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望杰歉疚地挂下电话,这样的事他怎么能傻乎乎似的去问尹笑眉。他向洪卿追问那些写意不愿意在人前提起的事,就已经是对她不尊重了。
何况,这对尹笑眉也不公平。
同样一个早晨,在厉氏的老宅里。
厉择良吃饭时看了一下饭厅里的钟,“谭叔,麻烦你去楼上叫下沈小姐,就说上班要迟到了。”
等老谭叫着写意匆匆下楼已经又是十分钟以后,她一边走还一边整理头发。她很少穿连衣裙上班,有些不太习惯,不禁扯扯裙摆,又理了理腰际的褶皱。
“糟了,这么晚了。”她着急。
“沈小姐,先吃早饭吧。”老谭急忙帮她摆筷子。
“谢谢,不吃不吃了。”
“我都在这里,你着什么急。”厉择良说话了。
她一抬头看见坐在饭桌边的男人,脸上一阵红臊。
虽然昨晚到后来他什么也没做,就与她回各自的房休息。但是仅仅是那一吻,已经足够让她意乱情迷了。在他身上有种奇特的男性魅力,在举手投足间隐约发散开,渗透进身边异性的心智中,蛊惑其心。
“我不习惯吃早饭的。”写意看到饭桌上的中式早餐,作难地蹙蹙眉毛。
他笑了笑,没立刻说什么,收起手里的报纸搁在一边,站起来,闲闲地开口道:“那你从今天开始得改掉这个习惯。”
写意拿着筷子怔了怔,她昨夜曾经一度以为也许今天再见他的时候,他又要恢复成那个漠然的不可方物的厉先生。这下看来似乎他们终于可以和平相处了。
可是,他为什么昨天要对她说一些那么奇怪的话,写意此刻想问,又碍于还有老谭等人在场不方便开口。
“我在外面车里等你,快点。”他说。
写意看了他一眼,一阵腹诽。这人活脱脱就一资本家,白天都卖给他了,下班还是替他打工,二十四小时都要在他的眼皮地下。
写意扒了几口粥,慌忙地追出去,刚上车又叫:“我忘了带手机了。”随即推门去拿。
他瞅了瞅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最好快点,不然你自己挤公交车去。”这女人的很多坏毛病几乎又要让他失去耐性了。
写意听见他的话,一边气喘吁吁地跑回去,一边气得咬牙切齿,有时候,他真的真的非常讨厌。
季英松看着写意急匆匆的背影,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告诉她?”
厉择良闻言之后,嘴角衔着的那丝沉溺的笑意一敛而净,双眸沉下去,默然许久之后才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她永远也不要记起来。”
6—2
车子行驶到厉氏大厦之前,写意就执意下车了。她可不想在公司上班高峰期于众目睽睽之下,和厉择良从同一辆车上下来,否则沈写意将从那一刻开始势必成为厉氏所有女性的头号公敌。
尤其是公司人事部的那位彭副经理。这个三十多岁却待字闺中的女人,自从那次她和厉择良的楼梯门事件被传开以后,彭丽每回看见她就像见到阶级敌人,鼻孔朝天一冷嗤,活像是过敏性鼻炎犯了。可是,当她在什么时候遭到厉择良冷语忽视,被人传为剩饭后,彭丽的态度才稍事好转。
如今公司里的人看她的眼光很诡异。有同情,有看好戏,有幸灾乐祸,还有兔死狐悲?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相信,那楼梯门是保洁大嫂的错觉,因为堂堂厉氏的老板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上午到了公司以后,写意和同一层的同事董某、黄某一起去策划部拿资料,路上遇见厉择良。
厉择良平时在公司里特别是年轻女下属面前虽然有些偏偏很有涵养又很有威信。心情一般时和蔼可亲,可只要他拿那双丹凤眼朝谁一瞄,简直就是寒冰扫过,能将人冻僵。倘若恰好落到女性身上,自然是痛并快乐着。
附近的几位同事即刻立定站好,齐刷刷地低头,“厉先生好。”厉择良点点头算是回礼。
写意躲在旁边,侧了侧身也准备跟着蒙混过去。
却没逃过旁边与厉择良同行的彭丽的法眼。三十五岁依然守身如玉的彭丽扶了扶眼镜框。“沈写意。”她说,“你看见厉先生怎么不打招呼。”
“彭经理。”写意只好站出来。
“你进厉氏的时候,我那几天出差没一一向你交代公司里面待人接物规矩。如今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礼貌。”
写意鞠躬,“彭经理早上好。”
“早上第一次见面,如果是上级应该一一主动打招呼,而不是等着上司来招呼你,或者干脆当没有看见无视而过。对我都是其次,尤其要尊敬厉先生。厉先生平时日理万机,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厉氏上下的前程远景。我们虽然平时都将这种异常崇敬的心情隐藏于心中,可是在不经意间流露于表面的时候才最可贵。你如今这个样子很容易让人误会是看轻厉先生,看轻厉先生就是看轻整个厉氏企业。明白没有?”
