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眼力不差,认出了此人正是自己来此的目的,她从藏身处现出身形,朝凉亭处走去。
李明则一身斩衰重孝,软绵绵靠在栏杆上,头上束发的生麻散了一截,发髻凌乱,她也不管,只顾提了酒罐仰头饮酒,石桌上散乱着残羹冷炙,杯盘狼藉。
含章立在亭边台阶下,冷冷地看着她,李明则咽下一口酒,醉眼微朦地瞥了含章一眼,毫无意外之色,轻笑一声:“你来了。”
她面色泛黄,眼下乌青,皮肉松弛了许多,烧刀子浓烈的辣味和酒腥气弥散全身,落拓不羁的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含章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人和自己认识的李娘子判若两人,曾经那鹰隼般凌厉的气势几乎荡然无存,两鬓的斑白,额上深刻的皱纹,灰暗发直的眼神,更像个寻常酒鬼老妇。
含章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手中明月的细银链丝缕般垂下,细碎银光微闪,她淡淡道:“李娘子知道我要来?”
李明则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指着对面亭柱上挂着的一幅画,混沌笑道:“你就像那匹狼一样,不求个结果,绝不会甘心。”那一副水墨渲染的画,便是李明则所画,含章题字的月下狼,黑森森荒凉冷僻的山岗中,一匹独狼在仰天长啸。
第八十章 原来血泪帐
这幅画所成的时候,正是两人彼此生疑,互相试探之时,李明则眯缝着眼看了半晌,叹道:“我那时见你行动带风,举止有素,一看便是行伍中人,便疑心你也是将中一员,让你写下这三个字,是为了核对笔迹,查清你来路。却不料,我这里消息刚确定,你的身份就已经尽人皆知了。”
含章本就觉得那日她请自己题字有怪异之处,如今听得她说,倒印证了自己猜想。她微一迟疑,手中略动,弹开了明月柄上机括,将那片三角残片取了出来,甩在李明则身上:“那这个又怎么解释?”
李明则将那残纸握在手中,盯着看了一遍,又抬头看向含章,那含糊眸色顿时清明,一扫颓顿之色,冷利有如利芒,含章一眨不眨看着她,并无一丝怯意。沉默中两人锐气相对,恍惚间便如刀兵相接般铮铮有声,现实中却是安静到极点,连呼吸声都压抑得微不可闻,只有亭外鹅毛大雪簌簌而落,将天地染成一片银白。
两人无形的对峙,似乎连人都要成了雕像,却是李明则先动了,她挪开视线,又灌了一口酒,漫不经心笑道:“没错,这是我的字。”
她这样轻易就认下,就连这纸片是何处来的都不问,含章却心中一滞,沉声追问:“为什么?”
李明则轻轻抚过那残页,缓声念道:“狄汗敬启:而今盛朝皇帝病势渐沉而国本犹虚,二王相争下必有机可乘,且二王之一亦已入瓮,狄汗若有意更进一步协作,当可细商。另,近日边城守军蠢蠢欲动,有挥军北上夺皇庭之意,欲以卢沈二将为主,他人为辅,意在瓦奇河设伏,不可不防此二人。然王与妾已在其粮草中略施小计,其必无力与狄汗相较,若反围之,杀之易如反掌。如今以此二人为礼,以表王及妾二人之诚意。妾顿首。”这些就是卢愚山发现的那封通敌信的内容,这片残页最初完整时的形态,他为此丢了性命。
苦苦追寻许久的东西,一字一句清晰入耳,含章听得手脚发凉,止不住地颤抖,李明则却云淡风轻,丝毫不惊,只带了十分的厌恶续道:“我家和那东狄汗一家也是战场上的老对手,一向是恨不得杀之后快的,如今有求于对方,他知道我最恨以妾自称,故意每次都要我低一头。”说着,嫌恶地将那残纸团成一团,随手扔在含章脚下。
含章一眼不错看着那纸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脚边,她慢慢俯身捡起,攥在手心,忍着心头滔天愤怒,抬头质问道:“那些边关将士,还有大哥和我与你有何冤仇?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明则冷笑一声,道:“有何冤仇?我也想问问那人,我和他有何冤仇,为何害得我家破人亡,生不如死?”
含章心惊不止,斥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明则眼中凌厉之色暗淡下来,漠然扫了含章一眼:“你竟不明白?若你真不明白,既然已经猜测出幕后元凶主谋该是英王,你为何不去英王府找他算账,却来这里找我?”
