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宁一怔。
车欢欢自己也吃了一惊。这样的语气,有着捂都捂不住的珍视与关心,如此自然随意地冲口而出,却是这般妥当和令人舒适。
叶少宁还是喝醉了,吐了两次,第二次用纸巾拭嘴巴时,眼前一黑,满纸巾的猩红。他强撑到把司行长一行人送走,礼貌地向乐静芬母女挥手道别,头一转,抓住最后一丝清醒对罗特助说:“送我去医院。”
胃出血!医生面无表情,说这是过年期间的常犯症,喝酒如牛饮,完全不把小命当回事。
罗特助送叶少宁去病房输液,刚坐下来喘口气,就接到车欢欢的电话。车欢欢到家了,有点不放心,打叶少宁的手机没人接,就打给罗特
助。二十分钟后,她赶到医院。叶少宁沉睡着。
“你回去吧,我陪叶总一会儿。”她对罗特助说。
“车小姐,要不要通知叶太太一声?”
“你看现在都几点了,别吓着她。要打几天吊瓶?”
“一个星期。”
一周啊,真漫长,叶大哥这个年看来是过不好了。车欢欢的小脸阴了,转身看着床上的叶少宁。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他的脸白得没有血色,眼角多了几丝疲倦的纹路。
他这般拼命,都是因为她,心里突然甜得她泪盈双睫。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上他的脸颊。温热的肌肤,像是一块磁铁,紧紧吸附着她的指尖,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缝隙。他的发质、眉型、喉结、嘴唇的弧线到衬衫里隐隐拱起的胸大肌……她闭上眼,心慌乱如小鹿,不得不紧紧地按住胸口。
她曾经以为能吸引自己的男人可以陪她在高速公路上把车开到二百码,在漆黑的夜里去海中潜水,在山谷的小溪边露营,一仰头看到天上的星星。冬天去北欧滑雪,夏天去南非冲浪。赛季里,穿上运动装一同为喜欢的球队加油……原来想象只是一纸空谈,等真正遇到一个人,不需要任何想象,只一眼就够了。
一个小时后,叶少宁醒了,仰面对着天花板,然后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身上时,一愣,接着笑了:“怎么是你,罗特助呢?”
她不说话,眸光越来越炽热

“傻丫头,吓坏啦?我没事的。”
“叶哥,”车欢欢长长地叹息,用一种无力挣扎的口吻坦白道,“我好像爱上你了。”
叶少宁轻笑着摇头,那神情好像是“看看,这孩子又调皮了”,却不舍得责怪,笑容里多了包容和宠溺。
这表情却激起了车欢欢的斗志,感觉胸口一堵。她刚才的感觉是一壶翻着细小泡泡的热水,此时这壶水已经开锅了,还是一个会拉警报的壶,尖厉地叫嚣着。
“我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还敢说没开玩笑,你忘了,我被你从哈尔滨叫回来时,那时我正在度蜜月。”叶少宁这话是说给车欢欢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所谓蜜月,应该是新婚的第一个月。他和童悦结婚已经满一个月了,可在这一个月里,他和童悦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十天。
走廊上静得出奇,是深夜,还是凌晨?童悦在家会不会等着急了?不会吧,她已经习惯了。她似乎很少主动过问他的行程,也从不打电话催他回家。她很信任他,知道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会回家的。他也希望自己能不负她的信任。
藏在被窝里的一只手,掌心里满满的汗。心里如同吃了一盆堆积了太多辣椒的水煮鱼,辨不清滋味,因为所有的滋味全混合在了一起。
“我知道呀,我又没有要你怎么样,我只是向你表达我现在的感受。”车欢欢的嘴又噘了起来
,眼神很是憋屈。
“我能说的,大概只有抱歉了。”叶少宁这回没笑,表情非常严肃。
“别这么生硬好不好?弄得我心里很烦,这是我第一次对男人产生爱的感觉,我也不希望是你,却偏偏是你,我真讨厌你。”车欢欢趴在被子上,显得无辜又无奈。
“回家去吧!”叶少宁忍不住伸出手,拍了一下车欢欢的肩,像大哥哥安慰一个被同伴欺负了的妹妹。
安慰以后这只落下来要抽回去的手却被车欢欢紧紧抓住不放:“叶哥,如果你现在还没结婚,我和你太太一同出现,你会爱上谁?”