写意生怕她再说什么话将自己的举动上升到了有负于中华民族光辉历史的高度,急忙如小鸡吃米一般直捣头,“明白,我明白了。”
“那你明白了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跟厉先生行礼。”
写意偷偷地自己白了一眼,她干嘛要跟他行礼,白日做梦。
厉择良好像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一样的,很有耐性地等在那里,也没开腔说话。
写意很想仰头剜他一眼,最好是挖他一块肉下来煮粥炖汤。可惜她又不敢抬头,生怕被四只眼睛的彭丽捉住再给她数出八宗罪出来,且不是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算了,心字头上一把刀,她忍了。
跨出一步,埋头说:“厉先生早上好。”
“恩。”厉择良居然还很配合地应了一声。
写意只能在心里逞威,拼命地诅咒他。
“不行不行,角度不够。”彭丽说。
写意傻眼,角度不够?什么叫角度不够?
彭丽柔柔地对厉择良说:“厉先生,您先走吧,这个小姑娘我先教育教育。”语气和刚才跟写意说话的感觉完全不同。
然后同事们在彭丽的带领下又一起鞠躬,恭送厉择良离开。
接着,彭丽又习惯性地抬了抬镜框,“沈写意过来,让我教你什么叫正确 鞠躬。首先要注意时间,我们一般鞠躬的最佳时刻是距离对方两到三米的地方,与对方目光交流的时候。”彭丽盯着写意深情地做了个示范。
写意触到她的目光,立刻一寒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而我们一般鞠躬分成两种角度。一种是平辈同事之间。跟着我说的做。”彭丽说。“双手交叉放在体前,头颈背成直线,前倾十五度,目光约落于体前一米五处,再慢慢抬起,抬起的时候要一直注视对方。 另一种最重要,是向长辈和上司问好。这个面前的姿势是一样,也是双手交叉放在前面,头颈背成一条笔直的直线,为了表示我们的尊敬这个时候要前倾三十度,目光落在身体前面体一米的地上,然后再一边注视对方一边将身体缓缓抬起…你来一次。”
同事小董小黄离开时同时留给她一个“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来跟着我做。”彭丽说。
“厉先生,早上好。”写意对着墙壁行礼鞠躬。
“不行,声音还要柔一点。”
她只好又做一次。
“厉先生,早上好。”
“不行,身体还要往下倾。”
她再做。
“厉先生,早上好。”
“腰弯过了,再来。”
…
写意为此悲惨地被彭丽活活折磨了一个上午,而且厉择良走开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他将右手卷成拳头抬起来微微遮住略有上扬的唇,在偷偷地笑她。
小样!小心你乐极生悲,写意在心中继续诅咒。
中午,写意几乎是拖着一副疲惫不堪的身体去公司餐厅吃饭。
“你好幸运,居然还活着。”小黄说。
写意耷拉着脑袋,“也只剩半条命,腰快断了。”
“原来真的没有人可以从彭老魔那里逃脱。”小董感慨,“以前我们都是那么过来的,写意你要珍重。”
彭老魔?
