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切,如雷霆万钧一般,问罪,削爵,去顶戴,夺官玺,下狱,惊得所有人不能动弹。
只是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如果再往下查,指不定还能牵扯出谁,可是那个谁,是连皇帝和皇太后都不敢动的人,刘季北和任承宗又如何能耐。
江南赈银案就此给天下一个交待,也算得上圆满结束。

只是康平王爷和文康皇帝的脸色都着实难看,想去监狱探望,却被拒绝,想必是怕两两对看,相顾难堪,亦不知如何为自己昏聩的行为辩解。
世人有所感慨,如此正直的一位老大臣,究竟是为何犯下错误?却不得而知。
沸沸扬扬了两日,到了行刑那一天,文康皇帝和康平王爷两人窝在乾清宫,相对无言,想去送大司徒最后一程,但谁也不敢先开口。
一名小太监初生牛犊不怕虎,奉上茶的时候,傻乎乎地问:“皇上,今个儿大司徒要处死,您是天子之尊,就不能宽宥了?”
文康皇帝脸一沉,茶杯摔到地上四分五裂,小太监吓得跪倒在地上,正要求饶。一名慈宁宫伺候的太监急急跑进来,请了安,说道:“皇上,太后要小的传一句话,‘小皇孙才刚诞生,皇上是否该为他积福?’”
皇太后一语惊醒梦中人。
文康皇帝和康平王爷对看一眼,如醍醐灌顶。果然姜是老的辣!

就在行刑前一刻,大司徒已闭上了眼等死,侩子手已举起了大刀。
上谕赶到了午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司徒谢明均身犯死罪,罪不可赦。然今皇后新诞麟儿,当立太子,贵不可言,不宜有血光冲撞。遂免谢明均一死,家产籍没,贬为平民,永不录用。以示皇恩浩荡。钦此!”

远远地,躲在午门后的角落,文康皇帝和康平王爷听着朗朗诏书,看到大司徒被松了绑,押下刑台,两人大松一口气。
康平王说:“皇上…这样子,不会做错吗?”
“嗯。”
沉默了一会儿,康平王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皇上,我回去之后把苏姑娘的物什打点了送来吧?宫中东西虽好,但不比自己的贴心。”
文康皇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送来?送到哪里?”
康平王爷一愣,“苏姑娘不是跟着你进宫了吗?”
文康皇帝皱起眉头,“谁说的,朕怎么不知道?”
“可是,可是,那天你离开王府之后,有下人来接苏姑娘,跟着你一起走的呀。再也没有回来过了,臣还以为,皇伯母见你两日心思都在她身上,就松了口风,同意她进宫了。”
文康皇帝急道:“没有的事,太后见了朕,就把朕拽上轿子回宫了,哪里关小茉的事情?”
顿了顿,两人意识到,苏小茉这几日竟是失踪了,大事不妙。

作者有话要说:江南赈银案,仿照的是公子欢喜的《庸君》里面一段情节。
寒樨宫救人

文康皇帝和康平王爷两人均以为苏小茉在对方那里,谁知她已失踪多天,不禁大为焦急。两人为江南赈银案忙了几天几夜,到了这会到哪里找人?
文康皇帝一急,抓着康平王的袖子:“你怎么不早告诉朕?”语气很是不恭。
康平王爷不恼,知道他真着急,叹了气,“你冷静想想,就知道苏姑娘肯定是被太后接走了。”
文康皇帝是个聪明人,仔细一想煞白了脸,“太后…太后要她去…会怎么对她?”
康平王爷凝重地对他说:“臣早就告诉过皇上前朝白贵妃的下场,皇上…可曾思量?”
想到白贵妃被皇太后赐死的结局,文康皇帝猛地跳起来朝慈宁宫跑去。康平王爷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皇上,闵泽,你镇定点!你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本跟皇太后讲价?你连皇太后都奈何不了,又如何对抗伊图卡?又以何治理江山?”
文康皇帝满脸寒冰,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太后在午休,朕不会去打扰。朕要去看看皇后和皇儿,为了江南赈银案,皇儿出世多日朕都没有看望,实在不妥。”
说完阴冷冷一笑,拂袖大步离去,刘得利以及一大群太监随后跟上。康平王爷被他的笑弄得有些发毛,刚想开口,忽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话。

