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年三十六岁,正好本命年。
“你呢,你决定独身的原因是什么?”他问郗萦。
“我对婚姻一直心怀恐惧。”
郗萦缓缓讲起父母离异带给自己的童年阴影,不过没提高谦劈腿给她造成的伤害,更没提宗兆槐,这些事太复杂也太累心,她不想说出来供人讨论,仅仅瞻仰也不愿意。
“我以前也不喜欢小孩子,”她又说,“我母亲是严母,她对我的教育方式让我刻骨铭心,我很怕自己有了小孩后,会和母亲一样,强行给孩子灌输很多负面的东西,我不想要一个和我一样不快乐的后代。”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有反省意识,所以不太可能在下一代身上重复那些错误。”
“谁知道呢!人的性格很难改变的,哪怕对自己了如指掌。”她叹了口气,“可是最近我忽然犯傻,想着要当个母亲了。”
邓煜望着她充满自嘲的笑,心里忽然动了一下。
“有些事,顺其自然吧。”他说,“一辈子那么长呢,随时可能有变化。”
郗萦轻轻摇了摇头,“不想了,反正也不可能了。”
话虽这么说,郗萦后来又去了趟杨奶奶家。她左思右想,还是原谅了慧慧——她怎么能跟一个才十一岁而且还饱受思母之苦的小孩子置气呢。
然而慧慧仍然不肯见她,哪怕郗萦退而求其次,只想回到最初的师生关系。
更严重的是,慧慧开始怕郗萦,她怕郗萦强行把自己带走,那样她就再也等不到妈妈了。这些话都是她边哭边隔着门板告诉郗萦的。
郗萦无法,只能死心,她给杨奶奶留了笔钱,还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您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不会不管的。”
杨奶奶自然千恩万谢,但郗萦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破碎不堪。
深秋了,枯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风吹来,人裹在长风衣里,依然瑟缩。
郗萦一路走回去,心里盛了好多迷惘,但她随即自我解嘲,要活得那么明白干什么呢?人本质上和一片落叶,一棵枯草没多大区别,有多少事是自己能够真正做主的?
到头来一切都是空的。一切成空。
回到住宅区,她乘电梯上楼,刚踏入楼道,就看见自己寓所门前站着个人,后背靠墙,一条腿屈躬着,正垂头沉思。
郗萦心绪纷乱,顿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宗兆槐,他转过头来,看见郗萦,身子立刻站直了,目不转睛盯住她。
郗萦没理他,掏出钥匙开门,宗兆槐默默跟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他极少来郗萦这里——很早前郗萦定下的规矩,不过反正两人已经分手了,他无须再遵守从前的承诺。
郗萦把宗兆槐晾在一边,自己在敞开式厨房里煮热水沏茶,她快渴死了。
宗兆槐在她身后站了会儿,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他有点尴尬,清清嗓子说:“关于那个孩子,你要领养就领养吧…抚养费我来出。”
郗萦背对他,不吭声,他就对着她的背影继续说话。
“你可以送她去上寄宿学校,或者到其他什么地方,总之别放在眼前就好,我跟她…没缘分。”
讲完了,他靠近些,轻轻拥住郗萦,动作轻柔而珍惜,“郗萦,咱们和好,行吗?”
郗萦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宗兆槐听到啜泣声,把她翻转过来面对自己,他给她擦泪,细致地吻她,抚慰她。
“我搞砸了。”郗萦抽泣着说,“她不愿意,没可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会…”
她不明白自己哪来那么多委屈,竟然越哭越凶。
宗兆槐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仿佛怕她哭噎了,任郗萦的眼泪再次浸透他的衣衫。
该谈的业务都谈完了,梁健仍坐着不动。
宗兆槐扫了眼他忧心忡忡的脸,问:“还有事?”
“是这样,富宁这期的打款日子马上到了,但他们上期的回款还没给咱们打过来呢!施总找了我好几次,让我想想办法,他说他催对方财务催得都没脾气了,富宁方面一直推托他们最近资金紧张,可咱们资金也紧张啊!”
