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中间部分有块空地,大概占了三间房的面积,空地上有井,还有两三架洗衣台,一组健身器材——大概是居委会响应全民健身的号召安装的。郗萦才接近那块区域,就听到咔嚓咔嚓按快门的声音。她警觉地看过去,一个男人在井台旁支着三脚架,相机镜头正对自己,正欢快肆意地忙活。

郗萦讨厌拍照,画廊开张那天,秦霑嚷嚷着要拍张合影留个念,郗萦想溜开,被朋友抓住,强塞到队伍里。拍出来的照片上,她满脸不安,朱老师因此评价她很不上照。

那男人还在低头猛拍。郗萦感觉胸中一股郁气直冲大脑,她快步朝那人走过去。

男人直到她站定了才抬头,他穿白色 T 恤和牛仔裤,长相还算顺眼,神情中有股子俏皮劲儿,郗萦觉得有点反感,看他样子也不是特别年轻。

“你干吗拍我?”她问得很直接。

“我没拍你啊!”男人表情无辜。

他的镜头正对郗萦,怎么可能不是在拍她?!郗萦今天穿了件彩条纹夏季短旗袍,式样简约,头发又是盘起来的,和巷子的风格倒是相得益彰。

她提出要求,“我要看看!”

男人认命地耸肩,后退一步,给郗萦让出位置。

他一张张往后翻,拍的都是墙根的花,的确没有郗萦,甚至都没捎带上她一片衣衫。郗萦看了会儿,有点尴尬,也觉得无趣,她直起腰来。那人也静默着,涵养挺好,没有表现出被冤枉之后的气愤。

她本该说点什么,至少为自己刚才的蛮横道个歉,但有点张不开嘴。清了清嗓子,看看前面,没作任何表态,就这么一声不响走了。

郗萦打车到超市,挑了些新鲜蔬菜和水果,又到常去的那家卤菜店买了几样熟食,继续打车,前往吟香苑。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每月大概来个两三趟,来之前会先通知钟点工把房子打理一遍。

她开锁进门,钟点工早走了,地板擦得油光锃亮,所有家具都纤尘不染,餐桌上插着一束百合,也是郗萦吩咐钟点工买的。她拎着食物走进厨房,开始料理晚餐。

在书画院,郗萦是学生,也是个有魅力的女子,在画廊,她是老板,在她自己的住所,她无需扮演任何角色,就是她自己。唯独在这里,她很难定义自己。

一个自甘堕落、自我放纵的女人?

一个吸毒上瘾者?

她把蔬菜放进滚烫的清水里焯几下,捞出,撒上油盐酱醋,拌一拌,装盘。据说蔬菜这样吃最健康——姚乐纯教她的。

郗萦把装好盘的菜肴和切成片的水果逐一端到餐厅,在桌上码放整齐。转头看窗外,天色已墨黑,路灯亮起来,蜿蜒向前,没有尽头。

晚餐准备就绪,她坐进沙发,翻看自己随身带的杂志。

门铃响了,她没起身。不多会儿,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郗萦这才甩下杂志站起来。

她不开门是不想给对方一种错觉,好像她是他私藏的田螺姑娘。

等她不紧不慢走到门边时,门也恰好开了。

门外,宗兆槐单手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一脚踏了进来。

郗萦从华星辞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旅途中。

她先是参加了一个前往韩国和日本的游轮行,以为那会是一段轻松的旅程,因为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船上,不需要行军似的暴走。谁知她上船第二天就吐得一塌糊涂,船员对她的反应表示惊讶——

“这次出海风浪算平稳了,我们上个月出来,这船晃得,人都能在甲板上打滚!”

而且人也太多了,就餐、出关、入关,到处都得排队,把郗萦折磨得疲惫不堪。

“以后再也不坐游轮了!”她向姚乐纯抱怨,咬牙切齿。

回家休息一周后,郗萦再次出发。

这次是自由行,计划很宏伟,首站是贵州,然后前往云南,再飞广州,沿海岸线向北走,途径厦门、福州、温州、杭州,苏州,最后从苏州坐火车回三江。每座城市她预备待一周,当然也随时可能改变计划。

姚乐纯直咋舌,“这得玩多久?一个月肯定不够吧!旅行很累的,你受得了吗?”

