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茉在她脚边蹲下,拉起她的手。莲芳说:“这个月,你都跟着康平王?也不捎个口信回来。”
苏小茉笑了笑,无言以对。月色宁静,微风习习,庭中树影斑驳,风移影动,沙沙作响。
莲芳幽幽开口:“只怕,你跟的是当今皇上,不是康平王爷。”
苏小茉一震,松开莲芳的手,大骇地看着她。
“自澜沧公主那次,清风和我已隐隐猜到。其实,仔细想想,不难知道。”
她纤纤细指点着墙上苏小茉最宝贝的那幅画,“这些天好些大臣被抄了家,我偶尔路过,正好见抄出皇帝的字画收藏,上面的刻章,跟你这副画一模一样。”
苏小茉盯着她的神情,期期艾艾地问:“莲芳姐…你们不怪我骗了你?”
纪莲芳目光清冷如昔,薄薄的唇抿了抿,“你又不姓纪…你那个皇上,把布政使贬去沧州那个穷省,也算是想着你。”
苏小茉又一次震惊到了,“布政使被贬谪了?”宇深一点都没有提过啊,他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就下贬黜令了?想到刘得利还有几个宫女太监也为她被打了二十大板,她的心顿时沉重起来。
并不是可怜布政使,那样欺压百姓的狗官丢了乌纱帽她一点都不同情。只是觉得宇深有点过了,朝政怎么允许为一个女人牵动。
“就十来天前吧。”纪莲芳瞅着她的模样,眼含忧虑,轻轻地说,“小茉,自古伴君如伴虎啊。”
苏小茉避而不答,只捉住她的手轻轻地摇,“谢谢你,谢谢你和清风哥的宽容。”
纪莲芳见她痴心不改,不好再劝。望月感慨,世人总道□无情,孰知她姐妹俩为何情深不悔、飞蛾扑火?
世人笑我太痴癫,我笑世人看不穿。如是而已。
隔日,红芍上门来找苏小茉,将她拉到房间,语未出口便先红晕飞上脸颊,欲言又止。这与她平日爽朗大方的作风大相径庭。
苏小茉微笑,替她撩起鬓边散发,“怎么?一个月不见茉莉姐姐,就说不上话了?难不成你也想托我找门路进王府?”
红芍跳起来捶她一拳,“才不是咧!那个王爷长得那么英俊潇洒,对你又体贴温柔,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苏小茉淡淡一笑,“我不过在王府当了半年侍女,你别乱猜。”
红芍揉着手上的口袋,左顾右盼。苏小茉惊讶,“到底怎么了?”
“唔…”红芍垂首而笑,“强子哥上我家提亲,都商量好了,再过十天就上花轿。”
苏小茉又惊又喜,“真的?那你们的喜酒我可吃定了!”
红芍巧笑嫣然,大力点头,“你不去我也要拽你去的!茉莉姐姐,嗯,我绣了一幅被面,你帮我看看,成不?”她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床大红的真丝被面,铺开在苏小茉床上,轻轻抚摸着上面的鸳鸯戏水图,半是甜蜜半是羞涩。
“这是男方家里送来的?”苏小茉翻起布料仔细看,“不错,好料子,又滑又暖。”
“茉莉姐姐,你帮我看看嘛!这鸳鸯,好看不?你说强子哥他会喜欢吗?”
苏小茉刮她的鼻子,“不害臊的丫头片子!要我说,你娘没有教你?洞房的被子只绣了鸳鸯,不绣莲蓬,怎么可以?”
红芍睁着大大的眼睛,“为什么?”
“鸳鸯意味着百年好合,而莲蓬寓意早生贵子,你呀,太粗心了!你自己偷偷藏着不给你娘看吧?这会子怎么改?”
红芍耷拉下脸,皱眉看着被面,忽然双眸盈盈看着苏小茉,狡黠又讨好地巴住她的胳膊,“茉莉姐姐,你最聪慧能干了!肯定有法子!好姐姐,帮帮我吧!”
苏小茉故意板起脸,“你怎么知道我有法子?”
红芍腆脸,笑嘻嘻地说:“我自己也不是不行,可是我得忙其他的呢。成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呀!茉莉姐姐,你帮我这回,我忘不了你的好处。”
苏小茉没法,只得应承下来。成人之美,何乐而不为。红芍又在她房里坐了半天,苏小茉忽然醒悟过来,“你不是很忙活么?怎么闲在我这里不动?好哇,你诓我!”
红芍眉开眼笑,撒娇似的蹭她的手,“茉莉姐姐,我就喜欢你绣的东西。洞房哦,人生最重要的日子,当然要最好的被面了!”