他看看宗兆槐,“我琢磨着给阮副总打个电话,不过不敢自作主张,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宗兆槐一听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立刻说:“没这必要,他已经帮咱们拿到了项目,绝对不能再拿别的事去烦他。记住,用得太狠,容易把人逼急,逼急了对咱们没好处。”
“可施总那边......”
“我来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就拿些内部股去银行作短期抵押。你让施阳来找我,我跟他谈。”顿一下,他又说,“下周再说吧。这礼拜我挤不出时间了——明天叶南结婚。”
姚乐纯与叶南的婚礼定在圣诞节前夕,郗萦是伴娘。婚礼前夜,宗兆槐被叶南拉出去喝酒,郗萦在姚乐纯家帮完忙就回了母亲那里。
母亲听说是姚乐纯的婚礼,非常失落,看到郗萦兴致勃勃为第二天怎么打扮费心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怕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女儿生气,她再来个一走了之,现如今,郗萦能回家过夜都属于值得珍惜的事了。
“妈,乐乐也请了您,请柬在我包里,您明天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母亲没好气,“我去干什么?人家嫁女儿有什么好看的!”说着,闷头闷脑就回了自己房间。郗萦本来也没指望她去,只是出于礼貌问一声,想不到还把母亲的脾气给勾了出来。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郗萦经过她房门时,依稀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大概是在跟谁讲电话。
天蒙蒙亮时,郗萦就爬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母亲也早醒了,在厨房做好早点,然后走进郗萦的房间。
“这次回来,没那么快走吧?”母亲问,“在家多待几天好不好?”
郗萦正把自己塞进一条紧巴巴的窄裙里,含糊其辞说:“得看店里有没有事,有的客户如果不能随叫随到,以后就不来光顾了。”
母亲似在斟酌,片刻后决定直说:“昨天晚上我跟陈阿姨聊天,她说有个不错的小伙子可以介绍给你,我答应她了,就这两天,你挑个时间去跟人见个面。行就行,不行我也不勉强你。你看姚乐纯都结婚了,你以后可得上点心。”
“我不想见。”郗萦断然回绝,“妈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你是不是有人了?”母亲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端详她。
“没有。”郗萦挑了支口红,旋开盖子,开始往嘴唇上抹,“我不是不想结婚,但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然后再离,您觉得有意思吗?”
母亲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搁从前她早撂脸子了,不过今天居然克制住了自己,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
“你早饭还没吃呢,口红等吃了粥再抹呢!”
“不吃了,要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宗兆槐的车已到小区门外。
婚礼一如所有俗套的形式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郗萦不觉得自己有多羡慕这些仪式,然而,当叶南历尽千辛终于敲开新娘的房门,随后飞奔进来,抱着姚乐纯旁若无人狂吻时,在一片笑闹声与掌声中,郗萦的心头到底还是泛起丝丝缕缕的惆怅。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与姚乐纯再也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亲密伙伴了。
即便如此,她依然由衷祝愿密友幸福,并警告叶南说:“如果你让乐乐受委屈,我不会饶了你。”
宗兆槐就站在叶南身后,笑着数落郗萦,“没你这么说话的,这是他们的婚礼。”
叶南则谦虚表示,“应该的,郗郗说得没错,以后我接受监督!”
在婚礼现场,姚乐纯执意把郗萦和宗兆槐安排在主桌,两人身份相同,都是媒人。因为郗萦的叮嘱,姚乐纯没在家人面前提过她和宗兆槐的关系,姚母以为她始终单身。
“小郗你也要抓紧哦,早点找个男朋友!”
郗萦笑着回答:“不着急,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她刚说完,就感觉宗兆槐的手在桌子下面朝她摸索过来,并在她腿上捏了一把,她没敢回头瞪他。
新人敬酒时,郗萦成了主力,替姚乐纯挡酒,酒瓶里掺了一半矿泉水,喝多了不会醉,但容易想上厕所。她憋不住时,只能跟姚乐纯打声招呼,暂时退场。
上完洗手间,郗萦顺便又补了补妆。
镜子里的人,有着红扑扑的脸,水汪汪的眼,乳房圆润,纤腰鼓臀,也难怪刚才敬酒时,老有男人有意无意往她身上靠。
洗手间里人来人往,没法多待,郗萦很快出来。走廊上,宗兆槐抱着膀子站在窗前,像在等人。
郗萦走过去,冷不丁拍一下他的肩,开玩笑说:“你怎么在这儿,排队上厕所呀?”
