和她说会儿话。”
洒金点头:“我明白了。”
俞宪薇又道:“卷青…”但话说了一半却断住,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罢了。”卷青是为俞元薇而死,自然有如夫人去抚恤。她俞宪薇人微力弱,只能尽力护好自己身边人,无力去怜惜别人的人。再者,在这冷硬的俞府里,心太软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是学着狠心一点吧。
卷青是俞府家生子,父母皆依附吕氏,不知吕氏背后许了什么好处,听闻了女儿的死讯,他们也只是默默收敛了尸身,自去安葬,家属没有动作,其他下人们被事情震慑住,又听闻老太太下了封口令,违者重罚,于是也没人敢多说一字,这件事很快便风过无痕,再没引起一点水面波澜,至于水下的漩涡暗礁,则不可尽知。
孔姨娘担了个“搅家乱门”的罪名,也不敢照原计划入住大房温仁堂的西厢房,自己关在引晖斋哭了一夜,第二天便擦干眼泪,顶着众人或轻蔑或嘲笑的眼光,去大太太、如夫人处问安。
吕氏扳倒了一个潜在敌人,欢喜不已,但想起昨日俞宏峻一味偏袒孔姨娘的行为,又不免心寒。但吕氏并不是一味沉溺情爱得失之人,她看得明白,老太太虽然疼自己,但到底年事已高,再如何康健也不过护得住这几年,日后自己和儿女们真正能倚靠的,只有俞宏峻。所以她有心做小伏低去讨俞宏峻欢心,缓和夫妻关系,便决定今日亲自下厨做几道费工夫的菜肴给俞宏峻做洗尘小宴。
刚梳洗完毕,就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孔姨娘来了。
吕氏很是意外:“她来做什么?”昨日还是斗鸡般你死我活的场面,谁都以为两人是势不两立的了,今日这么大清早却又来,莫非是来示威?
刘庆年家的道:“听说方才她去了大太太那里请安,难不成,是来给姑娘问安的?”
“请安?”吕氏惊讶道,“昨日进门奉茶出了那样的事,她竟还有脸今天一早去请安?”
刘庆年家的点头:“听丫鬟说,她是一刻钟前去的大太太屋里,只怕是和大太太说完了话,就来了咱们这。”
吕氏沉着眼想了片刻,冷笑道:“那就请她进来吧。”
孔姨娘轻移莲步,缓缓进到内厅时,恰听见旁边吕氏的大丫鬟淑眉在和刘庆年家的小声感叹:“她虽有这个孝心来给大太太和如夫人请安,我却是心惊胆战,昨日咱们如夫人不在场都惹了一身无妄之灾,若是今日又被有心人做文章,再生出什么事来。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吕氏似是不悦,轻声嗔道:“好了,主人的事也是你可以置喙的?”只是语调轻软,并未有丝毫责备之意。
淑眉忙低头应了。
孔姨娘全都听在耳中,她微微顿足,脸色却是丝毫未变,仍是笑吟吟的,缓缓走到厅中,俯身施了全礼:“给如夫人请安。”
吕氏微微侧了身子,却并未起身,笑容可掬道:“妹妹折煞我了,你我是一样的人,哪里还需要这么大的礼。”又伸手请她入座。
孔姨娘娇柔一笑,道:“贱妾哪里比得了如夫人,不过是以前大老爷在外经商,身边少了服侍的人,见贱妾还算伶俐,便让我在身边伺候着。后来也是因为大老爷命哥儿姐儿认祖归宗,所以才格外开恩让贱妾也一同入府。说到底,不过是沾了他们的光罢了。”
在座的都不是蠢人,孔姨娘这番话,表面上是恭恭敬敬谦卑至极,实际却是绵里藏针,放低姿态的同时也不忘点明自己两个儿女在俞宏峻面前很是受宠,让吕氏纵别有用心,也不得不有所忌惮。