郗萦兴致勃勃,“我有的是时间!”

她游到杭州时,已经快十二月了,姚乐纯赶来加入她的旅程。

“我只能陪你一星期,我在外面睡不好。”姚乐纯说着,打量她,“你好像没瘦嘛!精神挺不错的!”

“吃得好啊!”郗萦给她介绍自己沿途吃到的各种美食,姚乐纯听得口水直流。

郗萦念念不忘的居然是贵阳的一种油炸豆腐皮,喷香。

“不过鱼腥草我始终吃不惯。”

天冷了,但还没下雪,走在西湖边有种愁云惨淡的味道。姚乐纯开始盘问郗萦和宗兆槐的事,叶南告诉她,郗萦拒绝了宗兆槐的追求。

郗萦明白,跟自己最好的朋友是不能打马虎眼的,她讲了宗兆槐如何逼自己放弃在华星的工作,让她落到现在这种前途渺茫的地步,以此作为自己讨厌他的理由。

“可如果你愿意,还是可以回永辉,照样可以工作呀!”姚乐纯以她一贯的天真推断,“我觉得宗兆槐是想保护你,他一定觉得你做销售太累,还有风险。男人只有真心喜欢一个人,才会这样处处为她着想。”

“哼哼,说得好!为她着想,把她弄到走投无路的地步。”

“得啦!你要是真走投无路,哪里还有心情出来玩!”

姚乐纯很清楚郗萦倔强的脾气,她认为宗兆槐一定跟郗萦商量过,商量不通才会在职场上挤兑她。

“咱俩的需求不一样,”郗萦不为所动,“我从小生活在我妈制造的阴影里,她控制我的一切,包括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我绝不想再找个控制欲很强的男人来套住自己。”

没过两天,叶南因为想念姚乐纯,直接从三江开车过来,加入了她们。

那俩人小别重逢,起腻得不行,恨不得分分秒秒黏在一块儿。叶南来之前,郗萦和姚乐纯住同一个房间,他来了之后,姚乐纯大概不好意思提,所以还是维持原状。

下午郗萦独自散步回来,一开房门就看见两人在窗边热吻,郗萦目不斜视换了双鞋,说一声,“抱歉啊,我去咖啡厅,你们继续!”就又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姚乐纯看电视时不停地更换频道,郗萦虽然在看书,也能感觉到她的心烦意乱。

“我说,你就别在我面前硬撑了,收拾收拾东西搬过去吧。”

姚乐纯笑嘻嘻地跳下床,爬到郗萦身边,使劲亲了她一口。郗萦看她欢天喜地跑出门的样子,只能叹口气,友谊跟爱情相比,还是要廉价不少啊!

叶南很会照顾女孩,吃饭时,他基本都是打下手,给姚乐纯分餐的同时,也绝不会冷落郗萦。他带两人去吃日式铁板烧,落地窗外,可以看见一轮橘红的夕阳。

“如果兆槐也在就完美了!”叶南感叹,语气里有强烈的遗憾。

姚乐纯扫一眼叶南,他知道自己多嘴了,自动搬个台阶下,“当然啦,那家伙也不会来,他觉得任何娱乐都是浪费时间。”

郗萦置若罔闻,往嘴里塞着铜锣烧,对姚乐纯说:“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迷铜锣烧,好像机器猫也特爱吃这个!”

叶南对姚乐纯言听计从,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有回三人去吃淮扬官府菜,等了很久菜都没上来,服务生理由一个接着一个,姚乐纯等得不耐烦,吩咐叶南去他们厨房看看。

“得令!”他响亮地喊一声,屁颠屁颠去了。

郗萦冷眼旁观,忍不住称赞姚乐纯,“叶先生很有忠犬潜质——乐乐,想不到你调教男人这么厉害!”

姚乐纯一点不得瑟,平平静静说:“这有什么,等哪天他主动提出来要跟我结婚才叫真成功呢!”

郗萦失笑,原来这丫头一刻都没放弃过理想。

“我有时也会胡思乱想,”姚乐纯说,“他对那些前任是不是也这么殷勤。”

“所以我佩服你啊,有勇气找叶南这样的男人。”

“我仔细想过,要么找个死气沉沉、忠厚老实的男人过一辈子,要么找个有趣但不那么可靠的男人过一阵子。”

“就不能找个既老实又有趣的男人吗?”郗萦问。

两人同时笑起来,她们谁也不信自己会有那么好的运气。

“如果非要选,我宁愿找有趣的男人,至少跟他在一起那段时间我是快乐的。”姚乐纯说。

叶南跑回来报告,厨房把他们的菜单搞错了,正在重做。他仔细端详两位女士的脸并犀利地指出,“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谈论我?”

