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走开,留她一人在原地忐忑不安。

又是到了深夜,忙乱了一天的宫女太监们纷纷拖着疲倦的身躯歇息了。龙华寺的僧房窗户洞开,丝丝的清风吹散烛烟,拂着苏小茉脸上的乱发。
她趴在月华闵泽的床头,经过一天心情的大起大落,心绪纷乱,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敌不过睡意,就着别扭的姿势沉沉进入梦乡。

山间的夜晚很宁静,月高风轻,偶尔传来几声远处的蝈蝈声。房外面值夜的太监宫娥也静悄悄的,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有偶尔低沉的茶壶盖翻动声,知道有人守在外面。
苏小茉睡得很香。
忽然有一只手搭上她的额头,轻轻抚触。手指滑落到她水红的唇上,一按,很柔软。

苏小茉惊醒过来,捉住那只手,“宇深,你醒了?”
“嘘——”月华闵泽点住她的唇,“小声点,别惊动别人。”
苏小茉又高兴又伤感,“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儿疼吗?”
月华闵泽咳嗽一下,舔舔嘴唇,“我很好,就是有点渴。”

她手忙脚乱起身,到桌子上倒了杯热茶。扶着他一点点喂下去。月华闵泽一眼望见她手掌缠着纱布,“咦?你的手怎么了?”
苏小茉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洒在他身上。勉强定了心神,垂下眼睫说,“不小心烫了手,就包起来了。”
重新扶他躺好。月华闵泽拉着她的手,眸子亮亮的,清波一样,“你有事瞒我。”
苏小茉几乎要抵挡不住他清澈的目光。呼吸屏住了。心怦怦地跳。

月华闵泽皱起眉头,困惑得看起来孩子似的幼稚,“今儿我迷糊了好久,好像有人给我治腿,我是不是治不好了?小茉,你别骗我。我最清楚了,月华家的男人,都活不长。你看,太后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苏小茉吓了一大跳,急急掩住他的口,几要落泪,“你胡说什么?今天亏得康平王爷请了当初治莲芳姐的那位神医来。你很快就好了,你要做长长久久的皇帝呢。”
月华闵泽听了,明显松了口气。伤重的他精神不济,嘴里嘟囔着什么,昏睡过去。

苏小茉却再睡不着,月华闵泽那句“月华家的男人,都活不长”,听得她心惊肉跳。脑子胡乱捋了遍当朝历史,似乎前面三位皇帝还真的是不长寿,都是三、四十岁盛年而逝。
月华闵泽脑子怎么会有这个?她越想越不祥,愁肠百折,而始作俑者却沉睡不知归路。
接下来五日,皇太后和皇后日日来陪。苏小茉没有身份,一直充当着最低等的侍女,做擦身喂药、端屎端尿等近身繁琐的工作。又担心年奉梓,过得度日如年,非常艰难。

文康皇帝稍微好了一点,能坐起来,宫中便陆续有人来探望了。最早来的是三岁的太子福黎,还有被奶妈抱在襁褓里的二皇子福盈。
虽然连日来愁云惨淡,苏小茉看到那个熟睡着来“探病”的小婴儿,觉得那是连日来遇到的有点好笑的事。

福黎小小的身躯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父皇龙体欠安,儿臣心中着实挂念。今日太后准了来探视,儿臣一下课便赶来。”
嬷嬷教导的套话被他有模有样地说出来。苏小茉站在随侍的人群中观察这个传说中早产的孩子,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孩子,不过身板太过瘦弱了,瞅着让人心疼。

文康皇帝靠在床上,披着件紫金丝织外衣。皇太后和皇后盛装坐在左右。
福黎被他父皇叫起来。站起来才发现,这孩子的左腿似乎有些问题。苏小茉心里一惊,看看左右,大家很镇定,似乎早知道太子腿瘸?!
文康皇帝这时候十分严肃,板直了面孔,不苟言笑,“这几日,太傅教你什么?”
福黎老实地回答:“教了《史》三篇。”
文康皇帝:“背给朕听听。”

“ 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
一连考了三首,福黎对答如流,文康皇帝才满意地点头。皇后在一旁看得眼泛泪光,又不敢说话,巴巴瞧着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

福黎生来体弱,不能久立。站得久了,膝盖就要打哆嗦,又酸又疼,吃了太医好多药方都不见好。这会子见孩子脸色不对,咬着苍白的唇,一定是站不住了。偷觊意犹未尽的文康皇帝,皇后急得不得了。

