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时间有多久, 魏驭城便抄着这副风流却不下流的神色看了她多久。直到后边鸣笛催促,林疏月伸手拍开他的脸,“开车。”

再扭头看窗外, 她的嘴角笑意淡淡,那些糟糕情绪, 在他身边不值一提。魏驭城也没问她去哪, 有自己的路线, 哪个路口转弯, 一点都不犹豫。

路过街西公园, 林疏月看出来, 至少这不是往明珠苑去的。

城南繁宁都郡, 有一处精装公寓。这里魏驭城来得少,但每周物业都会打扫,看起来宛如新房。魏驭城很喜欢黑灰色调, 只在卧室的背景墙上跳了一处很深的橘色。非常夸张的色号,却不显突兀, 视觉冲击之余,有一种隐晦的性感。

魏驭城过来这里的原因,是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明珠江最绮丽的水域。宽阔江面, 渡轮漫游穿梭。这边,是低密度的高端住宅区,江对岸,是明亮繁华的高楼耸立。

林疏月发现,魏驭城很喜欢对比极致的画面。

在落地窗边站了会儿, 没听见动静。林疏月扭头去找人, 却见魏驭城背对着, 很轻微地扶了扶左手臂。

固定扭伤的夹板前两天刚拆,但还扎了软纱布固定。林疏月走过去,“怎么了?伤口疼了?”

魏驭城“嗯”了声,“开车开太久,淤着了。”

“医生怎么说?”林疏月想去看他的手,“还要换药吗?”

魏驭城侧了下身,没让她碰到,平静道:“纱布每天要换。”

“那我开车送你。”林疏月下意识地去找他的车钥匙。

“不用。”魏驭城说:“东西有,家里就能换。”

车里有个医药袋,装着纱布碘酒。林疏月下楼帮他拿上来后,魏驭城已不在客厅。隐约的水声和蒸腾的雾气弥满浴室玻璃。

他在洗澡。

林疏月心思定了定,坐在沙发上等他。

十来分钟后,魏驭城裹了件黑纹睡袍出来,从肩一直罩到脚踝,像一件龙袍戏服。略显夸张的款式和图案,在他身上并不突兀。

衣服遮得很严实,除了露出锁骨并无再多。腰间那根系带最点睛,垂下去的一截,还有一小段金线流苏。

林疏月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

魏驭城走过去,“不好看?”

“太好看,怕看了太喜欢。”林疏月说:“我买不起。”

魏驭城笑颜朗朗,也挨着她坐向沙发,笑意收敛后,神情认真:“月月,我们谈谈。”

“我知道你想谈什么。”林疏月说:“我和余星同母异父,我一直不愿意提起过去,很多原因也是因为他。他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我妈不管,他亲生父亲……你看看李嵊,就明白是个什么样的家庭了。辛曼珠第一次带他来见我,星星12岁,脸色苍白,瘦得像只小猫一样。把人丢下,辛曼珠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其实是偷偷走了,飞去了美国。”

“我当时也想过,学学我妈的狠心。但林余星低着头,第一次叫我阿姐。”林疏月眼底涌现微红,“我还是没学会我妈的心狠。”

魏驭城调侃,是想放松她的情绪,“对我不是挺狠的么?”

林疏月忍俊不禁,到底没接这一茬。

思绪打了岔,很多想说的话也就这么不了了之。魏驭城看出她的低落,温声说:“不想说,便不说。我都懂。”

这世界,温柔二字最煽情。

“我帮你换药。”林疏月听他的话,转开沉闷话题,转过身,药包散开在桌面。

魏驭城却没动作。

林疏月伸手,想扯过他的手臂上药,可还没碰着,魏驭城一个闪躲动作,就这么避开她的好意。

林疏月仰头看他,他的目光更浓烈,像有一股执念。

林疏月再次伸手,魏驭城后仰,拢紧外袍,反倒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如同贞烈男子。

林疏月想笑,“怎么了又?”

魏驭城声音淡淡:“你以什么身份给我换药?”

