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茵曾经很想撮合唐晔与谢湄,还假作偶然地安排两人见过一次面,事后分别问意见,唐晔照例打哈哈不肯说实话,谢湄却对唐晔根本连印象都不深刻,“你三哥是哪位?开护舒宝车的那个 ?”成茵差点没背过气去。
及至谢湄锁定了唐晔的正确面目,也不过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哦,除了相貌斯文,说话和气外,我还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更高的道行了。”她拖长的声调里透出几分慵懒。
成茵跟唐晔深厚的感情打小根深蒂固,如果换个人这么评价唐晔,她非跟对方吵起来不可,但她知道谢湄一向喜欢马特戴蒙那样的型男,所以没跟她计较这市侩的态度。
不过那次之后,成茵对这桩姻缘也就不那么热络了。并非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往深入一想,她估计谢湄确实不太可能会喜欢唐晔懒散的作风,虽说这样的男人比只知道朝九晚五的忠厚老实之士要有趣得多,但过日子注重的还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唐晔人仗义,对朋友和家人都好得没话说,但在家却绝对属于那种即使看见油瓶倒在地上,也不会想到要扶起来,而是一脚跨过的货色。
谢湄自己已经是懒虫一只了,将来这俩人凑一块儿,日子该怎么过?
几轮训导挨下来,成茵非但没被骂矬,反而有种神清气爽之感。
想想也是,日子照旧在过,天也没塌下来,不过就是破碎了一个少女时期的美梦而已。
当然,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像水一样不着痕迹地流过。
不久,姚远忽然给她打了个电话,一反常态没有倚老卖老,说起话来吃吃艾艾的。
“茵茵,你跟,你跟杨帆,你们分手了?”
这就叫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们根本就没开始过!”她瓮声瓮气地回答。
“那你怎么会跑他家里去?还在他家洗澡??”姚远一下子又利索了。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嘛,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的饭,后来我不小心掉河里了,他把我捞上来,顺便去他家收拾残局。”成茵不耐地解释。
“这,这么说,你,哎——” 姚远忽然长叹一声,“茵茵,杨帆有什么不好的,你怎么就…”
“哎呀,哥!你别再问了,我头都痛了,反正我们之间没可能!”言毕,成茵恶狠狠地掐断了线,把手机抛在床上,头朝下把自己重重埋进被子。
成茵不知道杨帆是怎么跟姚远他们解释的,也不想知道。
原来要做到知行合一完全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宽容地看待这件事,可真的有人问上门来,她还是无法控制脾气。
非但如此,如今的她,时常会心浮气躁,原来心情不好的时候去看场欢乐的电影,大笑一场后就什么坎儿都过去了。可现在,她的心头分明多了一层淡淡的忧郁,搅散了,又围拢来,总也挥之不去。
她发现自己对现状也越来越不满意,在一个小企业里无所事事地混班,没有职业规划;成天和同事们聊明星八卦,四处搜罗哪儿有好吃的;有了钱就上网淘宝,买一堆无用的东西回来,到月末再扔给老爹,由他负责心疼地处理掉。
她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心里时不时会有股闷闷的气流乘人不备蹿出来给她捣捣乱,让她无缘无故又难受上好一阵。
她可以忍受杨帆不喜欢自己,可以忍受他对她的误会,但她受不了他教训她时那股高高在上的口吻。也或者,这些都是借口,她真正受不了的其实是自己突然丢失掉的骄傲。
她的心上忽然有了一个洞,是被刺穿的自尊。
为了找回失落的骄傲,成茵花了一阵子猛补励志类书籍,什么《单身最快乐》、《让不懂女人的男人走开》、《珍惜自己最重要》。
在读第一本的时候,她感觉很痛快很过瘾,心情像一面被风鼓足的帆,简直全世界哪里都去得。
然而,阖上书本后,她茫然四顾,发现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得到改变,她还是在原来的位置,过着与从前毫无二致的生活。
于是她明白,那些所谓的心灵鸡汤根本治愈不了她。
某个晚上,她午夜梦回,在黑暗里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一个模糊的计划变得轮廓清晰。
她猛然间拥被坐起,胸膛里像重新点燃了一盏火把——她为自己无处可逃的郁闷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4-1
谢湄从新加坡回来给成茵带了几袋子零食,而成茵回馈给她的是几袋子衣服,还有一句云淡风轻的话,“我打算跳槽了。”
谢湄的心思全在漂亮衣服上,“那就跳呗,这年头跳个槽一点都不稀奇。”
“我想进军咨询业。”
谢湄这才把注意力从衣服上收回,讶然瞪向成茵,“你说什么?你,你要做咨询?”