苏小茉打开她的手,严肃着说:“新媳妇不自己绣被面,婆家会嫌弃的。到时候说你不贤惠,怎么办?”
红芍有些茫然,她从来没想过这些东西,“她敢骂我?哼…”
“怎么骂不得你!红芍,你太不令人放心了。你嫁过去就是人家的人,孝敬公婆是你的本分,东家大哥虽然疼你爱你,但还能为你违拗亲生爹娘?”
红芍不服气地撅嘴,“我知道了啦。”
苏小茉叹息着拍拍她的脑袋,“你别怪我太严厉,我是为你好。婆婆一句话,就能把你休掉,连东家大哥都不能反对。我们生活在这里,就得遵守这里的礼教,不是?”
红芍沉默。
苏小茉又说:“好了,我帮你做就是。不过你可千万别嚷嚷出去。”
红芍复又开颜。苏小茉摇头看着她蹦跳而去的身影,这孩子,到婆家吃了亏才能学乖呢。
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给红芍绣新婚被面,苏小茉只有在晚上赶工。
昏暗摇曳的灯火下,嫩绿的莲叶、鲜黄的莲蓬一针一线勾勒出来,映在大红真丝被面上,说不出的好看。忽然,一个不小心,绣针刺破了指头,一滴血渗入被面,消失无踪。苏小茉马上把手指放入口中□止痛。
胡乱用布缠起手指,,苏小茉将被单整张铺开来观看,爱不释手,细细摩挲就好像是自己成亲似的。那滴血恰好落在鸳鸯的喙上,好像鸳鸯的血泪。
苏小茉伸手擦拭,血色在布料上化开,如同她悲从中来,在胸口化开。
想起那时同红芍开玩笑,说自己一辈子不嫁人,谁料一语成谶。如今长夜凄凄,她一人在灯下为她人做嫁衣裳,怎么不悲叹感慨?
心里痛极,不能成言,苏小茉干脆又执起针线,密密缝上自己的心意,驱赶无谓的伤春悲秋。
孤灯将她的影子映在纸窗上,袅娜婉约,似一幅古典雅韵的仕女图。
红芍成亲
红芍成亲的前夕,苏小茉把绣好的被面带到绣庄。走到后院,看见红芍正和一个布衣少妇站在门前说话。
见到她来,少妇朝她笑笑,转身回屋。
红芍跑回来,拉住苏小茉的手,笑如春花,“你来了!”
苏小茉把口袋塞给她,嗔道:“明天就要上花轿了,还没个正经样。刚才那个是谁呢?眼生得很。”
红芍往屋子里瞅了瞅,又高兴又不好意思,压低声音说:“那是我堂嫂。她今晚上跟我一起睡。”
“哦——”苏小茉立即明白了。当地民风,姑娘出嫁前夕,娘亲或者亲近的已出嫁女子要陪新娘子睡一夜,细细讲述那闺房私密、床笫之事,好使新娘开七窍、通□,过门后能好好伺候夫君。
红芍臊得很,跺脚道:“你哦什么哦!”
苏小茉掩嘴吃吃地笑,想到红芍就要做新嫁娘,口中就无遮拦起来,“你要学这个呀,我也能教你。房中那事儿,来来去去就是男人拿根东西捅你,本事高的,你就□、恨不得一辈子巴在他身上。没本事的,你恨不得一脚踢他下床,再不许他碰…”
红芍冲上来一把捂住她的嘴,“你一个姑娘家居然说这个,太不害臊了!你从哪儿学来的?”
苏小茉扒下她的手,好不容易止住笑,附在她耳边悄声说:“其实呀,你茉莉姐姐早跟男人处过了。”
红芍大吃一惊,“怎么不见你梳髻呢?你家男人是哪个?”
苏小茉拍拍天真的红芍,撒了个谎,“小傻瓜,我在王爷跟前伺候过半年呢,能不陪床?”
红芍傻傻地看着她,“那王爷还放你出来,你以后要怎么嫁人?”
