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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碍于平阳公主的尊贵身份,亦无人敢出声提醒。瞧到首座的平阳公主轻轻举起青瓷茶盏示意,众人只得纷纷举盏回敬。以茶代酒,轻呷了口。瞧见公主举箸开席,互相瞥了瞥,确定无酒后,亦跟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个糕点或菜到嘴里品尝。
周围寂静一片,甚至可以说是压抑。与宴者面色多少带着掩不住的失望,皆有些心不在焉。
紫鹃差点一个没忍住,破了功,扭身掩袖捂嘴偷笑了会,朝秋月递个眼色。只听木槌轻敲一声编钟,六个身形高大足有九尺体格壮硕的青衣力仆吆喝着‘哈嘿哈嘿哈’号子由远而近,从水上回廊稳步走来。
不一会儿,一个足有七尺高的圆形大腹的青铜酒罍出现在众人眼前,莫不惊得目瞪口呆。紫鹃忍着笑,命人将酒罍挪于假山清泉一角,放下个高脚凳,在众人的注视下,由着他人的搀扶,跨步登了上去,掀去盖子,扑鼻的酒香四溢开来,取来一长柄勺,一木质羽觞,素手执勺倒酒姿态曼妙优雅,而后置羽觞於清泉碧波上。
众人一惊,这才明白围绕着座席设置蜿蜒曲折的清溪流水的真正用途。曲水流觞,好一独具匠心的巧思妙招。奇了,当真绝了。
随着又一声编钟的叩响,冬梅上前环众周视了遭,弯唇笑道:“公主有命:酒令大如天,今日不问尊卑,惟我为主,众人皆听我言,酒杯漂止於何人面前,需即兴以此景此致赋诗饮酒。如若不然,当心这一海碗。”
说着,从身后侍女的托盘里取出个酒樽,小盆般大小。纵使酒量再大,亦不一定受的。众人莫不倒吸口凉气,赶紧搜肠刮肚的思量准备起来。眼睛则死死盯着随波慢慢漂流的酒觞,瞧它何时停下来。
不一会儿,由于漂流落英树叶的阻隔影响,酒觞一番原地打转后,停在了李从让的面前。本还笑眯眯执着茶盏瞧戏的李从让瞬间刷白了脸,有没有搞错?第一个就是他,在坐那么多名流大家怎就轮到了他,嗷,恨不得挖地打墙,或者索性躺倒装死。他不该强行厚颜索要请帖来的,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抵不过众人关注的灼热目光,悔得肠子快青的李从让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衫冠帽,站起身四下瞧了瞧,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对面右下坐的齐笑煜漫不经心地捏转着茶盏,手轻轻捋了捋耳侧垂落的发梢,余光又偷瞄着一边的落英,还不忘偷觑他一眼,嘴角浅浅一笑。
顿时脑中灵光一闪,感激地瞥了眼,挺直腰杆故作沉思状,低首吟道:“羽觞随波泛,谁是拾环人?落英何处去,难得有心郎。”
众人皆愣莫不哑然,甚者面皮微紧,暗暗抽着发僵的嘴角,不愧是京城第一的纨绔子弟,脂粉堆里的翘楚。
齐笑煜先是愣了愣,回神后手轻拍下额头半捂住脸,低首装啥都不知道。丢人!东挪西凑,实在差强,勉强压得韵。
李从让倒是不以为意,嘿嘿笑着饮完觞中酒,拱手回礼笑道:“抛砖引玉,呵呵,勿笑勿笑丫。”
而后随性地一抹袖子落了坐。念出歪诗勉强过关就好,咳,本世子肚里就这些墨水。嗯哼!还是很不错的。
冬梅眼神瞥了眼平阳,见她微颔首表示过关,也只得噙起浅笑,往前一步,开口道:“差强人意,已然押韵。罢了,且继续行令。”
连出了名的废材都勉强过了关,虽一海碗的惩罚已然成了摆设,众人亦不甘落於人后。一时席筵上妙诗佳句连珠而出,拍案叫绝声不止,觥筹交错间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一番酒令行下来,众人皆面露喜色,兴致盎然。纷纷举盏互敬,甚者相邀再行一次。冬梅淡笑不语,福身行礼退到一边。
只听编钟又一响,又一行宫娥捧着托盘上来,撤去桌上的冷盘冷碟,将烹制好的热腾腾菜肴一一奉上,顺便将一直空着的酒具杯盏里添好酒。
以菊赏宴,以菊为酒,以菊入菜,取菊的香,取菊的色,矮案与宴者皆盘膝居席而坐,清溪流水金英环绕,好似竹林篱墙下席地而坐,可开怀畅饮笑谈。饮菊酒,品菊肴,赏菊之风骨。
昔日屈原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残菊之落英”亦不过如此,此刻除了意境悠远,更平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闲情逸致,落英缤纷间悄然升华。赏菊品菊,美哉快哉!
