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裂国·大王图上一章:第五章 范式
- 裂国·大王图下一章:小椴裂国三部曲 第七章 流冰 结局
王猛却把那树枝一抛,慨然道:“可惜这图中只见山河,却难现烽烟。”
苻坚愣了愣。
却见王猛望了苻坚一眼:“不知大王目力如何?”
苻坚还未作答,只听他继续道:“久闻大王善射,想来平野之上,百丈之外,可睹秋毫之末。可若局促于此城中之时呢?”
他游目四顾,淡淡道:“就比如坐在这个小院儿,眼前屋舍俨然,若透过这土墙,或许又可见到阖府上下之悲欢;可大王有否看到,江淮之界,烽烟渐炽,东晋朝廷内,桓、王二氏之间,冲突或一触即发;而潼关之外,洛阳之争夺刚刚开始,可见到燕国已厉兵秣马,准备好剑指天下了?”
他指着图上说道:“现如今,慕容氏既破段氏,河北已定,肘腋之间从此无虞;其后再破敕勒,其后背之敌也从此消解。他如今雄跨幽燕,势吞齐鲁,接下来锋镝所指,已分明在豫州、潼关之间。”
苻坚听了这话不由长吸了一口气。
果然,相比燕、晋两国,大秦目前的局面可以说是最糟的了。
只听王猛淡淡道:“今日大王与我在此议及晋燕,却不知晋国的桓温、谢万,燕国的慕容儁、慕容恪等是否也正在谈论着咱们的大秦。他们提起来时,是否正在为黄眉将军之死而举觥相贺?远的不提,单只张平那块儿,只怕不日就生肘腋之变。西北凉国,新降而未服;桓温等讨平李特后,又正自经营巴蜀;鲜卑慕容,也在关东虎狼以待。不知朝廷上最近几次朝会,可有议及这些事,单凭建节将军邓羌扼守咽喉,就能保大秦就此无虞了吗?”
苻坚轻轻叹了口气:“朝廷上现在哪顾得上这些?内犹未安,外何得攘!先生,就不提外面这些险境,以你看来,我大秦之朝政,现在最缺失的却是在何处?”
王猛淡淡道:“没人。”
苻坚不由愣了愣。
只听王猛道:“恕猛直言,皇上先杀梁皇后及尚书令梁楞、尚书左仆射梁安,已令氐人外姓不安;此后又杀王堕,从此汉民战栗;再杀雷弱儿,又失羌人之心;更杀鱼遵,已令羯人难附;最近杀苻黄眉,更是令宗族恐惧,萧墙之内,俱皆骚动。而时至今日,朝中竟无人振奋,太后强氏一门犹在争权。大王兄弟三人虽蒙重任,恐也难起沉疴、续绝脉——如今朝中格局已是越来越小,我怕从此国家大事都将化为家门之争。”
苻坚听了不由得把手在腿上猛地一拍:“先生洞见不错,事情果真就是如此。现在朝中诸公,个个只知结党营私。辜负了老帅当年化家为国的大志,竟把偌大一个大秦,变成家门争斗了。不说别的,我听三弟博休说,皇上近日忽打算立一个没来历的小宫女为后,接下来,朝廷之中,鲜卑慕容这等旦夕福祸只怕都无人去理,整个朝廷,又要把精力耗费在立后之争上了。”
王猛听到这消息,眼睛却猛地一亮。
他两人正说着,忽有个家人走上前来,跟苻坚禀道:“太夫人命我来跟王爷说一声:今日宫里来人了,不知怎么,太后有旨,说与太夫人老姊妹之间好久没见,一时颇为想念,想请太夫人明日到宫里去走走。”
苻坚一时愣了。
——自己母亲与太后当年妯娌不和,这事儿几乎尽人皆知,太后突然邀请母亲入宫叙旧,这闹的又是哪一出?
