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来的丫环提醒:“姨娘,大奶奶让送的东西…”
梅玉忙转身,将丫环手中的锦盒接过来,呈递到王重之面前:“王大哥,大恩不言谢。我们赵家无以为报,希望你能收下一点心意。”
她手中奢华精美的锦盒,不用猜也知道里面肯定是贵重物品。王重之没有接,望着她温柔地笑,“不必。御医的医术很好,我没什么大碍,赵夫人真的不用挂心。”
“可是,我听大奶奶说,你的右手以后…”她及时吞下“残废”这两个字,却还是禁不住黯然,“你救我一命,此恩难保。”
“我真的没事。倒是赵夫人,你…痩了许多,定是在牢狱中吃了很多苦头。”他怔怔看着梅玉,竟在街头说出这番话。梅玉大窘。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清爽的笑脸,用最轻快的语气说:“我在牢里待了两个月,脸色当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还好,我受点罪有了回报。老爷放出来了,雨过天晴。今上也命将家产悉数归还。王大哥,你就收了吧,就当让我心安一点。要不,就当给孩子的礼物,你夫人快要生了吧?”
王重之也笑了,不再推托,命下人把盒子收了,“是的,所以我得赶回去陪她。”
其实,有些恩情,不需要回报。人的一生,不可能做到无牵无挂。接受别人恩情,馈赠另外人恩情,来来去去,在地府的生死簿上,此消彼长。
而内心的牵挂,在以后几十年中,将默默铭记。
最后,两人各自说过“珍重”,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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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八月了,加上断断续续的雨水,夜晚很凉爽。
梅玉打来一盆热水,给躺在床上的赵文素洗头发,刮胡子,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然后她也爬上床,听着滴滴答答的雨点打在屋檐上,想到明日就要启程回昌州,回家,她就激动得睡不着。
赵文素躺在她身旁,深知她的心理。因为,他也有相同的感受。
梅玉轻轻抚摸着他一身的绷带。赵文素捉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
她感受着他手掌的温度,温情脉脉。忽然想起他指甲上都是伤,恐怕那么用力会疼,连忙抽出自己的手。
继续怜惜地抚摸他的伤口,想象他受了那么多的苦,心疼不已。
赵文素再次摁住她的手,痛苦地说:“别。”
梅玉担心:“啊,我弄疼你了?”
“…不是。”赵文素无力地说,“我现在一动就疼,你还来勾引我。我难受。”拜托,他在牢狱里几个月,身心摧残,但还是一个男人,况且大半年没有…
梅玉轻轻笑起来,便收回手,乖乖躺在他身旁,“那我陪你说说话,转移注意力。”
“简白,你知道吗,在去太和殿前一晚上,我梦到一个人?”
“嗯?”
“你肯定想不到是谁。是…是兰卿夫人。她对我说,她会保佑你的。”
“…”
“那个神兽,是她召唤来的。她很爱你,居然一点都不妒嫉我。单单这一点,她就比我强了百倍。”
赵文素依然沉默。
“我想通了。简白,什么时候,我们一去上坟吧。她自己一个人,肯定很寂寞。”
“…好。”赵文素掉下眼泪。
梅玉用袖子给他擦眼泪,笑着问:“昌州太守要换了,你还继续…做编修官吗?”
“不了,我打算回去之后,报致仕(注1)。以后就在家休养,钓钓鱼,养养花什么的。老了,经不起折腾。”
“你一点也不老。不过你致仕,我很高兴。对了,简白,我还有一件事。”她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赵文素问:“什么事?”
她把脸在他肩膀上蹭了蹭,“大夫给我诊脉,说我肚子里…可能是双胞胎。”
“真的?”
