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宗兆槐松开她,“是不是得先去申请,然后再到指定机构去挑孩子?手续好像挺复杂的。”

“孩子我已经选好了。”

宗兆槐十分意外,“谁?多大了?”

“我的一个学生。”郗萦暂时不想透露太多,“你如果感兴趣,明天我带她出来,你跟她见个面怎么样?”

慧慧头一次进入这种灯火辉煌的高档餐厅,走到门口就有点迟疑,她穿着一件郗萦特地给她挑的格子呢大衣,瘦小的身体裹在里面,格外楚楚可怜。

郗萦一直抓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别紧张,我们是来吃饭的。”

服务员友好地朝她俩微笑,慧慧轻轻松了口气。

宗兆槐早一刻钟就在包间里等着了,听到推门声,他立刻抬头,看见郗萦领着个黑瘦的女孩走进来,那女孩神情怯怯的,然而眼眸很亮,像夜空中的星星,透着灵动,他的心很莫名地揪了一下。

慧慧照郗萦教的,称呼宗兆槐为伯伯。房间里是张四人座的方桌,慧慧和郗萦坐一边,宗兆槐坐她们对面。

一开始气氛很好,宗兆槐问什么,慧慧就答什么,条理清晰,语言简洁,是个聪明孩子。

郗萦事先警告过宗兆槐,领养的事她还没跟慧慧提过,也别问孩子有关父母的事,她可能会受不了。

但宗兆槐忽然问慧慧:“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

郗萦变了脸色,拼命给宗兆槐使眼色,他却看也不看她。

慧慧很有尊严地回答:“他们都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家里就我和奶奶两个人。”

“你见过他们吗?”

慧慧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换个场合她也许会撒谎,但她把实话都告诉过郗萦了,她不敢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乱说话。

郗萦给她倒果汁,岔开话题说:“慧慧爱吃冰激淋吧?来,咱们选个你喜欢的口味。”

宗兆槐继续问:“那你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慧慧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熟悉得令宗兆槐心痛,她已感觉到面前这位伯伯的敌意,尽管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所有与爸爸妈妈有关的问题,她都不想含糊其辞,让人误会她实际上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我当然知道,”她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妈妈叫林菲,爸爸叫华浩。”

宗兆槐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你奶奶是不是姓杨?”

慧慧用力点头,好奇和一丝惧意从她眼中闪过,敏感如她,已经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郗萦闭了闭眼睛,不再试图用菜单引开慧慧的注意力,一切都比她预想得提早了,但也没什么,人生不总是这样么?

她转过脸去看宗兆槐,他面色铁青,仿佛刚被毒虫蜇过,眼里尽是森冷的光,他用这样的目光重新打量慧慧,也用同样的目光与郗萦对视。

“这就是你看上的孩子?”他笑着问,仿佛洞悉郗萦所有的诡计,那笑容挂在略微扭曲的面庞上,令人森然而生寒意。

郗萦沉默,她不能当着慧慧的面为自己辩解。

宗兆槐站起来,把餐巾丢在桌上,不理会慧慧惊诧的眼神,转身拂袖而去。

他走后,包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慧慧终于怯怯地问:“郗老师,伯伯他是不是讨厌我?”

郗萦搂着她,摇头,“不是,和你没关系,伯伯在跟我生气呢!”

“可他知道奶奶姓什么。”慧慧很警觉,“他是不是认识我奶奶?”

“也许吧。”

“那他认识我爸爸妈妈吗?”慧慧嗓音都发颤了。

郗萦无言以对。

“郗老师,如果伯伯认识他们,”慧慧的身子绷得笔直,还有些战栗,宛如摸到希望的门环,“能不能,能不能…”

“不,伯伯不认识你爸爸妈妈。”郗萦不得不掐灭她的幻想,“他听我提过你家里的事......他以前,遇见过你奶奶,但他不认识你爸爸妈妈… 他不认识。”

慧慧闷在她怀里不吭声,过了片刻,她失望地哭了起来。

郗萦送慧慧回家。路上,慧慧答应不跟杨奶奶提起今晚的事。即使郗萦不叮嘱她,慧慧也不会说的,那个脸皮铁青的伯伯让她害怕,奶奶知道了也会害怕的。

从慧慧家出来,郗萦直接打车去了宗兆槐那儿。

客厅亮着灯,宗兆槐枯坐在沙发里,双眸微闭,脸色已恢复平静,但郗萦却隐约有种暴雨将至的感觉。

她在沙发的另一头坐下,与宗兆槐保持一定距离,她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宗兆槐睁开眼睛,朝她看过来,眼眸如潭水一样幽深,连郗萦都摸不到底,但她知道今晚的谈话对彼此都至关重要。

“我刚把她送回家。”郗萦说,算开场白,“没跟她奶奶提起你。”

宗兆槐转开目光,低声问:“你怎么找到她的?”