这时那堂嫂出来呼喊红芍。
苏小茉抿抿嘴,推还想说话的红芍进去:“我早说过不嫁人了。好了,快进去吧。明儿我定去东家府上吃喜酒。”
说完趁机脱身。等红芍跟堂嫂说完话,回头一看,苏小茉早溜得不见踪影。红芍回到房中,欲拿出被面细看,忽然被面里掉出一本图册,她好奇地打开一看,登时惊得合不拢嘴。
这是一套精美逼真的春宫图。人物美轮美奂,光裸的男女纠缠在一起,神态迷离,各种姿势,旁边还有小字注解,比堂嫂扭扭捏捏塞给她的那本精致清晰了百倍去。
红芍啪地把图册合上,脸红成一个大关公。
晚霞红透半边天,飞鸟盘桓归巢。纪清风从私塾放学回来,正好赶上茶缘小居打烊。大伙儿热热闹闹吃完饭,大人们把小孩明天参加婚礼的新衣服准备下,督促她们洗了澡,就都睡下了。
苏小茉躺在床上,想象红芍看春宫害羞又好奇的情形,不由好笑。月光淡淡洒在窗棂上,宇深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拥被抱膝坐起,拿脸在那软滑的被子上摩挲,痴想联翩。似乎太久没有□,最近总不自觉幻想那激情缠绵的时刻,直至浑身燥热才肯罢休。
真的很想念他温柔的亲吻、有力的怀抱啊,想男人年轻坚实的修长柔韧的身体…
苏小茉把被子蒙到头上,倒下床去。
翌日纪清风带着一家人去东家府喝喜酒,茶缘小居停业一日。
炮仗震天,锣鼓齐鸣,虽然比不上澜沧公主进宫的盛大场面,也没有皇后入关时长达三里的嫁妆,但唢呐喜庆的呐喊、邻里真挚的笑容,已经弥足珍贵。
大红的迎亲队伍停在绣庄门口,东家大公子踌躇满志等着新娘。新娘要哭嫁送别父母,可是红芍愣是趴在爹娘身上浑身颤动,不知是笑是哭。倒是老裁缝夫妇流下了不舍的泪水。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吉时到了,好不容易拜别双亲,新娘登上花轿,一路吹吹打打送去东家府。纪清风抱着羽兰,莲芳牵着简彤,苏小茉一手抱婉佳,一手牵拎着贺礼的纤尘,跟随浩荡的队伍朝东家府走去,等着吃晚上的喜宴。
经过一条小巷的口子,纤尘鞋带掉了,苏小茉停下来等她,落在队伍末。
忽然头顶略过翩若惊鸿的身影,眼睛一花,毫无心理准备的苏小茉被人拦腰抱住,凌空而起,腾跃几下到了小巷深处。
苏小茉感到自己被一个男人紧箍在怀,惊恐万分,正要尖叫,被一只带有薄薄茧子的手捂住了嘴,“是我!”
那人转过她的身子,笑意盈盈。
苏小茉拼命吸气,瞪着眼前这个温润尊贵、笑得一脸无辜的天子,“你、你要吓死我了!”
月华闵泽抬头摸摸她的脸,“我说过要来看你,又不想惊动别人。”
苏小茉心中喜悦霎时澎湃,望望左右,“你一个人怎么来了?也太不小心了!”
“不是。我叫他们别让我看见罢了。”月华闵泽看她今天穿戴一新,淡绿的绣花小袄,云锦五色曳地裙,打扮得明艳动人,赞道,“你今天很好看。”
苏小茉扑进他怀里,“怎么办?我还要去吃喜酒,可是又想跟你在一起。”
月华闵泽轻笑一声,抬起她优美的下颌,唇齿交缠在一起,相思急切地化作甜蜜,仿佛一辈子都舍不得分开。
巷口传来婉佳带着哭腔的奶声奶气呼唤:“姑姑,姑姑…”
苏小茉一震,推开月华闵泽,眼含焦灼和殷盼,“我要去了…你…”
月华闵泽含笑说:“我陪你去吧,就说是你家亲戚,去蹭饭。”
苏小茉扑哧笑出来,上下打量他,这样一个尊贵优雅的少爷公子去蹭饭,只怕没有人信。
他们走出巷口,寻到纤尘和婉佳。婉佳紧攥住纤尘的手,正满脸泪痕。纤尘认得月华闵泽,见他和苏小茉手牵手走出来,吃惊得睁大眼睛。
苏小茉把婉佳抱起来哄,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宇深,这是…我收养的女儿。”
月华闵泽看清这个差不多两岁的女娃的模样,一瞬间眼眸眯起,目光如刀,脸色阴沉。
苏小茉奇怪:“宇深?”
月华闵泽收回眼神,若无其事地问道:“听皇兄说,你们茶馆似乎生意不佳,怎么还收养了几个孩子?”