到此刻,众人总算品出了些个中味道。确实不须此行,能将赏菊宴做到如此极致,着实难得。怕以后效仿者必不绝,与宴者皆面露荣幸色,甚是欢喜自得。
饮酒联句,吃菜吟诗。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皆不复拘谨色,座席上的突厥贵客则尤其惹眼。二王子额尔木图连连接了好几个佳句,一时间与宴者无不叹服,天朝外邦亦皆有能人。
平阳只静静坐在那,很少开口说话。遇到主动举杯行礼的,只轻抬酒盏微微示意,掩袖轻呷一口,面上噙着温雅的浅笑,而后轻挥袖摆手示意请坐不必拘礼。
如此数次,众人心里有了数。甚者离席执杯盏,三两围坐成群各自畅谈笑语起来,气氛越发得活络起来。亦有喜欢安静的,则离席选个僻静些的位置,落坐继续静静欣赏各色怒放的秋菊。
额尔木图一边与边上的人笑言联诗遣句着,若得空闲,便余光偷觑着首座的平阳,大夏朝的嫡公主原是这等清冷的性子。容貌倒是其次,气质确实有几分淡雅脱俗。好似冰山顶上的雪莲,摄人心魄。
这厢饮酒咏诗,一觞一咏畅叙幽情。那头也没歇着,贵妇女眷们三两坐到一起,吃酒闲话逗趣着,不时也联上几句诗,纵使叫好亦矜持端庄着。隔着秋菊摆放的低矮处偷觑望过去,等瞧清按耐许久要看的人时,赶紧低头凑耳说着女人间的悄悄话。
在她们眼里,突厥国来的那两位王子可一点不输在席的那些本朝青年才俊。一个英俊伟武,一个则…堪称人间绝色!比起魏晋时的卫玠,亦不过分。真正的女人妒忌羡慕倾心、男人亦可能为之仰慕怦然心动。
未出阁的女眷多半羞红了脸颊,不敢再偷觑细瞧唯恐人前失态。这等美男子居然没生在大夏朝,真真可惜了!再想起最近京城传得如火如荼的流言,更是咬碎了银牙绞烂了帕子。
平阳淡瞥着几眼饮酒面色微绯、兴致亦不减的额尔木图,回首瞧了瞧那头女眷们的反应,心里暗叹道:确实是个妖孽,难怪这家伙当众狂言拿两个妹妹换她才会罢休,父皇亦不加怪罪,只轻笑含糊了事。
也总算明白了祁暮清那莫名其妙的醋意怒火从哪里来的,呵呵,确实珠玉在侧,纵使再多自信,也会被残忍的现实蚕食殆尽。
瞥眼瞧了下东厅西北角的偏僻处,微垂螓首,嘴角勾起抹戏谑的冷嘲。思索片刻,笃定后霍地站起身,几步走下台阶,拂开随侍的搀扶,只唤上紫鹃后面跟随执壶捧盏,绕过流水曲道,立到慕容祺、齐笑煜、李从让等京城俗称的‘李爷’党面前。
“堂兄,齐公子,慕容二哥,及在坐诸位,本宫在此敬诸位一杯,多谢赏光莅临赏宴,蓬荜生辉。”
说着,平阳仰首掩袖先饮为敬,将空杯示意一圈,继续道:“今日请随意,不拘小节礼数,务必酣畅尽兴。”
众人面露喜色,亦纷纷举杯回礼。额尔木图执着酒杯,嘴角暗暗勾了勾,瞧着此刻尊贵优雅而立的少女,不觉心里又加了几分。嗯,还真如外界所说:宜静宜动的俏美人,姿态万千,佳女美眷。
四二回 真相
与众人颔首回礼示意后,平阳回身瞥了眼依旧坐在角落冷僵着脸自斟自饮的祁暮清,衣袖一挥垂手静立,双眸状似水样含情默默凝睇了会,款步轻移走了过去。