“查你的户籍,顺藤摸瓜。”

她费了有小半年时间,跟各种人打交道,当然也花了不少钱,终于在那条陋巷找到了想要找的人。

“这就是你来新吴的目的——打听我的过去?”宗兆槐语气镇定,一脸了然。

郗萦认识他三年了,对他的各种情绪变化都掌握得很清楚,只有在对付难题时他才会表现出这种异乎寻常的冷静。现在,她成了他的难题,站在与他对立的那一边。

她没否认。

“我刚进永辉时,你给我的印象那么好,好到几乎找不到缺点,可后来,你却对我做了那样的事,让我实在…你本质上不是个没有良知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做,我总想不通,我想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我觉得一定有原因。”

“那么现在,你了解了多少?”他依然平静,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不是很多。”

起先,郗萦以为慧慧是宗兆槐的女儿——他能毫不手软地利用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抛弃亲生女儿。

为了印证猜测,她还偷偷收集了两人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

她没想过,如果慧慧真是宗兆槐的女儿,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和他相处下去——一个对待亲情冷漠至斯的男人。但毫无疑问,拿到鉴定结果时,她确实大松了口气。差不多就在那时,她已经猜到宗兆槐所遭受的打击究竟是怎样的了:林菲不仅婚内出轨,还跟别人有了孩子。

“你并非一直待在福利院对吗?林菲的父母收养了你。你就是她日记中经常提到的 哥哥…也是她后来的,丈夫。”

“你还看过她的日记?”宗兆槐眼中有光蓦地一闪,脸上起了异样的变化。

郗萦解释,“慧慧给我看的,是林菲留给女儿的遗物。”

宗兆槐顿了片刻才问:“日记里都写些什么?”他双臂抱在胸前,完全不信任的样子,又像是在抵御回忆即将对他造成的伤害。

“全是些生活琐事,她上初中时候写的。不知道后来有没有继续写下去。慧慧说,她只留下了这一本。”

宗兆槐沉默下来,脸上再看不出波动的情绪,郗萦望着他,缓缓道出自己的推论。

“我读了那本日记,感觉林菲是个很幸福的女孩子,父母、哥哥都宠着她,她唯一的苦恼是读书不行,不过家里人从不会因为这个责骂她......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有了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想去非洲,想环游世界,总而言之,她向往远方,且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打破贫乏生活的奇迹。

宗兆槐垂下眼帘,那些他竭力想忘却的时光正如洪水一样涌来,无论他怎样铁石心肠都抵挡不住——林家的裁缝铺子,他上学、放学必经的巷口小卖部(他时常带林菲去那里买一种圆溜溜的像子弹一样的糖果),以及巷子里永远湿漉漉的井台。

他离开福利院到林家时才四岁。也许他是林家的福星,来了仅仅半年,养母就怀孕了,有些事真的没法用科学道理来解释。

他五岁那年,林菲出生,他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妹妹,那样全心全意地爱她,心无旁骛。成年后,他娶了她,以为可以用一辈子来守护这相濡以沫的女孩,然而,人生在世,总有意外发生。

“华浩就是那个合伙人?”郗萦继续用谨慎的语气问,回答她的也依旧是沉闷的静默。

“他破坏了你们的感情,逼得你跟林菲离婚,林菲难产过世后,他没有带走孩子,而是去了国外,很快又跟别的女人结了婚......后来这些事,你都知道,对吗?”