玩了两天,叶南有事要提前离开,姚乐纯恋恋不舍,最后决定跟他一块儿回去。

“你不会怨我吧?”她惴惴不安地问郗萦,“本来说好陪你一个礼拜的。”

“走吧,走吧!”郗萦说,“我还等你尽早搞定叶先生呢!”

郗萦又恢复了一个人的旅行。

吃过晚饭还早,她在酒店附近的街巷内乱逛,经过一家青年旅舍的书吧,里面有几个年轻人在抽烟。灰蓝色的烟雾在橘色灯下蔓延,给人虚妄的暖意。

郗萦推门进去,找张空桌子坐下,点了杯咖啡,一边翻旧书,一边听旁边的人在聊什么。

年轻人都是驴友,正在交换旅途信息,他们经验丰富,口气老到,郗萦听得入了迷。

出来后,她改变主意,决定飞大西北,去驴友们提到的那座大山看看。

她通过网络在银都市预订好宾馆,乘翌日一早的航班前往。

那里刚下过一场雪,从飞机上望下去,到处银装素裹,高贵而神秘。郗萦兴奋起来,预感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她在宾馆房间里安定下来后才打电话给姚乐纯,后者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陷入不安。

“那地方不太安全吧,你又是一个人,迷了路怎么办?”

“放心,我报了团,导游是当地人,丢不了。江南的小山小水我实在是看腻了,想见识一下雄浑大气的西夏风光。”她翻着旅行线路跟姚乐纯唠叨,“会先去看岩画,距今约......天哪!一万年!是中国游牧民族的艺术画廊。还要去看古长城,听说这里有段古长城保存得非常完好......”

姚乐纯不容置疑丢给她一句:“时刻保持联系!”

冬天是旅游淡季,郗萦报的那个团仅有八人,除了三对情侣,另外还有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男人,长相粗旷,留一把络腮胡,看样子是搞艺术的。

他们先出发去看岩画,坐了三四个小时的车,接近中午时,天又开始下雪,雪下得绵密持久,导游开始为回程担心,但他更担心当天的收入,便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前进。

一行人冒着风雪登山,情侣们互相照顾,络腮胡走在郗萦身旁,时不时向她伸出援手,除了不太交流,两人和前面三对情侣没什么区别。不交流主要是郗萦的原因,她不习惯与陌生人太亲近。

岩画经过数千年的腐蚀风化,能清晰辨认的已所剩无几,看画地点又比较分散,他们一直在赶路,像一群迁徙的候鸟。

接近傍晚时,天黑得飞快,雪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导游放弃了剩余的两个参观点,准备带他们回市区。车子开到半途,得知前方山体滑坡,路被堵死了。他们只能换道儿。

“今天有可能回不去了,得在山里过夜。”导游给他们打预防针,语气中隐含沮丧。

情侣们哀叹起来,郗萦反倒觉得有意思,按部就班的旅程多无趣。

导游带着他们七拐八弯来到一座山村,村落很小,他们被分别安排进几家农户,郗萦和络腮胡住同一家,房间在二楼。

郗萦在赶路途中收到姚乐纯发来的一条短信,问她到哪儿了,郗萦当时忙着跟上队伍,没来得及回,打算找到落脚点后再汇报,谁知此后手机再也搜不到信号,只得作罢。

山村生活条件艰苦,设施简陋,伙食粗糙,最难忍的是厕所,居然只是在露天挖一个坑。照顾游客心理,后加上了简易遮挡棚,幸亏天冷,闻不到臭味。

雪下了一夜,导游又带来坏消息,封山了,汽车进不来也出不去,什么时候道路畅通,得等通知。

广播里说,这是近年来此地遭遇的最大一场暴雪。

郗萦独自在村里转悠,找到一个类似邮局的地方,那里提供有线电话,要付费,她给姚乐纯打过去报平安。

“说不准得在这儿住几天,不坐车的话也可以走出去,但要走上一整天都不止,而且可能会迷路,或者遭遇滑坡什么的。这里除了卫生条件差点儿,其他都还好,还有就是冷。”