刚才还是晴空,不知何时迅速聚集了黑压压的滚滚乌云,行雷闪电,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便打下来。
有些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吓到的皇后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倚在床头,对巧巧说:“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去把门窗关紧些。”
巧巧刚把门关上,却传来“皇上驾到——”,慌得连忙把门打开,跪在地上,跟众人一起请安:“奴婢恭请万岁爷圣安。”
皇帝绷着脸踏进来,理也不理跪了一地的人。巧巧只好继续跪着。
皇后也觉察出不对,平时皇上都不会让下人们跪着的。她立即说:“万岁爷,恕臣妾不能下床请安。”

皇帝走到床前,挤出一丝笑,在绷着的脸上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皇后被他古怪的笑容吓了一大跳。
“皇后身体可还安好?孩子怎么样了?朕这段时间忙,冷落了你们,现在来赔个不是。”
皇后回答:“万岁爷为国事操心,不必挂念臣妾。太医们很尽心,臣妾很好。就是孩子…”想起婴儿早产,身体孱弱,皇后不由心酸欲泪,但是月子中不能哭,生生忍了回去,换了话题,“万岁爷,孩子还没有名字呢。您可想好了?”
“孩子的名字…急不得,待朕好好想个好名字。”文康皇帝用自己的手覆上皇后的指尖,稍微用了力,定定望着她,“皇后,朕知道你一向贤淑识礼,从不学那争风吃醋的本事。”
皇后被他黑得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得脑子一钝,怔怔地点头:“…陛下?”
在门口跪着的巧巧觉察帝后的气氛有些不对,伸长脖子往里看,却只闻低低的声音,望不见情形,心中着急。

“回万岁爷,臣妾真的不知,太后没有说过。”房中皇后慌乱地说。
淑惠皇后肯定听说过他在外面的风流事,就算不曾听说,太后也一定叮嘱过她看紧点皇上。以她的聪明和势力,怎会不知道点什么。文康皇帝只是看着她,面无表情。
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这个时候婴儿哇地大哭起来,伴随着外面声声炸雷,令人心惊胆跳。
皇后紧紧抱住孩子,“大前天,太后问臣妾要了寒樨殿的钥匙,嘱咐不要告诉陛下。不过太后并没有说干什么用。”
文康皇帝松开她的手,喃喃道:“寒樨殿…”

瓢泼大雨伴随着阵阵雷鸣电闪,将寒樨宫殿门隐在雨帘后,若隐若现。
文康皇帝站在雨中,头上撑的伞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摆,几乎起不了任何作用。豆大的雨滴打在他的头发、肩膀,沿着衣服滴到土里。
太监和侍卫正在这座宫中进行地毯式搜索。刘得利吃力地维持拿伞的姿势,“万岁爷,咱还是到那边廊下躲雨吧。那边等着也一样。”
文康皇帝缓缓扫视周围一圈,大雨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建筑的轮廓,却掩不住这座宫殿的阴寒气息。寒樨宫,名副其实的冷宫,专门用来关押宫中那些不能处死、又不能放出去的人。历经多朝,里面的冤魂早已数不清。

“轰——”又一个炸雷。闪电将那巨大的槐树在地上投下荫翳,黑沉沉地看不清深处。
文康皇帝想起自己刚来到皇宫时有一次迷路,误入寒樨宫,只看了一眼,就被阴森可怕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现在他已成年,来到这里依然觉得不寒而栗。谁在这里久了,非疯掉不可。
一名侍卫快速跑到他面前,“启禀圣上,发现一处房间用一把大铁锁锁着。”
所有人员聚集在房门前。
屋子年久失修,朱红的油漆剥落得七七八八。那把锁又粗又大,挂在斑驳了的门框上,显得格格不入。侍卫们合力撞开门,视线骤然变暗,一时间看不清楚里边情形。
文康皇帝一步步走进去,刘得利和侍卫们紧紧跟在他身后,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跳出来惊了皇帝的驾。
雷声阵阵犹在耳边翻滚,忽然一道闪电从天上裂到地下,瞬间照亮了房间。这是一间荒废的偏殿。里面空空没有家具,粗大的柱子上挂着褪色的纱幔,爬满了蜘蛛网,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潮湿而霉烂。
房间角落处有一个人影伏趴着。