写意奇怪地看了俩人一眼,“难道你们只恨彭丽,不恨…”她害怕这里耳目众多,又跳出一个制度卫道士,或者是厉择良的狂热粉丝出来,顿了顿,张望下四处才说:“不恨厉…先生么?”
“为什么要恨厉先生?又和他没有关系。”小黄问。
“是啊。”小董附议。
写意惊掉下巴,那彭丽明明就是狐假虎威,大家只记恨那只狐狸却对后面的老虎态度截然相反。人类果然对异性比较宽容,尤其是对长相有优势的异性。
“厉先生人很好,就连我们这些公司的小虾们和他打招呼他都很亲切的。”
那是伪善好不好,写意心想,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凶的时候,怎么笑一笑就让你们把那些都忽略不计了。
“而且长的那么英俊又有魅力,而且有件事情你肯定不知道,”小董神秘地说,“公司里有女同事私底下买厉先生的…”关键的地方倒停住。
“买什么?”写意问,总不能他还有初夜吧。
“买吻。”
“扑哧——”一声,写意将口里的汤险些喷了出来,自己被呛到,不停地咳嗽。那昨天接吻之后且不是她还需要付钱…
接着她脑子里开始出现厉择良坐在那里一个接一个地卖吻的图片,想象了半天,不禁觉得不对劲儿,于是问:“不可能吧,买一个吻得出多少钱才让他看的上眼啊?”
“废话,当然不是你说的那种吻了。”小黄说,“你不要想得那么猥亵。”
“难道还有其他类型的吻。”
“是杯子啊。厉先生用过的一次性杯子,有人收集来叫卖。”
写意傻眼,间接接吻?
“明明是你们猥亵,好不好。”
“我们又没有买过,也是听人说的。”对面的俩人立刻撇清关系。
写意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唇,仿佛舌尖还残留着昨晚那种柔软湿润的触觉。特别是那不停地念叨她名字的声音,简直能蛊惑人心。
想到这里,写意的心嘭地一跳,几乎要跃出来。
“写意,你脸红了。”小黄说。
“我哪有!”写意立刻心虚地争辩。
“你不会这么纯洁吧,我们说点儿这些你也要脸红,没谈过恋爱?”
“没有,只卖过身。”
“卖身?卖什么身?”
“卖身葬父。”她逗乐地说。
吃完饭,小董塞给写意一块巧克力。
“我不能吃甜的。”写意笑。
“没事儿,你不算胖,一会吃点补充些能量,说不准彭老魔还要去找你。”
“不会吧。”写意满脸黑线。
写意下班后先自己回到原来的住处收拾了些东西,隐隐觉得牙疼。不该吃那些糖的,她想。
下班高峰,她拿着一些行李不方便坐公交,等了好久才抢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按下空车的灯以后,问“小姐,到哪里?”
写意一怔忡,糟糕,她忘记问地址了。
幸好她方向感极强,让司机开到厉氏楼下,然后按照昨天季英松接她去厉宅的路线一一在脑海中复原,走了一遍,到了尽头居然真的就是那儿。
她小小地佩服了自己一把。
到的时候,已经天黑过了吃饭时间,没有人打电话催她;到了厉宅,也没见人兴师动众地等她吃饭,让她觉得很别扭。这两件琐事叠起来,她在心中为厉择良小小地加了点分,而且决定原谅他早上的过错。
她刚走进门,发现厉择良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抬头看见她,忽然地说道:“你上班也要迟到,下班回家也要晚到,你以后做事情能不能利索点?我们已经吃过饭了,你要吃就自己做。”
写意闻言错愕,接着心里气得要命,从来只有她说人家磨蹭,还没人嫌过她不利索的,这是什么人嘛!?