姚乐纯担心死了,“可你就一个人,在那么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郗萦安慰她,“谁说我一个人了,我们团连导游在内九个人呢!还有个跟我一样可怜兮兮的单身汉,路上挺照顾我的,我正考虑要不要跟他发展个一夜情什么的。”

她这么说纯属开玩笑,不过当天晚上,他们围坐在住家用以取暖的火炉前,吃一种糊糊状的甜味食物时,郗萦发现络腮胡投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大胆放肆起来。

络腮胡姓彭,自称曾是工程师,不久前刚放弃那份固定职业——他有自己的追求,至于是什么,他没说,郗萦也没问。

他不修边幅,看上去有几分邋遢,或许是为了营造某种风格吧。郗萦有点洁癖,对这样的男人总是敬而远之,哪怕是在一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

他们在村子里连着住了两晚上,除了郗萦和彭工,其他三对情侣都处于焦躁状态,和导游吵了不止一架,但路况很糟糕,导游也没办法。

第三天晚上,郗萦为了避开彭工的追求,放弃了下楼取暖的享受,躲在阴冷的房间里看书。旅途怕负重,她挑了本很薄的小说——青山七惠《一个人的好天气》,读过好多遍了。房间里灯光幽暗,很伤眼睛,但除了读书,也没别的消遣。

她好像听到楼下有一阵不太正常的骚动,也许是导游有新消息?郗萦迟疑着,要不要下楼去看看,随后木楼梯被很重地踩响,有人走了上来。

她的房间正对楼梯,拉开房门时,刚好看见有人正从下面走上来,是个男的,穿着厚实的蓝灰色相间的羽绒服,背一个塞得很饱满的登山包,还剩最后两级台阶时,他抬起头,郗萦瞬间屏住呼吸,呆在门口。

宗兆槐走到她面前,朝她笑,脸上满是喜悦和旅途带来的疲惫。他的出现完全是从天而降,在这样的夜晚,简直跟做梦没两样。

“你......怎么来的?”郗萦过于震惊,以至于失去了平时的牙尖嘴利。

“走来的。”宗兆槐继续背负着那一坨沉重的行囊,仿佛它完全没成为负担。

“先坐飞机到银都,然后拦了辆车往大山方向开,到危险路段,司机不肯走了,他给我画了步行到这里的线路图,我走了七个多小时,幸好他提供的地图很准确,我没走太多弯路。”

有一霎那,郗萦的眼眶湿润了,她无法否认自己此刻的感动,尽管明白早晚还是会醒,但这点感动足够她把宗兆槐迎入房间,而不是残忍地拒之门外。

郗萦关上门,转身,宗兆槐已甩下背包迎上来,两人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宗兆槐低首吻她,狂热而激烈。

一场性事不可避免。两人身上释放出的荷尔蒙足以驱散房间内的冰冷。在互相索取的过程中,郗萦发现,原来饥渴的不止宗兆槐一个人。

很快,宗兆槐瘫软在郗萦身上,他所有精力至此已释放殆尽,满足主要还是精神上的——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找到了郗萦,这让他对两人的未来生出一点信心。

郗萦穿好衣服,打算下楼给宗兆槐弄点吃的,一开门就看见彭工狼狈躲回自己房间的身影。农家的建筑物隔音性差,他们在房间里整出来的动静估计人家全听见了。

宗兆槐疑虑重重地吃着糊糊,不时皱一下眉,但并未抱怨。

郗萦问他怎么会想到找来这里。

他很坦率:“怕你跟别的男人跑了。”

郗萦便笑:“姚乐纯什么时候变大嘴巴了?”她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宗兆槐放弃了难以下咽的食物,把盆子放在一边,说:“我陪着你。”

“不带我走出去?”郗萦调侃他。

宗兆槐摇头,“老了,走不动了。等交通恢复吧。”来的时候完全是凭一腔意气。

“可能要一星期呢!你公司里能走得开?”

