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月嗓音都变了,道谢后,往墙面走。还没走到,她人已经摇摇欲坠,慌忙伸手借力,才不至于仓皇倒地。

林疏月顺着墙蹲下去,双手环抱膝盖,头埋在腿间深喘气。就这么几十分钟,身体的血肉好像都被抽干,仅靠一副躯壳行尸走肉般地撑着。

林余星在里面急救,什么状况,她一点都不敢问,也不敢想。

其实,林疏月真不是逃避懦弱的性子,她决定认这个弟弟时,就已经做好了心理陈设。所以每一次林余星犯病,遇险,命悬一线,该签的责任书,病危通知单,她都能一笔一划从容不迫地签掉。

哪怕是坏结果,她也问心无愧。

至少,她给了林余星能拥有“结果”的资格。

但这一次,她忽就不甘心了。

畅姐、司机、唐耀,甚至魏驭城,这么多这么多不相干的人,都能够倾囊相助,施以援手。可始作俑者呢,不闻不问,甚至根本不知道林余星正在受苦。

林疏月倏地站起身,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大洋彼岸,此时是凌晨夜。

没接,她就不停地打。那头烦了,挂断了。林疏月冷着脸,重复着弹微信视频申请。

滋滋的电流声短暂扰耳,通了,倒也没有多尖锐的回击,甚至带着慵懒讨巧的柔情蜜意,“宝贝儿,我睡觉呢。”

林疏月一下子崩溃了,“你有什么资格睡觉!自己造的孽不管,只顾爽不顾收拾摊子的是吗?!你儿子,你生的,现在躺在手术室里!你有什么资格睡觉?!”

那头轻飘飘的,并不以为意,“好啊,那你别管呗。”

“你是人吗,能说句人话吗?你才是他妈!”林疏月细碎的哭声破了音,一点点沉降下去。

“Mr.Li又不是不养他,你非要揽功劳,我没办法喽。”

“你不是不知道,那人有多变态。”林疏月冷静了些,抬手抹干眼泪,“我不跟你废话,机票我给你买,酒店我给你找,我求你回国一次,把林余星的户口上了。”

“好啊,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明天我有场SHOW。”

林疏月郑重警告:“辛曼珠,哪怕你对这个儿子没有半点爱,也请你,给他一个存在。”

“再说喽,好困哦,晚安我的宝。”

电话挂断,只有嘟嘟短音回旋于耳膜,像深海的浪,一个接一个往她脑子里砸。林疏月慢慢垂手,手机握不稳,一点点往下滑,她像提线木偶,只两根手指捏住,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特需楼层,消毒水味被百合花香替代。

眼泪坠地,很快被脚下的地毯稀释,只剩一圈淡淡的水印。林疏月忍了忍,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对上魏驭城的目光。

他站在身后,就这么站着、听着、看着,一字不发。深色西装没系扣,里边是一件浅烟灰的平领羊绒衫,略宽松的版型,仍能被他紧实的胸腹勾出隐约线条。

林疏月别过头,不想见任何人,或者是,最不想见他。在她看来,泾渭分明的原则之上,一旦把软肋递过去,原则就塌了一角。

魏驭城也没说话,往前头走。

林疏月意识到什么,也迅速跟上去。

手术室外,已有医生等在那,见着人,颔首招呼:“魏董。”

“小杨辛苦。”魏驭城抬手示意,“怎么样了?”

“急性心衰,而且是比较严重的左心衰竭,幸亏急救措施到位。这孩子是不是先天的?”杨医生问。

林疏月点头,“是。”

“能有这样的生活质量,可见家里是用心照顾的。”杨医生说:“有惊无险,又是方教授主刀,请放心。”

“动手术吗?”魏驭城问。

“室性心动过速,而且血管腔堵得已经太细窄了,先做个微创,后续治疗方案再定。”

多余的不必再解释,只需知晓,林余星这一关过了就好。

魏驭城上前与杨医生又聊几句,林疏月站在原地,看他眉目舒展,风度自信。印象里,他很少待人如此殷切。

明西国际医疗部的心外医生,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顶尖。一个杨医生已让魏驭城如此,更何况是亲自给林余星做手术的方教授。

不用想都知道,得费多少功夫。

魏驭城一转头,就撞见林疏月怔怔相望的目光。他好像会读心术,走近了,平静说:“小杨是斯文的高中同窗,你若要谢,回头请斯文吃顿饭。”

语气轻,叙述简洁,好像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一般。林疏月显然不信,问:“那方教授呢?”