叶少宁呆住。此时,车欢欢白皙娇嫩的脸上有着一双成熟女人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意识到她已经没把他当“大哥”看了,而是一个男人。他无法对视这双眼睛,只得紧紧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这个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你不敢承认是不是?你先爱上的人一定会是我。”车欢欢开心了,笑得像漫天烟花绽放。
叶少宁硬生生抽回自己的手臂,浑身的细胞都紧绷到极点。他睁开眼睛,看到输液瓶见底了,忙按下一边的铃:“没有任何可能。”
车欢欢的脸又凑近一点,近得他连她有几根睫毛都看得清楚:“叶哥你是不是害怕了?”
他抿起嘴唇,不愿再接话。被下的五指紧握,指尖深深地戳进掌心。他要让自己感觉到疼痛,只有疼,才能保持清醒。

真的没有对车欢欢动心,只是她的俏丽、可爱总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读书时的陶涛,有些心情自然而然就冒出来了。他喜欢看她笑,看她噘嘴,看她苦恼时皱眉头。和她在一起,时间都是蹦着跳着流淌的。这不是寄情,车欢欢就是一抹影子。面对她,他会怀旧,却只是怀旧。但他知道自己活在当下,时光不可能回头,也无须回头。他享受这样的相处,但没想到欢欢有了这份心思。虚荣吗?窃喜吗?慌乱吗?恍惚吗?分不清了,他现在只想快点见到童悦,她是不关心自己了吗?
护士及时赶来,换了药瓶,看看车欢欢:“病人需要休息。”
“嗯!”车欢欢捂住嘴,点点头。
“打电话给罗特助,让他送你回去。”他公事化地交代。
“我让他先回去了。青台治安很好的,又不是纽约,我等你睡着了就走。”车欢欢礼貌地向护士道谢,俯下身替他调节了一下滴液的速度,掖掖被角,柔声问,“要不要喝水?”
护士关掉天花板上的大灯,只留了一盏床前的壁灯,端着药盘出来时,门外立着一个人。她吓得直拍胸口:“你干吗呀,站这儿吓人啊?”
“对不起。”
“童悦?”叶少宁一下子就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童悦?”车欢欢跟着重复,愕然地扭过头去。
走廊昏黄的灯晕下,童悦的脸白皙得近似透明。不知是不是怕冷,脚上竟穿着一
双毛茸茸的小猪棉拖,配上她冷丽的眉眼,显得有点滑稽。
从室外到室内,陡增的温度让童悦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睛,感觉睫毛上都挂了一层水雾。水雾模糊了她的视线,看着床上的叶少宁,有几分不敢确定。
“你没开车?”叶少宁撑坐起,眉头不由自主地拧起。这么冷的天,童悦没戴手套,手指冻得通红。他抓住她的手就塞进被窝里。
冰凉的指尖,紧贴着叶少宁修长而不失结实的双腿。柔软的羊绒内衣,质地优良,是她为他选的。童悦觉得自己已经把毕生的意志都用上了,每根头发都在瞬间过了一通电。她反反复复琢磨着一件事:罗特助说进医院时叶少宁是昏迷的,那为他脱去外衣长裤的人是罗特助还是身后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车欢欢呢?
这好像没必要纠结,救人要紧,谁脱都可以,难道那时候谁还能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就这么跑过来。慌什么,我就是打个吊瓶。你要是冻伤了,问题才大了呢!暖和点没有?”
叶少宁讲出的话像是埋怨,可听在车欢欢的耳朵里,却是刺耳的心疼和亲昵。
“叶哥,不介绍一下?”
哦,病房里还有一个人。童悦循着声音看过去,车欢欢圆睁的双眼里有不解,有疑惑,却没有一丝丝的不自然。
“我看着像个医生吗?”她抢在叶少宁开口前接话,语调森冷,目
光也是凛冽。
车欢欢不明白地“呃”了一声。
“一个女人既然不是医生,凌晨时分,蓬头垢面、惊慌失措地跑到医院看个男人,你说会是男人的谁?”