“嗯,你来摸摸。”她抓起赵文素的手,放在肚皮上。
赵文素轻触了一下,又缩回去。她吃吃笑起来。
她本来想问问他在狱中,到底吃过多少苦。后来一想,自己也不愿提自己在牢房时的折磨。大家都不想让彼此难过担心,于是就算了。
女子温热芬芳的躯体贴在旁边,甘甜柔美的嗓音在耳边缭绕着。赵文素不安稳地动了动身体。
偏偏她还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脸,蜻蜓点水,一触即离的那种。
赵文素无力地吐了口气,感觉身体某个地位不受控制地发生变化。
梅玉看到了,笑着说:“我身体不便,只好用手帮你了。”
柔软的手贴到他下身,温柔地帮他发泄出来。
她看着他满足,自己也很快乐。
夜色渐深,雨丝迷蒙,一切都很美丽。
后来,他们回到了昌州。赵礼正和赵鸿飞也回了家。
一家人,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大家得知婉蓉的死讯,陷入一片沉默。棠宁将长生抱给赵鸿飞。
赵鸿飞看着自己的孩子,泪如雨下。
赵文素说要给他重新娶一房,被他拒绝了。
他说自己不懂管孩子,把长生托付给棠宁教养。赵文素默认了这个主意。
过了些时候。
梅玉怀孕九个月,就要临盆。她每天在花园里散步,活动身子。一天,她在桃花树下遇到了赵鸿飞。桃瓣纷飞,看不清楚他眼中的情绪。
赵鸿飞一身劲装,背负弓箭,依稀是初见时的装扮,人却成熟了许多。他告诉梅玉,“我要跟朋友去狩猎,好好游玩一下。”
梅玉觉得很好,“不错!你去玩一圈回来,估计就能看见两个妹妹,或者弟弟了。”
赵鸿飞笑了一下,望着她认真地说:“梅玉,可以拥抱一下吗?”
梅玉愣在当场。
他也没有等她回应,径自上前,轻轻搂住她肩膀,小心翼翼不压到她过大的肚子。
梅玉还没反应,下颌就被抬起,唇被一片温暖覆盖住。
相比拥抱,这个吻很用力,青年的气息强有力地灌进口里。赵鸿飞狠狠吮吸过后,干脆利落地放开她,走得很潇洒。
“我走啦!祝你幸福。”他留下这么一句。
秋天结束后,他也没有回赵府。他写信回来,说自己跟朋友看中了商机,在外面做生意,暂时不会回昌州了。
梅玉读完信,想起赵鸿飞出现的时刻,总是有纷飞的桃花。
少年的感情能结束在这么美丽的背景中,已是上天的厚待,不是吗?
注1:致仕,退休的意思,唐代的行政制度。我找不到宋代怎么样,就拿唐代的来凑数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来想去,还是下不了决心,该给棠宁什么样的结局。好烦恼!!!
结局
十年后。
梅玉和棠宁两人在一处处理家事。
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外面冲进来,一前一后扎进梅玉怀里,其中一个大声说:“娘,光中又被学堂夫子骂了!”
梅玉摸摸她的脑袋,正要说什么,旁边的棠宁笑开了:“樱月,他为什么被骂了?”
另一个叫道:“因为他没背出书来!”
正吵嚷着,一个小男孩跑进来,蹦进棠宁怀里:“娘,她们乱告状!夫子不过说我两句罢了,哪有骂!”
“那你是不是没背出书来?”棠宁端过一杯茶给他。赵光中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就喝完了。
“我就最后一段有两句没背熟!”
“赵光中,你是整个段都没背!”赵菊慧大声戳穿他。
梅玉说:“陈妈给你们做了桂花糕,在百花院里,你们不去尝一尝?长生哥哥已经去吃了哟。”
她这话一出,三个孩子顿时不吵了,一股脑儿往外冲。梅玉在他们身后提高声音:“慢点儿,别摔着了!”