含章一愣,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李明则不过一个侯门弃妇,将家孤女,谁都猜不到她有这个能耐左右局势,甚至含章来此地之前,也只是猜测她在英王一党中出了力,决计不知她才是幕后元凶。
“因为你就是另一个我,沈含章。你和我一样,都是月下孤狼,宁可为呼号探寻真相而死,也不肯在黑暗茫然中栖身。我们有同样的喜好,同样的品性,甚至还有同样的命运。”李明则睨了眼对面的画,轻蔑嗤笑一声,“你现在最恨的除了我,还有谁?难道你不恨苏哈狼?不恨英王?不恨皇帝?不恨这个国家?你们三兄弟当年为国为民,出生入死,可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你祖父厮杀半生,战功无数,到最后明面上居于高位手握军权无限风光,实际上还不是被君王猜忌,只能像只丧家犬一样夹着尾巴过日子,连唯一的女儿也保不住,现在自己也是生死不知。你自己落得一身残疾,兄长拼死厮杀为国捐躯的功劳在别人眼中轻如鸿毛,甚至没有人愿为他的枉死讨个公道,你想在京城寻真相却处处碰壁,被人揉捏,玩弄于鼓掌之中,忍气吞声,还要眼睁睁看着袁信去死,你就不觉得不甘心?不觉得恨?或者说,你宁愿自欺欺人相信他们嘴上说的铭记功臣、不忘死国壮士,全然不去看他们是如何一面享受着别人用生命代价换来的安定和平,一面却在嘲笑死去之人是多么愚不可及?!”
“够了!”含章大喝一声,上前一步一掌拍在石桌上,带落了几个碗碟,摔在地上,碎片四溅,她暴怒,“你住口!”
“哼!”李明则冷笑一声,视而不见她的凶狠,继续道,“更有甚者,明明真相已经有了端倪,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偏偏他们为了自己的大局布置不愿继续,甚至我这个幕后元凶到了此时还能在自己家中嚣张饮酒作乐,想想卢愚山身首异处,尸骨未寒,你身为义弟,也同为边将,就不觉得心寒彻骨?”
“我叫你住口!”含章怒喝一声,匕首抽出,细链一甩,明月便如一道流星直直往李明则面门袭去,李明则眼一眯,提了手边酒坛往匕首砸去,瞬间瓦片四裂,酒水飞溅,趁着匕首去势微缓,她一闪身,将将避过锋刃,紧旋几步移到旁边。
含章一击不中,手一勾,银链一摆,明月似有生命般在空中摆尾,如吐信银蛇夹着呼啸之声又飞速袭去,速度之快,几乎连惊呼都锁在喉咙里来不及喊出,李明则却冷哼一声,往后一低腰,袖子一挥,只见麻衣白光微动,银链陡然绷得笔直,匕首竟被她空手擒住。
明月从细链乃至刀尖顺滑无比,更兼刀身锋利吹发即断,若有人试图抓取只会落得五指齐根而断的下场,所以它从不曾受制于人,而今见此情形,含章不由大惊,忙收手回拽,李明则手臂微动,袖子滑落露出抓着匕首的手来,手上带了乌黑的皮手套,那手套颜色质地,却和明月刀鞘一般模样,恰好握在明月柄缘上,银刃挣脱不开,微微颤动,发出阵阵呜咽般的轻吟。
两人各执着一端,僵持着互不相让,含章浑身紧绷戒备,目眦尽裂,李明则是却一派游刃有余,她低头看那泛着蓝光的冰冷刀刃,还闲闲伸手弹了一指,刀刃颤动更加剧烈,细细龙吟破空而来,冷冽割面,杀气逼人,似乎有什么冰冷可怕的东西正在蠢蠢欲动,随时可能破茧而出。
“好一柄凶刃!”李明则感慨一声,皮手套下的一根手指轻轻拂过冰蓝色刀刃,却丝毫无伤,“雪山白神牛的皮虽然百年难得一遇,但也不是全无踪迹,恰好我家也有这么小半张,做成了这只手套。可惜,”她似笑非笑扫了含章一眼,“可惜纵然这匕首有牛皮包裹锋利,你心里的怨恨和怒意却已经无可阻挡。沈含章,若是此时传来沈帅的死讯,你可会狂怒之下去要了那一干人等的性命?”