林疏月没忍住,轻笑一声,“看不出来,魏董如此守身如玉。”

魏驭城见不得她玩笑模样,一把抓住她手腕,“说。”

林疏月被他拉近,懒懒答:“随便啊。”

“随便不了。”魏驭城如严谨求学的学生,“我这不是宾馆,我想要过个明路,想要明确在你那的身份。”

嗯,听出来了。

男人是在跟她要名分。

林疏月低了低头,再抬头时,眼里有坚定,有勇气,随即,她先仰起了脸。魏驭城该是没想到这一出,林疏月能很明显地感知他的紧张和意外。

怎么形容呢?就像刚出烤箱的松香淡奶蛋糕,这一瞬,林疏月在努力回想两年多前的那一夜,试图比对。短短数秒,这感觉太妙。她忽然就洒脱了,觉得管它什么过去,再没有比及时行乐更好的事了。

魏驭城眸光深了几度,一点点松弛下来。他的腰背往沙发垫靠,双手搭着扶手,既有恣意的享受,也有冷静的审判。

林疏月浅尝辄止便离开,蹙眉狐疑,“哪有人这时候不闭眼的?”

魏驭城极轻地一声嗤笑,“就这?”

语毕,松软的蛋糕瞬间冰封冷藏室,淬炼成生杀予夺的利器,不遗余力地攻打城门,一会化身和煦春风,一会骤变暴烈风雨。像抿了一口酒,蓄意让她醉。

末了。

魏驭城终于放开她,偏还一副冷静自持的正经模样作评价,“我的月月退步了。”

他头一回这样唤她,轻浮又花心,可又让人心化如糖。

林疏月温言软语,带着丝丝挑衅的笑意,说:“想要身份,那就让我看到魏董的诚意。”

之后,他不仅让她看到了诚意,还奉上了全部魄力。

她仰头看他时,一滴汗顺着漂亮的天鹅颈下落,恰好滴坠到魏驭城的眉心。魏驭城没拭,平静说:“是要开空调了。”

大冬天的开什么空调,魏董总是话里有话。

林疏月愣了愣,随即失笑,“魏驭城,真这么喜欢我?”

魏驭城坦诚,“比喜欢更多。”

林疏月不满意,轻戳男人的脸,“更多的是什么?”

魏驭城太适合这身装扮,恣意却不随意,好风景一览无遗,注目她的神色也深邃极致,“不知道,你自己领会。”

月夜作证,所谓天生一对,其实从遇见的最开始,就注定棋逢对手。

很久之后,魏驭城有了困睡之意。

但林疏月更来了精神,要么是想听故事,要么是闲聊有的没的。

“魏驭城,你公寓到底有几处?”

“嗯,太多了,不记得了。”

“这么多,金屋藏娇用的吗?”

“能藏谁,不就你这一个么。”

“欸,你说钟衍看出来了没?”

“他要是看出来,就不会冒充和你的姐弟恋了。”

“他到底恋爱过没有?”

“没有。”

“那暗恋过女孩儿?”

“不清楚,但应该更多人暗恋过他。”

“……”

魏驭城的眼皮都快打架,但林疏月依然喋喋不休,像个低分贝的爆米花机。

明明是冬夜,室内温暖,像置身于春天里。

身边的人带来的是满心安全感,他的眉眼包容,如春天之中发芽的新翠,只一眼,就能想象出繁花似锦的未来。

这极致的温馨带来无尽的幸福,哪怕是幻象。但恍惚之间,真就觉得,这是地老天荒。

魏驭城记得,他阖眼前,最后一次和林疏月的目光对望。女孩儿眼神清亮如星,似要望穿他的灵魂。

也是之后才明白。

她真清醒,从一开始,便处心积虑,看他跌跃陷阱。

魏驭城睡得死死沉沉,晨曦四点,林疏月从他臂弯间翻了个身他都没有知觉。室内光线暗淡,空气里的精油香浅浅发散。林疏月细细打量熟睡的男人,没有半点困顿之意。

魏驭城的三庭五眼比例完美,也听过公司职员八卦谈趣,说魏生的鼻子最点睛。林疏月却觉得,他的人中和嘴唇相连的弧度最妙,此刻的他彻底无知觉无防备,鼻间呼吸轻洒似温绵的小火山,卧室呈极致的安静,像一个被真空隔离出的世界。