结果他们跑得更快了,一溜烟就没了影子。
梅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棠宁望着她,“就是,你要多笑笑才好。”
梅玉笑完了,喝一口茶:“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不肯去平州么?光中都是十岁了,那么久了,你也该放下了。”
棠宁低声说:“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再等等吧。”
这话头要回到十年前生孩子的那天。梅玉和罗薇姝是同一天生产的。
那天早上吃过早饭,梅玉首先开始阵痛。家里早有准备,请了产婆来,热水白练拿好,人送进产房。可能是梅玉个子比较高,骨架大,疼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很痛快地产下两个白白胖胖的女娃娃来,没受多少苦。
产婆这边才刚刚洗好婴儿,就看到棠宁那个院子的小蕙慌慌张张跑过来:“产婆产婆!快来,我们院罗姨娘也要生了!”
产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风风火火地拉走了。
同梅玉利利索索就生下来不同,罗薇姝养胎时好逸恶劳,贪吃了太多补品,比孕前胖了不止一点半点,肚子里的孩子太大了,脑袋在产门处堵住,造成大出血。折腾到了晚上,生出个大胖婴儿,是个带把的,喜得全家合不拢嘴。
罗薇姝却是伤了元气,熬过两月就不行了。生下的儿子取名叫作“光中”,给棠宁抚养。
办完丧事,经历了家难的赵礼正越发体会到贤妻的可贵,要带棠宁去任上。棠宁以要伺候公公为由,竟然拒绝了。赵礼正知道自己伤了她的心,不敢强迫,自己孤身回了平州,十年来并未再纳妾,以明心志。
梅玉劝解过她,“既然大少爷幡然回心,大奶奶你何不放下心结,好好开始过呢?”
每次棠宁都说:“再等等吧。”
如今一等,孩子都十岁了。她早修炼得不动如山,还是没有下定决心要去丈夫身边。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梅玉说:“我要回去了,怕老爷有个什么事。”
棠宁握住她的手,“你别太担心。大夫说这病得慢慢养着。”
梅玉勉强一笑。
自狱中出来后,赵文素的身体其实调养得挺好的。就是右腿拖得太久,无论用什么药,走路都有点跛。这么多年好端端的,他和梅玉就没上心。
不料今年头他忽然发起高烧,请了大夫来看,说是腿伤引起的溃烂,邪风入肺。病拖了大半年,请遍了有名的大夫,都没有起色,梅玉这才着了慌。
赵文素半靠在床头,脸朝着窗外,看着绿竹影影幢幢,不知在想什么,眼睛亮亮的。因为久病在榻的缘故,他现在很瘦。但霜白的两鬓和几道周围,丝毫不损他的英挺。
梅玉吓了一跳。赵文素这个月腿都疼得下不了床,今日竟自己爬起来了。
她端着药走近床边。他忽然捉住梅玉的手,“刚才,我梦到兰卿了。”
梅玉怔了一怔。
赵文素着魔了一样,继续说:“兰卿是怪我那么久没有去找她。她召唤我去呢。看来我这病拖不了多少时日了。”
梅玉心里一阵发寒,勉强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简白,你饿不饿?我给你熬了鱼片粥。”
赵文素摇摇头,一阵猛烈的咳嗽,重新倒回床上,叹着气:“我和兰卿做十七年夫妻,然后又和你过了十多年。是时候去黄泉陪她了。”
梅玉冷静不了了,“你必须给我好起来。否则你去了,我跟着你去。”
“你说什么浑话呢?你还年轻,日子长——”
梅玉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我说的是不是浑话,你心里难道不明白?”
赵文素无语地望着她。梅玉赌气地爬上床,赖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你不许乱说话吓人!人家听了心里难受!”
他哭笑不得。梅玉都三十岁了,偶尔在自己面前还是个小女孩似的。
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他感慨万千。
这么多年相濡以沫,他也知道梅玉对自己的心。
什么时候,你从对我生疏警惕,变成了倾心相待?
是一夜未眠守护你吃药的时刻?是那个寒冷的冬夜,你独自在灯下坚持等门?还是醉酒时怜惜的一吻过后?
原来,已经经历过那么多了。
赵文素又望了一眼窗外繁盛的百花,艰难地说出口:“这几年,鸿飞在外面,做生意赚大钱,却孤零零的,不肯再娶。”
“是啊。”梅玉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这上面来。但能让赵文素不再说什么死啊死的话,她就赶紧接口了。
“将来,谨言和鸿飞肯定要分家,你没有儿子。可该怎么办呢?”