文康皇帝焦急地跑过去,把那个人抱起来,恸叫:“小茉!小茉!”
积了足有两寸厚的灰尘的地上,有一大滩暗红的血,干涸成了黯淡的血块。苏小茉眼睛紧闭,早已没有知觉,面如死灰,唇边残留着血迹。在心窝处一摸,只一点点不易觉察的热气,不知道她在这里呆多少天了。
文康皇帝红着眼睛,将苏小茉紧紧地搂在怀里,朝手足无措的侍卫们狠狠地吼:“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太医啊!”
几个胆小的早巴不得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领命立即去了太医院。
文康皇帝脱下自己的外衣,将苏小茉包裹得密不透风,拦腰抱起,拼了命似的冒着倾盆大雨跑回乾清宫。
撑着伞的刘得利在后面硬是跟不上,雨水打在脸上睁不开眼睛,只能半开着眼颤巍巍地叫唤:“万岁爷——万岁爷,慢点儿,等一下奴才…”
一转眼,雨帘重重,雷声轰轰,淋淋漓漓,哪里还看得见文康皇帝的身影。

乾清宫内,宫娥们忽见到万岁爷穿着里衣,浑身湿透地抱了一个女人,狼狈地冲进来,全都吓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万岁爷,您别着凉了。”一个机灵的宫女连忙拿起一件他常披的织锦披风迎上去,却被月华闵泽一脚踢翻在地。
“滚,别挡着道。”
月华闵泽将怀中女子轻轻放在龙床上,浑身颤抖看着她,一点气息都没有,仿佛死去了一般。
偌大的皇宫中,所有人对自己都是疏离有礼,恭敬有加的。如果没有这加身的玉旒龙袍,谁还会认识自己?总觉得一切就像八岁那年,只有小茉一个人,给予温暖,毫无隔隙。而自己能倾尽信任的也只有这个人。知道熙攘世间的一个角落,有一个人在等自己,有一个人会对自己毫无保留地好,有一个人可以尽情地诉说…

去太医院的下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跪下,“回万岁爷…太、太医院没有人,太医们全被太后叫去坤宁宫守班去了,小皇子需要急救,不肯拨人过来。”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月华闵泽看着快要没有呼吸的苏小茉,转过脸冷冷地问那人:“乾清宫叫太医,居然不肯来?”
话一说完,月华闵泽毫不犹豫地抽出床头上面挂的剑,往自己手臂上用力一割,滚烫的血液喷出来,洒了被问话的人一头一脸。
那人惊恐地大叫:“万岁爷,万万不可呀!”
宫女们被他的惨叫引来,看清床上情形,吓得一动不能动。
月华闵泽感觉不到痛楚似的,挑起眉毛看着他们,“这下太医肯来了吧,恩?”


仕女图其二
飞速而来的太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文康皇帝如那地狱的修罗,红着眼睛,对太医冷冰冰地吩咐:“如果救不活她,你也不用活了。”
“微臣马上给病人救治。”
老得快要走不动的太医战战兢兢来到床头号脉,抖着嗓子说:“多、多日未进食,过度惊吓,经脉紊乱,元气大伤…”文康皇帝一个瞪眼。发抖的太医干脆一个闭眼,晕倒在地,彻底躲开君王暴怒。
百年老山参,灵芝,雪莲…珍贵的药材一件件熬成汤药,灌进苏小茉口中用来吊命。乾清宫的宫女太监见了皇帝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都猜出了几分。这大约就是让万岁爷三天两头往宫外跑的那个相好了。
月华闵泽守在床头,一刻都不肯离开。把苏小茉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就再也看不见她似的。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喃喃地说:“小茉,小茉,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不能没有你…”

朝中不见皇帝,乱成一团。伊图卡是最高兴的,皇帝不理朝事,正好给他一手包揽。康平王爷多次进宫来劝,都在乾清宫门口被挡住了。
别说康平王,就连太后,也被一群太监死死拦在外边,虽然面对皇太后颤抖得不行,就是死不松口。
过了整整三天三夜,苏小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第一眼就知道抱着自己的是月华闵泽,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又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月华闵泽。
他睡着了,用一种不舒服的姿势倚在床头,手还紧紧搂着她的腰不肯放松。脸憔悴得紧,下颌一圈青黑的胡茬,嘴唇干裂发白。
苏小茉稍微动了动,月华闵泽就惊醒了,“小茉?你醒了!”
月华闵泽狂喜地叫起来,“太医,快宣太医,她醒了!”
苏小茉虽然醒了,只能睁开眼睛,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不能动弹,不能说话。太医说仍然比较凶险,需小心调养。
月华闵泽打断太医的话:“别跟朕说什么凶险,朕要的是她好好的。那些个进贡的什么九转还魂丹、人参荣养丸,别管多珍贵,通通拿来!”
太医道:“现下姑娘元气大亏,特别是胃气不足,不能消化那些大补的丸药。需得拿熬得烂烂的粥喂几日,缓和过来了,再慢慢吃补血补气的药不迟。”
“就按你说的去办。”