苏小茉垂下眼帘,抱紧婉佳,低声说:“人们丢的都是女孩子。如果不收留她们,多会被拐去买给妓院。我和莲芳姐于心不忍、略尽绵力罢了。”
月华闵泽知她感怀身世,便捉住她的手,用力一握,以示安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暖,苏小茉抬眸一笑,“没什么的。人各有命,不可能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含着金匙出生的啊。”
前头有人见他们落伍,大叫:“快跟上,别误了拜堂的吉时。”
苏小茉应一声,与月华闵泽快步跟上。
东家府里热闹非凡,宾客俱欢。东家也算个殷实家庭,摆了三十桌的酒席,请了将近百人,附近的乡绅地主、邻里乡亲,都能来喝一杯。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新娘很顺利地进入洞房。新郎官逐桌敬酒,被灌得酩酊大醉。
一身雪白缎袍、气度不凡的月华闵泽陪着苏小茉坐在东边的酒席上,虽然五官平凡,但长居高位、指点江山的气势十分出众,举手投足间的优雅高贵更是成功将人们的目光吸引过来并议论纷纷,是否西城这一片住的哪个老爷家的公子?
纪清风和莲芳看到月华闵泽出现在这里,均震惊了。只有他们知晓月华闵泽的真正身份。踌躇了一番,纪清风沉默不语,莲芳选择视而不见。
月华闵泽平时被人仰视惯了,丝毫觉察不出有异,神色自若地吃了几筷子菜,喝了点香醇的米酒。苏小茉坐在他身边,被众人的窥视弄得浑身不自在,暗暗后悔带了他来。
最后连主人都惊动了,东家大哥的父母亲自走到这桌酒席前,询问是何家公子屈尊来此,邀他往主位同坐。
月华闵泽从容拱手,以“匆匆过客”自称,不肯透露一词。主人家只得作罢,命下人好生招待,自回主位。
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之际,忽然传来一阵碗勺摔碎声,随之有孩子大声号哭起来。
众人停箸看去,只见纪清风弯腰捡起碎碗。而莲芳满脸寒冰,呵斥哭闹的羽兰。
主人忙赶过来劝阻她。
纪清风深表歉意,“东家,真对不起。是在下管理无方,让孩子闹了起来。”
主人对这个温润有礼的私塾先生很客气,“咳,哪家孩子不闹腾就长大哟!孩子割伤手了,快快,到厢房去,我让下人给清理包扎,化脓就不好办了!”
纪清风点点头,一手抱着小孩,一手揽着莲芳的肩膀,跟随家仆往后院去了。
苏小茉有些担心,想起身跟过去,被月华闵泽一把拉住,示意她看向主人。
主人正吩咐下人打扫碎片,面色不豫。刚才当面不好说,但成亲见血是不吉利的,主人再大度也要不高兴。
苏小茉抿抿嘴,眸含忧色,“平常纪大哥不会那么粗手的,今儿不知道怎么了。”应该跟月华闵泽的出现有关吧?成亲见血,以后婆家怕要不待见红芍了。她的心沉了沉。
月华闵泽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她的手,悄声说:“看我的。”
说罢做了个手势,旁边桌子上坐的一个人竟走过来,弯腰俯在月华闵泽耳边,“官家有何吩咐?”
月华闵泽交待了几句,那人径直去了。人多热闹,没有人注意有人离开。
苏小茉好生惊诧,环顾四周,“这里有多少你的人?”
月华闵泽微笑,“不多,十来个。”
“你叫人做什么去了?”
月华闵泽一副神秘的样子,“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过了约莫一刻钟,忽然大门外锣鼓冲天、人声鼎沸,一个门房跌跌撞撞跑到主人位前,脖子涨得通红,磕磕巴巴不能成言,“老、老、老爷!康平王府递、递、递了帖子…”
主人一听非同小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夺过拜帖,上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烫着康平王府的大金印,惊得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门房急得伸手去拉主人,“人、人在门外等、等着那!”