宗兆槐盯着角落的某个点,仿佛陷在一个封闭难熬的困境里。郗萦理解那种心情,被深爱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她领教过。

“我找到慧慧,一开始只是想了解你的过去,可是慢慢的,我喜欢上了她。她母亲有错,但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有了个想法,我想收养她。毕竟那些事过去这么多年了,林菲也早就不在了。还有林家的老人,他们曾经养育过你…如果林菲知道你善待她的孩子,她会感激你的。”

对面的人无动于衷,郗萦虽然还在往下说,不安却逐渐加深。

“也许,也许林菲早就后悔了,那个勾引她背叛你的男人,哪一点都不如你,她会被诱惑,应该只是一时好奇,这能从她的日记里看出来,她对陌生事物的兴趣远远胜过她已经拥有的,包括身边的人。”

郗萦深深吸了口气,她即将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如果你能接受慧慧,那么,我也就能完全放下那件事…我们三个,可以组成一个家庭。”

如果他们能克服各自内心那深入骨髓的仇恨,给慧慧一个温暖幸福的成长环境,那么郗萦觉得,她将为她目前这迷茫的、毫无头绪的生活找到一个具体实在的目标,一个有力的支撑点。这是对人生的一种超越,她将有能力再次以积极的心态去迎接生活,她将看得到光明和未来的方向。

但宗兆槐不为所动的神情让郗萦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我办不到。”他终于表态,嗓音沙哑而阴郁,“我一看见那孩子就会想起过去,我不想再和过去、和林家扯上任何关系。”

他站起身,不看郗萦,“即使你一辈子恨我,我也不可能接受这么荒缪的想法…对不起。”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色彩的语调和郗萦说话了,好像她只是个在跟自己谈生意的过客。

宗兆槐走了。这是他第一次抛下郗萦独自离去,而非相反。

郗萦眼中噙泪,但努力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怀揣着的一个梦破碎了,那里曾酝酿过她和宗兆槐脆弱的未来。这是她自设的一个赌注,是赌就可能赢也可能输。

现在她明白,她跟宗兆槐之间算是完了。

郗萦拣慧慧上学的时间去见杨奶奶。

杨奶奶坐在后门口,那里光线敞亮,她正把一只只棉纱手套扯成絮状。郗萦请杨奶奶进屋,她有话要讲。

闲聊了几句后,她问起杨奶奶对慧慧以后的安排,话说得隐晦,但杨奶奶一下就懂了。

“能怎么办呢,我就指着自己晚几年再死,等慧慧成人了,我也就闭得上眼了。”她叹气,“就怕老天爷不肯让我多留。”

“慧慧,就没有别的亲戚了吗?”

“亲戚?上年纪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年轻的也没什么来往,指望不上。更别说我们搬来搬去这么多回,联系早断光了。”

郗萦觉得是时候了,便把领养慧慧的想法委婉地表达出来,杨奶奶听得糊涂,郗萦解释了好几遍她才明白,但仍然不太相信。

“那你将来结了婚,慧慧怎么办呢?”

郗萦说:“我不会结婚,拿慧慧当亲生女儿养。”

但她知道这么解释对杨奶奶的说服力不够,想了想,又道,“即使我结婚,也不会亏待慧慧。我会供她读到大学,将来她长大了,有自己的理想,只要我能力够得着,总归会支持她。”

杨奶奶还是迷糊,“郗老师,你为什么非要领养慧慧呢?”

“慧慧聪明懂事,我很喜欢她。”郗萦说得真心诚意。

杨奶奶“哦”了一声,却不表态,又扯了会儿棉纱手套,她忽然说:“你不会现在就要把她带走吧?”

“不会。”郗萦忙说,“她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一切以她的意思为准。”

杨奶奶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她跟我在一起习惯了,不见得肯出去。等我将来老死了,你再来带她走,她总也是肯的。慧慧也喜欢郗老师。”

郗萦表示完全没问题,而杨奶奶的脸色没有郗萦期待的那么明朗。

“郗老师,你对慧慧有这份心,我先谢谢你,不过领养的事,得看慧慧自己的意思。这孩子心思深,不一定说得动。”

郗萦点头,“我会好好跟她谈。”

杨奶奶不知是悲是喜,怔了半天方说:“这样也好,将来我死也死得放心些。”

郗萦认为,收养慧慧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只是这件事要怎么对慧慧说明白却颇费思量,慧慧是个敏感的孩子,又一心一意在等父母归来。郗萦决定先不捅破,等时机成熟再说。也许等她再长大一点,她自己就会从父母的幻梦中苏醒过来,而那时,她还有郗萦在身边。

这么想着,郗萦重新振作起来,她开始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为慧慧规划未来。

慧慧目前上的是一所普通小学,郗萦了解到那个片区还有一所民办小学,教学质量高,将来至少有一半学生可以直升重点中学。她决定把慧慧转到那所民办小学里去。

郗萦先把这想法告诉了杨奶奶,杨奶奶对考虑教育前景这类问题显然已有很深的隔膜,她只问:“民办小学得花很多钱吧?”