还是太后心疼孙子,“好了,皇上,福黎身子不好,你就让他退了吧。还有梅妃身怀六甲,哀家让她在宫里好好待着,福盈代她来了就算了。”
文康皇帝这才放过福黎。

夜间,照料文康皇帝洗漱过后,苏小茉坐在窗台下发呆。文康皇帝看了一会儿文书,发现她闷闷不乐,问:“什么事不开心?”
欲知苏小茉为何不开颜,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晚才更新,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人等,还是说一声,让大家久等了!
可怜的太子
夜间,照料月华闵泽洗漱过后,苏小茉坐在窗台下发呆。月华闵泽挨着床看了一会儿文书,发现她闷闷不乐,问:“什么事不开心?”
苏小茉手掌绞着手帕,望着窗外墨蓝的宁静星空,“有点想家了。上次绣的牡丹,还剩下半拉子呢。”

烛火下她的脸庞有些模糊,默默流露出沉婉的气息。月华闵泽看着她,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些茫然,“家?”
苏小茉起身,袅袅走到床边的烛台前,一手笼了袖子,一手剪灯花。一不小心,星点火花溅到指尖,她“呀”了一声,来不及躲闪。月华闵泽忙丢下文书,攥住她的手要看。

苏小茉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藏在背后,如临大敌。看到月华闵泽疑惑的眼神,她发现自己太敏感了。
“不疼,这个,你不用担心。”苏小茉语无伦次。

月华闵泽拉她靠坐在自己身上,亲昵地拍拍她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
苏小茉抿了抿嘴,垂下密密的眼睫,清晰如画,“今天孩子来看望你。太后、你、皇后、孩子,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多让人眼热啊。”
月华闵泽望着她,深邃的眼神一动。

苏小茉把头窝在他颈边,继续说:“太子小小的,就要背那么多书。你板着脸那么吓人!真可怜。”
月华闵泽长久地沉默,“他生在皇家,就要承担责任。”
苏小茉一下一下地拍他胸口,“你们父子俩,说话也是一套套的。平常你跟太后、皇后,也是这么说话的?”

“嗯。”月华闵泽搂在她腰间的手加了力,低头埋在她秀发里。
苏小茉想了想,蹙起眉头:“开始纪大哥也是这样,非常讲究礼数。见外人也算了,一家人也老拘着,不累吗?”
“一家人?”月华闵泽哑然失笑,揪揪她的一小把青丝,“小茉,坐于高位,时时刻刻有人盯着你。我们从小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因为,让人看透心思是非常危险的事,一不小心小命不保。就是家人,也不能尽然全信。”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有些喑哑,眸色也是暗沉不见底,“八岁的时候太后派人接我来燕平,太后可靠吧?可不照样出了内鬼,追杀逼我流落街头,然后你救了我。在宫里,说一句话,走一步路,都要谨而慎之。谁不为了保命,常年把话憋烂在心里?累,也得挺着啊!”
苏小茉把他握紧的拳头包在自己双手里,放在胸前,眼里一阵痛惜。不知道说些什么,那是宇深生活的环境,她无力改变。如果,如果,他不做这个皇帝,就好了…
灯花爆了爆,晃得发愣的她猛然回神,心里扑通扑通地乱跳,自己乱想什么!离经叛道!

月华闵泽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拉住她的手说,“小茉,这里就数你最清白。这些话,我就只说给你一个人听的。”
苏小茉稳了稳心神,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眼波一转,“我绝不会乱讲出去的。以后你憋得难受,我想,我可以替你保管一些悄悄话。”

月华闵泽朝她暖暖一笑,表示自己明白她体贴的心意。

孤灯如豆,朦胧轻柔。山间清风微拂,暑气尽散。絮絮的话语到了深处,即便容色看不真切,也挡不出情意绵绵。窗纸映出渐渐融为一体的身影,在昏黄的灯下,分外温暖人心。
淡雅的茉莉花香陶醉了心神。月华闵泽趴在苏小茉身上,到处乱闻。衣襟散了,魂魄乱了,心儿贴在一起。

十指交错,掌心贴合,苏小茉想流泪,她害怕贴合的双手会令他觉察那道疤。她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轻声哄道:“你一条腿不能动,我今天也有点累了,不舒服。改天好吗?”
月华闵泽抬起头,深深地看进她的眸子里。琉璃一般透澈的瞳孔,浮动着道不尽说不完的心绪。他低头轻轻吻她的眼皮,说:“好。”