宗兆槐扭头扫她一眼,一句话不说,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拖着她往人迹稀疏的地儿走,郗萦心知又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抿着唇,顺从地跟他走。
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区域,三间仿古装饰的包房紧挨在一块儿,门窗一律紧闭。宗兆槐逐个去按门把手,前两间都锁着,他又试了最后一间,运气不错,门一下就开了。他把郗萦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反手把门关上。
包厢里,几张圆桌靠墙立着,怕沾尘,还蒙上了桌布。房间里漂浮着一股残羹剩饭的味道。
郗萦被他按在墙上,幸亏有墙纸,没那么冷。
“你发什么神经?”她水汪汪的眼睛瞪着宗兆槐。
“惩罚你。”
郗萦笑得迷蒙,“哦,我做错什么了?”
宗兆槐低头看她,“你刚才跟长辈说的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郗萦假装失忆,“没说什么呀!不就是那些听得耳朵里都快长茧子的客套话嘛!”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捏住郗萦的下巴,目光在她鲜润欲滴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俯身作势吻她,郗萦慌忙避开,“别!会弄花的!”
宗兆槐倒没用强,手往下移,忽然探入她衣领,笑容里微含挑衅。
郗萦有点恼,同时又觉得刺激,门外不时飘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虽然不是近在咫尺,但也离不太远。
宗兆槐腾出手,扯开郗萦的上装,让她的左肩裸露在外,他盯着那一块白皙的皮肤,眼眸暗了暗,情欲在迅速堆积,还有别的——久压心底的不甘。
郗萦瞪着他,“这可是你好朋友的婚礼,他们随时可能打电话过来,你就不怕受了惊,变阳痿….哎!”
宗兆槐的唇已重重落在她肩上,那地方异常敏感,是他最喜欢的挑战起始点,从肩部开始,吻如一条游动的蛇,蜿蜒而下,紧张伴随着酥麻销魂的滋味,令郗萦双腿发软。
她有些着急,想推开宗兆槐,但他像生了根,一步都不肯挪动。
“宗兆槐,你再乱来,我就…”她咬牙警告。
“你就什么?”宗兆槐终于松开她,一脸好奇望着郗萦。
“我就......”
郗萦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点威胁措施都想不出来,反被自己的色厉内荏逗笑。
宗兆槐用手指轻抚她脸颊,语气轻柔缓慢,“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他目光如水,唇边含着笑,仿佛在跟郗萦开一个温柔的玩笑。
郗萦噗嗤一声乐了,“你可真会挑地方。”
说完,她突然发现,笑容正慢慢从宗兆槐脸上褪去,他的神色逐渐凝重。
郗萦有些紧张,“你什么意思?”
“求婚。”他是认真的。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想逗她,但气氛如此合适,而这想法显然在他心里存很久了。
郗萦毫无准备,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们不是早说好了,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负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宗兆槐低头看着她,“乐乐结婚,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郗萦的心事被触动,脸朝一边扭过去,“有什么好想的,我又不是她。”
宗兆槐把她的脸又扭回来,“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口是心非。”
郗萦心里忽然很乱,可这种乱又不同以往,不再是凝固难化的恨,即使有,程度也大大减轻,过去那固守心房的铁栅似乎逐个坍塌了,她不知道是什么腐蚀了它们。
也许是彼此间那一次次努力,即使挫败,却并非徒劳,因为在那之前已心有期待。预先的原谅,不自觉的妥协,对彼此的渴望,它们融汇成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悄悄瓦解了坚硬的抵制。时光让记忆淡漠,日常生活的种种细节形成新的土壤,覆盖在过去之上,人们得以据此重新盖屋造舍,开始新的征途。
眼前的人还在仔细扫描她,想要从她身体里挤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他的胸膛紧紧抵着郗萦,那样坚实、可靠,充满港湾的味道。
如果再坚持几秒,也许她脑子一热,真就答应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宛如一盆凉水浇下,窜升的温度迅速下降。
郗萦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接,却不是姚乐纯打来,耳边响起的是邓煜的声音,和平时一样轻松明快。
“郗小姐,今天画廊不开吗?”