从后面的托盘里取来酒壶,侧身屈膝正坐在榻席上趁着祁暮清面前的酒盏空着,亲自素手执酒壶斟满八分。举箸夹了片菊花糕到他碗碟里,置筷箸於筷架上,规矩直身正坐着双手置于膝上,甚是优雅端庄,一脸柔美的浅笑,默默地瞅着对方。
祁暮清幽眸闪了闪,没有言语,执起酒盏仰首一饮而尽。平阳则赶紧执壶适时添上,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静坐着。一个冷脸喝着酒,一个边上细心伺奉着。
与宴的众人莫不诧异,这闹得是哪出?倒像是寻常夫妻的相处了,一时间,与宴者眼神各异,惊异者有之,迷糊者有之,八卦好事者有之,漠不关心者亦有之…
片刻的凝滞后,气氛再次恢复正常,宴席继续着,与宴者三两成群接着畅谈起来。而常日里那些八卦好事的此刻心中已然猜测纷纷,虽面上仍笑言欢语着,却不忘眼睛余光瞄着,耳朵拉长听着。
平阳瞧酒喝去了小半壶差不多了,故作娇羞地四下瞄了瞄,而后往前凑了凑身,伸手拉住祁暮清的衣袖,半撒娇地呢喃道:“莫气了,延之,我这不赔礼道歉了。非要我叩首求饶不成?”
闻言,祁暮清眼眸眯起,心中默默无声叹息了下。当众亲昵放软话,这一肚子鬼心思的妮子又想做甚么?难道是破流言替他驳回面子?经过先前那出激烈的冲突争执,向来睚眦必报的小夜叉会就此轻饶了他?
祁暮清不敢轻易相信,淡瞟了下不远处余光偷瞄的八卦长舌者,亦瞥了眼正兴致盎然与众人吃酒联句的额尔木图,嘴角勾起丝浅弧,蓦地伸出大掌轻揉了下平阳的发顶,不高不低的朗声浅笑道:“我在你眼里只这样?你我还会有隔夜仇,傻丫头。再倒…”
平阳嘟起嘴,将酒壶搂於怀中,脸颊飞晕状似娇憨不依的样子,软语回道:“适量,既不生气了,就不许再饮。多吃些菜…”说着,转身将酒壶放回托盘里,举箸夹了些菜到对方的碗碟里,娇瞪眼佯怒地瞧着。
两人之间弥散着甜蜜暧昧的氛围,瞧到此处,众人心里都有了数。京城最近的各式花样流言皆不攻自破,有心人甚至拿半怜悯的眼神打量着额尔木图,唉,可惜了这番绝色美男居然入不得平阳公主的眼,也罢,毕竟来自蛮夷外邦,且又分先来后到嘛?若是平阳公主是个重色相的,当真如流言所说琵琶别抱了,那么‘贤女美眷,娶之则佳妻’的名声也就徒有虚表了。
反过来,众人则倾羡的眼神瞄着冰山棺材脸的祁暮清,这等冷面寡言且不善言辞的硬主居然讨得佳人芳心,任凭外面再多风雨阻挠,亦牢牢掌控难以更改,着实令人意外呀。既羡慕又嫉妒,呵呵,有福的人。
瞧到平阳公主如寻常女儿般的娇憨样,更是暗暗笃定了这点。祁、慕容两家的实力不容小觑,今后的朝堂只怕更精彩了。男人们倾羡嫉妒,另一边的女人们则是乐开了眼,心有希冀的则互相暗暗推搡着,嘴角勾起压制不住的笑靥。
平阳余光淡瞄着身后不远处的动静,嘴角噙起温柔的浅笑,伸手又扯了扯祁暮清的衣袖,状似凑身故作神秘地娇憨喃语,音量却恰巧是与宴的众人都可以勉强听清的。
“延之,帮我个忙。将外面湖上架起的彩绳上挂着的几个红纸灯笼射破了,可好?尤其是最高处的那个。”