林疏月分了会神,看了眼时间,没再过多犹豫,轻掀被毯下了床。

魏驭城一觉到七点。

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空空如也。

被毯呈自然的褶皱,还保持着掀开时的样子。深灰色的床单皱巴,是激烈战况的见证者之一。

房间内安静,或者说是死寂,只有探窗而进的阳光和他照面互动。

魏驭城皱眉,光着脚踩地,“月月。”

卧室就这么大,一眼尽揽。他又走去客厅,依旧空无一人。沙发上的包,玄关处的鞋,都随她这个人消失不见。

魏驭城心一沉。

林疏月的手机一直提示通话中,拨了三遍,魏驭城心里便有了数。他直接打给唐耀,那边接得快,还未等他开口,唐耀火急火燎地问:“林疏月辞职了你知道吗?”

魏驭城肩膀紧绷。

唐耀:“她主管早上看到信息,凌晨三点发的。她把手头上所有的工作早就做了规划整理,交接邮件也设置得定时发送。魏魏,你知道这事儿吗?”

魏驭城精准抓住两个字:早就。

所以,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魏驭城沉默挂断电话,他甚少有这般无头绪的时刻。一股气直冲脑门,太阳穴一跳一跳得胀痛。

第一直觉就是找去她家。

不无意外,大门紧闭。

魏驭城起先还有耐心敲门,久不回应,他两拳头直接砸去门板上。这时,隔壁开门,一位奶奶走出来,扶了扶老花镜问:“找小林的啊?”

魏驭城收敛戾气,克制着礼貌,“是。”

“哎呦不要找了啦,都说了,这房子她不租了,你们总是找上来呢。找了也没用的呀,她都不住这儿了。”老奶奶感慨念叨:“真的太坏了哟,你们要不得的。”

魏驭城眉心更深,“还有谁找她?”

“咦啊,你们不是一起的吗?”老奶奶叹气道:“可怜孩子哟,招哪个惹哪个了嘛。”

魏驭城缓了缓脸色,诱导道:“我是小林同事,她遇事了,我可以帮她。”

老奶奶点点头,哎的一声,“总有东西往小林这寄,丢在门口又腥又臭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有个人呐,高高瘦瘦的,长得还挺有模有样,说是小林哥哥。我看一点也不像的嘛。”

这时,一年轻女孩儿走出来,“奶奶你快回去啦,别自言自语的了。”女孩儿抱歉地看向魏驭城,“对不起啊,我奶奶。”她悄声指了指脑子。

正要关门,魏驭城问:“这住处真搬走了?”

女孩儿点头,“嗯啊,一周没见到人了。”

“是不是经常有人来找他们姐弟?”

“有。”女孩儿说:“高高瘦瘦的一男的,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魏驭城出楼道,给李斯文打了个电话:“李嵊出来了没有?”

李斯文说:“没有。但拘留七天,也该差不多了。”

魏驭城听完,手机丢去副驾驶,迅速将车调头,直奔城南。

夏初这边刚忙完,抹着发胀的后颈去楼上瞧林余星拼乐高,“差不多了啊,眼睛要休息会儿。”

刚落音,就从窗户看到了院子外正从车里下来的魏驭城。

夏初叹了口气,“我就说,今天眼皮儿总跳。该来的都会来,星儿,以你对魏驭城的了解,他打不打女人?”

林余星低头,很轻地笑了下,声音都有了些卡顿:“魏舅舅,他很好的。”

魏驭城直奔目标,两步并一步地上楼。见到夏初,沉声质问:“她人呢?”