“噢…”主人如梦初醒,连新郎官也被吓得醉意全无,相携着飞奔出去。
话说那王府的汪管家笑眯眯走进来,后面跟了好大排场的贺礼,献上给主人家。连那送入洞房的新娘也被颠颠请出来,跟着新郎官、公公婆婆一起跪下谢恩。
汪管家宣读了礼单,人参鹿茸、丝绢素绫等高级礼品应有尽有,恭喜道:“今日令郎大喜,王爷特派我送上祝福。这些权当陈家小姐的嫁妆,往后小两口好好处吧。”
这句话说得相当有水平。先说王爷祝福令郎大喜,给足了夫家面子。后面“嫁妆”二字又委婉提醒这次恩宠有加是由于红芍的缘故,她面子大了天去,往后婆家可不敢随意欺负。
东家主人喜得浑身发颤,有了这天掉下来的馅饼,赚足了面子,哪里还想得起来刚才新嫁娘进门见血不吉利的茬!跪在地上千恩万谢,口中称颂。
宾客们沸腾起来,东家虽然开了几个绣庄,到底是个平民百姓,居然有皇亲国戚拜上门来,令人不能置信。可眼前铮铮事实,由不得你怀疑。
月华闵泽和苏小茉携手,站在人群后看着跪一地的人,含笑悄悄离去。
赌约
穿过薄薄的暮霭,月华闵泽和苏小茉走到了茶缘小居的门口。婉佳趴在苏小茉怀里,睡得满头大汗,呼吸平稳清浅。纤尘默默跟着他们。街道很宁静,行人稀少,虽然天还光亮光亮的,但天边已出现一弯淡淡的月牙。
茶缘小居营业的门面是简致高雅的竹楼,前庭大树葳蕤、花朵芬芳,十分怡人。后院住人。大门上挂着陆羽的画像,旁边一尺见方的牌上书写着大大的“茶”字,让人一望便知是茶艺馆。
那“茶”字是纪清风手书,字体铁干虬枝、风骨铮铮,见者都赞笔力上乘、寓意深远。
月华闵泽站在那里看了半天,却连连摇头说不好,叫苏小茉准备文房四宝,他要亲自写一幅换下原来的那个。苏小茉不肯,道:“如果这茶馆是我的,给你贴一百张字都无所谓,可这是纪大哥开的,凭什么?”
“让我写一张嘛!难道纪清风的茶馆,就不能要别人写得比他好的字?容不下比自己厉害的人?这也太小气了,跟他傲然风骨的字一点都不符合,叫人不得不怀疑!”
他激将法一出,苏小茉拿他没办法。将熟睡的婉佳给了纤尘,叫她好生看管。然后找了笔墨,把纸张铺在前院的石桌上。
夕阳鲜红似血的斜晖映照在宣纸上,月华闵泽提笔蘸墨,揽袖抖腕,流畅地挥墨而就,一个豪迈洒脱、霸气凛然的“茶”跃然纸上。
端看自己的字迹,月华闵泽一手执笔,一手搂着伊人肩膀,开怀畅笑:“小茉,你看如何?”
苏小茉未及回答,眼尖地看到自己裙摆上晕染开的墨点,“呀”了一声,推开身边任性的男子,“讨厌,弄脏我的新裙子了!你要还回来!”
说罢,用指头沾了墨水,往月华闵泽嘴唇上刷刷画了两撇胡子。
月华闵泽佯怒,“大胆,竟敢戏弄朕!”
苏小茉望着他滑稽的模样,扑哧笑开了。
就在这两情相好的时光,篱笆门吱呀响了一下,他们回头一看,纪清风和莲芳一人抱一个孩子站在那里。
四目相对,均愣住了。
还是纪清风最先回神,对莲芳轻轻说了句什么,将孩子交给她,径直走到月华闵泽面前。
莲芳走到苏小茉身旁,“来,跟我一起把羽兰和简彤带回房,她们该休息了。”
苏小茉两眼看着月华闵泽和纪清风。
月华闵泽用手背擦脸,墨水化开一片滑稽的黑块,朝她挥手,“去吧。”
苏小茉才跟着莲芳离开。
给孩子脱掉鞋子,换了衣服,掖好被子,苏小茉急急回到前庭,刚走近就听到月华闵泽朗朗之声,“…师从翰林大学士陶公、崇仁十年状元梅阁老。此二人乃当世奇才,书法一流,难道二世子不觉得我的字好吗?”
纪清风声音淡淡的,“如今我乃一介布衣,休要再提世子。阁下的字好,也不用挂在我家门口吧?”
月华闵泽笑起来,负手踱步,信然道:“南骊国人都如此刚愎自用吗?多少年前,南骊国王进犯我天朝,就是自以为国富兵强,不可一世,妄图一统中华。先皇将南寇打得落花流水,乘胜追击,俘虏乃翁靖南侯。据悉,靖南侯就是不肯听从副将的劝告,下死令守城,此愚忠之举,实在冥顽不灵。古语曰,齐家治国平天下,需得从善如流、虚怀若谷,此话不假呀!”语气中满满的自负。
纪清风站在树下,青衫恬淡,“昨日之事不可留。阁下提起是何用意?如果要羞辱我,大可不必。南骊已经一蹶不振,再无能力进犯。再者,刚愎自用的人不只一个吧?为了铲除摄政大臣,听闻阁下动用了鄂尔干一派的力量,就那么自信外戚不会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