说着,平阳浅笑着示意边上候着的宫侍奉上早已备好的弯弓箭羽,祁暮清拂不开意,只得站起身取过弓箭,几步跨到水榭门口,熟练地弯弓拉箭上弦,箭无虚发皆命中。
漫天的花雨缥然落下,缤纷娇艳绚烂,调皮的花瓣随风飘进了听台水榭里,落在每个人的肩上发上,衣摆上,乃至杯中。众人不觉愣了愣,纷纷勾首瞧向外面,不知何时玄莫湖上架起了一个宽敞的戏台,素色纱幔遮挡着,瞧不清个所以然。
美妙的琴声骤然而起,幔帘瞬间拉开,只见七八名舞者水袖长裙作仙娥打扮,优雅拈指点足轻旋,腰肢柔软纤弱,裙裾飞动飘飘然,宛若仙子下凡翩翩起舞,凌云水袖轻轻随着乐律的节奏挥甩开,时而如碧波荡漾,时而如彩云翻动,变化万千舞姿曼妙,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随着音乐拍子加快,仙子们聚起飞扬起水袖,空中瞬间绽开朵怒放的丝绸花,一个衣着别样丰姿冶丽的美人儿姗姗走出,众仙子垂袖退下,只留下她一人台上独舞。边上一宽袍玄衣乌带束发的男子盘膝而坐,置古琴于腿上,素净修长的十指拨动琴弦轻挑慢捻地伴奏着。
清风徐徐吹过,众人皆看直了眼。若是没有认错,这两个人乃是江南乐户名气最响的‘弦燕双绝’。纵使百万两黄金,都不一定请得动他们。不止因为性子高傲清冷,还有就是这两人出身着实特殊,虽也属乐籍,可他们皆是前朝齐文帝末年未依附政变登位的永乐帝而被贬黜编入“乐户”籍的后代,永世不得翻身的。
地位虽低下了,子孙世代却大都仍谨守士族大家的族法家规,较之外面的人,更加严格遵行世间的道德礼教尊法。虽男子不得读书考取功名,更不谈仕途。女子世代需为乐妓,供人消遣作乐。却一直如浊世间的奇葩,清者自律傲世独居着。
乐音渐止,卓灵燕水袖收起,姿态优雅地立着。等封子涵捧琴站好后,两人齐齐微微欠身行礼道:“这厢有礼,万福金安。”
平阳早已回到首座,嘴角噙起抹淡笑,朝紫鹃递了个眼色。紫鹃快步走到水榭门边,立于回廊上扬声回道:“公主有令:二位不必拘礼,且进来入席饮一杯,如何?”
话音未落,在席的不少已然凑耳小声窃语起来。贱籍的亦可入座,这是何道理?平阳公主的葫芦里究竟卖的甚么药?好脸面的那些贵戚更是一脸的怨忿,这叫什么事情?世间伦理纲常都到哪里去了,再不问尊卑,贱籍终是贱籍,怎可与寻常人为伍同席。
底下的骚动,平阳只当没瞧见。主人不发话,纵使再多不满,他们也不好擅自离席。毕竟宴宾的主人是唯一的嫡公主,可以说是大夏朝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得罪了她,间接也就得罪了帝后,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等‘弦燕双绝’二人垂手立于阶下时,平阳嘴角噙起抹温润的浅笑,亲自举手招呼道:“你们难得来一次,就不必拘礼了,且都坐到本宫右侧来。”
“公主美意,草民(民女)不敢。”
“哦,也对,我忘了最关键的一件事。邱公公何在?”
