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微微一红,抬起头。他还是被她吵醒了,匆匆开了车追了过来。

有点意外,他居然知道她姓童。“我…要赶去学校,时间还早,就没…和你打招呼。”她躲闪着他的目光,说得结结巴巴。

“我送你去学校。”他没有下车,只是探身把另一侧的车门推开了。

“不,我要先回家的。”

“那我送你回家,这种天气,公车都要晚点的。”

她犹豫了一会,抿紧唇绕过车头上了车,轻声说了个地址。

他专注地看着前方,她目不转睛地观赏雾景。

车行如蜗牛爬,车内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我叫叶少宁。”在一个大拐弯时,他说了一句话。

她用眼角的余光斜睨了他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没有应声。

她租住的房子在实验中学的附近,算是学区房,租金非常贵,她和同事凌玲合租,感觉还承受得住。住在学区房的好处是上下班方便,没有几步路,而且也节约她们辅导的几个学生的路上时间。

高三的课程本来就紧,班主任另外又多了点工作,她不想收辅导生的,但是找过来的都是熟人推荐的,甚至还有校长悄悄出面的,家长给的辅导费比工资还高,她想想就应下来了。

凌玲教普通班的英语,收的学生比她多。

“咱们呀,是*卖白粉的心,拿的是卖白菜的钱,这能活吗?所以逼得咱们另辟捷径。”校长在教师大会上三令五申不允许老师在外面搞小班,凌玲在下面挤眉弄眼对她说。

前面是条巷子,车不好进,她在巷子口下了车。

她推开车门,手臂被他从后面拽住,“我…”

“我知道。”她抢先截了他的道。

他拧起眉头。

她闭了闭眼,突然折身又坐回车内。他出来得太匆忙了,头发没理,衬衫的钮扣扣错了位。

“我走了。”她替他理顺了钮扣,点了下头。

她知道,是游戏就有规则,只要你参预,就必须遵守。

她知道,昨晚发生得太突然,他没有做措施,回到租处要从凌玲那儿偷颗事后*药。凌玲的男友孟愚是强化班的语文老师---实验中学的活招牌,有时会来过夜。来不及做准备,凌玲就吃那种药。前两天,凌玲一口气买了两盒。

公寓在二楼,要拐两个弯。走廊上静悄悄的,她低头数着自己的步子,在第十四步时,她从包包里掏出钥匙。

门口摆放着一盆鲜人掌,她傻眼了。

这是她和凌玲的暗号,灵感来自〈这个杀手不太冷〉,让雷诺演的那个杀手,每次在出任务时,都会在窗台上摆一盆绿色的植物提醒接头的人。她回租处通常比凌玲晚,如果孟愚突然来过夜,凌玲就在门口放一盆鲜人掌。她看见了,这晚就会回家睡。

但是今天不行了,她没有那个时间再坐车回家换身衣服。不过这个时间屋里的鸳鸯也该起床了吧!

有一点小难堪忍忍好了,反正彼此心照不宣。孟愚有点迂,面皮薄,不管凌玲怎么诱惑,坚持不肯婚前同居。

她硬着头皮开了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自己的房间。

门有些旧了,推开的时候吱吱呀呀地响着,她咧咧嘴,没敢全打开,够挤一个身子就好。

刚进来,门还没掩上,一个围着浴巾的男子从卫生间内走了出来,极度膨胀的面孔上,一双小眼睛费力地撑大,讶然地瞪着她。

她呆在那里。

那具身子的表面积太大了,她可以围两圈的浴巾只勉强围着他的某个重要部位。

这个男人目测应有一百公斤,年龄应在三十出头。

一夜之间,清瘦的孟愚被发酵了?催熟了?

“子期,你怎么洗那么久?”凌玲甜得发糯的娇嗔这时从房内飘了出来。

 

正文 3,狭义相对论(上)

 

小眼睛的庞大男人首先镇定下来,他瞧见了童悦手中拿着的钥匙,挑了挑眉,裹着块遮羞布,难得还摆出一幅翩翩有礼的样子,冲童悦点点头,口中应道:“就来,玲儿!”