夏初说:“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

魏驭城皱眉,转而看向林余星。

林余星不敢看他,默默低下了头。

魏驭城凉了心,深吸一口气,语气仍是温和的,“余星,舅舅对你好不好。”

字字锥心,林余星一下红了眼睛。

夏初拦在两人之间,说:“你等会,我给你看点东西。”

她打开手机,调出截图,然后递给他。

是她与林疏月的聊天页,一共十来张,魏驭城翻了两页,眉间如结霜,指腹按压屏幕也越来越用力。

201x年1月:

—夏夏,我该怎么办。李嵊又威胁我了。

—他竟然守在我公司楼下,我真的好害怕。

201x年4月:

—太特么可怕了,他竟然跟踪我领导,我领导吓得要死问他想干吗,他说,跟着你做事的林疏月,你最好注意点。呜呜呜怎么办,我觉得我会被开除了。

—夏夏,我真的被开除了[丧][丧]

201x年2月:

—受不了了,我辞了,明天搬家,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再找到。

201x年7月:

—耶,三个月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老天爷保佑,我能够过正常点儿的生活。

最近的一张,是十天前。

—夏夏,他撞了魏驭城。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为了报复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我太难受了,我真的想跟他同归于尽。

魏驭城视线下移,停在最后一条信息上:

—我有顾虑了,我舍不得了。

魏驭城的心,吧嗒一下被捏扁,那种乏力感是他从未有过的。林疏月的这几年,浓缩于这几张聊天记录中。他能想象每一条信息的当时,那个无助的,崩溃的,低潮的,侥幸的,期盼的女孩是何等战兢地过生活。

“李嵊才是个真正的变态,他心理扭曲,觉得是疏月她妈破坏了他家。辛曼珠是我见过最没担当的妈,人在国外,李嵊找不着,他便把所有的怨气撒在林疏月身上。疏月报过很多次警,但李嵊这人聪明,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顶多批评教育,再丢一句话,这是家事,你们自己协商解决就完了。”

夏初说起这些,愤怒极了,“李嵊根本不是人,起先,月月还觉得愧疚,好意劝解他去接受心理治疗。但这傻缺根本就是蓄意。疏月说,这一次,她不想退缩。”

夏初哽咽道:“但李嵊威胁她,这个王八蛋竟然威胁她!!”

魏驭城悯默,周身有戾气在酝酿,翻涌。

“李嵊联系过她,她身边的人有一次意外,那么等他出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哪里是报复,根本就是想毁了疏月!”

夏初忍住情绪,缓了十几秒才继续:“李嵊不会对林余星下手,他说这是和他有血缘的弟弟。这傻逼玩意儿竟然还懂慈悲,可笑吧。”

林余星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如断线的珠。

“她走,是自保,也是保护身边的人。只要李嵊找不到,消停了这段时间,他自然就放弃了。”夏初深吸一口气,语气诚恳:“至少,不会再牵连你。”

落针可闻,安安静静。

三人站立的位置成三个角,魏驭城先发现,窗外竟飘起了雪。

明珠市的初雪,竟是这时候来应景。

魏驭城收回视线,眼里是沉甸的定心力,他没有附和任何话语,也未透露一丝立场。只问了一句话:“是你们自己告诉我她在哪里,还是等我来查。”

平静语气滞缓,如最自然的聊天。但夏初不由发麻,男人的气场似密雨,一泼一泼透心凉。夏初稳住心神,“你别拿这眼神警告我,我也没打算瞒你——上半年,疏月就跟我提过支教援助的事,但当时她没做考虑。也算命中注定吧,可能老天早安排好了。”

夏初语气郑重,不惧不躲地直视魏驭城:“她知道你会找到我,也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才是林疏月的真心本意。

夏初不用明说,因为她看到魏驭城眼神,就知道,他一定懂。

李斯文看了几次时间,十一点,终于等到了魏驭城回公司。

“魏董,”李斯文守在电梯口急着汇报:“李嵊出来了,没跟上,他不见了。还有,林老师辞职了?”

魏驭城脑门钝痛,抬了下手示意他别跟来,然后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落地窗淌进来的光线刺目,他双手撑在上面,人呈微弯曲的站姿。魏驭城低下头,想缓解头顶的充血。冷静之后,他自己都想苦笑。

时至今日,真的不能不夸一句,林老师,厉害。

就没见过这么能拿主意的女人,清醒独立,不留余地。从不掩盖喜欢,也不压制欲望。魏驭城明白,昨晚她能与他同床共眠,一定是动了真心。

辞职,退租,把弟弟托付给夏初。她把工作,生活,包括他在内,都安排算计得明明白白。她甚至不避讳自己的去处,支教援助,落脚地都让夏初告诉了他。

如果说,从头至尾就是一条笔直的线。

那林疏月以绝对的定力,知道自己要什么,没在这条直线上走一点弯路。而魏驭城算是知道,昨夜她那般主动,像缠在他身上的枝蔓,就是为了让他彻底陷落,放松警惕。

他以为自己是胜者,却还是跌进了温柔陷阱。

魏驭城闭紧眼,再睁开,眼底都是血丝。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向玻璃,“操!”