魏驭城有意撇开头,没再与之对视,“你不用有负担,人情你来我往,今儿我求人,以后找个机会还回去。多大点事。”

他越说得风轻云淡,内里便越沉淀厚重。

林疏月动容,才止住的情绪又泄了堤坝,她低下头,知道眼泪已经忍不住,却要忍住不被他看到。

魏驭城给够她缓冲的余地,也只有在她低垂头颈之时,眼神才不加遮掩,深情浓烈。

估算到位,他这才开口,“做这些,不过是求你一次记得。”顿了下,他说:“不要再把我忘记了。”

今日事,旧日情,顺理成章地交融,让林疏月再也不能将他翻篇儿。魏驭城克制着揽她入怀的欲望,提醒自己还不是时候。

林疏月重新抬眸,泪痕泛波,眼睛清澈又纯净,温情又涟漪。

“魏魏。”忽然响起的这道中厚男音,让魏驭城后背如吹凉风。接着,不远处的护士纷纷招呼:“陈院好。”

陈蓬树,明西医院的副院长。他能这么叫魏驭城,可见关系亲厚。

魏驭城颔首,神色略微紧绷,“陈伯。”

陈蓬树慈眉善目,笑起来尤其亲和,双手背身后,颇有节奏感的语速:“上回和你父亲喝茶,听老魏说,你还单着。老魏头都快摇掉了,哎呀,早知如此,和我当亲家不就好了。”

陈院就是这性子,加之两家交好,总爱开点玩笑。但在别人听来,可不就是玩笑了,其中的信息素太多太敏感。

果然,林疏月的目光掺了两分狐疑。

“我接到电话就过来了,火急火燎,我还以为是你遇事儿。方教授那边应该也在收尾,等手术做完,你们姑侄俩一起,我请吃饭。”

魏驭城心一紧,背脊随之发寒。

他回头看,林疏月的眼泪如退潮的夜海,一滴都不剩。

很快,陈蓬树被叫走,这一隅,又只剩两人相对。

林疏月矫正目光,清清淡淡,方才的动容只不过是限时温柔,只要被她抓住破绽,就是指间流沙。

魏驭城虽无言,但还是坦荡接受她的审视。

“方教授。”林疏月刚说三个字,就被魏驭城迅速抢断,魏董慌了,颇有几分急促之意表真诚,说:“是我表姑父。”

静了静,林疏月看着他,“还有什么瞒着我。”

顿了顿,魏驭城低头垂眸,沉声坦白:“这家医院,也是我的。”

“……”林疏月皱眉,掌心不自觉地虚握成拳,带着薄薄的怒意问:“你有过一句真话吗?”

“有。”魏驭城看着她,声音低了低:“不想再看你哭。”

第26章 烈焰

林余星转危为安, 转入特需病房。

没能和方海明教授见上面,小杨医生跟林疏月沟通了所有情况。谈不上多好,但心外病就是这样, 过了这次坎,就度过一道生死劫。

“方教授还要赶飞机,但走之前,他给了一个初步的治疗方案。”杨医生笑着说:“如果你相信我们,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带弟弟过来。”

坚强惯了, 就觉得一个人扛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真的有一堵坚固的墙体可以依靠时,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从杨医生那出来, 一眼就看到还等在走廊的魏驭城。对视时,他的眼神分明带着收敛的谨慎。林疏月软了心,走近他,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魏驭城:“杨医生人很好, 能这么快找到他,也托李斯文的功劳。不用谢我, 谢我的人太多了。我愿意为你做事, 就永远不需要你这个谢字。改天请斯文吃顿饭就好。”他低声, “小杨医生是斯文高中同窗,这个真没有骗你。”

默了默, 林疏月抬起头, 轻声说:“也请你吃。”

魏驭城没应答。

林疏月心里头一紧,竟也滋生出忐忑:于是补充道:“我会提前跟李秘书约你的时间。”

“不用约。”魏驭城神色升温,唇角藏着笑意, “万事以你为重。”