“也有可能是兄妹。”这话一出口,车欢欢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
“你的叶哥姓叶,我姓童,车小姐不是别人,应该不会弄错吧!难不成车小姐也以为我是像你这般关心你叶哥的下属的?下属不敢这样不要形象地出现的!”她有意无意地扫了一下车欢欢精致的妆容。
“你们……认识?”听话辨音,叶少宁一下子抓住了重点。童悦此刻的表现就像一棵长满倒刺的植物,枝条肆意疯长,谈不上见谁刺谁,目的性却很强。
“车小姐没和你提过吗,我是她在青台唯一想结交的朋友。”童悦讥讽地勾了一下嘴角。
车欢欢脸上立刻就有些精彩:“我很真诚,但你的表现让我非常失望。”
“那是我清楚我们之间没有让友情萌芽的土壤,又何必浪费种子呢?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真诚,顺便再谢谢你看护我老公。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打车。”童悦心中有一千句一万句话能把车欢欢刺得鲜血淋淋,但她没有力气说了。两个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打得头破血流,不管谁胜谁负,都不是赢家。靠女人的斗争去博取男人扶摇不定的心,已是一种悲凉。
车欢欢委屈地噘着嘴,朝叶少宁看了又看,似乎想他
挽留自己。叶少宁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她闷闷不乐地往外走,到了门口,回了一下头:“叶哥,我走啦,你好好休息,过两天我来给你拜年。”
童悦没有错过叶少宁眼底的为难。胸口一阵阵疼,接连不断,山穷水尽一般,疼到歇斯底里。车欢欢这样的年纪,像气球一样,飘到哪个男人面前,都会想紧紧抓住不放。而她大概也清楚自己的所长,更是尽情地吹皱一池春水。
楼梯口很安静,唯一的声响就是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医院外面停着几辆等客的出租车。
车欢欢拢紧大衣,朝着黑夜吐出一口白汽:“童悦,你现在是不是很紧张?”
童悦神色平淡:“紧张什么?”
“叶大哥那么好,你不关心他、在意他,难道还不准别人在意他、关心他吗?”
“谁告诉你我不关心他、在意他的?”
“我有眼睛看呀,叶哥生病住院,第一时间赶来的人是我不是你。”
“很有成就感吗?”真是坦荡呀,童悦感慨!车欢欢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那是因为她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色,所以她觉得明天是灿烂通透的,而自己却明了这个世界的状态大部分时是灰色的,这样的心态该有多老?多沧桑?
车欢欢眉梢一扬:“很有挑战性。”
童悦轻轻点了点头:“你喜欢看翻拍片吗?”
“不喜欢,不管怎么翻,嚼着还是一股子陈旧味,我喜欢创新。”
“可能你并不了解自己,其实你是喜欢的,就像你现在就是踩着你妈妈的脚印一步步地在走。不管你妈妈怎样评价江冰洁,事实上真正的第三者是你妈妈。当年江冰洁和车城是一对相爱的情侣,不过非常清贫。你妈妈横刀夺爱,因为她年轻,因为她可以对车城的事业有所帮助,所以车城动摇了。后面的故事不要我再讲述,你也都知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点,你有你妈妈的遗传,而我不是江冰洁,叶少宁也不是车城。”
“你如果真的很好,为什么叶哥从来没在泰华提过你?叶哥可是泰华的总经理,我不相信你没带他去实中显摆过。叶哥这么做,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觉得你带不出去,你让他脸上无光。我现在甚至怀疑你们的婚姻是怎么来的,说不定……”
车欢欢这几句话可能只是小孩的无心之语,却深深戳痛了童悦心底的某处。
“我们不是明星,结个婚也想上个头条。普通人过日子就是这么低调,低调得只容得下两个人,别人挤都挤不进来。”
她不想再看车欢欢,连“晚安”都没说就走了。两点了,黑暗浓厚如墨,连灯光都穿不透。鼻梁上落下一滴冰凉,伸手一抹,下雪了。春节前的最后一场雪,终于下下来了。