郗萦被硬生生拽回现实。
“我,呃,我回三江了,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对,这两天都不开.......等我回去再说吧,真不好意思…好,拜拜!回头见!”
她讲电话时,宗兆槐目光如炬,一瞬不转盯着她。
“谁给你打电话?”他隐约听出是个男人,语气还挺欢快。
“客户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郗萦推开他,自顾自整理衣衫,“赶紧出去吧,乐乐肯定等急了。”
姚乐纯的电话如约而至,郗萦匆忙拾掇完毕,丢下宗兆槐先跑了出去。
婚宴一结束,新人就被送去机场,他们将连夜飞往塔希提,在那里度过两周的蜜月。
郗萦随宗兆槐一起回到他的公寓,两人心情都不平静,叶南和姚乐纯之间的绵绵爱意仿佛传染给了所有人。
郗萦在厨房柜子里找到一瓶红酒,她嚷嚷着要喝。
宗兆槐取笑她,“婚礼上还没喝够?”
“那个不算!都是掺了水的酒,而且还得时刻陪笑脸,累死我了!”
两人翻箱倒柜找开瓶器,然而没找着,最后宗兆槐用一把水果刀将瓶塞子挑了出来。
郗萦兴致很高,一下就灌进去两杯,宗兆槐却连半杯都没喝完,郗萦跟他开玩笑,“是不是怕喝醉了,说出什么我不该听到的秘密?”
“喝醉了就看不清你的样子了。”他望着郗萦,静静地说。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美,放浪恣肆,目空一切,即使在床上征服过她那么多次,宗兆槐也不敢确定自己在她心里究竟有多少分量。放在十年前,他很难相信自己会对这类女人着迷,他一直以为天真单纯的女性更吸引自己。
郗萦的手再次伸向酒瓶,这回她扑了个空,酒瓶被宗兆槐挪走了,他抓住郗萦的手,把她拉近,又将她整个儿抱起。
“我还没喝够呢!”她嘟哝着,嘴里散发出红酒特有的香气。
宗兆槐把她抱到床上,边亲边扯开她的衣服。郗萦咯咯地笑,她受不了痒,伸手阻挠宗兆槐,“别闹!”
但他没像从前那样点到为止就放开郗萦,低声说:“中午的事还没完——我说了要惩罚你。”包厢里那股剩菜剩饭的味道忽然涌出来,非但没让郗萦觉得反胃,反而如催情剂,合着酒精的作用把情绪点燃。
她叼住宗兆槐的下唇,细细啃咬,但不再弄痛他,这是纯粹的挑逗,一旦进入游戏,她可以毫无负担地沉浸在情欲带来的欢愉里,尽情享受。她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男人可以,女人为什么不行?
结束后,宗兆槐坐在床边,背对郗萦收拾自己,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荷尔蒙的味道。
“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离开你。”郗萦说。
他迟疑了一下才反问:“为什么?”
“怕上瘾。”
宗兆槐弄干净自己,又套上内裤,回到床上,搂住郗萦,“现在呢?是不是已经上瘾了?”
郗萦笑:“不告诉你。”
宗兆槐亲了下她的脸颊,然后躺在她身边,“你就一点都不考虑我那个建议?”
这回他没像白天那么严肃,而是闲聊式的,也许是不想惹郗萦反感,“我是说,咱们也学叶南他们,干脆结婚算了。”
郗萦问:“结婚后和现在的日子有什么区别呢?”