明西医院有两大王牌, 一是医疗水平处于尖端, 二是提供顶尖的病患服务。魏驭城亲自打过招呼,围着林余星转的,自然是双重保险。

但林疏月这晚还是留下来陪护,第二天早上回家洗了个澡,又匆匆赶过来。

十点多,畅姐和几个同事过来探望,鲜花买了好几捧,鲜艳点缀,病房里多了不少生机。走的时候,畅姐还给林余星塞了个红包。林疏月死活不要,捂着她的手说:“畅姐,大恩不言谢。”

“哎呀呀,举手之劳,千万别有心理负担。”畅姐告诉她:“耀总在忙证监会那边的资料审查,就不过来了。但他说了,不用着急上班,他那边直接给你批假,先照顾好家里。”

林疏月点点头,“我会尽快。”

“走了啊。”畅姐挥手拜拜,一干同事也善意地叮嘱她自个儿也要注意身体。

过了十分钟,畅姐人走远了,才给她发了条信息:月,红包放在床垫下,记得拿。

“早日康复”四个烫金字大俗大喜,红光映在林疏月眼里,跟着一块发了烫。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所以当收到周愫的微信,也说下了班就过来时,林疏月相当意外。

周愫:“昨天开总经理办公会,开到一半,魏董暂停会议,直接就走了。但应该没人知道是你这边的事儿。”

指尖一颤,林疏月压下涌动的心潮,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李斯文呀。”

林疏月语气笃定:“愫,你俩办公室恋情吧?”

“嘁,他想得美。好啦不说了,我还上班儿呢。晚点我来看你哈,给你带提拉米苏。拜!”

讲完电话,周愫捏着手机转身,结果吓了一跳。

叶可佳站在她身后很久了。

两人其实并不熟,只是进司时,行政这边的手续流程是周愫办理的,所以彼此有印象。周愫笑了笑算是招呼,正迈腿要走,叶可佳迫切地把人拦住:“不好意思哦,我刚才无意听到的,是不是疏月出什么事了?”

周愫警惕,眼珠转了半圈,依旧笑盈盈的,“所以你在我身后,一直听我讲电话哦。”

叶可佳抱歉道:“关心则乱,其实我和疏月是大学同学。你刚才说,她在住院?”

“不是她。”周愫留了个心眼,没全告诉。

“你和疏月关系很好?”叶可佳没再追问,而是自然而然地聊起别的,“我看到你俩一起下班。”

“是很好。”周愫睨她一眼:“大学同学啊,那怎么没听月月提过。”

叶可佳笑意勉强:“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避嫌吧。疏月一直是这样,大学时我就习惯了。其实我们之前的关系挺好的,但出社会,彼此的想法发生了变化。”

周愫哦了声。

叶可佳把路让出来,“那你还去吗?”

周愫幽幽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别误会,”叶可佳笑着说:“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也带个好。”

周愫扬了扬下巴,倒是一点都不留情面,“你不是知道了吗,既然又是关心则乱,又是大学关系特别好,那你亲自去不是更好?你这样的说法简直前后矛盾,你好奇怪。”

周愫这姑娘有点小傲娇,也不管面不面子的,神神气气地走了。

下班去医院,和林疏月见了面。周愫买了牛奶和水果,第一次见林余星,惊为天人般的一顿狂夸:“我天!这什么小正太,立刻给姐姐出道!”

林疏月点点头,“颜控的春天。”

林余星不好意思,脸悄悄别去另一边,抿着嘴偷乐。

林疏月让周愫坐,给她剥枇杷吃。周愫说:“本来中午想来的,但时间太紧了,月月你瘦了,一定没好好吃饭。”

林疏月说:“我吃得多,就这体质,再多也不长肉。”

周愫满目羡慕,纠正说:“都长到该长的地方了。”

林疏月咳咳两声,“这有正太呢。”

周愫嘻嘻笑,聊了好一会,家里打电话催她吃饭,林疏月便送她出去。到外头了,周愫才说起叶可佳的事,“她真的很有意思啊,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林疏月愿往好的一面想,“多心了。”

“不多心,对方什么心眼,我一眼就能看穿。”周愫年纪轻,但能在李斯文手下做事,耳濡目染,看人识人也有一套。

林疏月不想深扯这个话题,调侃问:“对她很有意见啊?”