准确来讲,是昨天早晨,她开车去了一趟农科所。叶一川今天开始放假,一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单位发的年货,东
西挺多,他正准备打个车回家,没想到童悦会过来接自己。童悦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一一跟他的同事打招呼,同事们从大棚里摘了一篮新鲜的草莓给她。
明天是除夕,按照礼节应该回叶家吃团圆饭。大过年的,她不愿意坏了大家的心情。回家的路上,她恳求地对叶一川说:“爸,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妈妈不开心,你帮我多宽慰妈妈一下。给我时间,我会改的。”
叶一川叹息道:“小悦,少宁妈妈那个样子,我看着都累,何况是你。是你在我们家受委屈了,放心吧,我和你是一国的。”
童悦听得心里暖暖的。她没有留在叶家吃午饭,李想那家伙真的怂恿了一帮同学,嚷嚷着去吃火锅,喊她来凑份子。火锅吃到一点才回家,想着如果叶少宁今天可以早点下班,今晚就回叶家住,不给罗佳英说长道短的机会。这是她第一次在叶家过年,多少有些忐忑。
电视里的节目花团锦簇,却很少能让人耐住性子看下去。她十点就把电视机给关了,歪在床头看张晓风的《地毯的那一端》。看一页,就抬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一下时间,侧耳听听外面的动静。十二点,她起身去洗手间,推开窗看看外面,灯光清冷,树木萧萧。
一点了,叶少宁还没有回家。她有些犯困,拿起手机给叶少宁发了一条短信。输完一行字,想按发送,却
又按了删除。急促响起的铃声让她惊得心怦怦直跳,是客厅里的座机,如午夜凶铃般。她光着脚跑出去,拿起话筒时,手都是颤抖的。是罗特助打来的电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清楚。她套上外衣,穿上一双鞋就往外跑。到了楼下,她才发现脚上穿的是拖鞋,没戴手套,没拿车钥匙,连包包也没拿。幸好她和保安认识,敲开门,借了一百元,拦了辆的士去了医院。司机看着她脚上两只肥嘟嘟的猪娃娃,抿嘴直乐。
鞋底是软的,走起来有点笨拙,但没有声音。她也不是要偷听,只是站着窗外看到车欢欢替叶少宁拉被角时,那么体贴温柔,她觉得贸然撞进去似乎不太好,于是就多站了一会儿。
医生在药液里加了不少镇静剂,叶少宁又睡着了。她在他的身边坐下,静静地凝视他,一动不动。
输液结束后,她没有按铃,而是跑去值班室叫人,顺便问了一下情况。医生建议住几天院比较好,童悦小心地恳求可不可以回家养着,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每天来医院输液。过年呢,不管吃什么,至少一家人能团团圆圆在一起。医生叮嘱了一大通,最后勉强同意了。
早餐是出去买的,医生嘱咐又嘱咐,必须要吃清淡的流质。她买了粥,一口一口地喂他,替他洗脸漱口。
“没那么夸张,我可以自己来。”叶少宁笑。
她默默地看
了看他,转身去倒水。
“叮咚”,是短信提示音。叶少宁“啪”地打开,三秒钟!三秒钟后又合上盖,将手机搁回去。搁回去一秒,又快速地捡回来,然后关了机。
是车欢欢发的短信:叶大哥,当着我的面对她那么温柔,是向我证明你们很恩爱吗?嘿,其实是叶大哥心虚了。
早晨叶少宁输液的时候,童悦先回了一趟家,把换洗的衣服带上,然后开车来接叶少宁。一大早,罗佳英催了好几回,都是打的她的手机。
回到叶家,她从车里扶出叶少宁,罗佳英一见,大呼小叫:“这到底是作的什么孽呀,我们家以前从来没在过年遇到过这样的事。”说着,她的眼就斜着童悦。
叶一川斥道:“童悦第一次在我们家过年,你这样讲,孩子听了会好受吗?少宁都三十多岁了,为了工作喝成这样,你该说说少宁才是。”
罗佳英叫道:“养子不教父之过,我是慈母。”
“好,你慈祥你和蔼,快进屋吧!”叶一川叹气。
罗佳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叶少宁这一病,她也不指望童悦能帮忙了,让童悦寸步不离地照顾叶少宁,大有要童悦将功赎罪的意思在里面。
童悦给叶少宁放了一浴缸的热水,让他好好泡了个澡。在他泡澡的时候,她帮他刮了胡子,剪了指甲,还修了头发。她说新年要有新面貌。穿衣时,叶少宁手抱紧了童悦的头,这样他可以准
确而有力地吻住她的唇。
童悦轻轻推开他的手:“你还病着呢!”