那宠溺的口吻顿时让童悦倏地一下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僵硬地收回视线,飞快地冲进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心紧张得窜到了嗓子口,仿佛自己被别人捉了奸一般,又羞又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

脑子什么也想不了,机械地从衣柜里拿出衬衣和牛仔裤,穿了一半,外面有人敲门,只一下,随即门就开了。

凌玲脸白得象僵尸般立在门口,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黑绸睡衣,在淡淡的晨光中,隐约可以看到睡衣里空无一物。

童悦连脖子都涨红了,“你…当我没有回来过。”

凌玲一言不发,但紧绷的脸色稍微有所好转,她摸了摸脖子,然后指了指童悦。

童悦讶然地看着凌玲脖子挂着的一根镶钻的珀金项链,也抬手摸了下脖子,天,她从来不离身的玉佛呢?她只顾着着急,不知道凌玲是想提醒她脖子后面的两个吻痕。

凌玲张了张口,还是什么也没说,掉头走了。

童悦愣了愣,把另一半的衣服穿好,拎着包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离开了公寓。

公寓到学校,步行一般是十五分钟,童悦今天节约了五分钟,和最后一批学生一同跨进了校门,早自习的铃声刚好响起。雾仍很浓,树荫间有蒙蒙的水汽飘荡,不时滴下一两颗水珠。

实验附中原先的校址在市中心,一年前刚刚整迁到城郊,依山傍海,无论是建筑、教学设施,还是绿化,包括师资力量都是青台最好的。想进实中,要么是青台中考排名前三百的,要么就是有着雄厚背景的。每年新生报名的时候,校园内就象是开车展,豪车一拨一拨地排着,达官贵人、商贾富豪、名门子弟晃得你眼花缭乱,不时的就见校长郑治西装革履地陪着出出进进。

童悦是怀念老校区的,虽然她只在那儿呆了一年。那里有古树、红色的砖楼,夏天的时候,图书馆外面的墙壁缠满了藤蔓,非常荫凉。那儿现在被泰华集团购买去了,正在建一幢六十六层的综合性的商业大厦。

高三年级的办公室在四楼,强化班的老师没有随科目分组,单独有三间办公室,童悦的在最里端。

办公室里亮着灯,远远地就听到孟愚在训话。

童悦站在门口不由地心一紧,深呼吸,再深呼吸。

孟愚面无表情地坐着,两条手臂环在胸前,金丝眼镜在灯下闪动着冷寒的光泽,“你到底是不是中国人?”他问站在桌前的谢语。

谢语是个很潮的女生,被他问得懵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不解地眨了眨,“我应该是吧!”

“中国人居然不知道四大名著?”孟愚的语气加重了几份。

“我当然知道。”

“对,你是知道燕青长板坡上救阿斗,李师师月下会赵云。”

谢语无辜地看着孟愚,又瞟了瞟刚进来的童悦,“不对吗?”

童悦有种师门不幸的无奈之感。

孟愚愤怒地甩着手中的试卷,“如果罗贯中和施耐庵地下有知,一定也会象我这样拍案而起的。你呆在强化班里,会不会觉得惭愧?”

谢语小脸通红,每次强化班考试,她都是垫底的那一个。“孟老师,你这含讥带讽什么意思,不就搞错了两个人名吗?错了又怎样,都是两死人了,谁会出来翻案?如果你看不惯我,你…把我踢出去好了。”

孟愚气得头上青筋直暴,“你以为我不敢吗?”

“谢语,好了,回宿舍换件衣服再去上早自习。”童悦忙上前拦阻。强化班的学生学习虽然不用老师多*心,但是在其他方面,个性鲜明,思维和常人有点不同。昨天她就通知所有的学生今天都要穿校服,谢语是穿了,不过拉链拉到半截,里面竟然穿了件粉嘟嘟的蕾丝抹胸,小*象两只球似的,一颤一抖,她看得头发根都麻了。

谢语并不领情,昂着头扭身就走,在门口差点撞上晨跑回来的化学老师赵清。

“这丫怎么了?两眼血红,刚和谁肉搏了?”赵清问道。

“简直就是…”孟愚气得词穷,半天才蹩出,“一垃圾!”