含章听得身上血管紧绷,心跳如雷,脑中一片轰轰声,似乎下一刻七窍里就有热血要喷薄而出,恨不得立刻毁天灭地才好,她握紧银链,正欲发起又一轮进攻,一片惊怒狂乱中她看见李明则的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只有逗弄猎物时的蔑视之意。含章一个机灵,忙极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情绪,刚才不过两个回合就败下阵来,眼前之人的武艺能力远胜自己,明月又被对方所控,更加没有胜算,然而,即便是武艺上技不如人,性命要断送在此处,也不能就这样做了被猫儿耍得团团转的老鼠,丢边城的脸。她忧心故园亲人,心焦如焚,但想着赵昱的承诺,想着边城城墙坚实易守难攻,而自己还有机会驰援边关,终究还是像抓救命稻草一样选择相信他的话。
于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定几欲失控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方才冷声问道:“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明则没料到她这么快就摆脱自己的掌控,深感无趣地轻哼一声,手上一松,含章立刻收回银链,银光闪过,明月弹回,被收入鞘中,含章按住匕首柄,眼中惊疑不定。李明则也不怕她背后偷袭,负手看向亭外,池塘里零星分布着些枯荷叶烂草根,大雪覆盖其上,一片萧瑟。
她似是陷入了什么回忆里,过了半晌才道:“为了什么?若你也像我一样,突然间满门皆亡,又遭逢夫家背叛,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那时,除了发疯,也就只剩下复仇雪恨这一条路了。”
含章打断她的话:“你说的仇人究竟是谁?”
李明则瞥了她一眼,好像在看一个愚不可及的蠢物:“能要了我李氏一族性命的,普天之下能有几个人?”纵然外表落魄,状如老妪,这人举手投足间那名门后裔的傲慢仍是一分未少,反而因为放开了虚伪的伪装而愈加明显。
含章咬牙,直言不讳道:“是当今圣上?”
李明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是讥诮,全然没有提及帝王时该有的敬畏:“除了他还能有谁?他还是藩王时,我父兄追随孝文太子,后来他害死太子,引了狄族入境动乱,再借亲征之机笼络大权,得继大统,我兄长们就成了他心头之患,纵然有灭西狄的功劳,又有累世功勋,也还是接二连三死在他手中。”
含章乍听此事,只觉难以置信,但英王宁王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叫人无可辩驳:“所以,你就如法炮制了这一出?”
“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当初是如何登上帝位的,他的儿子们也不遑多让,我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让这一切更顺利些。”李明则莞尔一笑,可那笑声冰冷坚硬,毫无情感,“他是怎么不着痕迹毒死自己兄长,毒死我的亲人,五年前他的儿子们也用相同的毒毒死了他的宣穆太子,他当初怎么引狼入室想趁机坐收渔翁之利,如今英王也是如出一辙。只可惜这位英王比他老子蠢了许多,真以为狄族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蠢货,也不思量人家从前在此事上吃过大亏,又怎么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说得开怀,不免得意笑道:“那狗皇帝真是养尊处优得太久,他以为把那阴损毒药毁了,又杀了医者,就没有人知道他当初的手段,连昔日做下的孽也淡忘了,还真以为自己子孙稀薄是因果报应的缘故,愚蠢地每日里求神拜佛做法事祈求上苍恩典。竟全然没有料到是我所为。哈哈,你让我李家满门尽亡,我也让你尝尝自食其果断子绝孙的滋味!”
李明则凄厉的笑声回荡在冰冷的池塘上空。含章头脑中的冲击一阵接一阵,几乎完全颠覆了自己心头仅存的一丝对于帝王的崇敬和惶恐。
第八十一章 名将如美人
李明则凉凉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若无礼,则臣亦不忠也。他们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因为这些,你就里通外族,害死了我大哥,害死那么多无辜的将士和百姓。”含章心头天平摇摇欲坠,她不愿再受对方言语蛊惑,毅然打断道,“这些是皇族之人犯下的罪孽,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报仇,以你的能耐寻机杀了皇帝也不是难事,为何还要把天下百姓都牵扯进来?无论如何,身为将士保家卫国是天职,怎能自毁长城将百姓国土暴露在敌人的刀兵之下,你可知因为你,多少人枉死于战火?”
李明则笑得十分开怀,好像听见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杀了皇帝?那不是太便宜他了么?既然他为了那把椅子害了那么多人。我偏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椅子是怎么毁在他和他儿子手中。至于天下人,当年若没有我父兄,东西狄族早联手南下,他们也早就是这样的结局,多活的这几十年不过是我父兄们施舍的恩惠。现在我父兄已经不在人世,我把这恩惠收回又有何不可?”