却听那下人又道:“……另外,太夫人还说,不知景略先生有没有空,她想亲自见见景略先生,谢谢先生对王爷的辅佐之劳,另有一些疑难想要请教。景略先生但凡有空,太夫人即刻烹茶以待。”
* * *
强太后的个头颇高,整整要高出苟太夫人一个头。
——饶是这么着,约见苟太夫人这日,她还是穿了双高底的屐子。
站在宫前台基上迎接苟太夫人时,强太后从台基上望下去,更可显出苟太夫人那矮胖的身材。
当年她们妯娌两个都嫁与苻氏,人们背后议论,说强太后的身材不太适合生育,而苟太夫人的身材却是多子多孙的福相。好在苟太夫人后来所出不过两子,强太后却足足生了四个儿子,才算多少出了这口恶气。
虽然在这件事上扳了回来,但当年老帅一向待小儿媳要亲热些,更别提苻坚出生后,背上那块胎记被一个什么姓徐的破解出“草付臣又土王咸阳”的话来,惑得老帅从来都更宠那个小名“坚头”的孙子些。而强太后却偏偏生了个天生独眼的苻生,这孩子又最招老帅讨厌,相形之下,更有天渊之别,这段恩怨难免就一直郁结在两个女人心里。
可旧怨归旧怨,见苟太夫人有些吃力地爬着台阶,强太后还是略微露出了点笑影儿。
她要做大人大量的样子,哪怕几年不见,还是主动上前携了苟太夫人的手,一起向殿里行去,口里笑道:“几年不见,你比当初越发长得好了。唉!也是这宫里事忙,上上下下,这么些太监宫女,闹得我头疼。先帝在时我要主理这后宫,先帝撒手一去,本想图个清闲,没想事儿反更加多了起来。倒是有几年没见着你了。”
苟太夫人却除了施礼之外,不言不笑,偶尔“嗯啊”两声,对强太后的礼遇一切都处之泰然。
嫁入苻家之前,她娘家苟氏,在氐人之中,确实是个望族。论起门第来,怕还强过苻家多矣。苻家如不是出了个老帅,后来东征西讨发达起来,怕都娶不到苟家的儿媳。而太后强氏一门在氐人中却不过微寒小姓,如不是仗着先帝登基,强太后又全力拉扯,外戚强氏断不能风光至此。
一时两人落座,宫女们捧上汤食。太后殷勤布客,互叙了下寒温。只听太后闲闲道:“怎么我听人说,前儿侍中吕婆楼上奏,竟要请皇上给安乐王赐婚,对方还是个汉人,什么董荣家的女孩子?”
苟太夫人略微一笑,没有接话,只坐在那儿听着。
强太后见她泰然的坐姿,心里即有些不爽快,却依旧掩着那不快,继续笑道:“好在皇上明理,当时给回绝了。要说,凭那董荣怎么样,还混上了尚书的位子,毕竟他是个汉人。咱们氐人的老规矩还是不能随便逾越的。听说皇上当场摔了奏折,哼了声:‘她也配!’就把姓董的丫头给回绝了。我听了这事儿后,才猛然想起,原来安乐王也快十八了。按咱们老帅订下的规矩,人丁兴旺才是正理,所有苻姓男儿,过了十五一定要立刻就娶,不知妹妹怎么就给耽误了呢?”
苟太夫人淡淡道:“这事情耽误,一是因为那时他父亲的孝还没除;二是这孩子脾气有点古怪,总跟个孩子似的,不是黏着我,就是黏着皇上。我们都还只把他当个孩子看,一时就没议到这儿。”
说着笑了笑:“没想却倒让太后操心了。”
强太后笑吟吟道:“都是苻氏嫡亲子弟,我怎么能不操心?那日听说后,我就想着,以安乐王那个才貌,就如皇上说的,这亲事咱们可得多费点儿心。别随便个女孩儿,免得玷辱了这孩子。所以今日我约你来,就是要当个媒妁,亲自给他提个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