赵清擦擦汗,瞅了瞅他桌上的试卷,乐了,“说实话,我觉得罗老和施老不是啥好东西,那两本书不读也罢。你说让帮青涩少年从小看这个,不是培养少年犯吗?李逵那样的,张飞那样的,放今天枪毙几百回了吧!”

孟愚冷冷瞪了他一眼,“在你眼里,除了液体就是固体,当然不会明白名著的精华之处。”

“人之初,谁不是一汪液体?”赵清并不恼,依然笑眯眯的。

孟愚拿起桌上的试卷,哼了声,“对牛弹琴!童老师,我去下文印室。”

“我也去班上看看。”这两人的舌枪剑雨,童悦司空见惯。

“童老师,你和孟愚晚上有什么安排?”赵清拉住了童悦,对她挤挤眼睛,“我听说局里这次优秀教师的奖金是五千元,你不会直接想塞进包包里吧?全市十位优秀教师,实中占了两个名额,全在我们办公室,嘿嘿,这有福可要同享。”

“我和孟老师商量下,肯定要请大家一起聚一聚的。”

“我家童悦最大方了。唉,我家可欣去上海都三天了,昨还不回来呢,想死我了。”赵清朝最前面的空桌苦着一张脸,作无限沉痛状。“你说她每月都往上海跑,是为某个人呢,还是为那座城?”

“我怎么知道!”童悦甩开赵清的胳膊,语气生硬。

赵清咂了下嘴,“狭义相对论里有一个基本原理:所有同年纪女人的心理都是一样的。你和乔可欣是高中同学,一样大,以前你不也是一月往上海跑一趟?”

“你认为我和乔老师是同一类人吗?”童悦冷了脸。

赵清呵呵笑,“你更知性,她更妩媚,各有各的美。”他瞧着童悦好象生气了,及时收住,“开玩笑啦,快去看那帮祖国未来的花苞苞吧,别忘了晚上安排个好地方,咱们要不醉不归。”

童悦走出办公室,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口里象吞了条虫似的,恶心不已。

赵清真是信口雌黄,怎么可以把她和乔可欣相提并论?乔可欣…在音乐学院时和教授上床,被教授的妻子当场捉住,所以,乔可欣才被发配到实中做了一个普通的音乐老师,本来她是会留校任教的。

提着一口气下了四层楼,又上了四层楼,走进教室时,她的脸是铁青的。

谢语没有换衣服,和她同桌的女生耳朵上戴了两枚耳钉,真是一对活宝。最后面的桌子是空的,李想李才子没有到校。

“李想今天有请假吗?”童悦问班长。

班长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站得笔直,“今天雾太大,有可能堵车了。”

童悦明了,李才子没有请假。

李才子是前年的中考状元,可是他并不买实中的账,人家的志愿是离家不远的市一中。郑治为了挖到这个尖子,真是费了心血。负责招生的副校长和教导主任一趟趟地往李家跑,说服、诱惑,最后许以重金,李想在实中的三年不仅免学费、书费,每月还有五百元的生活费,而且校车特地拐两个大弯,在李家附近设了个站点。李想也没让大家失望,他进来后,年级第一的位置就没易过主。

童悦进校门时,看到十辆校车整整齐齐排在停车场,似乎没有哪辆误点。

也不是第一次了,允许才子偶尔有点小脾气,她能忍。

“你稿子写好了吗?”班长一会要在全校大会上代表学生讲话。

班长点头,“我已经背熟了。”

童悦欣慰地颌首,让他坐下。“下周一,我们班要进行这学期的第一轮月考…”顶上的日光灯眨了几眨,“啪”地一声灭了,前排的女生不约而同娇娇地发出一声惊呼。

“老师,给!”旁边一个男生从后面搬了把椅子过来,然后去把前面几盏灯的开关关上,教室里立刻暗了许多。

这盏灯一直接触不好,动不动就灭。从椅子往讲台跳时,童悦今天的姿势没有象平时那般俐落,她不禁还发出咝地抽痛声。等了一会,她才举臂拿灯管。班上所有的男生突地全涌到前面来,一个个仰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是提防她一旦摔下来,可以在第一时间接住她。