吕氏昨日便已明白眼前这人是个强劲对手,今日淑眉这小动作也乱不了对方心智,但无论如何,能震慑几分也是好的,而真正的较量,则须留待日后慢慢伺机而为,如今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因为她虽得了一时的外在胜利,但孔姨娘占着俞宏峻的心,实则虽败犹荣,现下无论是她或是孔姨娘再生战火,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两败俱伤。孔姨娘今日这番示弱示微,只怕也是这个心思。
吕氏微微垂下眼,无奈自嘲道:“妹妹好福气,能常陪在大老爷身边,可我偏偏琐事缠身,总不能抽身亲自去服侍他,尽一尽妻妾的本分,每每想起,都深以为憾。”她抬起头看向孔姨娘,眼中满是欢喜,起身走过去拉住孔姨娘的手,欣慰道,“如今正好,老天垂怜,把妹妹送到我身边,听闻妹妹素来便掌管后宅之事,想必俗务都精通得很,如今回府,正好来替我分忧。”
孔姨娘很意外,神色间终于有了一丝微乱,忙起身赔笑道:“妾何德何能…”参与管理家事本是她所求之事,但来得这样轻易,还是在这样一个时机,实在是不对劲,叫她不能不起戒心。
吕氏不待她说完,就皱眉道:“妹妹这话,便是不肯怜惜我,不肯助我一臂之力么?”沉下脸来,道,“此事并非是我一人的意思,也是大老爷所愿,妹妹如此受大老爷宠爱信赖,怎能违逆他的意思,辜负他这一番好意呢?”
孔姨娘知道事情躲不掉,便只得道:“就听如夫人安排了。”
吕氏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以后大厨房就交由妹妹料理,虽然是人多事杂,但和各房都能打上交道,却是最方便入手学习的了。且等妹妹上手了,各处人员也都熟悉了,自然就能慢慢接手其他的事情了。”
厨房虽然人多且杂,但每日进出菜品数量众多,所以其中油水也是不少,算得上是个肥差,吕氏将这样的好差事交给自己,这实在是太过反常,孔姨娘一面心里快盘算猜测着,一面低头道了谢。
吕氏笑容更深了:“厨房里那些人,大多是府内世仆,虽然知根知底值得信赖,却也比买来的更傲气些,对那些刁钻不服管束的,妹妹大可不必留情,该如何便如何,有谁不服的,尽管让她们来找我,有大老爷和我给妹妹撑腰呢!”一面说,一面亲昵地拍了拍孔姨娘的手。
孔姨娘脸上笑得僵硬了,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背却在不知不觉中挺得笔直,如临大敌一般。
而那时,俞宪薇已经见过了俞老太爷,和崇德堂里威风赫赫,跺一脚满府都要抖三抖的俞老太太相比,这位病弱的老者显得更淡然无争,每日几乎都不出自己院落的门,只在书法中消磨光阴。每次俞宪薇来见他,他既不高兴也不烦扰,竟似全没放在心上。满府里,他大概只有在见到俞如薇时才能有几分笑容。
不知是不是因为幼子早夭而哀伤,现今的俞老太爷越老态龙钟,连邱老大夫那卓越的医术都不能阻挡他的衰老之势。一番不咸不淡的谈话后,俞宪薇便行礼告辞了。
出了院子,俞宪薇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拐进了园子里,从一片桂树林绕过去,再过一座小桥,钻进芙蓉林中,走了数十步,便是当日俞如薇曾和她谈话的赏花小轩。轩内凭栏而坐看着芙蓉出神的,正是多时不见的杜若秋。
“杜姑娘安好!”俞宪薇微微屈膝,淡淡道。
“六姑娘真是稀客,许久都不曾见过了。”杜若秋浅笑着打趣道。
俞宪薇并未回答,只是示意照水退到一旁,那边杜若秋会意,也命丫鬟轻儿随照水守在芙蓉林外。
俞宪薇看着轻儿躬身应了,然后恭谨地依命行事,不由笑叹道:“上一次见轻儿时,若杜姑娘不给她些好处便使不动她,今日却这般听话,想必杜姑娘背后花了不少心思吧。”
杜若秋笑得温柔,道:“能有什么,是人便有弱点,她年纪还小,弱点也好现,并没费多大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