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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太后只好继续说道:“说起来,强平家倒有个女儿,名叫绮罗,在咱们这些老姓人家中,也算数一数二的,不知妹妹听说过没有。”
苟太夫人微微一点头:“怎么没听说过,那可不正是太后您的亲侄女。好像年纪大些,比我的融儿大吧。”
太后笑道:“我这里想着,要论才论貌,绮罗纵配不上安乐王,也算咱们氐人老姓人家的女孩儿中拔尖儿的了。就是满长安城里去搜,怕也搜不到比她更好的。我这么一想,却把这丫头配给安乐王如何?两人年纪还相当,才貌也相衬,家世也算相衬。怎么说,都算一对璧人吧?所以我今儿特意把你找来,就是想说说这个事儿。”
苟太夫人低着头喝那汤水,一时没有答言。
——这个叫绮罗的女孩儿,她当然知道。她父亲就是太后的亲兄弟,当今的光禄大夫强平。早一年,梁皇后被赐死后,据说太后一度有意要把这个女孩儿接入宫中,想让皇上立她为后。如不是皇上坚决不松口,那事儿也该成了。
没想如今,她又想把这个绮罗塞给融儿了。
对上面坐着的这个嫂子的作为,苟太夫人比谁都清楚。征东大将军苻柳同样是太后所出,却跟皇上不一样,生得威武健全不说,还肯听太后的话。他娶的可不也是强太后的另一个侄女,少府令强怀的女儿强瑾?就可惜她强家人还不够多,要不然满朝之臣,起码有一半儿会姓强,另一半,就是娶了强家女儿的。
她此次应邀前来,事先已反复猜度过太后召自己进宫之意。
妯娌做久了,何况彼此敌对,对方的心意稍一估量,就能猜出个八九分。所以她一早也就防着这话了。
苟太夫人自丈夫亡故后,一度独撑家门,性子刚硬在氐人中也是尽人皆知的,一向不做委曲求全之事。此时她既不答“好”,也不答“不好”,尽有着耐性让时间在这么尴尬的沉默中慢慢流逝过去。
她这么不哼不哈!不置可否的态度,强太后是早领略过的,至今思之,还心中作恶。这时见她就是不回话,心头一时怒气泛起,脸色略沉了沉,拖长了声音道:“怎么,照汉人的说法儿,我这也算是懿旨赐婚,你不情愿吗?”
却听苟太夫人道:“倒不是我不情愿。只是那日皇上驳回吕侍中后,还专门叫人来下过旨,说融儿的婚事,以后只他能管,其余人等,一概别乱操心。我这里不是盘算着怎么回太后的话:想着一别负了太后美意,二还是不要为难太后,叫太后到皇上那儿碰钉子去,若被皇上给驳回了,可就万万对不起太后这番盛情了……所以才一时犹豫。”
见她抬出皇上来,强太后一时逆火攻心。
那个生儿,生他时就已难产,几乎要了自己的命;生下后又是独眼,举族的人都看自己不起,更别提老帅一度恨不得要杀了这个孙子;及至长大,却又与兄弟不和,跟她死了的长子苻苌,和自己最宠的苻柳、苻庾,没一个合得来的;更别提他对自己的态度了。
偏偏对面这女人,这时还提起他来做挡箭牌,强太后怎能不暗中勃然大怒。
她的脸色更沉了下来,冷哼道:“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纵然他疼这小兄弟,也不能让他不成亲,一直这么孤单着。除了绮罗,我倒也想过,真想不出他还能找出个什么更好的来!”
苟太夫人却抬起脸来,一双眼睛平静地望着强太后:“太后去说固然是好,谅来皇上谁都不看,还能不看太后的面子。可惜,现在论及这个还不是时候吧?我恍惚听说,皇上近日正打算为自己立后。自梁皇后大逆不道,被赐死后,后宫可谓缺人久矣。这两年,都还劳烦太后亲自主理后宫,不能享个清福。皇上估计有虑于此,才正筹算得紧。咱们融儿虽蒙圣眷,却也要自知承恩,怎么好这时来添乱?还是得先让皇上大喜,再议及这个,不能胡乱灭了这次序。”
入宫以来,她要数这句话说得最长,语气也最温柔平和,像是满怀善意。
太后的脸色却立时变了。
她一时有些惊慌——那逆子竟要立后了?
怎么自己竟全然不知道!还要等对面这个小弟媳,这个外人来告知自己!
她一时只觉得胸腹间气血翻涌,几难自制。
好在多年妯娌相处的经验告诉她,此时绝不能失控。她勉强压抑着自己,在肚子里搜寻着最狠毒的话,还要跟对面那女人一样,翻译成温柔平和,满是关怀劝慰的口气,要跟她这一刀子捅来一样,照样不差的一刀子捅回去。
好在苟太夫人的把柄,这么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她心里过上两遍,想寻时立时就寻着了。
寻着以后,强太后气就定了些,淡淡笑道:“妹妹也不用太过劳心。这事儿果然可以缓缓,不急。头两月我还听说你病了,在家中将养了近一个月。宫里人一开始传回话来,那些没脑子的因为担心我忧切妹妹的病,一张口竟说错了,说是太夫人……”
她有意加重了“太夫人”三个字的语气“……是在家里小产了!我一听就愣了,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当场我就把那宫人罚到了溷厕行去!我后来还一直担心,太夫人会不会为这病落下病根儿呢。”
苟太夫人虽然早有防备,猛地被人当面揭开她这丧夫之人寡居中竟然“小产”这样的伤疤来,几乎也把持不住。
她身子晃了晃,却听太后继续道:“我想着也不能贸然派人过去看望。外面若有什么风言风语,我毕竟是一国之母,若是轻易举动,倒给外人传言坐了实。那时我想了想,想起建威将军李威好像是太夫人的姑表兄妹,就叫人把他召了来。就在这大殿上,细心盘问了他半天,把妹妹的病情问清楚了,才放下这个心来。”
苟太夫人与李威之事,确实多少是她自己的心病。
她虽不是汉人,出身氐族,氐族之中,本没汉人那么多的规矩。但大秦开国以来,毕竟苻家登王的登王,拜将的拜将,紧跟着,好多汉人规矩也就多少跟着来了。
她知道太后、她这个寡嫂,生前虽未见得受先帝喜爱,但先帝亡故后,却一向以汉人的节操自我标榜。赵韶、赵晦那几个不成材的汉族文人,还专门上过表,称颂过太后清寡守道之举足可母仪天下。她没料到自己当日为这事苦恼的日子,上面坐着的这个老女人竟曾把李威当面召过来,肆意折辱过!
——而这些,李威也真够有担当,从没对自己提起。
耳边只听太后还絮絮道:“不知妹妹这病最后是怎么好的?我这些年虽一个人清静着,较当初身子好了些,不过偶尔也有点儿旧疾宿病,妹妹如有好大夫,也说来听听。医者父母心,他悬壶济世,若治好了妹妹,妹妹也该替他扬扬名儿。”
眼见太后脸上的假笑,苟太夫人心中一时恶意忍不住地涌起。
她此前当然不是病,而是这把年纪,居然还怀上了。这孩子注定不能生,她当时确实忍痛打了胎。
这时只见她扬起脸来,冲上边淡淡笑道:“有什么大病?难为太后惦记着。不过是请了钦天监的朱先生看了看,一剂药下来,立时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