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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还是暑期补课中,时间卡得不严,童悦五点四十去教室找李想,想一起过去。班长说李想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
左岸咖啡在市区,转了两次车才到,她迟到了十分钟。咖啡馆应景地在门口弄了些气球和礼带,她正要推门,一只肉嘟嘟的手抢了先。她礼貌地往边上侧了侧身,看见是一个有点偏胖的妇人,在妇人的后面站着一个男子,那就是叶少宁。
“少宁,我们要不也去买束花吧!”妇人门推了一半,腰身卡在门中间,突地又回过头。
叶少宁冲一边的她抱歉地一笑,然后看着妇人,“第一次见面就送花,不太合适。”
声音清雅,略带点低沉,闻者立生好感。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还怕她不要?”妇人的笑声是从鼻孔中发出来的,笑时眼角上吊,仿佛居高临下,俯视众生。
“妈,一会我还要出差,咱们进去吧!”叶少宁抬了下眉,不紧不慢地挪了话题。
“哦,那行。你要是觉得那姑娘不错,你就拽下*衣角,然后你走,后面的事交给妈。”
童悦把脸别向一边,佯装看着墙壁上吊着的一个海螺风铃。让如此清俊而又出众的儿子如此听话、乖巧,做妈*一定很有成就感。
大堂里已是座无虚席,李想在一张靠窗的桌子里起身向她挥手,童悦眨巴眨巴眼,心跳几乎停止。
李想西装、领带,看上去有几份职场精英男人的雏形,眼里有两团遥远而又明亮的火,这还不是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搁着一束水晶彩纸包着的玫瑰花束,红色的。
眼前突然就象一夜春风吹遍,千树万树,桃花红,杏花白,处处风情妖娆。
如果现在时光倒退十年,看到这场面,她估计会激动得热泪盈眶,不管爱与不爱,李想这样的才子肯如此用心,虚荣就够了。可是她已芳龄二十八,她硬生生地惊出一身的冷汗。
大脑飞快地刷新,把与李想接触的每一个画面都搜索出来,反省有没不检点的地方,有没说过暧昧不明的话语,有没给过含糊的暗示,结论:没有。
她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镇定地走向李想,“等很久了吗?”把花束往里挪了挪,好象那不值得特别去注意。
和她一同进来的那对母子坐在隔壁的桌子,对面是一个妇人和一位模样娇气的女孩。女孩有点羞涩,一直低着头。
“不太久,老师路上还顺利吗?”李想还是有点紧张,握着水杯的指尖哆嗦着。
“嗯,还好。”童悦静静地看着他。
“这家的圣代很好吃,老师要不要点一杯?还有…奶茶和萝卜包都很好吃…煲仔饭也不错的。”李想颤栗的语调引得叶少宁朝这边投来讶异的一瞥。
“不用了,我只坐一会。”
“老师另外还有约?”李想急了,抢着还是为两人各点一杯奶茶。
“没有,我今晚要回家去,路很远。”
“那…吃完饭,我送老师…”李想的呼吸很重。
音乐从屋顶四角吊着的小音箱里流淌出来,水一样透明的音质,钢琴键一样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纤细和敏感。
外面下雨了,七夕节下雨,雨幕高挂,不知会不会打湿鹊桥,让等了一年的牛郎织女雨中凝噎,如同枯燥的高三,爱不成恨不得,雨不雨晴不晴,哭笑不得。
童悦闻到了雨的潮湿,瞧着一桌桌的情侣、恋人,心里面不知怎么也如这秋雨,有点悲凉。
她叹了口气,打开包,从里面的隔层翻出工资存折,摊在李想面前,“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3800元,加上补课费、班主任津贴、课时津贴,一个月最多能拿五千元。我没有房子,也没什么存款,物价这么高,暂时还没有能力承担你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李想呆住,“我为什么要老师负担这些?我爸妈可以的。”
“如果结了婚,你不就是我的义务吗?”她很严肃地说。
“结婚?干吗要…。结婚?我只是…喜欢老师,想和老师交往。”李想神色张皇。
“你从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
“当然有…但那是以后,等我大学毕业。”
“李想,我已经二十八岁了,女人过了三十,生孩子就会有危险的。我想结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去做无谓的交往、试探、沟通,你做好做丈夫、爸爸的准备了吗?”