6—3
“我自己泡方便面。”写意恨的牙痒痒。
“我们家没有方便面。”他闲闲地说。
“那我不吃,总可以吧。”写意气呼呼地说完一个人将行李搬到楼上房间。
屋外的天空阴沉的厉害,似乎就要下雨了。
厉择良的视线落在她背影消失处,缓缓地放下报纸。他的心情安定下来,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几近绝望。
其实写意并不知道厉择良今天特地提前回来,放了老宅里所有人的假,连老谭也被迫离开。
“可是晚饭…”老谭说。
“家里有什么材料?我自己做。”
“那我为你拌好作料。”
“不用了,我又不是不会。”
“本想免得你们麻烦。”老谭笑。
厉择良收好报纸,慢慢地踱到厨房,查看了下电饭煲里闷着的米饭。接着又拿起刀,准备切菜开火下锅。他在国外独自生活过,如今的大部分时间也是在那套小公寓里独居,几个家常小菜难不倒他。
楼上的写意收拾完东西以后,开始觉得饥肠辘辘,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熬不住便想偷偷下楼找点残汤剩饭来吃。
当她轻手轻脚地下楼却发现厨房里有响动,她小心翼翼地去偷窥,竟然看见他在里面。
她从没见过这么贤惠的厉择良,胸前系着灰色的围裙,袖子卷了起来,正在炒菜。
他发现了她探出来的脑袋,一手拿盘一手铲起菜说:“在饭厅等等,马上吃饭。”
香喷喷的鱼香肉丝和糖醋排骨就这么被他给做了出来,放在饭桌上。
“做给我吃的?”写意有些受宠若惊。
“我自己吃的,但是你想吃也可以。”
写意笑眯眯地看着他,这男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筷子。”他说。
“恩。”写意头一次这么听话,屁颠屁颠地去拿。
此刻,饭厅里是一片祥和的氛围。
男人解了围裙坐下,女人回厨房拿碗筷,连那只顽皮的恶猫也乖乖地蹲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着白米饭和肉丝。
她坐下来,朝着那盘鱼香肉丝很神圣地夹了第一筷,慢慢放在嘴前却看到上面翠绿的葱花。
“呃,为什么要放葱?”
厉择良的眸子沉了沉。
然后第二筷,伸向了糖醋排骨。
“呃…好甜。”
他的眸子沉得更深。
第三筷子,写意又夹了些肉丝,还没入口就叫。
“我的天,居然还放了辣椒。我一直都…”
她的话还没说完,忍无可忍地厉择良用冰封的目光扫她一眼,“恩?”了一下,脸色沉下去,眼中隐隐聚集起风暴。
“呃…”写意见苗头不对马上改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吃辣椒,简直是人生的大爱,这可放得真合适。”然后眉毛皱成一团,忍痛吃下。
夜里,雨倒也没下下来,就是风刮的厉害。整个大屋就只有她和厉择良两个人,风吹起来,乌拉乌拉地响,半夜听起来阴森森地。
也不知道是楼下客厅里哪扇的窗户没关好,一直荡来荡去的,使得写意更加难眠,很想出房间去关。可是她胆子小,踌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
她出门刚下楼拐了个弯,没注意到在暗处矗立的厉择良,摸索着开灯。他却察觉了她,在光明来临之前他生平有了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只是因为要下雨了,腿疼得厉害而下楼来吃点药,没想到撞见了她。
写意好不容易摸到开关开灯。
灯光一下子亮起来,晃到她的眼睛,客厅恍如白昼。她转过身来忽然看见灯光下的厉择良,身体明显一震。
他穿着睡衣,手里拿着根手杖,右边的裤管下面明显的空荡荡的,没有带假肢。看到他这副样子,写意有些尴尬。
“我下来关窗户。”她解释。
而他却没说话,脸色如同寒冰。
写意知道他这个情况被人看见肯定会别扭一下,便走去将窗户关好就准备回房间去呆着再也不出来。
她走到一半瞄到他手上拿着药瓶,便一下子想起来上次那位何医生的话。
他是因为腿疼而下来吃药吧。
写意胸口抽得紧紧的,不禁停下来说,“今天他们都不在,你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
“要不要帮你拿杯子?”