夜幕散尽,晨曦微现。苏小茉悄悄从文康皇帝的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梳洗之后,蹑手蹑脚开门,走出院子。
有人比她起得还早!
院子中央站着人,安静地等在那里。

她诧异地迎上去,发现是几位嬷嬷,抱着睡眼惺忪的小太子。太子裹一张金丝织绣的披风里,露出秀淡的五官。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她先请了安,才问,“这么早来找皇上?他还得好大一会儿才起。”
抱着太子的那个嬷嬷说:“殿下得下山赶回宫里上课,过来等着给皇上告个别,就得立即启程。”

苏小茉点点头。
这时福黎睁开眼睛,圆溜溜的黑葡萄闪着疑惑的光芒,“你是云澜姑姑吗?”
那嬷嬷立即捂住太子的嘴。这宫中谁个不知些皇帝的风流韵事,眼前这位苏姑娘,是皇帝的老相好。便是见到真人, 才明白皇上怎么突然调云澜贴身当了侍女。倒叫太子童言无忌说破了,徒增尴尬。

苏小茉打心眼里怜惜这个孩子,对他微微一笑,“太子殿下,你瞧奴婢跟云澜长得象?”
太子盯着她两个酒窝,扒开嬷嬷的手,“嗯,你不是云澜姑姑。你比云澜姑姑漂亮。”
苏小茉莞尔,捏捏他软软的脸庞,对嬷嬷说:“请殿下稍等,奴婢进去跟万岁爷说一声。别让你们等太久了。”

推门进去,重伤初愈的文康皇帝还在沉睡。香炉里烧着的龙涎香飘起袅袅的白烟,幽香弥漫。帘子拉得密实,透不进外面初升的曙光。
文康皇帝唇微张,睡颜安宁沉静。苏小茉几乎不忍出声。最终,她用指尖轻触他的脸廓,轻声呼唤:“宇深,宇深。”

文康皇帝动了动,没有睁眼。
苏小茉在他耳边说:“太子在外面等着给你请安,要赶回宫上课。”
文康皇帝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去吧。”

苏小茉帮他把被子盖密实了,方才起身,顺手在皇后赏的包裹里拿了两个金锞子,装在一个新绣好的淡绿竹色嵌金线荷包里。
待走出去,她把那绣着莲叶莲子的荷包塞到太子手里,嘱咐道:“万岁吩咐你们走罢,不用请安了。奴婢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本是给万岁爷绣的荷包,若不嫌弃,就给殿下当个见面礼,保孩子平安的。”

嬷嬷推迟:“哟,给万岁爷的,怎么好拿?”话是这么说,可她的口气明显不太在意。按习俗,头一次见熟人的孩子,都要给见面礼。可这是什么呀!太子爷多么尊贵的身子,竟然随随便便一个荷包就打发了!
苏小茉垂下眼,望着自己鞋尖,“拿着吧,奴婢改日再绣一个好的给万岁爷。”

福黎将荷包牢牢攥在手里,仰起脸奶声奶气地说:“我要这个荷包!”
嬷嬷拍拍他的背,哄道:“好,殿下就拿着吧。山路不好走,苏姑娘,我们先告辞了。”
苏小茉挥挥帕子,屈膝,“奴婢恭送太子殿下。”
福黎很有样子地抬了抬手,一本正经地说:“苏姑姑免礼,不必远送。”

福黎回宫后,陆续有其他人来见文康皇帝。首先是刘季北带着捷报而来,伊图卡藏匿起来的亲属在邙山一处隐秘的庄园被抓获。
文康皇帝大喜,问清楚是一位老猎人给官府报信才寻到伊图卡家眷的踪迹,当即龙颜大悦,下令赏老猎人官银百两。

未多时,各级官员纷纷涌来,痛陈伊图卡种种罪行,要求处以极刑。伊图卡上位之时,太过跋扈自傲,四面树敌,触犯众多贵族。文康皇帝此番行动,多得人心。
而他的党羽,见伊图卡下狱,一朝树倒猢狲散,也赶来跪在文康皇帝面前痛哭流涕,力斥自己往日糊涂,求官家开恩。
苏小茉陪在皇帝身边仅仅一日,见尽人生百态,感慨唏嘘皆不能道尽所悟。