梅玉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到时候,你就去陪陪鸿飞吧。”赵文素用尽了力气,才说出这么一句。
犹如一个响雷炸开,梅玉愣住了。她不知道赵文素什么时候洞悉赵鸿飞感情的。慌乱过后,升起一阵恼怒。
“你,你什么意思?”她睁大眼睛,愠怒。
赵文素又是一阵憋得脸通红的咳嗽。梅玉见他这么辛苦,一时心软,忙扶住他拍背。忙乱过后,赵文素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疲惫不堪地睡去。
两人也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
梅玉终日陷入惶恐不安中。
赵文素的病一天比一天沉重,终究回天无力,于冬至那日去了。
赵礼正、赵鸿飞、棠宁、梅玉,长生、光中、樱月、菊慧都给他戴孝。
梅玉哭晕了几次。她望着静静躺在灵柩上的人,总是不能够相信,他竟这么去了,留下自己和两个女儿。
出殡之后,公务缠身的赵礼正需立即返回平州,动身之前他再一次问棠宁要不要跟去。
梅玉说:“大奶奶,你去吧。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痛苦。”
已经不再年轻的棠宁微微一笑,点点头。
三年过后,梅玉终于摘下身上的孝服。
赵鸿飞回来接她。
走之前,梅玉站在老宅门前,注目良久。
这个家,承载了赵家曾经的悲欢离合。想不到赵文素一死,就散得这么彻底。如果她有儿子,可以继续住下去的,可惜…
“娘亲,走吧,二哥哥等好久了。”樱月扯了扯她的袖子。
梅玉回头一笑,“好,出发了。”
赵鸿飞站在马车旁,笑得依稀如初见时那般灿烂。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结局了。哦耶!!!!!!!!
番外之赵樱月
我叫赵樱月,已满十五岁,明天就要出嫁了。
夫家家世显赫,是鼎鼎大名的前大理寺卿宋提刑的孙子,前年的探花郎、江苏盐课宋延戈。
听说…是个很有文采的才子。
我大哥赵礼正是一州之首,二哥鸿飞则富甲一方,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对着镜子,我卸了妆。望着酷似母亲的容颜,我有些恍惚。
娘亲抱着枕头走进来,她今晚要跟我一起睡。这是习俗,新娘出嫁前一晚上,都要有经验的女人陪睡,细细讲解闺房之事。
我们上了床。
娘亲还像我小时候一样,用力亲了亲我脸颊,“我的女儿长大了,要嫁人了,再过半年,菊慧也要成婚。”
她的怀抱很温暖,我撒娇地望她怀里蹭。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小时候,我们赵家可热闹了。我和同胞妹妹菊慧,跟我们差不多大的侄子长生和光中,还有比我们大了好几岁的侄女荷舒。
辈分可够乱的,我们小,总是记不住,干脆就互相叫名字,在一起玩耍,读书,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百花苑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是我们的天堂,我们在那里捉迷藏、过家家、野餐…吵架,和好…
父亲赵文素给我们安了一个秋千,每天都被我们霸占住了。
他有时候无奈地摸摸我的头,笑着说:“我本来是要装给你娘的,却被你们这群小鬼头看上了。”
我朝他嘿嘿一笑。
傍晚我们吃晚饭。这点空余时间,就把秋千让给父亲和娘。
我们从屋子里望出去,可以看到父亲站在秋千后,一下一下,帮我娘推秋千。我娘跟个孩子似的,高兴得不得了。
妹妹噘着嘴:“哼!爹爹就是偏心,叫他推我,他老说没空。你看看,现在就有空跟娘亲一起玩!”
我点头同意!
转头看去,夕阳给他们两个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两个人影偎依在一起,很温馨幸福的样子。我骄傲地说:“我以后要嫁给爹那样的人,学识渊博,学问高,脾气又好!我爹最好了!”