“我…”满脑飘着五彩泡泡的少年在童悦的目光中,无措而又慌乱。他没想到如此清新明丽的童老师会这么的现实、庸俗,他难过极了、失望极了。
童悦不动声色。
“爱情不是这样的!”李想满脸通红。
“这就是我的爱情。”在诗人的眼里,爱情是风花雪月,在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眼里,就是油米酱醋的现实和安全感。这也许是李才子的第一次情窦初开,她知道这很残忍,但她必须要将他击得粉碎。从此以后,他才会踏实地念书,做自己应该做的事,在合适的年纪爱合适的人。
彦杰讲过,男人不是把爱情挂在嘴边、写在纸上,而是要付之于行动,为心爱的女人肩负起一片万里无云的天空。
“把花拿去退了吧!”她一字一句地说。
李想腾地站起,再也接受不了,夺路就往外跑。
“李想…”她悠悠地喊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期盼。
“把单买好再走。”做男人就要付出代价。
叶少宁嘴里刚好含了一口茶,噗地一下喷了对面女孩一脸。
李想落荒而逃。
童悦象泄了气一般,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地喝尽,起身离开,那束花仍搁在沙发上,喜坏了收拾桌子的服务生,捧起就藏到吧台后面。
雨并不很大,她在咖啡厅门口站了一会。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地滑过来,叶少宁从她后面走出,上车时冲她微微一笑。
她只忙着应付李想,没注意他相亲的结果,瞧他那表情,应该是有下文的吧!不过,很奇怪,这种象金饽饽的男人为什么也会沦落到相亲的下场呢?
她摇摇头,冒着雨跑向站台,到家时,身子都湿透了。
早自习结束,全校师生到*场做早*,这也是郑治的创意,师生要象鱼水一家亲,一视同仁。
“那是不是我们也可以肆意地享受鱼水之欢?”赵清挤眉弄眼。
无人应声。
凌玲和孟愚在同一个队列,童悦与凌玲并排。
“你脖上的那链子什么时候买的?”孟愚心细如发。
凌玲镇定自若:“昨晚和童悦逛夜市时看到的,假的,没几个钱。”
“这种劣质的东西对皮肤不好,拿掉。”
“好看么,人家多带一会。”
童悦默然。
激昂的进行曲停下,学生代表上前,代表全体同学向老师祝贺节日快乐。
“你今天收到几张贺卡?”凌玲靠过来。
童悦好象看到讲台上是放了几张贺卡的,“我没数。”
“我一张都没收到,现在的学生真是凉薄,不值得疼。”凌玲有意无意地*着脖中的项链,象是非常欢喜。
童悦反到有点不自然。
“周局想帮你介绍个朋友。”凌玲压低了音量。
“周局?”童悦纳闷。
“就是…子期呀,他…说他那个朋友非常不错的。”
“不要了。”童悦象被烫了下,很不舒服。这算什么,堵口费,还是贿赂?