宗兆槐摊了下手,又耸耸肩,表示事已至此,无所谓了。

再次遇见彭工,他不再频频偷瞄郗萦,一脸落寞,又带点孤高的意思。宗兆槐很容易就揣摩出首尾,此后他对郗萦差不多是寸步不离的。

雪停了,但地面上堆着厚厚的雪,郗萦穿短靴,一脚下去,雪几乎要倒灌进鞋子。宗兆槐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村子附近走走,很快就看腻了此地风景,到处是山,山上覆盖着白雪。

没地方可去,他们就窝在房间里聊天,气氛温馨和谐,居然没为任何事起过口角,在郗萦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也许是环境的缘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往事被隔绝,他们有的是旅途见闻可聊。

第二天傍晚,导游终于带来好消息,部分路段已经疏通,车子也准备就绪,翌日一早就送他们回城。

那天晚上,两人躲在被子里聊回程安排,郗萦忽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么?”

她从华星辞职后,宗兆槐曾经尝试参与进她的未来,但郗萦没给他机会。

“想过…还是没舍得。”宗兆槐低声说,含着一丝歉意,他把郗萦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下,“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还在考虑。”郗萦抱怨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宗兆槐头枕左臂望着她,微笑聆听。

“你总是想操纵我的生活。本来我在华星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把我撅走,简直太霸道!”

对郗萦的指控宗兆槐一点不介意,想了想说:“这其实是个能力问题,如果你真是做销售的料,没人能动得了你——我想撅走的人多了去了,但大部分不都还好好在自己的位子上待着?”

郗萦用手指扯住他两边脸颊使劲往外拉。“宗兆槐,你可真无耻啊!”

宗兆槐等她发泄够了才笑着说:“做销售太辛苦了,会老得很快…你就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可以去做了?”

郗萦确实有过很多主意,但总是变来变去,没哪个能在心上待满三天。

她侧身面向宗兆槐,学他的样子,脑袋枕着胳膊,打量眼前的男人。许久后,她伸出手,手指沿着宗兆槐的脸庞,细细画他的轮廓。

“我想好干什么了。”她慢声细语说,“我要去新吴,在那里开个店,可以是书店,也可以是咖啡馆或者花店…等到那以后再说吧。”

新吴是宗兆槐的家乡,一座文化古城,离三江不远。他表情怔怔的,隔了会儿才问:“为什么?”

郗萦一如既往蛮横,“怎么了,不可以吗?”

宗兆槐静默了几秒,终于笑笑说:“当然可以,你是自由的。”

这回答让郗萦满意。

“我在那儿有栋房子,一直空着,你可以......”

郗萦打断他,“我会自己找房子住。我去新吴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我觉得那儿挺合适…我没想过要别的改变。”

宗兆槐沉默。

郗萦翻身,仰面朝着天花板说:“你可以过来找我。”

他神色柔和了些,伸手去摸郗萦的脸,她躲开了,“但我们什么都不是。”

宗兆槐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困惑,又有点尴尬,现在他明白,自己的千里追寻并未彻底化解郗萦心底久冻的冰块,她依然没办法接受自己。

去新吴的主意不再如流水般在心头一晃而过,郗萦越想越觉得它不但可行,而且对自己有极大的吸引力。她与宗兆槐约法三章:两人不住一起,互不干涉,可以见面但不算情侣。

“即使我们偶尔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也只能算彼此需要。”她大言不惭地解释。

一种新型而怪异的关系。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宗兆槐全都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后,郗萦已在新吴落足。

她千挑万选后租下了一栋单身公寓,八十多平米,位于风景优美的湛湖边。

起先,她打算在湖边开家咖啡馆,为了选址,她环绕湛湖步行做调研,绕了两圈也没看上一个合适的地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她调研的范围扩大,开始在全城搜索。

一个雨天,她随便乱逛,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书画院。

房子应该是古宅翻新过来的,门廊里的砖瓦很新,柱子却是旧楠木。院子边上种着几株芭蕉,枝叶碧绿生青,雨打芭蕉叶,发出噗噗的声音,令周遭更显清寂。

书画院门口的招牌显示,这里正在举办绘画展览,但除了郗萦,没有其他参观者。里面的幽静吸引着她,她在檐下收伞,打算进去瞧一眼就走。

全是油画,风格统一,颜色鲜亮,作者署名是同一个人:秦霑。郗萦越看越喜欢,她决定买下几幅,将来或许可以挂在咖啡馆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