长生不服气:“切!我以后要像我爹一样,做生意,赚大钱!”
光中叫得最大声:“我爹才是最厉害的,我以后也会当大官!”
我们争得面红耳赤,一定要争出谁的父亲才使最厉害的。
“啊——”外面传来惊呼,打断了我们的争吵。
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娘跳下秋千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父亲紧张得不得了,半抱着她,连声询问。
娘在他耳边说句什么,嫣然一笑。
我就看到父亲呆呆望着娘,愣得差点松开了手。他耳朵红到了根。
父亲走路也是有点拐的。他们搀扶着彼此,一路慢慢回了房间,想来是去搽药了。
荷舒竟然也脸红了,她长我们几岁,不知道看出了什么,“快来吃饭吧,别看了!等会儿爷爷出来看到我们还没有吃完,又该挨骂了!”
父亲常常打趣:“梅玉啊,你就像我多养了一个女儿,不,养你可比养女儿费心思多了。”
我娘就推他的肩膀,要他别在儿女面前瞎说。
我娘是父亲的小妾,不过在府里,我和妹妹的地位一点儿也不比长生他们底。下人对我娘也是恭恭敬敬的。
所以后来,给我和妹妹物色夫婿时,媒婆们可是当作正室的女儿去游说的。
父亲死了之后,娘亲她哀痛之切,令我难忘。
她曾经想跟着去,我和菊慧哭着扯她也不改变主意。后来,大哥冷冷说了一句:“姨娘,你不在了,樱月和菊慧两个没人养,我就托人找找人家,早点嫁了算了。你也好解脱。”
我知道大哥只是想她清醒过来。
娘亲倒真被吓着了,再也不敢提寻死之事。她迅速恢复精神,好好教养我和妹妹,静心给父亲戴孝。
“你过门之后,不能再这么娇气…”娘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想着明天的婚礼,我自己也兴奋得睡不着。
当谈到…呃,服侍男人的问题上时,一贯爽快的我也不可避免地脸红了,沉默着听她说,不好意思插话。
不过我心痒痒的,我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句:“娘,以前你和爹,也有用到刚才说的锦鲤吸水吗?”
娘似乎被噎住了。我趁着朦胧的夜色偷瞥她,心里又得意又害羞又好奇。
“嗯,有的。”她憋了半天才说。
“那我爹…嗯…”我羞了好半天,“嘿嘿,有你说的那样舒服吗?”
“这个,等你新婚的时候用用,看看你夫君的反应就知道了。”娘挤出这么一句话。
我偷笑了好久,忽然又黯然下来。娘已经守寡五年了,我刚才是不是太不懂事了?
第二天很早起床,梳妆打扮,等着坐花轿。
给我送嫁的是二哥鸿飞。
父亲殁了后,他就把我们娘仨和长生接到姑苏,跟他一起住。都说长兄如父,但是大哥他当官,很忙很忙,而我们又跟二哥住一起,所以对我来说,是二兄如父。他对我很好很好,我的嫁妆,他置办的相当丰厚。
他走进来,仔仔细细端详我:“小妹,你今天可真漂亮!”
我笑开了花:“二哥你的嘴什么时候都这么甜。”
“哎哟,我是真的觉得你今天特别漂亮啊。特别担心待会儿洞房时,妹夫见到如此美人,会不会流鼻血。”
“二哥!”我跺脚,羞红了脸。
他又对我娘说:“姨娘,我一定会安全将小妹送到妹夫手中的,你就放心吧!”