“也是一个机会,见下无妨,说不定就对上眼了。”
“真的不用。”童悦面无表情。
凌玲笑了笑,“童悦,我的事你替我瞒着,你的事我也不会向外吱一声。”
正文 5,狭义相对论(下)
所有的表彰大会都是一个模式,主席台上坐了一排,接照职位高低从中间往两边扩散,台下第一排坐着受表彰者,胸前佩带红绸,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象扫机关枪似的,不时地扫来扫去。
童悦坐在最末端,她的身边是孟愚,十个优秀教师中,他俩是最年轻的。对于这个殊荣,童悦拿得有点莫名其妙。孟愚是金牌教师,那是实至名归。她象颗隐在宇宙中的小星辰,还没有属于自己的光芒。她无比汗颜,找郑治推却。郑治非常严肃地对她说,这是上级领导和全体师生对她的一致认可。
她再推,就有点不识趣了。
分管教育的市长首先讲话,然后是教育局局长,再然后又是个什么长。童悦扯扯胸前的红绸,这种感觉不是无比骄傲、自豪,说是动物园的猴子那是自谦,活脱脱象游街示众。
她悄悄瞥了眼孟愚,腰杆挺得笔直,目光专注。凌玲今天还特地让他换了一身深青色的西服,更添几份英气。孟愚,人如其名,除了教学业绩非常特出,其他方面完全不谙世事。凌玲就太谙世事了,和同事融洽,与领导走得近乎,把学生哄得团团转,教学也过得去。别人都觉得她和孟愚不般配,可是他们从大学到现在,恋爱八年,一日比一日恩爱,已经买了新房,装修好就准备结婚了。
在没有撞见早晨公寓那一幕,凌玲让童悦特别的羡慕。一个女人,最初的爱,也是最终的爱,还有什么比这更幸运呢?
事实证明,事物的本质远远比表相来得复杂。
终于捱到了最后的发奖环节,喜洋洋的民乐响起,礼仪小姐优雅地引领着十位优秀教师上台领奖,与领导一一握手,接着转过身来面对台下,镁光灯闪得童悦眼花。
走出礼堂,教育局的人事处长追了过来,说还要和领导拍照纪念。
童悦看见市长的车刚刚扬起一缕黑烟已经远了。她回过头,只见教育局长苏陌和几位副局亲切地向这边走来。
关于苏陌,青台电视台曾对他做过一期专访:青台市最年轻的正处级局长,教育界传奇人物,原先是青台大学的哲学教授,从政不过四年,就坐上了现在的位置。
苏陌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比他的实际年龄年轻,身姿修长挺拨,清瘦的脸,蓬松的头发,细长柔和的眼睛,加上斯文的半框眼镜,一派学院风范。但是他宽宽的肩膀和有力的步态却让人觉得这是个精力旺盛、能支配别人的人。
“下午的课都调好了吗?”苏陌笑着看看众人。
众人点头。
“那晚上一起吃个晚饭,今天是你们的节日,好好地放松放松。刘处长,你安排下。”他对人事处处长说道。
刘处长忙不迭地点头。
摄影师满头大汗从里面跑出来,刘处长安排大家与局领导们一起合个影。拍完,十位优秀教师另外又拍了一张。
“给我们也拍一张。”苏陌突然拉过一个胖胖的中年女教师,温和地将手搭*的肩。
那女教师激动得捧着奖状的手直在抖,拍的时候还孩子气般竖起两个指头,做了个V字状。
女教师拍了,自然不能厚此薄彼。苏陌就象是照相馆里的一幅固定背景,拍照的人换个不停,他站在那儿,温文尔雅,笑语谦谦。
“孟老师这么英俊,配根红绸有损英气,拿掉,这个也拿掉。”苏陌说道。
孟愚淡淡一笑,把红绸与奖状递给了站在一边的童悦。
童悦的表情总是远山远水般,让人看不真切。
“童老师,”苏陌一挑眉,丰神俊朗,言笑晏晏,“我能有幸和美女合个影吗?”
他轻快的语调把看着的人都逗乐了。
孟愚休贴地上前帮童悦拎着包包,同时也把奖状与红绸拿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童悦站到了苏陌的旁边,他抬手搁在她的肩上。指尖紧扣的力度、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递到肌肤,童悦缓缓眨了下眼。是的,这没什么可多想的,只是领导对下属的褒奖,如同长者对晚辈的鼓励。
“童老师,笑一个。”摄影师叫道。
两个人的身高差了十来公分,苏陌一侧脸,温热的呼吸拂向她的脸庞,轻柔地按了按她的肩,眸光深晦,“我可不是你的学生,不要这样严肃。听话,放松!”