女生们相互交换了下眼色,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着。

“唉!”男生们齐声长叹,雀跃的心情又一次摔得粉碎。

本以为童悦这一踮脚一抬臂,那一件薄薄的衬衣微微掀动,从下面必然可以看到隐隐的春光。有人说童老师是A罩杯,瞧她多瘦呀!有人说是B罩杯,瘦归瘦,但胸前很有料。班上有A和B两派,一直想找个机会分下输赢。

可惜…童悦在衬衣里面竟然加了一件打底的小背心,紧紧地贴着小 腹,不谈春光,秋光都没漏一点。

“好了!”童悦把灯管里的线头理了理,重新装上。

有人打开开关,一盏盏炽亮通明,射向教室的角角落落,也映在站在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上。

“老师,李想到了。”班长小小声地说。

童悦从讲台上跳下,腿直发软,“我看见了,大家继续读书,李想回座位上去。”

李想懒散而又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找块布遮遮你的脖子。”他用极低的音量,冷不丁地扔下一句。

童悦拍灰尘的手僵住,突然明白了什么,铁青的脸瞬即变得通红,朝李想狠狠地瞪了几瞪。

她忍李想不仅仅因为他是才子,还因为有一件事,她等于变相地伤了他脆弱而又高傲的心灵。那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叶少宁。

 

正文 4,狭义相对论(中)

 

童悦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里面啥都记,这个习惯是在她担任强化班班主任时培养出来的。

她刚毕业时,任教高一普通班的三个班物理,跟班走,在高二下学期的四月份,一次月考中,她那三个班的物理平均成绩位列普通班第一。恰巧这时,强化班的物理老师怀胎九月,即将临产,郑治和年级组长们商量,就让她顶上去了,一并把班主任的位置也接了过来。这事在学校也闹了个小风波,那三个班的学生家长联名上书,控诉学校的不公平待遇,后来是郑治出面摆平。

其实,童悦并不情愿。普通班的老师比较而言,压力*,她把课教完就没事了。现在好了,一天之中,她得有十小时呆在校园,晚上等到他们上了床才能离校,早晨要赶上早自习,管他们的学习,还要看着他们的人生方向,提防着他们的感情异常。往阳光里想,她形似四十名未成年少男少女的监护人,实际上,就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高级保姆。

但是,她怎能有负领导的期望呢?

如履薄冰地上任,大事小事都一一记在本子上,认真计划,认真完成。

“8月26日,上午有两堂课,切记,五班的教室在楼梯左侧,六班在右侧,不能再闹出走错门的笑话。下午的班会课上,首先要问班长补课费收得怎样。唉,就补了个二十天,居然每人五百,实中也堕落了、腐朽了,这和上街抢钱有什么两样?郑治哪里是学者,分明就是一奸商。”

“看什么呢?”眼前一黑,一个人影挡住了光线。

童悦慌地合上笔记本,抬起头,入眼的是一束朵朵含苞的红玫瑰和凌玲人比花娇的笑脸。“孟愚终于向你求婚了?恭喜呀!”

孟愚正襟端坐地批阅试卷,状似什么也没听见,只嘴角微微抽 搐。凌玲瞪了瞪她,“乱说什么,今天是情人节。”

童悦一拍额头,想起今天还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情人节,难怪中午在校门前看到有小姑娘拿着花向学生兜售。“晚上有约会?那…”

凌玲默契地挤了下眼。童悦扁嘴,今晚要回家过夜了。

“这个暑假太辛苦了,补课占去二十天,今晚我和孟愚要好好地放松。童悦,你晚上有约吗?”

“有,两岸咖啡!”

班会课结束,李想追出教室叫住她,说有些想法要和她单独交流,在学校不方便,去左岸咖啡吧!

优秀的学生,老师总是偏爱的,童悦立即就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