“不需要。”
他又开始倔起来。
“其实…”她对他这种倔强,决定下剂猛药,“其实你的腿,那天我就已经看见了,所以你不用回避。既然要和你一起生活直到让你腻味为止,怎么可能让我不看见。”语罢之后,写意静静等待飓风的来临,大不了那手杖扔过来再砸一下。可是就算砸死她,她也不想见他那个样子,一提到那腿就如此介怀。生气都比冷漠刻薄要强。
越掩饰说明越介怀,越介怀说明心中扔过不去那道坎儿。
如此一口气说开了反倒轻松,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长痛不如短痛。他不仅需要面对她,还需要面对外面别的人的眼光。
他闻言脸色阴沉至极,眼中骇然已经聚起狂风,可是他偏偏开口很平静,“看就看了罢,一条废了的腿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即使这样说的平淡,他的语气也如万年寒冰一样凛冽寒冷,说完依着手杖在沙发上坐下。
“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能平静地看待自己的腿,那么如何能让其他人正视它。那假肢做的再逼真也是假肢,况且它也不能让你戴一辈子,你不能在那种虚幻的表面下掩盖自己。而且何医生说你长期强制性地戴…”
“够了!”他粗暴的打断她。“沈写意,你又开始自以为是了。别做着一副站在高处怜悯我的样子,对我说教。我的事情哪里要你来多嘴?你当你自己是什么人,竟然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的。如今是我缺了一条腿,哪天我想废了另外一条你也管不着!”他带着极盛的怒气,对写意又是讥讽又是嘲弄的。
写意忽然觉得有点累,垂下眼睑,不想再跟他还嘴,是的,她自己当是他什么人了?
本来也是,她太高估自己了一些,居然妄想自己开导一两句就能让他从阴影中解脱出来,活活讨了个没趣。
他不过当她是个消遣。心情好便逗逗她,心情不好就能让她滚一边去而已,哪有半点放她在心上。在公司里,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也不会为她多说一句。他无论待谁都比对她好一百倍。
她却仅仅因为他昨晚的温柔而在他面前趾高气扬了起来。
此刻,她思索至此不禁鼻间一涩,潸然地落下泪。
写意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她几乎从不在人前流泪,而这一刻却不知为何眼眶含满泪水不停地涌出来。
“对不起,厉先生,我自抬身价地对您多嘴了。”她说完也不敢擦泪,扭头就走,生怕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
留下厉择良独自坐在那里,手指一曲一张,终是在她离开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听见她的房门轻轻和合上,好像也随即关掉了俩人的心扉。
他独自坐在沙发,沉在这大风呼啸的夜里。
他懊恼地找不到什么东西发泄,只将拳头越握越紧,越握越紧,终于忍不住便狠狠地将手杖扔出去,砸落在地之前将茶几上的烟缸和果盘碰落。于是一前一后落到地砖上,连续“哐啷”的两下在这样的黑夜显得特别突兀。
写意直到进屋关上门才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以前解决案子的时候被对方当事人威胁过很多次,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就连朱安槐那样反复刁难她,她也嗤之以鼻。可是她居然会被他那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弄哭了,好不争气。
写意趴在床上蒙住头,眼泪不流了,鼻间的呼吸却浑浊起来。况且蒙久了,被子里也憋气只好又掀开。她有鼻炎,一哭就要犯病,天气骤变也要犯病,然后鼻涕就流个不停。
她已经对他够容忍的了,这世界她沈写意除了他以外还将就过谁,顺从过谁,可是他依旧对她那么坏。
忽然,写意听见那两声“哐啷——”蓦然坐起来。她害怕是他不小心从楼梯上跌倒,什么也没多想吸了吸鼻涕,急急忙忙地出门下楼去看,却见厉择良好好的坐在那里,只是将东西摔得一片狼藉。
她又自作多情了一回,讪讪地想退回去。但是已经被厉择良看见了。
“写意。”他有些生硬地叫住她。她听到那两个字身体一僵,昨夜他也是那么叫她,叫到心尖上了。可是现在叫她什么?难道刚才还不够他解恨,还再叫回去讥讽她一顿?