“没区别,你还是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那这婚结了有什么意义?万一哪天我烦你了,想走还得多道程序。”
“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宗兆槐侧身对她,笑容戏谑,“结婚后再分开,你可以分我一半财产。”
郗萦被逗笑,“商人就是商人——可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商人。”
“那你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郗萦真心迷茫,她改成趴着,下巴搁在平放的胳膊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团柳絮,被风吹到哪儿算哪儿,就是安定不下来。”
糊里糊涂过日子是一回事,它可以被当作一种短暂的放纵而允许存在,但婚姻不一样,它严肃、坚实,不容儿戏,你必须格外小心,如同面对一个充满诱惑与危险的城堡。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扫了眼身边的宗兆槐,他的眼神显示,他并没抱太大希望,郗萦暗松了口气,她真怕他逼着自己立刻要给个答复。
宗兆槐伸出手,沿着她后背起起伏伏的曲线抚摸下去。
“结了婚,再有个孩子,你的心就能安定下来….你不是想当妈妈了吗?”
“我不想做母亲了,那个想法只是一时的。”郗萦说,“现在反而觉得没能收养慧慧是件幸事。”
她向宗兆槐讲起自己在遭到慧慧拒绝后手足无措的狼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过收养慧慧的失败并非一点意义都没有,它让郗萦认识到,不是每个问题都会配备完美的解决方案。
多数时候,生活呈现出一种混沌状态,没有明确的开始,也不存在真正的结束。就像她母亲,多年来赌气似的活着,也许就为了等父亲给一个结局:忏悔、回归——正如无数故事中演绎的那样。但那样的结局没有出现,而母亲的一生也不知不觉已近尾声。
郗萦自己也一样。
此前,她过于注重要给自己和宗兆槐寻找一条可行的出路,她以为慧慧就是她要找的出路,然而不是——没人需要她那一厢情愿的拯救。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见得需要。她要的其实就是个形式,几级台阶,源于她素有的骄傲。
母亲大概从来没有这样自省过,而郗萦希望能避免重复母亲的不幸,所以她最终决定放弃高傲,向爱妥协,回到宗兆槐身边。
她带着反省的口吻继续说:“也许我不适合当妈妈吧。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家长。我就见过很多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歇斯底里大骂,简直像对待仇人。你说,在那种家庭中成长起来的孩子能快乐吗?”
宗兆槐有些不以为然,“那也由不得孩子,父母要生他们出来,他们自己可做不了主。”
“说得是啊!”郗萦想想就觉得惆怅,“所以会有人提出’反出生主义’这种奇怪的想法。有个叫昆丁.克里斯的人认为,生孩子比杀人更残忍。他说谋杀将他人的性命缩短,而生孩子则是造出了一桩本无必要的死亡。”
宗兆槐蹙眉,“这种说法真荒唐,如果人类都不生孩子,不是很快就灭绝了?”
“我也觉得很矛盾。”郗萦说,“它抵抗死亡的武器是让人从根上就不存在,但不存在就没有这些思维和意识了,宇宙间一片空茫茫的,意义何在呢?而且人类基因中写着延续求生的本能,我一直觉得厌世和自杀行为是基因中的某一环坏掉了。”
“能不能聊点儿别的?”宗兆槐抱紧她,神色略含不悦。
然而郗萦谈兴正浓。
“你说,这算不算一种面对死亡时的安慰?因为人终有一死,谁都逃不过,所以干脆否定出生,跟死神叫板......”
她没留意到宗兆槐抱住自己的双臂正越来越僵硬。
“不过,我觉得这种想法可能要到五六十岁才理解得了,因为那个年纪的人离死亡的距离比二十几岁时要近得多......唉,生命也许真的很无聊吧,但完全否定它的价值也是走另一个极端…”
宗兆槐忽然松开她,翻身坐起,冷冷地说:“你是不是太闲了?有时间多关心关心实际问题,这种无聊的东西去弄明白了干什么!”
他径自下床,打开房门走出去。
郗萦完全没料到他反应会如此之大,被抢白得嘴唇都哆嗦了,也哗啦一下坐起,却不知道该干什么。
生了会儿闷气后,她又不气了,反骂自己昏头,也不看清楚眼前的对象再说话,活该!
人跟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安全。
她叹了口气,重新躺下,只觉得兴味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