太医退下去熬药粥了。月华闵泽低头一看,发现苏小茉睁着眼睛在流泪,不禁大恸:“小茉,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
苏小茉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月华闵泽顺着她的目光,望见自己手臂上包扎得乱七八糟的伤口。他低下头去,贴着她的脸小声说:“别哭,我一点都不疼。待会儿让太医给我重新包了上药,好不好?”
苏小茉还是流泪。
月华闵泽只得马上命人进来给自己好好处理了伤口,上药包扎。弄好了又回到床上,抱着苏小茉。

接下来几天,月华闵泽寸步不离地照顾苏小茉,发现她变得十分敏感怕生,稍微有点动静,或打雷下雨,或陌生人大声讲话,就会哭。要他抱着,轻声地哄,才能慢慢平静下来。
想到苏小茉在寒樨宫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和刺激,才会从一个活泼健康的姑娘变成现在这样半死不活,月华闵泽又恨又痛。
但是那个是皇太后,自己的母后。
无可奈何。
他知道皇太后的用心。没有皇太后,也会有第二个人来下手。这世上,是不能容忍一个能牵动帝王太多情绪的人存在的。

不敢离开一步。生怕万一走开,马上有人给她灌下鹤顶红,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只能在陪伴她时,尽量把呈报上来的奏折快快批完,不耽误国事。
过了十来天,苏小茉终于能下床了。过于苍白的脸也有了一点血色。依然怕生,步步要紧跟着月华闵泽。当月华闵泽问她在寒樨宫被如何折磨时,她总是摇头不肯说。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传的大抵是:皇帝迷恋青楼女子,皇太后一怒之下要除掉魅惑主上的狐狸精,却被皇帝救了,把那青楼女子安置在乾清宫里,也不召其它妃子,一下子就是一个月有余。宠冠后宫啊!
有墨守成规、注重礼教的大臣开始上书,要求皇帝“雨露均沾”。
月华闵泽把那些折子都烧了。
苏小茉坐在御书房,看他批折子,又一次把折子烧掉的时候,她说:“深…万岁爷,大臣说的东西你不高兴,不理就是,何必烧了。”
月华闵泽道:“一些狗屁不通的话,看着就烦。”
“万岁爷这样做,小茉在这里坐不住了。”
“你看到折子里面说什么了?”月华闵泽叹口气,伸手抱住她,岔开话题,“小茉,我的名是宇深,从来没有人叫过。以后没有别人,你就叫我宇深。好不好?”
“宇深。”苏小茉抬起头,终于怯生生地叫唤,眸中一片柔情荡漾。
月华闵泽被她目中柔情所惑,自忖四下无人,轻轻扳起她尖巧的下颔,吮上那鲜红湿润唇瓣,与她唇齿交缠。
一阵风吹过,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小了,淅淅沥沥,如同最温柔的触手抚摸着人的脸庞。天上云层亦散去了许多,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

处理完折子,命人在廊下摆一张软榻,两人便坐在那儿看云听雨。细雨中桃花朵朵开得正艳,春色正浓。
苏小茉倚在文康皇帝怀中,轻轻地问:“江南那边的洪灾怎么样了?”
文康皇帝的声音有些沉重,“十天前雨小了,洪水开始慢慢退下去。不过工作还很多。房屋要重建,人员要安排,粮食要运输,尤其是死了很多人,尸体未及处理,开始有瘟疫蔓延。前些天就招募了有经验的大夫下江南,帮忙控制疫情。”
忽然远处有太监宫女来回走动,苏小茉怕怕地往他怀里深处缩去。文康皇帝忙搂上她的腰:“别怕,那是下人在准备午膳。不会走过来的。”