“是!”成茵答得铿锵有力。
谢湄忧心忡忡,“你怎么还没走出阴影?你这是何必呢,就算跟人怄气,也不用做这么绝呀!你说你在原来的行业里做得好好的…”
“我没跟人怄气,我是想争一口气!”
一想到杨帆拿自己当小孩训的情景,成茵的脊梁骨就挺得笔直,“我要加入一个比他那公司强很多的公司,抢他的客户和业绩,让他再也不敢小瞧我!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打秋风。”
“…”
“当然,这仅仅是我奋斗的目标之一,我的另一个目标是,”她的目光开始凝重,“找一个比他还厉害的成功人士做男朋友,我要他有一天对我刮目相看!”
成茵的眼眸因为这一番宣誓而闪闪发光,里面荡漾着的全是憧憬的小星星,谢湄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啧啧叹息,“因爱生恨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
“我知道你来真的,可你怎么能保证跳得进那个行业?还得是大公司,还得是高端业务,门槛可不低哦!”
“有志者事竟成!”成茵丝毫没被打击到,“吴士宏当年进IBM还做过清洁工呢!”
“你不会也想从清洁工做起吧?”谢湄打量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半含戏谑。
“没那么惨!我打算从做助理开始起步。”
“已经有目标了?”
“嗯,AST在招部门助理,我已经投简历了。”
“AST?”谢湄拧眉思索,这个名字经常出现在他们酒店的客户名单上,“是那家美国顶尖的咨询公司AST?”
“正是。”
谢湄暗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语气平和,“成茵,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但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这公司可…”
“行了行了,你甭给我泼冷水了,我志在必得,拼着被潜规则了也得成功!”
谢湄只得吞掉后面的规劝,成茵一旦犯起牛脾气,谁也拦不住。
无论从工作经验以及抗压能力等各种软硬条件来衡量,谢湄都不看好成茵的这次跨行业跳槽。
然而,这世上似乎还有一种叫“奇迹”的玩意儿。
一周后,成茵在电话里尖叫着告诉她,“谢湄谢湄!你能相信吗?我被AST录取啦!!!”
谢湄立刻也回以惊声尖叫,“什么!你真被潜规则啦??”
“去你的!”成茵开心大笑,“我那是和你开玩笑呢!什么规则也没有,总之呢,这回我是真成功啦!”
那天晚上,谢湄特意推掉了一个重要饭局,和成茵相约去吃她最爱的火锅。
“你这样深入虎穴行复仇大计,只怕杨某人一眼就能识破吧?”谢湄笑呵呵地打趣她。
“识破也没办法!”成茵俨然春风得意,“任何人都阻挡不了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不过我警告过三哥了,让他不要多嘴。”
谢湄学她软软的口吻,“你三哥对你转行有什么看法?他是不是也看穿你的心思了?”
成茵扁扁嘴默认,以唐晔的智商,这还用说么!他一听这消息就没怎么开口,一双别有深意的眼眸要笑不笑地盯着成茵就足够她心里起毛了。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反问谢湄:“你对我三哥的反应还是挺有把握的嘛!怎么样,哪天我再把他约出来,你们俩聊聊?”
谢湄咯咯笑了一阵后说:“等他什么时候把那车换个牌子再说吧!”
成茵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是自那桩倒霉的糗事过后成茵首次发出开朗明快的笑声,谢湄觉得,无论她跳槽后的结果是步步高升还是生不如死,这一刻也是值得庆祝的。
两只载满红酒的杯子在空中砰然对撞,微醺的谢湄笑嘻嘻地开口,“来,为成茵的奋斗干杯!”