周愫噘噘嘴,大方承认:“她来第一天我就不太喜欢。”走远病房,她小声说:“而且你知道吗,魏董前几年交过一个女朋友。”

林疏月的重点却离奇,“只一个?”

周愫白眼翻上天,“我们老板还是挺正派的好吧。”

“衣食父母,明白。”林疏月笑着点头。

周愫歪了歪脖子,告诉她,“公司有传言,说魏董交的女朋友,就是叶可佳。这事儿以前根本没听说,她来了之后,几乎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你说古不古怪?”

林疏月很久没接话茬,最后才说了俩字,“般配。”

周愫眨眨眼,“呀,怎么觉得你也在阴阳怪气呢。”

三天后,林余星出院。林疏月给他找了个靠谱的做饭阿姨,安顿好后,便也恢复了上班。

畅姐还蛮意外,“这么快?”

“家里都安排好了。”林疏月说:“谢谢你啊畅姐。”

“谢什么。”畅姐说:“这事帮大忙的,是魏董。”

林疏月点了点头。

畅姐瞄了眼周围没人,便小声问:“你和魏董关系很好啊。”

林疏月不想骗畅姐,抿了抿唇,说:“以前认识。”

畅姐拉了拉她胳膊,示意她走去角落的地方,“你和魏董吧,关系是不是有点深?我的意思呢就是……”

林疏月看出了她的斟酌谨慎,于是直接打断:“畅姐,你想问什么?”

畅姐索性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连我都听说了你俩的绯闻。”

虽然她和魏驭城之间的关系,真的不是绯闻。

客观来说,林疏月能感受到魏驭城对她的锲而不舍,四舍五入也能担得起几分薄情。但这种环境下,世界对女生的恶意本就大于事实真相。

林疏月再回去汇中那边,心事重重,倒个水都差点被烫到。几次点开手机想问问周愫,又作罢。毕竟不是汇中的人,万一没这个事,反倒显得自己多此一举。

但很快,林疏月不这么想了。

她去了趟洗手间,随即又有人进来。大概是想着这里隐蔽无人,所以毫无顾忌地聊着天。林疏月手都放在门把上,蓦地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疏月也不像那种人啊,每次碰见,她都会笑着打招呼。”

“对你笑就是好人了?我看她挺有手段的。”另一人道:“占据位置优势,和魏董一层办公,没少在他面前晃悠。”

“就是,心思太明显了。她们这清闲活儿没那么多事,加班的目的估计就是想和魏董巧遇。”

第一个仍试图替其辩解:“我觉得你们好会脑补。”

“谁给她脑补啊。李部长亲自请来的那个、那个哎呀名字我忘记了,她们好像是同学,认识的人都这么说,可见大学时就有这习惯了。”

淅淅沥沥的抽水声,烘手机的嗡嗡声后,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林疏月这才从门里出来,拽紧的手心已冒出湿意。她深吸口气,给夏初发了条信息。

夏初:她闹幺蛾子了?

夏初:等着,我这就去打听。

一小时后,夏初打来电话:“月,现在讲话方便?”

林疏月起身关上办公室的门,“你说。”

“还真没太多线索,叶可佳大学毕业后跟祈佑发展工作室,明珠市和北京两地跑,事业应该很不错。再然后就是一年前去斯坦福进修,回国就进了汇中集团。”夏初说:“我问了冬冬,叶可佳没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

林疏月敏锐,“正儿八经?”

“就是,想承认,但又含糊其辞。冬冬说,刚毕业那段时间,她提过有一个心仪对象。有一次聚会喝多了,听到叶可佳给那男的打电话,边打边哭,说什么没有骗他之类的,反正很惨。”夏初摸不准,“月儿,打听这些做什么?”