苏小茉把脸偏向另一边,紧紧贴在他胸口,不去看那些人。文康皇帝低头,发现她脸憋得通红,赶紧让人在他们周围挂了一张织锦帷布,不让外面看到他们。
哄了半天,苏小茉才慢慢缓和过来,仍是紧紧抱住他不肯松手,“宇深,你不要走。”
“我不走,我一直跟你在一起。”轻轻拍着她后背。
苏小茉抬起头来,眼含泪水,“我只要你这几天陪着我,就几天,不要管其他人。”
苏小茉从来不会这样任性,更不会要求他不管国事。不对劲的感觉在文康皇帝脑中一闪而过,很快被她下一句话冲掉了。
“宇深,你能不能再画一幅画送给我?只画我一个人。”
文康皇帝伸手,仔细拂去她颊边泪珠,“当然可以。待会儿吃完饭,我就给你画。别哭了,往后你就在乾清宫跟我一起待着。我不能给你很多,但是封个采女,留在我身边,还是可以的。你要安心点,病才能好得快,啊?”

雨后桃花开得格外艳,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清新的香味飘荡在空气中。树下铺了一张锦绣垫子,苏小茉穿着一件美丽的粉色纱衣跪坐在上面,与漫天的桃花交相辉映。
苏小茉为自己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遮盖掉病后苍白的脸色,给嘴唇也涂了明亮丰满的鲜红色彩。青丝没有梳起来,只散散披在腰后,在耳边别了一朵小花。
她表情有些畏怯,看着正在忙碌的文康皇帝。太监宫女都屏退了,文康皇帝只能自己动手调色,洗笔,铺纸,定针。
“坐在那里容易受凉,身体受不了要告诉我,下次再继续也没事的,知道吗?”
苏小茉点点头。
文康皇帝便一笔一画开始着墨。苏小茉时不时瞟向他。沉浸在丹青水墨中的文康皇帝十分严肃,眸子中少了一丝温柔,多了一份认真,仔细扫视着面前美人的轮廓,力求画作精准漂亮。细腻的笔尖勾勒出一副完美的工笔仕女图。
春风拂过,细碎的花瓣沾在她肩膀、头发上。画面定格在这一刹那。

落款签了“多情公子”,照例题一句小诗。
“仕女图其二:桃花又红春末色,美人如玉笑东风。”
盖上私人刻章,大功告成。
画卷展开在苏小茉面前,“喜欢吗?”
她用力点头,“嗯,好漂亮。”
画中仕女果然面如玉,身似柳,一头鸦黑青丝。这是文康皇帝一贯的风格,每一线条,每个景物,都精致清晰。虽然美轮美奂,但少了些神。苏小茉感到心满意足。这是他专门画给自己的,已经足够。
不料苏小茉在树下坐得久,到底还是吹了风,晚上发起高热,令得太医又受一顿骂。拖了几天,原本就尖的下颌更是瘦得不见肉。太医们苦不堪言,太医院的珍稀药物都快把苏小茉当佛一样供奉了。

一天傍晚,吃过晚饭,两人到花园欣赏景色。文康皇帝握着苏小茉捧着茶盅的手低声说着悄悄话。
“今儿气色好很多了。”文康皇帝看她的脸。
“嗯。”
苏小茉笑了笑,今天下午,趁他不在的时候,上了一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妆。月华闵泽不是“业内人士”,自然看不出来。
“宇深…”
“什么?”文康皇帝笑吟吟看着她。
苏小茉低下头,“这几天你陪我,耽误了很多事吧。我都痊愈了,往后你该多顾朝政,否则我不能安心。”
“知道了。你呀,都快变成太傅了,天天念叨的就是这几句。”文康皇帝笑着用力握她的手。

苏小茉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他,仿佛要把他每一个表情都深深刻在心中。如果失去是苦,你还怕不怕付出?如果分离是苦,你要把苦向谁诉?如果痴心是苦,难道爱本是错误?
她放下茶杯,抚摸着文康皇帝手臂上那道歪扭的伤疤,心疼极了,慢慢地说:“如果我不在了,你再不许这样伤害自己。这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下去。自己一个人学着坚强,才能成大事、立大业。”
文康皇帝皱起眉头,“说什么呢,什么叫你不在了?”
“我是说如果,你不答应,我死也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