她这番话分明是歪理邪道,偏偏还振振有词,说得含章几乎气得发笑:“荒谬!为将者只有保卫国家的,哪里有和百姓算账计较恩惠得失的道理?”
李明则没有计较含章言语不敬,只冷冰冰道:“你的家人朋友都在,也还不曾绝望,自然可以站在高处说得冠冕堂皇,我李家人上下几代为了保卫国家死了不下数十人,最后得到这凄凉结局,天下人既然负我,我又何须在意天下人?”
含章深感此人的偏执已经无可挽回,她没有兴趣再争辩下去,左手抽出明月,却不再用银链,只持匕在手摆出戒备姿势,道:“你要怎么样天下人我不管了,可你害了我兄长亲人却是不争的事实,今日哪怕死在你手中,我也要讨回这血债。”
李明则不以为意,随意抚了抚斩衰麻衣袖口的褶皱,又抬手将散乱的发髻重新用生麻扎好,淡淡一笑:“可我不会杀你,相反,我还要你活得好好的。”
含章一愣,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很像,沈含章。这几十年我孤身一人,夜不能寐,被仇恨和痛苦折磨,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来了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也上得战场,也杀得敌人,却天真得近乎愚蠢,我几乎迫不及待想看你的结局了。看你在深渊里挣扎,却发现四处可以攀援的藤蔓都是荆棘,即便认同爬到一半还是会被刺得受不了摔回深渊里,这样的滋味会折磨你,让你对一切事都心生恐惧,让你对所有人都怀有仇恨,让你痛不欲生,你会成为第二个我,执着于仇恨,满心只有怨气,对着这不平的世间狠狠发泄出来,直到你毁掉这个世界,或者自己毁掉自己。”李明则以近乎耳语般催眠的声调说着,她越说越开心,癫狂地仰天大笑几声,又盯着含章眼睛道,“你现在还能相信谁?傅老侯爷?赵昱?还是程熙?”
她每说一个名字,含章心里就是一颤。预感到她可能要说的话,含章脸上血色顿失,李明则看得分明,更加得意:“傅家算什么?他们就是皇帝豢养的一条狗,只为皇帝办事,若不是我把莫邪嫁入他家门让皇帝错以为李家彻底失势,我也没办法保留住仅剩的势力。”
这话甚是绝情绝义,含章想起李莫邪率性爽朗的脸,不由为她叹息:“李姐姐她…”
李明则冰冷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迅速被冷漠掩盖:“我的亲侄子早和他娘一起去了,莫邪不过是捡来的孤女。她能为我蒙蔽住傅家,也不枉我救她一命,还把将门李家的姓氏借给她二十多年。”毕竟朝夕相处二十载,她对李莫邪终究有着些许歉疚,便避开这个话题,低低一笑道,“赵昱和程熙两个,他们每一次接近你和你亲近,你怎么知道就没有别的用意?沈含章,你最好不要相信任何人,否则你付出信任和真心越多,以后在悬崖底只会跌得越惨!”
“住口!”含章彻底听不下去,脱口而出道,“你根本就不是想看我,你这是在自怨自艾!你怨恨的人是你自己,所以你才迫切希望有人和你一样,好显得你不那么可怜可悲!”