几个关键词一直在林疏月脑海里做循环浮游,但确实没有太明晰的关联。林疏月被下午的流言蜚语越搅越烦,不由抱怨:“就莫名其妙吧,以前我也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能帮的我都帮了。”

“帮”这个字一说出口,林疏月顿了顿。往事碎片试图拼接,摩擦出滋滋的电流。某个光点忽然闪现,极短暂的一瞬,又云山雾罩地消逝不见。

挖掘不出原因,才更让人不甘心。

既不甘心,便更不想忍耐。

于是掐着下班的点,林疏月将叶可佳堵在电梯口。下班高峰期,那么多人等电梯。在叶可佳即将进去时,林疏月一手横向电梯门,眼睛像一枚锆石,清冷坚定。

“借一步说话。”

叶可佳压下心慌,佯装无辜之态,“怎么啦疏月,来,我们进电梯说。”

林疏月:“就在这说也行。”

多少双眼睛盯着,叶可佳讪讪弯唇,还是顺从着跟她走去旁侧。

林疏月想跟人谈事,就事论事没半个字废话,单刀直入问:“一直有疑问,今天索性问个明白。可佳,如果我得罪过你,请你明说。是误会,我解释,是不对,我道歉。”

叶可佳被她的直接弄得措手不及。

“说不出,还是没得说?”林疏月笑了笑,“既然你不说,那就是认可我的问心无愧。好,现在轮到我要一个说法。”

停顿半秒,脸上的笑意一瞬敛去,林疏月眼里肃意弥漫,“编造那些谣言,你很开心?还是,只要我不开心,你就开心。”

她的目光太难抵挡,叶可佳硬着头皮直怼,“不是我。”

林疏月笑得纯真无害,“你不想承认,我也不逼你。我们换一种方式,我来猜猜看。”她一字一句,轻言细语:“因为你很喜欢魏驭城。”

叶可佳身形一颤,话到嘴边,可对上林疏月势在必得的眼神,又觉得实在无需当小丑,便以沉默回应。

林疏月眼睫轻眨,显然不满意,她更近一步,轻声:“并且,魏驭城不喜欢你。”

语气轻如飘羽,却如千钧利剑,一招攻碎了全部面具。叶可佳怒目圆睁,高傲姿态不复,她近乎嘶喊:“你胡说!”

越是歇斯底里,越是答案证明。

到此,什么都不必再揣摩。

爱而不得四个字,无疑增加悲壮感。或许旁观者有同理心,但林疏月是受害人,她实在不必共沉沦。

叶可佳短暂失控后,情绪整理相当效率。再开口,又是一副能上阵杀敌的骄矜姿态。她不受挫,也能体察要害,冷不丁地一笑,“怎么,魏驭城难不成喜欢你?”

林疏月满不在乎,“你都把我当假想敌了,可见心里已有了数。”

也看见嘴角颤了颤,扬高下巴,“既然都有数,疏月,那就各凭本事了。”

不远处的电梯门,就在这一秒划开。

还没有见到里头的人,林疏月心里忽升一种不讲道理的直觉。她连看都懒得看叶可佳,笑得自信从容,“你叫魏驭城什么?魏董?驭城?”

叶可佳愣着没反应。

“你不是挺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你猜……我怎么叫他?”刚说完,魏驭城的身影果真从电梯里走出,满足了她那份“不讲道理”。

赶鸭子上架也好,争一口气也罢。他既然这么及时地出现,林疏月怎能不成全有心人想看的一场好戏。

她冷静地留了心眼,特意等了两秒。

魏驭城身后空空如也,确定只有他一人。

于是,隔着距离,林疏月大声——

“干爹!”

魏驭城脚步一停,皱眉看过来。

几乎同时,他身后跟上一个又一个的人。视频会刚散,都跟来去办公室汇报工作。像卡壳的电影镜头,每个人同款表情,震惊连震惊,如此戏剧性。

这叫什么来着?

大型社死现场。

林疏月脸如火烧,聪明反被聪明误,她不敢看任何人,此时近乎凝固的气氛,让她大脑暂停运转。

渐渐走近的脚步声切割耳膜,直至一双深棕色的切尔西皮鞋停至半米远。清淡的男香袭入鼻间,轻轻重启知觉。

魏驭城低头看她,神色深了一寸,沉声说:“注意场合。”

……

“回去叫。”

第27章 烈焰

魏驭城的声音不重不轻, 分寸拿捏死死。比如离得近的叶可佳,一定能听得清清楚楚。再比如电梯口的众人, 耳朵起立,也只能听个大概。但被当“爹”的老板,似乎并没有明显怒意,相反,表情还挺满意。

魏驭城的出现点到即止,也给两人的对峙盖棺定论。叶可佳落败灰脸地走了, 林疏月也没觉得多舒适,浑身的鸡皮疙瘩筛了一层又一层。她有点后悔,有什么好要强的, 赢了又有多光荣?