童悦依然僵着脸,她笑不起来。紧挨着的肢体,听似温和的话语,她已明白,苏局长刚才那一番平易近人,其实只是个序,此时才是正文。
“估计是被我吓着了。看来我以后要经常到实中走走,多和老师们接触接触。”苏陌调侃地笑着,“就这么拍吧!”
他象是安慰,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眉宇飞扬。
俊男美女,这画面非常养眼,摄影师都差点看呆。
刘处长已订好餐厅,让大家先过去打打牌、喝喝茶。
童悦请假,“我只调了下午的课,晚上要坐班。”
“让其他老师代一下。”刘处长说道。
“其他老师能代上晚自习,但我是班主任,有的事别人代不了。”童悦坚持。
“领导们今晚都在呢!”刘处长压低了音量。
“我那是强化班,不敢掉以轻心。”
和其他老师亲切交谈的苏陌转过身,“刘处长,你就别为难童老师了。咱们青台明年的高考荣誉全在这个班呢!我正好去医院,和童老师一块走。”
刘处长领着一大帮人向餐厅进军。
童悦叹气,早知道就留下吃饭了,至少还有孟愚作伴。
车门打开,没有司机,苏局长屈尊亲自驾车。后座上放满了资料,能坐的只有局长身边的副驾驶座。
“顾师傅临时有事。你放心,我车开得很好,是合格的护花使者。”没有外人在场,苏陌的语气越发和蔼可亲。
“谢谢苏局。”童悦恭恭敬敬。
苏陌浅浅地笑了笑,想替她扣好安全带,一探身,发现她动作很快已经系上了。
五点多的样子,正是上下班高峰,车开开停停,非常缓慢。
“做班主任是不是压力很大,我看你好象瘦了。”堵在车阵中,苏陌悠闲地轻敲着方向盘,偏过头看童悦。
“没关系,都是能克服的。”
“嗯,郑校长很看重你。如果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心,打电话和我说说。”
“可以开后门吗?”
“不需要,直接从前门进来。”
童悦倾了倾嘴角。
“小悦…”苏陌的声音突然一哑,眉目舒朗地轻笑,“你似乎和我很见外。”
“没有,苏局对我的关心,我一直心存感激。”
“只是感激?”苏陌语调上扬。
“后面的车响喇叭了。”童悦轻声提醒。
苏陌抿紧唇,闭了闭眼,“昨天又去相亲了?”
“苏局,你为什么要选择教育局?”
苏陌微微皱起眉心,脸上写着问号。
“苏局可能更适合做公安那一行。”
“小悦!”苏陌加重了音量,然后讪讪地笑了笑,“好,我不问。但是,你还很年轻,不要这么随意地对待自己的感情。相亲有如把自己当商品一样放在货架上,你需要吗?”
二十八岁的女人还敢用“年轻”,那真是有装嫩之嫌了。“为了有一个好的明天,做做商品也没什么。”
苏陌嘴角抿起一个自嘲的弧度,毫无刚才的气宇轩昂,神情象一个被女友伤透了心的男人,“看来我的关心是多余的。”
童悦闭紧嘴巴,再也不肯接话。
苏陌瞟了瞟她,车子猛地加速,直接超过右侧两辆慢吞吞的公交之后,紧接着一个俐落的变道,驶向通往实中的郊区大道,然后稳稳停在距离校门两百米外的路口。
可是门锁却没开,童悦扳了两下才发现开不了车门,转头只见苏陌纠结地盯着自己。
“苏局还有什么指示吗?”他没有笑容的样子带有几份沉郁的阴沉,她被他看得不大自在。
“小悦,你在逼我。”
车里的气氛好像走在薄薄的冰上。
“我对局长的位置不敢窥伺,做好一个老师,我已偷笑。”
苏陌闭上眼睛,“小悦…”
“苏局快去医院吧,你家夫人还在等呢!”丽容冷若冰霜。
苏陌睁开眼,咄咄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叭哒一声打开了车锁。她推开车门离去,听到他在身后重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