在文康皇帝政变之前,伊图卡的胞弟内大臣穆玛里被调往两淮任“盐运使”,其女婿差往“审理察哈尔阿布奈之事”, 将伊图卡亲侄侍卫苏尔马“差往科尔沁”,将姻党理藩院左侍郎绰克托差往苏尼特“编定扎萨克事务”;将工部尚书都统济世差往福建“巡海”。
伊图卡心腹大多外派,京中力量不足,是以文康皇帝的行动并未受到很大阻力。如今,这些人全都被迅速拘禁起来,押往燕平了。

这几日,皇帝召见三公九卿,商定伊图卡三十条罪状。大伙就如何处置伊图卡、其家属以及党羽争论起来。
大臣们各抒己见,争执不下,到了激烈处,僧房中传出茶杯碎裂的声音。
在门外伺候的下人都心惊胆战,不敢进去收拾。刘得利逐个敲脑袋,但还是没有人愿意去,最后,刘得利只好赔笑地走到苏小茉面前,作了个揖,“苏姑娘,咱家有请了。”

苏小茉望望其他老油条,“刘公公,你跟随万岁爷最久了…”
刘得利马上接话:“咱家这槽皮老脸的,哪里能比姑娘比花娇的红颜来得讨皇上欢喜呢。”
苏小茉语塞,只得端了托盘抹布,进去打扫。

作者有话要说:偶对不起大家,偶本应该昨天就更新的,可是偶看电影《蝴蝶君》去了。

别疑惑了,在碧水上看见《蝴蝶君》裸奔的就是俺。
俺脑袋里都是那个温热肉体滴男人,实在写不下去女主。。。。
偶改写耽美去。。。。
为了补偿大家的损失,偶决定明天也更一章,偶说到做到。。。
倒台

苏小茉进房来,站在屏风后,探出半个头往里张望。
里头气氛凝重。

文康皇帝端坐正位,衣冠整齐。明黄色的锦袍,金丝绦结成腰带,环佩白玉玦,胸前一串大小一致的乳白珍珠和一串沉香木珠,无形中威仪自生。他坐在那里,静静听着群臣的唇枪舌战。

他等着最佳时机。在这个敏感时候,不论哪一派大臣,都在等着看他文康皇帝如何处理。伊图卡历事三朝,效力有年,然这些年擅权坐大,一手遮天,功过难以定论。
正在越吵越闹的当口,文康皇帝拿起一杯茶,慢慢呷一口,这时刘季北大声说了一句:“就凭伊图卡擅权矫旨、陷害付兰多一门,就值得将之处死千次!”

李长胜拍案而起,吹胡子瞪眼,“伊图卡罪该万死不错,可是此时人心未定,局势尚乱。陛下应饶他阿儿剌不死,以收取人心、收归权力为主,不应图一时之快!”

文康皇帝见有愈演越烈之势,暗忖大家各抒己见也差不多了,于是手一松,茶杯掉在地上摔个四分五裂,成功使大臣们安静下来。
他慢慢扫视一圈,眼睛炯炯有神,一点不像重伤初愈。

大臣们低下头来,有些紧张地等候皇帝的决定。
这时文康皇眼角瞥到有宫女在屏风外面缩头缩脑,沉沉一喝:“畏畏缩缩做什么!进来收拾!”
苏小茉低着头挪进来,匍匐在文康皇帝脚下,轻手轻脚地收拾。碎瓷划过地板,发出轻碎的微响,愈加衬托得房内沉重的气氛,剑拔弩张。

大臣们见到瘦小的宫娥在皇帝威严下战战兢兢,又感到文康皇帝炯炯有神的目光在群臣身上打转,自己不禁也忐忑不安,冒出细密的汗珠。
文康皇帝拿起桌子上三公九卿议成的伊图卡三十条罪状,用略低沉的嗓音激昂地说:“伊图卡欺朕幼小,于朕前办事不求当理,稍有拂意之处,即将部臣叱喝;徇情补用官员,通同结党,以欺朕躬;引见时在朕前施威振众,高声喝问;科道官员条奏,伊图卡屡请禁止,恐身干物议,闭塞言路;文武各官尽出其门下,内外用其奸党,大失天下之望; 凡事在家定议,然后施行,且将部院衙门各官于启奏后常带往商议;倚仗凶恶,弃毁国典,与其相好者荐拔之,不相好者陷害之。 总之,其上违君父重托,下则残害生民,种种恶迹,难以枚举。廷议当斩!”(注:此段话引用自百度百科鳌拜词条)

说道激动处,文康皇帝睥睨众人。

房内鸦雀无声,连拾掇的苏小茉也非常懂事地停手。一片肃穆的安静。
文康皇帝顿了顿,又说:“念伊图卡历事三朝,效力有年,不忍加诛。且李爱卿所顾虑者,深得朕心。朕愿仅命革职,籍没拘禁。其党羽或死或革,以后再议。”

此言一出,李长胜一派直呼我主英明。刘季北等人面有愤色。
文康皇帝重新坐回去,浓眉一竖,“刘爱卿,朕知尔等心为朝廷,恨不得将伊图卡大卸八块。朕恨伊图卡,不比你们少。然一切以大局为重啊!”