第一天上班,成茵的直线老板高翔出差未归,一位名叫刘宗伟的同事接待了她,从他递过来的名片上,成茵了解到他是分管某个组的项目经理,但他不让她称呼自己刘经理,“叫我埃伦就行了。”
刘宗伟花了一个上午给成茵做入职培训,介绍AST辉煌的历史,AST在全球尤其是中国的业务状况,他自信骄傲的神色感染了成茵,她有种终于走上正途的振奋。
在介绍到AST中国的主要客户以及合作伙伴时,成茵发现,杨帆所在的英锐咨询公司居然罗列在AST的合作伙伴名单中,顿时愣住。
如此说来,英锐和AST非但不存在抢食关系,还是非常密切的合作者,那她“站在巨人肩上打秋风”的美梦岂不是就此破灭了?
“呃…埃伦,不好意思,”她举手打断刘宗伟,“我能不能听听AST和英锐的合作情况?他们是…怎么开始的?”
刘宗伟牵动嘴角,那神情竟似在赞扬成茵的锐利似的。
其实英锐的背景他刚才已经大致给成茵介绍了下,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咨询公司,能够把手伸到AST的肩膀上来并不失时机勾住,必有其不同寻常的原因,只是他没明说而已,没想到成茵“明察秋毫”,这在他们这行是个不可缺失的特质。
“三年前,英锐还是个什么都做的杂务公司,业务量不多,员工流动又快,可以说很不得志。后来他们的投资人不知从哪里打听到有个在美国咨询业呆过几年的业内人士有意回国发展,所以就拉拢了他。加盟后,凭借他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脉做得风生水起,然后…唔,很自然就和我们公司建立了联系。”
“那人…叫什么名字?”成茵明知故问。
“安迪杨,杨帆。”
听到杨帆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成茵有种异常奇妙的感觉,当然,也不乏沮丧,看来,她的A计划还未实施就已经泡汤了。
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不过她很快安慰自己,没事,我还有B计划。
身处这样一个人才济济的大公司,她就不信淘不出一个比杨帆强的人来。
她正胡思乱想,刘宗伟忽然抛下手上的白板笔问:“你原来是德资企业的?”
“不是,公司是意大利人开的。”成茵顺口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你可要小心了,高登,哦,就是高翔,他不太喜欢意大利公司出来的人。”
“为什么?”成茵心头一凛,这话从何说起,难道就是所谓的下马威?
“这个么…他以前和意大利人有过合作,说他们的思维出了名的混乱。”
“不至于吧。”成茵讪讪,“我们那儿…还可以啊!”
不过她马上联想到每个季度末部门里混乱得跟打仗一样,底气顷刻间也虚了下来。
“高登招人有三不原则,不招意大利企业出来的,不招J大的,不招女性。”
成茵脑海里飞过一串代表无语的省略号,“这又是为什么?”
“不招J大的,是因为部门里以前来过几个J大的学生,个个志大才疏,让人反感;至于不招女性,主要也是因为这里的工作强度比较大,女孩子可能会承受不住压力。反正这些都是高登招人的原则,人事部都知道。”
成茵听得犯晕,干笑着反问,“既然如此,我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原因很简单,你不是他招进来的。”
“我们部门的招人许可刚批下来,高登就出长差去了,碰巧他的老板罗伯特过来坐阵,顺手就把招聘这事也揽了下来。罗伯特喜欢用女孩子,认为女生做事比较细心。面试过后他曾经说过,你是那几个应征者中表现最自然的,口语说得虽然有点结巴,不过条理还算清晰。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略微停顿,面庞上浮起一丝含有深意的微笑,“他娶了个意大利人做老婆。”
简而言之,还算过硬的学历背景和几个巧合交织在一起,让成茵走了回狗屎运,她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觉得倒霉。
“不过,你进了AST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做得不好,试用期内随时可能走人。”
同样的规章条例哪个公司都有,可偏偏从刘宗伟的嘴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的让人坐立不安,成茵有种泥牛入海的感觉。
难不成她跟谢湄关于“潜规则”的玩笑要一语成畿?
可怎么也得先看看对方人长什么样吧!她长这么大,一次完整的恋爱都没谈过,这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刘宗伟见成茵一脸凝重,遂轻笑着缓和语气,“你也别太紧张,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公司里的规矩,不过高登人不赖,对下属也挺照顾的。再说,”他忽然一反严肃的表情,俏皮地对她眨了眨眼睛,“你是咱们部门唯一的女同事,我们无论如何也得把你保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