瞧着公主一副懊恼的神色,紫鹃忍笑上前,回禀道:“早已门外候着了。”
“那还不快宣,二位无怪,本宫一时心喜,忘了这茬了。”
邱公公手捧着明黄的圣旨,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平阳故作迷糊地眯眼瞧了瞧,随意挥手示意了下。
邱公公上得台阶,立身站好后,宣读道:“圣旨下:封子涵及众一干人等接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忠孝之家,千古含冤,明珠蒙尘。得太子奏报,朕不甚唏嘘。至前朝建文帝后至今已三百余年,江南乐户一众皆忠孝仁义之后,朕心多有不忍。今日起削除贱籍,使其为民户。钦哉。敕命,元佑十七年九月九日之宝。”
封子涵、卓灵燕皆怔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首愣愣地看向首座的平阳公主,只见她轻扬下颔,示意赶紧谢恩。才眼眶含泪,恭敬叩首谢恩。起身接了旨意,瞬间恍若做梦般,只得福身跪地再拜,连叩三首,哽咽谢道:“谢皇上,万福金安。谢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番客气,父皇又听不到。谢本宫也是多余,若真要感谢,就谢谢我那二哥,当今的太子殿下。我也就闲话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上。二位不必多礼了,现下可入得坐了。与本宫饮上一杯,方才瞧见二位的风采,当真名不虚传。”
平阳闲话了几句,举起杯盏,立身站起招呼众人一起饮之,笑语恭贺了番。这事就此按下不提,接着赏花饮酒联句,观赏歌舞。直到掌灯时分,又留吃了晚宴,戌时六刻后,一声鸣锣提示宴散,与宴宾客这才三两成群,四五作伴地起身依依不舍地离去。
平阳静静坐在首座,瞧着已然空了的听台水榭,沉吟了片刻,抬首与紫鹃一众笑道:“曲终人散,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忙着收拾的秋月停住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道:“公主,舍不得?最多以后一年来一次,可好?”
“呿,笨蛋。一年一次,还不累死。也不新鲜了,兰亭聚会,广陵绝响,后世追捧得人多。现在刚刚好,仅此一次了。公主可乏了,奴婢扶你回去休息。”
紫鹃上前戳了戳秋月的额头,恬然浅笑着挽扶着平阳上了辇舆,往锦福宫而去。留下冬梅等人干瞪眼,蓦然顿悟:被耍了,这么大的摊子她们何时收拾得完呀。
这厢暂且不提,那头,亥时入定后,郊外祁府某书房里,慕容祺没筋骨地斜倚在座椅,摇着扇子,连连喊累。不时偷觑眼案桌前低首疾书的祁暮清,一番闹腾后发现无效,只得将下颚搁到桌案上,哼唧道:“我说延之,你真是铁了心打算去戍边嘛?”
闻言,祁暮清停笔搁案上,冷冷勾了勾唇角,回道:“留下来,能做甚么?”