刘季北伏地,“谨遵圣命。”

文康皇帝观其神色,知他仍是不快,目光一冷沉声说:“伊图卡虽然苟活,但活罪难逃。你说他风光一世,让他一朝沦为贱民,受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不比干脆一死来得痛苦?”
刘季北听了文康皇帝的话果然有理,心悦诚服。

讨伐伊图卡的呼声在某种暗示下水涨船高。连等皇帝伤愈回宫都等不及,就在龙华寺的广场公开审判。
文康皇帝、皇太后、皇后坐在最高处,两边是排列整齐的卫兵和宫娥。三公九卿、将军列侯分坐东西,正装出席。恢弘阔大的场面,格外明媚的阳光安静地撒下来,清楚地照射出每个人面上肃杀的神色,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风很大,把卫兵的铠甲猎猎作响。一身囚衣的阿儿剌?伊图卡,头和手被束缚在大号的木枷上,众目睽睽下被带上来。
三十条罪状,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匍匐在地的伊图卡供认不讳。他当众脱下衣服,让文康皇帝看看身上留下的无数伤痕,是为月华皇朝打江山时留下的。

龙袍顶戴的文康皇帝站起来,面对他的臣民,缓缓宣布了对伊图卡终身监禁。俯视整个对他下跪的世界,一阵茫然。
这么多年,伊图卡是他最大的敌人。曾经在幼小的文康皇帝眼里,伊图卡伟岸的身躯是那么地强盛、高大、无敌、残酷,不能打败。苛求自己,宵衣旰食,发愤图强,终于换来今天这个人卑微地匍匐在地,蜷缩着身体,哀求自己放一条生路。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想仰天狂笑,想埋头大哭,想叫想跳,将一腔无名情绪狠狠地发泄出来。复杂到连文康皇帝也形容不出来的心情,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最终文康皇帝什么都没有做,只将平静的目光定格在空旷的远处,声音似从旷古的深处传来,“众卿家平身。”

审判大会过后,月华闵泽换上了便装,拄着拐杖走到了寺院的后山,山下一片浓绿葱茏。广阔的天地间,有一层雾笼罩着。
站在山巅俯视,有“看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豪迈。月华闵泽有些浮躁,是的,似乎思维要脱跳了开去,浑身焦躁。他想借着青翠欲滴的山林来平静心绪。

这时,他低头看看一直紧紧牵着自己的手的那个女子,她抬头给予一个文静的笑,淡得要化入周围的山水中,却让此时的他感到安定。
这如诗如画的江山,他要亲手指点!谁说不能,他已经打败了一手遮天的辅政大臣,他将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他!

夜幕降临的时候,文康皇帝用了简单的御膳,换了药和纱布,歪在榻上,把刘得利唤到跟前。
处理了伊图卡,文康皇帝看起来心情很好,手臂闲闲地垂下。
刘得利请安,“万岁爷,找奴才有事?”

文康皇帝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戏笑着问:“今早上,听说是你叫苏姑娘进来收拾碎茶杯的?”
口气很轻松。而心情同样轻松的刘得利愣了愣,没明白文康皇帝的意思,“啊?”
文康皇帝还是开玩笑似的说:“刘得利啊刘得利,朕小看了你啊,胆子这么大,敢叫苏姑娘进来当炮灰,恩?”

刘得利变了脸色,意识暴风雨前的平静,扑通一声跪下来,“万岁爷恕罪,万岁爷恕罪…奴才叫了其他人,都、都敬畏陛下天威。奴才们知陛下素喜苏姑娘温婉,想来,也不会当炮灰的…”刘得利的话语中含了那么一点点讨喜的意思。

苏小茉在旁边听了,有些不明白文康皇帝干什么,悄悄推了他一下。文康皇帝不理,眼眸深邃,似笑非笑,“朕喜不喜欢苏姑娘,干你们什么事?既然你们知道,还敢使唤她!苏姑娘是你们使唤得的么?”

刘得利听了,方知皇上动了真怒,不住地磕头,“皇上饶命,奴才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