终是在这女人身上栽了第二次跟头。

终是,关山难越。

今冬寒潮早到且频繁,几次席卷,明珠市在初雪过后,又迎来两场暴雪。

天气原因,高铁到达南祈市后,大巴停运,散流至各县镇的交通暂时延后。等恢复正常,是次日上午。

再经两小时国道和二十余里的盘山路后,终于抵达目的地。

大学时的学长骑着小电驴,早已等在车站,见着林疏月从中巴车下来,热情扬手:“疏月,这里!”

林疏月行李不多,一个登山包和中号行李箱。她也笑着打招呼:“牧青师兄。”

“辛苦了啊。”牧青帮她拿箱子,特别朴实实在的一号人物,“你能答应过来,我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儿条件一般,但正常生活所需还是没问题的。饿了吧,来,咱们边吃边聊。”

林疏月看到牧青的这辆摩托车后,还挺意外,善意地调侃:“师兄,家里的法拉利不开了啊?”

牧青家条件好,父母做玻尿酸原料供应,真正的富二代。他憨笑,“在这里,小电驴比四个轮子管用。”

把行李箱绑在后车座,林疏月上车前,看了眼右边的麻石大碑,上头是鲜艳的朱砂描红,娟秀小楷,雕刻着这里的名字,也是未来三个月,她要待的地方——

青山隐隐水迢迢

秋尽江南草未凋

中国.南青县

第39章 鸳鸯

林疏月的母校C大, 在国内建立各种援助机构,且都由爱心学子加入,十余载, 完成了百个乡镇的心理援助试点。

牧青是高她两届的师兄,一直负责南青县的援助工作。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名男生,因家里一些原因, 不能再继续留下来。牧青便尝试给昔日同学朋友发邮件,第一个想到的合适人选便是林疏月。

邮件是四月所发,当时林疏月和赵卿宇关系稳定, 她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回绝了牧青。所以她能来, 牧青是真高兴。

“南青镇刚摘了贫困乡村的帽子,这边的银耳特别有名。H省派来的扶贫队伍做了不少贡献。当然,条件不能和城市比,但已经很大进步了。”

牧青一路讲解,顺带她去到住处,“这里是镇政府的旧办公楼,改造了一层当接待所。不止有咱们, 还有几个常驻的扶贫小组干部。喏, 这里是你的房间, 我的在右手边第二间, 咱们离得近, 有事可以来找我。”

牧青告诉她, “南青镇大多是孤寡老人,有劳动能力的青年大部分出去务工。这两年扶贫小组的重点, 就是号召年轻人回家乡创业。也确实引资了不少企业过来投资, 因为南青县的矿山资源丰富, 县南就有一个大工程项目启动在即,是一家大型上市集团的工厂建设。”

林疏月点点头,“师兄你继续。”

“虽然这两年有改善,但这里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数量仍然很多。”牧青打开房门,里面简洁明亮,“我们主要的工作,就是协助学校老师,帮助有困难的家庭和孩子。当然,经常也有来调解矛盾的村民,把我们当民警同志了。”

林疏月笑起来,“师兄,我跟你慢慢学。”

“你不用学的,你是章教授得意弟子,咱们有目共睹。”牧青把钥匙交给她,“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就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

林疏月嗯了声,“谢谢师兄。”

“嗨,我谢你才是。毕业好多年了,大家择路奔前程,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再回这种小地方吃苦了。”牧青感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能抽出这三个月的勇气,太难得。”

林疏月客观道:“选与被选,没有对错。”

牧青笑颜更甚,“对!”