我娘点点头。
二哥的生意很大,相当忙碌,但是他每天都抽空陪我娘说话,哪怕是坐着沉默。有时候他回来得晚,娘亲已经睡下了,还是会敲敲窗,听到我娘睡梦中含糊的回答,他才返回自己的房间歇息。
有他这么孝顺地照顾我娘,我嫁到远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盖上盖头,坐上花轿。我开心地嫁了。
希望我和夫婿,也能像父亲和娘那样,相亲相爱一辈子。
番外之周惠父
父亲给我起名叫做惠父,意思是要孝顺父母。父亲读过几年书,在村子里做私塾先生。
村子里的泥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住村头的周老六的女儿同我青梅竹马。
她叫做玉梅。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懵懂无知的我们彼此许下一生的承诺。我爱她淳朴无华的纯真,娇艳如花的容颜。她爱我文质彬彬,温柔体贴。
哪料世事无常,我男生女相,被县老爷的公子看上,开始了痛苦的噩梦。
那个禽兽为了得到我,先是软硬兼施,见我不为所动,就把主意打到我父母的头上。我是家里的独苗,父亲为了我,跟那个禽兽拼命,结果被打死了。
出了人命,惊动了远近。但县太爷自然是包庇儿子,硬是说成我爹闹事,意外死亡。
惠父,惠父,我害死了爹娘,有何脸面再叫这个名字。
玉梅怕我想不开,日夜陪伴我,开解我。我问她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逃出村子。
就在这时,那禽兽竟然带了一群人,将我们两个虏走。
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将我们关在一个屋子里,轮流奸污我们。
我忍无可忍,虽是一介书生,却被激发了兽性,抡起凳子猛砸到他脑袋上,不知道砸了几百下。他死了,脑浆迸洒了一地。
县太爷怒发冲冠,将我们关进大牢,极尽各种酷刑,不到三天,就将我们定了死罪。
也是他过快的定罪,卷宗没有编好,引起了恰好公干路过的宋提刑的注意。
经过明查暗访,宋提刑发现真相。
玉梅先被释放了,过了一个月,我也被放了出来,县太爷被罢官。
我去找玉梅。他父母却说她已经死了,将我打了出来。我不信,到处问人,村里往日跟我好的朋友悄悄告诉我,玉梅被卖掉了。
我流落到昌州县城,沿途乞讨,四处打听,两年都没有她的消息。我渴望重逢的时刻。
之后我被唐老先生救了,他看我学识不低,收了做徒弟,并举荐到昌州太守府做官。
我在官场里很快上手,如鱼得水。我刻意奉承,曲意相就,爬得很快。我知道,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被人任意欺辱。
就连陈太守叫我着手准备陷害赵文素的事,我也没有一点犹豫,谁叫太守是我的靠山呢。而太守在京中的靠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却不料,在赵文素家里看到了失散已久的玉梅。
她竟然嫁作了他人妇。我回到家,喝了一夜的酒,吐了一身,浑然不觉。我惨笑,哈哈,我拒绝恩师的孙女,拒绝太守的女儿,却换来她对丈夫情深不移的话。
后来事迹败露,我锒铛入狱,三年后重见天日。
我搬到姑苏,隐姓埋名,重操父亲的职业,做私塾先生。打算平淡过完一生。
一年的春天,江南的小雨淋淋漓漓,我在街上慢慢走着。小贩吆喝:“老先生,要不要糖炒栗子,新鲜出炉的!”
老先生?是啊,我已经老了,白发苍苍。原来一晃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
但记忆里,她的容颜依然是娇美如花。
路上遇到另一个老头,我和他互瞅了半日,方想起对方。
那不是赵家的二爷么?
我按捺住激动,“她…现在怎么样了?”
赵鸿飞却告诉我,她死了。
他领我到坟墓上看,又带我到家里翻看她的遗物。
我们都是可怜人,守候一生却两手空空的可怜人。
她的房间被赵鸿飞保留得很好,据他说,一切跟她生前一模一样。
我拿起桌上一本书,翻开看,却掉出一张纸条。
赵鸿飞低声说:“那是我父亲写给她的,她拿来做书签。”
纸条上面写着:“我一直庆幸,那个时候同意了纳妾。更庆幸的是,选中了你。你给了我一辈子,我希望这些年过去,你不会觉得后悔或是白费,因为我已经再给不起任何东西。中秋快乐。谢谢。我爱你。”(注1)
读完这短短的一段话,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