“钱您别担心,都由我来,将来慧慧读书、生活的所有开销也会由我负担。”

杨奶奶低着头,“哎”了一声,又说:“那等慧慧放了学,你跟她说吧,她愿意去就去。”

然而慧慧听了郗萦的想法并不兴奋,她说:“我不想转学,转了学我就见不到我那些好朋友了。”

“你到新学校,还可以交到新的好朋友啊!”

慧慧摇头,不管郗萦怎么劝,她就是不答应转学,郗萦没想到自己一腔热情这么快就被泼了冷水,她有点手足无措。

“郗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慧慧问,眼里闪烁的却不是感激的光,狐疑更甚。

“因为我觉得慧慧有天赋,将来肯定能有出息,不想你就这样被埋没了。”

“如果我有天赋,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为什么非要换个地方读才会有出息?”

郗萦耐心地给她解释学校之间的差异,以及对升学造成的影响。慧慧沉默地听,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等郗萦讲完了,她才低声问:“奶奶跟我说,你要我做你的女儿,有这回事吗?”

郗萦一阵窘迫,脸都红了,“慧慧,我喜欢你,也很想帮你,如果你愿意,将来我们可以生活在一起。”

“可我有妈妈!”慧慧倏然抬头,神色中布满敌意,眼里竟然还蓄满泪水,“我不要别人做我妈妈!”

她猛然站起身,哽咽着跑进一间空屋子躲起来。

郗萦尴尬极了,她走过去开门,但慧慧把门反锁了,她只能隔着门板向慧慧解释。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认我做妈妈,我只是,只是想像一个妈妈那样对你好,我,我不会勉强你的......慧慧,你出来好不好?”

慧慧不开门,在里面哭得昏天黑地,把这么多年思念母亲的委屈全都倾泻了出来,郗萦听得鼻子发酸,忍不住也掉泪。

杨奶奶听到动静走进来,敲着门让慧慧出来,慧慧不肯,在门那边嚷:“奶奶你让她走,她走了我才出来!”

杨奶奶抱歉地看着郗萦,“对不住,郗老师,这个事,只能慢慢来。”

郗萦怅然若失,点头说:“我明白。那我…改天再来,等她心情平静一点。”

她俩在外面说话,慧慧听得一清二楚,她高声喊,“我不要再看见你!我也不要再看见那个伯伯!我哪儿都不去!我要一直待在这里等爸爸妈妈回来!”

“什么伯伯?”杨奶奶突然间变得机警,转头盯着郗萦。

郗萦有点困难地解释,“是我一个朋友…上次带慧慧去吃饭时偶然碰上的。”

慧慧驳斥她,“不是这样!那个伯伯是郗老师的男朋友!”

杨奶奶的目光顿时变了,变得陌生而警惕,令郗萦难堪,同时也有些心寒,她一心想做好事,可人家偏偏不领情,仿佛她是个骗子。

出门时,杨奶奶已经恢复温和的神色,她一再向郗萦道歉,并表示慧慧这个样子,恐怕很难成得了事。她浑浊的老眼望着郗萦,里面闪动的是无比复杂的情绪。

“而且郗老师这么年轻,将来说不准还是会结婚,有自己的孩子。我别的不怕,就怕慧慧到时候吃苦…领养的孩子,终归不如自己生的亲呐!”