“呀,你也看出来了。啧啧,你这未来的娘子不简单呀,瞧见没?表面说是赏宴,可去了后才知道,内有乾坤呀。不简单,不简单。我越发地佩服她了,这小妮子才多大,以后怕难有降伏得了她的。
你看,先是不论尊卑,不拘小节礼数,宴席座席都是矮案草席。众人可随意入座,盘膝而坐者过大半,你瞧见没?周文义那老家伙,直接侧身躺卧了。开怀畅饮酣醉倒进了花丛里,忽地起身说要笔墨伺候,不但没怪罪,还将她身边的五美派过来,脱靴磨墨,香茶侍奉…其他就不谈了,倒是把魏晋洒脱之风发挥到极致了。
还有,削除贱籍这手段用得着实高明。江南乐户一众这下可是要把那太子李朝勘当作神明供奉了,就别说那些文人书生,当真一招收服了天下士子的心呀。
对了,还有,亲自正坐执壶侍奉你这小子,宛若已然入了祁家门的贤妻,旁若无人的亲昵。唉,我们也被她死死绑在了太子这条船上。最后就是:李从让那家伙居然也要去戍边,啊…都疯了,被个小姑娘耍在手心里玩,你们自己乐呵就好,别带上我,我懒得很。喜欢美人美酒,片刻离不开。”
“是吗?我到没瞧出这些,我只看出了那妮子心里还是有我的。虽是忌惮,可至少她不敢小视轻看。也罢,离开了,也许一池死水兴许就活了。美人美酒?你确定?那铁鞭子好像不长眼呀?”
“臭小子,你戳我脊梁骨。呿,长宁,毛丫头一个,老子才不怕她。”
话音未落,门被由外往里‘吱呀’一声推开,一只皂靴率先迈了进来。慕容祺瞧清来人时,瞬间吓怔住,蹦跳到座椅上。两眼瞪圆,背脊弓起做警戒状,惊恐地怒视着门口。
四三回 深谈
“娘?”
祁暮清略微有些惊讶,赶紧站起身,快步过去挽扶着慕容清云入了座,奉上茶水后,轻笑道:“娘,你怎来得这么快?”
慕容清云不屑地瞥了眼面露惊恐色如临大敌般的慕容祺,接过茶盏慢饮了口,放下勾勾唇角,回道:“能不来吗?瞧你们一趟京城来的。都多久了?家里待着也实在没劲,又听说你父亲升官了,说是皇上还赐了宅了。还有你,我家的楞头小子长进了呀。怎么?那公主就这么好?迷得你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要撇下娘亲去戍边?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娘,说哪里去了。”
祁暮清赶紧出言打断母亲的念叨,落坐到边上,执起娘亲的一只手,笑道:“您儿子是这种人嘛?您不是常说:父亲长年在外,你们聚少离多。而且父亲年事渐高,也是儿子替你们分忧的时候了。至于其他,儿子心里有数。”
“嗯,就是不想为娘插嘴是吧。好,随你。以后,我就和你父亲安心养老,等着子孙环绕膝下了。呵呵,那个二公主何时进门呀?”
慕容祺挥开扇子得意地笑开,眉眼挑了挑,促狭地凑身低语道:“姑母,急也没用。要不是表弟好面子婉拒推迟了,没准你现在早已喝了那杯婆婆茶了。”
“是嘛?臭小子,要你多嘴。别的本事没有,闯祸的本事天下一流,说卢员外家的闺女肚子是你这臭小子搞大的不?差点闹出人命,你倒好脚底抹油留得个干净!啊,过来,给我说清楚交代明白,差一个字,小心老娘的鞭子不长眼。”
慕容清云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伸手就掐住慕容祺的耳朵,一顿狠拧只弄得他嗷嗷讨饶,也不松手,继续怒道:“我怎有你这么不知长进的侄子,没出息的,说到是不说?”
“哎呀,我的好姑姑,祖宗奶奶。你先松手呀,拧得这么疼,我如何开口说清。”
慕容祺勾长了脖子,顺着慕容清云的手歪着脑袋,尽量减轻拉扯带来的疼痛,腆着脸笑道:“姑姑,我保证,那是真与我无关。真的,先松手。我慢慢和你解释,好不好?”
瞧着慕容祺一副乖顺听话的态度,慕容清云满意地点了点头,松开手拍了拍案几,示意他坐到边上的空位去。端起茶盏呷了口,靠到椅背上坐好,摆出仔细认真算帐的样子来。
慕容祺摸了摸揪得发红的可怜耳朵,无声叹息了下,心里暗暗腹诽了句: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您说的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