为了来年图个吉兆,叶一川放了许多爆竹。晚餐桌上,叶少宁只是坐了坐,什么也不能吃,罗佳英那个心疼啊。
“等我好一点,童悦给我再做一次那个汤。”叶少宁说道。
童悦询问地看向他。
“就是我第一次去你的租处,你给我做的那个。”
童悦垂下眼帘:“季节不对,那个汤做不了。”
吃完饭,四个人坐着喝茶看电视。十点,叶一川就催叶少宁上床去休息,童悦也跟着上去了。他换睡衣时,发觉床上多铺了一条被子。
“干吗?”叶少宁眸光幽暗。
“我夜里要起来的,怕吵醒你。”童悦跑过去打开电视,春节联欢晚会开始有好一会儿了。
“你夜里起来干吗?”
“你晚上只喝了几口粥,哪里会饱,我帮你做点夜宵。”童悦掀开一条被子,蜷了进去。
叶少宁把另一条被抱到沙发上,钻进童悦的被子里,一把抱住她:“叶太太,我生了个病你就嫌弃我,等我老了,你还不知会怎样虐待我呢。”
“我现在待你不好吗?”
“不算很好,你一天都没和我讲几句话。”这一整天,她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只有宁静的双眸偶尔泛出一点波澜,才让人察觉到她心情的变化。
她托起他的手,一根根把玩着他的手指,继续沉默。
他终是身子虚,不久就睡着了。不知是凌晨还是半
夜,感觉她轻轻下了床,过了一会儿,一碗温热的羹汤递到他的面前:“少宁,起来吃一点。”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汤里有碎碎的香菜,有像纸片那般薄的豆腐丝,鲜虾沫,还有蛋清。他喝了一口,清香满津,不禁胃口大开,坐起来把一碗汤喝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做的?”他问她。
她递过来温开水和热毛巾:“晚饭时我就准备了。”
她把碗筷放好,然后重新上床,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过十二点了,学生的拜年信息特多。她翻了又翻,没有彦杰的。
没有彦杰的春节,就没有那股年味。两人还在读书时,童家的大扫除是不请保洁人员的,都是她和彦杰负责。她洗窗帘、被单,彦杰拖地,擦窗子。两人一起和包子馅,夜里排着长队等着加工包子,一边等一边跺脚呵手的。第一笼包子出来,彦杰不怕烫,抢一个在嘴边吹吹,递给她。彦杰去上海后,都会在春节的前几天回青台。大扫除、蒸包子,钱燕早早准备好了。彦杰就带她去看电影,看完去火锅店吃火锅。除夕夜,两人明明就隔了一道木板,跨年的钟声一响,两人第一时间就给对方发信息。
她还是给彦杰发了一条短信:哥,过年好!
大年初一,童悦给童大兵和钱燕在电话里拜了年,没有过去。她要陪叶少宁去医院,带了杂志、毛毯,保温杯里装着白开水。医院
比平时要清冷些,输液室里空了许多座位。他输液时,空着的那只手就抓着她的手。她发现他经常悄然地打量自己,当自己迎视过去时,他的目光又挪开了。药液还有一点,他轻描淡写地说起胃出血的缘故,他当时昏迷了,罗特助送他来的医院,车欢欢是后来才赶来的。这是解释,也是坦白,她“嗯”了一声,没再问这问那。
大年初五,医生给他做了检查,说是恢复得不错,注意休息就行了,不必再输液了。
“我们回书香花园住吧!”夜里,他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
“才初五呢,爸妈会不高兴的。”
他咕哝道:“在这儿不比在家里,不自由。”
她有些诧异,书香花园那个家于他而言和宾馆差不多,晚上就回去睡个觉。真正说自由,还是荷塘月色那个小公寓,现在还空在那里。
“回家吧!”
“回家没人做饭给你吃,你还是待在这里吧。”
“你做的饭不要太美味啊,叶太太。”静夜里,他温柔地轻咬着她秀气的耳朵。
“少宁,我初七要去昆明。”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了一遍:“你说去昆明?”
“是的,初七早晨的飞机。”
他呆愕了半晌,松开她,慢慢坐起,拧开台灯:“这么大的事,你到现在才告诉我?”心中像被人狠狠砸了一砖头,闷疼闷疼的。他还没痊愈,难得有一个可以朝夕相处的假期,她居然跑那么远的地方
去度假。和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