“我是苏州人。不过在所谓的吴侬软语中,我最喜欢听上海话。”邓煜像平时一样侃侃而谈,“上海话轻快、透明、家常,还带一点喜气洋洋的味道,如果用颜色来表示,我觉得它是暖色调的。”

下午的老茶馆里,客人多得让郗萦意外。她持杯喝一口茶,往窗外扫一眼,灰蒙蒙的霾,阳光昏黄惨淡。

“苏州话呢,是另一种味道,抑扬顿挫,慢条斯理,透着深思熟虑,苏州人一开口,就好像是带着千年叹息在跟你讲话,昆曲你听过吗?我觉得吧,没有比昆曲更苍凉的戏剧了。”

邓煜聊着他对语言的微妙感受,郗萦却无心聆听,这几天她连遭两场变故,整个人都心神恍惚,很想找个人说说话,但面对邓煜,那些令人烦闷的红尘中事又说不出口。

“嗨,在想什么?”邓煜察觉郗萦的心不在焉,忽然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郗萦受惊,回过神来,“怎么了?”

“你走神了。”邓煜嘴角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我上课时,经常看到学生脸上挂着你现在这种表情,随便抓一个出来提问,准保一问三不知。”

“你经常这么干?”郗萦也笑了笑,“我当学生的时候最痛恨被老师捉冷刺了。”

“一般不会。我喜欢用温和一点的方式提醒他们,尤其是对女孩子。”

“你真绅士。哎,有没有女学生给你写过情书?”郗萦打起精神跟他玩笑。

邓煜笑而不答,反问:“你呢,你在学校里有没有给老师写过?”

郗萦摇头,“我很怕老师,也不太合群,那种事,得性格很外向的人才干得出来吧。”

“我觉得你性格很好啊,大方干脆,人又聪明,还有那么一种,唔,高贵纯洁的气质…这么说吧,我认识的女性当中,你是最特别的一个。”

听到赞赏,女人总是高兴的,郗萦笑道:“你把我描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难道从来没人夸过你?不可能吧!”

郗萦想起自小到大收到的各种便条、贺卡上的溢美之词,不过像邓煜这样直接放在嘴上说出来还是头回碰到。

她说:“人哪有没毛病的,也许有天你认识了真正的我,会让你吓一大跳。”

邓煜笑意更深,“你现在就告诉我,让我吓一大跳吧,我很久没被吓过了。”

郗萦笑着摇了摇头。她情绪低落,连笑容里都沾着些微的忧郁,邓煜很想逗她开心。

“哎,我想起来上初中那会儿,每天放学要从横街上走过,那里小流氓多,看见漂亮女孩会吹口哨,口哨声越多说明女孩子越漂亮。女孩们当面给他们白眼吃,心里却喜滋滋的。还会暗地里比较谁得的哨声多。将来找婆家,媒人介绍时还可以这么说——当年她在横街上可是八声哨的姑娘呢!”

郗萦被逗笑。

“也有小肥妞走过,小流氓就不吹哨了,改骂一声,哇靠!”他扫了眼眉开眼笑的郗萦,“你猜你在我们街上能得几声哨?”

“我怎么知道!你觉得呢?”

邓煜却不肯说了,而郗萦的心思也很快转到了别处。

“邓教授,你喜欢小孩吗?”

“喜欢啊!”邓煜不假思索,“小孩子很有趣的。”

他又滔滔不绝起来,“我有个同事生了俩女儿,老大十一岁,老二才四岁,不过老二比老大活泼,小心思一堆。我经常上他们家玩,特别爱逗老二,她也很喜欢我,我跟他们住一个小区,有时她会拉上爷爷到我家楼下来等我下班。不过有次我随口叫了她一声老二,没叫她大名,她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生气了?”

“是啊,四岁的小孩子也有尊严的。”

“好玩!”郗萦笑了会儿,忍不住好奇,“既然你这么喜欢小孩子,为什么不结婚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邓煜给两人杯子里都添满茶,“我原来以为自己会在 28 岁前结婚,那时候给我介绍女朋友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个,我也挺喜欢的。”

郗萦认真听着。

“不过有次我们约会,那时候两个人还不算特别熟吧,那女孩居然向我打听一年能挣多少钱,我立刻觉得她很庸俗,回去后就提出了分手。后来又和几个女孩相处过,结果都一样,总是在某件小事上失败。我大概属于那种见微知著型的性格,一眼就能望到结局。朋友们对我说,像我这样的很难找到伴侣,太求全责备了。我觉得也是。可能因为我本质上是个怕麻烦的人,结婚又尤其麻烦。过了三十岁,我就打消了结婚的念头,觉得一个人过也不错,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