“我去睡觉了。”她板着脸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写意,”虽说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且很不自然,却比方才放缓了些声音,“你过来。”
我不!!
她原本就是想这么回答他的,这会儿让她过去,她就过去,要是一会儿要她滚,她就滚?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到他的眼睛后,却无论如何也将那个“不”字说不出口了。
他的眉微微蹙着,一双眸子平时在阳光下看起来是原本是棕色的,可是现在却如两点纠结的黑墨,溢满了哀求。
那样的眼神,令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干嘛?”她走到他跟前,有些不情愿地嘟囔着嘴。
“过来。”
她按照他的吩咐又朝前走了两下,止步,“好…”一句话没说话就被惊呼替代,因为坐在面前的他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力一拉,她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不禁侧坐在了他的怀里。
她想挣扎着起来,却被他紧紧拥住。
我…”写意脸颊绯红。
“嘘——”
他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似乎在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半晌也没说话。
外面的暴风吹得正狂,可是被窗户的玻璃隔绝在外面以后更显得室内的安静。在屋子里,写意几乎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听见他轻轻道,“对不起,我又冲你发火了。”却仍旧没把头抬起来,好像说的是一件世界上最丢脸的事。
写意愣了愣。
“我也不对。”她这人就吃软办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也跟着认错。
“我不要你哭,即使你永远没心没肺跟我作对,我也不要你哭。”
写意听见这句话之后心中原本皱在一起的情绪,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缓缓地舒展开。鼻子又开始酸酸的,有那么一些感动。
“我哪有没心没肺?而且也没有专门和你作对。”她仍不忘记狡辩一下。
他抬起头,伸出手掌,说:“把手给我。”
写意不知缘由,乖乖照做。
却见厉择良略微倾了倾上身,引着她的手放在了他右腿的残缺的那里。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她感觉到了残断面以下的那种徒然缺失。
她手心一惊。
“怕不怕?”他问得很谨慎。
写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收回手转过身去,蓦地抱住他。
抱得很紧。
有那么一点点害怕。
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却不敢告诉他。
在那一刻之前,她从没发觉原来真心拥抱一个人的时候心会变得那么柔软。
“你每天吃几顿?”他忽然问。
“三顿。”她奇怪。
“既然只吃三顿怎么这么重?压得我双腿发麻。”
“…”
这男人说些话真是非常没有情趣。
“写意。”过了会他又叫她。
“恩?”她正在专心地研究他那漂亮的指头。
“关于那天合约的话,我收回。你做的报告我完完整整地看过跟薛经理商量后,公司才会采纳,不是为了别的。我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我在乎你。”说到此处,他微微敛起目光,垂头道:“如果伤害你了,我为此道歉。”
写意静静地听完,凝视了他半分钟,看得他很不自在。
然后,蓦然之间她笑了说:“我接受,但是有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一,你不准再说我胖,又嫌我磨蹭。”
他点头。
“二,不许再往菜里放葱,还有辣椒我也不吃。”
他再次点头。
“三,可不可以早上看见你不叫‘厉先生早’?”
他欣然接受,“没问题。你以后见我什么都不用叫,光鞠躬就行。”
“…”写意满脸黑线。
6—4
他好像刚才一个人坐在那里的时候抽过烟,指间残存得有烟草味。
她一根一根的察看他的手指。右手中指那里有块小茧,明显是写字磨出来的。再看左手,食指指节的根部和和大拇指上也有茧子。奇怪,干什么事情这里会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