“放肆!”李明则大怒,扬起一掌狠狠拍向含章,她速度奇快,每一招几乎只能看到白袖一闪,含章本就有伤势在身,动作不快,只来得及挥匕相挡,李明则掌风凌厉,手中手套又专克明月,含章右臂不能使力,单靠左手力量相抗,颇为吃力,不过接了十多招便被李明则一巴掌扫得凌空飞出去,重重摔在亭角一堆酒坛上,瓦坛被砸得碎裂,上好的烧刀子如泉涌一般流泻满地,浓郁酒香覆盖了整座小亭。
含章一时被掴得眼冒金星,半身湿透,身上许多地方都被碎瓦片刺破,所幸衣裳是黑底红纹,看不太出有血迹,还不是那么凄惨。她吸了一口气,努力撑着身体爬起来,昂着头看向李明则。
李明则眼中神情莫辩,深深看向含章,半晌才笑道:“能扛这么久你也算不错了。若非你身上有伤,你我在战场上遇见还能多过几招。”
含章的牙齿擦破了舌头,她吐出一口血水,反唇相讥笑道:“的确如此,想来你也是只为狄族出战的。”
都死到临头还不知收敛,李明则冷笑不止:“你又能笑多久?很快狄族就会入侵玉京,宁王已死,英王叛国,剩下的两个都没有势力不成气候,如果这时皇帝突然宾天,你说大盛朝还能存在多久?”她笑得冷酷而危险,看着含章警惕的眼神,又指着外面池水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择住在晋江边的宅子?宫中太液池有水道汇入晋江,而那水道就有暗河连到这池塘,每旬一次,会有人将宫内消息通过这水道传送出来,被细网捕获。宫里人的一举一动我都了如指掌。他们那些肮脏的勾当如何能瞒得过我?沈含章,你也不过也是他们算计中的一粒小棋子而已。”
她话音未落,脸色又是一变,满脸凝重看向最近的围墙方向,含章心生疑惑,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白雪覆盖的围墙瓦顶冒出一片片黑色的人影,个个手上还拿着弓箭,弓弦紧绷,箭在弦上,全都瞄准了这座小亭,李明则一声嗤笑,并不意外:“来得真是时候。”
便有另一队军士小跑着围上前来,脸色冷肃,手中矛尖齐齐对准亭中人,一个带队的小将出列道:“忠义乡君,寿宁长公主已被生擒,我劝你还是束手就范的好。”他声音冷淡,这语气是第一次听到,但这声音含章颇有些熟悉,然而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她也没有转身去看。
听得好友的变故,李明则并未动容,她嗤之以鼻,不屑道:“我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叫我就范,你做梦。”她手一探,伸入袖子,众军士不知她要拿出什么兵器,全都高度戒备,目不转睛盯着,却见她手徐徐收出,手中并无利器,只有一个小小的火折子,那小将生疑,嗅了嗅,只觉酒味扑鼻,他暗道不好,忙喝道:“射她手臂,她要**!”
说话间李明则已经点燃了小火苗,“啪”一声,燃着的火折掉在地上,点燃地上的烧刀子,立刻腾起巨大火焰,几乎是瞬间,所有酒液弥漫的地方全都笼罩了烈烈火海。含章只觉火苗燎燃了额前头发,热气滚烫,她身上因被酒淋湿,反而一时没有出事。而李明则的麻衣已经开始起火,她毫不介意地看了看正在燃烧的衣摆,又看向含章,傲然一笑,伸手重重一推。
含章猝不及防,往后摔飞出小亭,跌在台阶下,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她勉力撑身抬头,却只看见漫天鹅毛大雪中数枝漆黑箭矢如流星般穿雪破空朝小亭射来,李明则傲然抬着下巴,狠狠一掌拍在小亭栏杆的一块雕花上,只听“轰”一声,亭子四柱瞬间折成数断,亭顶重重压下,淹没了白色麻衣人影,那些箭失慢了一步,“哒哒”响着射入亭顶木料,尾端黑羽犹自颤动,亭顶厚厚白雪被坠落之势震开,却流出更多晶亮液体,把火势带得更旺,熊熊之势,热浪逼人。亭子是悬空在池面上,底下并没有足够空间制造密道藏身,所以。李明则必死无疑。
含章呆呆看着那些逐渐被烧化成灰烬的箭羽,几乎有些不能相信,前一刻还狂妄傲慢的李明则此时已经葬身在那火海之中。其实以她的能耐,逃走或是闯出玉京与狄族会和都不是难事,为何偏偏在此坐以待毙?含章只觉头脑中莫名一阵烦扰疼痛,不能继续想下去。
含章还伏在地上,旁边小将早已认出她来,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来蹲□道:“沈校尉。”
含章木然回头,认了半天,微滞的眼神渐渐清明,她声音有些发冷:“刘方,是你?”
刘方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道:“正是末将。”
含章见他反应,越发狐疑,上下扫了几眼,问道:“你不是袁信的手下,北衙禁军的人么?怎么穿着南衙的服色?”尤其宁王造反那夜,她分明听见李校尉的手下说刘方带了人去追平王,他既然参与了叛乱,为何没有受到牵连?
刘方微低下头,似乎有些无措,又有些难以启齿。含章明白了,这人只怕也是个内间,牵扯了另一桩朝堂辛秘,她不再多问,自己积蓄力量站起身来,转身就要走。刘方却叫道:“沈校尉,且等一等。”他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方才李明则和校尉说了些什么,可有提及她的同党?校尉能否告知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