晚上,牧青特地办了个简单的接风宴,也带她认识了很多人。席间,林疏月听得最多的就是镇南的工厂项目。

一个扶贫组员说:“项目启动,能够解决当地很多就业问题,更能拉动经济。”

另一位年轻干部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和明珠市建立合作关系,希望由点带面,招商引资会越来越好。”

明珠市三个字像回旋镖,一来一回在脑子里飞转。都知道她来自明珠市,也会问她一些明珠市的情况。

林疏月礼貌应答,也无心深入。明明菜肴可口,但一下没了胃口。可偏偏人似低血糖,手指微微颤抖,夹不起碗里的青菜。

自迟来的初雪后,老天后知后觉地开启落雪模式,这小半月,明珠市已下了四场厚雪。汇中集团腊月二十七正式放春节假,而魏驭城在农历二十九那日,才从上海回来结束出差。

就连李斯文最近都不太敢和魏董说话,即使他的工作状态依旧效率无异。别人或许看不出,他是明白的。

魏驭城位居高位,很多年的应酬都不沾酒。但这几次,他都来酒不拒,甚至还醉过一次。李斯文和几个下属扶着他回酒店房间,魏驭城一直找手机,李斯文递过去,“魏董,需要拨谁的号码?”

魏驭城的目光瞬间冷下来,有一丝分割的痛苦。

李斯文默了默,问:“是不是打给……”林字还没说出口,魏驭城抬手一挥,将手机狠狠拍落在地。

自那夜以后,魏驭城再无过多情绪袒露。

飞机落地,李斯文说:“魏董,您也该休假了,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魏驭城颔首,“好,你也辛苦。”

体恤下属,魏驭城没让司机送,而是自己开车。从机场高速下来,直并明珠大道。积雪扫至路两旁,厚直延伸,像清晰明亮的引路标。

春节气氛渐浓,四处可见路政的喜庆装饰物。魏驭城心如止水,只在红灯时才扭头望窗外。一年又一年,到收尾时,他发现,其实每一年都一样。

而他本以为,今年会不一样。

回明珠苑,钟衍早早等在门口,美名其曰接风洗尘,又是拿拖鞋又是端茶递水的,殷勤得实属过分。

魏驭城睨他一眼,直言:“有话就说。”

钟衍眼珠儿一转,贼兮兮地含糊了一句。

魏驭城没听清,不耐,“什么?”

这次鼓足勇气,钟衍忐忑大声:“林余星能不能和我们一起过年?”

魏驭城瞬时沉默,脸色晦暗不明。

钟衍直觉没戏,但还是不遗余力地说理由:“林老师赶不回来过年,他一个人在林老师朋友家,又是一女的,多不方便。”

魏驭城冷声,“你这就不是‘别人家’?”

“我哪一样,他认过我当哥哥的。”钟衍理直气壮,“人家阖家团聚,欢声笑语,林余星这小子性格又敏感,敏感也就罢了,不喜欢也从来不说,他肯定会不自在的。你让他上我们家来吧,至少我俩同龄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魏驭城皱眉,一如既往的冷面,不甚在意地撂话:“随你。”

魏驭城父母也是老来得子,年龄大了,早已退休幕后,手中股份全部转移至魏驭城名下,让他接棒魏氏成为真正的当家人。

俩老人养花练字耍耍八段锦,活得清心简单。对林余星的到来无比欢迎,热情又亲和,舒缓了林余星的紧张。

“想不到你外公外婆这么好。”林余星小声羡慕。

“好就常来玩儿呗。”钟衍刨根问底,“你跟我说实话,你姐到底干嘛去了?再有事儿,不至于连年都不回来过吧。”

林余星低了低头,“她去支教了,那边冰雪天封路,所以她没回来过年。”

“What?!”钟衍震惊,“怎么,我林老师去做这么酷的事儿了吗!”

他是藏不住情绪的,瞧见魏驭城从楼上下来,就迫不及待分享:“舅!你知道吗!林老师去支教了,酷毙了!”

一刹那,落针可闻。

魏驭城的脚定在一级阶梯上,周身低气压。

林余星适时插话,“小衍哥,你带我去喝水吧,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