魏驭城懂得给台阶, 不用知晓个中缘由,能让林疏月叫出这声“干爹”, 一定是迫不得已。他没过多拿这事说事, 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便径直回走,领着一群人消失于转角。

麻木回到办公室, 把门反锁,终于只剩一个人了, 林疏月猛抓头发, 疯狂甩了甩头, 并且怨责自己,憋下这口气能死啊!非出这种洋相才解气是吧!平时冷静的性子都哪去了!碰到叶可佳就失控究竟是为什么!

退一万步, 叫什么不好, 叫干爹。

林疏月再次复盘当时情景, 肠已悔青。她跟夏初发短信, 把这事说了一遍。

夏初秒回:姐妹牛逼!!!魏驭城怎么说?

林疏月:回去叫。

夏初:?

夏初:开口就是老色胚。我敢保证,他当时的脑子里装的绝不是什么纯净水。

林疏月:我不是来听你剖析他心理的。

夏初:但他很有研究价值啊哟喂!太会接你的梗了!

差点忘记,她这姐们儿也是一个单纯的颜控。

林疏月在办公室待到八点半,估摸着这一层应该也没什么人了才锁门下班。等电梯时左顾右盼,生怕冒出旁人。进电梯后赶紧按关门,非得把自己封闭起来才稍觉心安。

到大厅,林疏月反倒心事重重。走到室外被冷风一扑,把脑子扑清醒了些。刚要迈步,眼睛被突然涌进的强光晃了晃,她扭头一看,黑色奔驰已停于面前。

车窗滑下,魏驭城侧着头看她,眼睛弧度微弯,眼廓更显狭长,这个角度,就如犀利的探照灯。

林疏月别开头,视而不见,拢紧外套往左边走。

她一走,车也跟着动,像两个匀速前进的平行点。就这么动了十几米,转个弯就是宽阔视野,保安室在不远处,稍微注意,不难发现他俩的古怪。

魏驭城吃透这一点,不言不语却势在必得。

林疏月当然不想被人看到他们这对“父女”,站定数秒,还是坐上了车。

车速上提,风驰电掣地开出汇中。

九月夜凉,车里开了点热风。魏驭城的外套丢在后座,只着一件深色商务衬衫,袖口折上去半卷,露出手腕上的积家表。

林疏月记得,上一次见他,戴的也是这一只。

“表有我好看?”魏驭城忽地出声,内容却不着边际,还有一丝调侃。

林疏月压住想往上翘的唇角,正儿八经的语气:“嗯,毕竟它贵。”

这个款式是这品牌的经典,四舍五入能付明珠市一套房的首付。

魏驭城没接她的话,等到下一个红灯车停,悄无声息地单手解开表扣,就这么轻扔进她怀里。

表盘冰冷,正巧贴了下她锁骨,凉得林疏月肩膀一颤。

魏驭城说:“送你。”

这人说得轻巧不在意,好像扔的不是百万奢品,而是博美人一笑的小玩意儿。这突如其来的将军之策,林疏月心眼明净,拿在手里看了看,学他动作,风轻云淡扔还回去,“不是很好看。”

这招式接得不落下风,魏驭城睨她一眼,嗯了声,“所以,别看表,看我。”

绿灯起步,两人维持沉默直至目的地。

林疏月住的小区路窄车位少,尤其这个点,连大门口都摆满了车。横七竖八停得乱,堪堪留出一条刚够过车的道。

“就这下吧,前面你过不去。”林疏月提醒。

魏驭城没有要停的意思。

眼见越来越近,从林疏月这个角度看就要撞碰上。她急着说:“真别开了,太窄了!”

“我在这,怕什么?”魏驭城镇定依旧,一只手搭着方向盘,油门轻点,毫不犹豫地会车穿过。从后视镜看,两边距离控制精准,大概就两指宽的空余。

林疏月心跳未平复,下意识地松口气。

魏驭城轻声一笑。

林疏月扭过头,不满问:“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