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也正因为有道理,她才越发难以忍受,没有人会甘心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对不起。”她嗫嚅着,拼命忍住要掉下来的眼泪。
有生以来,她还从未感到这么屈辱过,而这屈辱,根本是她自找的。
泪水还是没忍住,吧嗒吧嗒掉在衣服上,她断断续续的啜泣让杨帆的心也软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干净,让你爸爸妈妈看见就不好了。”他抽了两张纸巾给她,沉吟了一下,又道:“小卉和姚远那边,我会想办法解释,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回去以后,别再胡思乱想,好好过日子。”
他越是为她着想,成茵就越觉得难受,她真想恨恨地冲他嚷一句,“你不用替我藏着掖着,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可如此一来,他一定又会觉得她很任性很不懂事。
最终什么也没说,她再次道了谢,又道了别,默默下车,留给杨帆的是一个还算洒脱的背影,而她心中的挫败与痛楚,大概只有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到家,周老爹还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揉揉眼睛问:“今天怎么加班加这么晚啊?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去你公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发现成茵一身打扮全变了,而且精神状态也跟出门前大相迥异,灰头土脸的。
“茵茵,你的衣服…”
成茵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进卫生间把衣服都丢进了洗衣机。
在房间整理资料的妈妈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丝毫看不出异样地眉飞色舞,“茵茵,明天中午妈妈请客,这个月我的成绩是全部门最好的,真是太…”
成茵目光笔直地与她妈擦身而过,进了自己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
周妈妈莫名其妙,继而责备起老爹来,“看看这孩子,都是你惯的!”
“赖我,都赖我。”周老爹嘴上应和着,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关了灯,成茵蜷缩在被子里,外面传来父母收拾东西并相继进房间的声音,很快,四周寂静下来。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其实也没在想什么,全身疲累无比,且时冷时热,像发了疟疾。
她以为今夜一定又会失眠,可过了会儿,沉沉的睡意就征服了她,她认命地阖上眼睛,潜入梦境,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吧。
半夜,成茵却发起了高烧,她咬牙强撑着起来,挪到父母房间外,用力拍门。
半个小时以后,她已经在医院挂起了点滴。
成茵这一病就是一个多礼拜,前面三天连床都下不了,把老爹老妈心疼得要命,老爹更是每天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可惜她一点胃口也没有。
对她这场突如其来的病,老爹无法不起疑心,可无论他怎么问,小丫头就是不肯开口,只推说是疲劳所致。
但她明显瘦了下来,话也比从前少得多,眉宇间时不时流露出来的郁郁寡欢让老爹又是忧心又是无奈。闺女一大,就有了心事,而且也不太肯跟父母交流了。
杨帆在约会后的翌日给成茵发来一条问候短信,当时她正在挂点滴,吃力地给他回了一条,“我很好,谢谢!”
此后,他没再与她联络。

3-4

又一个周末来临,唐晔上门来看她,他从周妈妈那里得知成茵生病快一周了。
唐晔敲门进来时,成茵还猫在床上看小说,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怎么,连我都不想见了?”
她跟杨帆约会的第二天,唐晔就给她打过电话,她支支吾吾的什么也不想说,唐晔也就没再追问。
成茵尴尬地笑笑,示意他把门关上。
唐晔在她床边的小软椅里坐下,先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这举止里的宽慰一下子让成茵鼻子发酸。
“三哥,你全知道了?”
“嗯。”
成茵的眼圈立刻红了。
唐晔望着她委屈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起她五年级暑假去少年宫学书法时候的事。
那时周老爹和周妈妈白天都要上班,接送成茵的事就落在唐晔身上。
通常,他会送她到车站,有公交车可以直达少年宫,她回来也是坐车,而他就在车站等她。
有一天,成茵坐回程车时车子在路上抛锚了,她压根不懂遇上这种事只要凭车票就可以免费换乘另一班车,也不会嘴巴甜甜地去跟公车司机打商量,结果在烈日下爆走了半个多小时。等看到守候在车站已是心急如焚的唐晔时,她那张脸上的表情和眼下一模一样。
成茵从小就是这种不懂拐弯一条道走到黑的脾气,可真往南墙上撞了之后,她又会痛得哇哇大哭。
唐晔伸手揽住她的肩,“想哭就哭吧,我是换好旧衣服来的,弄脏也没关系!”
成茵一肚子的委屈就此破了功,想哭都哭不出来,咬牙推开唐晔,“你就臭美吧!”
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三哥,你怎么会知道的?是,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
成茵瞪住他,“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是这结果了?”
唐晔不语。
成茵顿觉胸口发闷,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干嘛还把我推出去丢人?”
唐晔笑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其实,那天我跟杨帆提了这茬之后他一直不置可否,我就明白八成没戏。这也不能怪杨帆,你们俩隔得实在远,互相根本不了解,别说是他,我都很意外。”
成茵恼道,“这个调调你都扯了八百多遍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如果我要就这么把结果告诉你,你会甘心吗?你会从此以后对杨帆死心么?你吧,根本就一直是沉浸在自己的幻觉里,不让你和杨帆好好谈谈,你是醒不过来的。”
成茵怔住,这个问题她倒真没想过,或许还真像唐晔担心的那样,即便知道不可能,也还是会对杨帆怀着藕断丝连的莫名情愫吧。
唐晔继续道:“再说,杨帆也坚持要跟你见面谈,我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所以就同意了。”
“茵茵,虽然你现在觉得难过,不过从长远来看,对你还是有好处的,你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成茵迷惘。
“你的心里搁着一尊神像,总觉得别人都不如他,可实际上这樽像是你自己创造的。如果不把它打碎,你就永远看不到其他人的好。那你将来还怎么好好谈恋爱,还怎么跟别人结婚?”
成茵细细咀嚼三哥的话,似乎挺有道理。
唐晔见她神情认真,明白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便放下心来,乐呵呵地玩笑起来,“杨帆在跟你见面前可是问了我不少关于你的问题,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看什么书,是不是特别爱幻想等等,很多我都忘啦。你看,栽在一个咨询师手里也没什么丢人的,至少他会认真对待,如果是平常人,哪有这份耐心啊!”
“结果还不都一样。”成茵无精打采。
“总是会有点不一样的,杨帆这家伙喜欢说实话,不过他从来不会有害人之心,如果他是个小人,我连口都不会跟他开。”说到这里,唐晔挑眉问她,“对了,你跟他也算相处过了,还觉得他是你心里那匹白马吗?”
这个问题成茵一时回答不上来,想了半天嘀咕了一句,“我确实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看,你总算还是明白了一点。”
周老爹敲了敲门,在门口喊,“小晔,茵茵,吃饭啦!”
“就来!”唐晔高声回了一句,扭头又对成茵道:“好了,这事就算过去了,反正就咱仨知道,我肯定不会说,他也不会,你就更不会了,咱们内部消化,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成茵一通咳嗽,连脸都涨红了,支吾着道:“大哥大嫂也知道。”
“嗯?”
成茵只得把那晚的事前前后后又给唐晔简短复述了一遍,唐晔如听天方夜谭,想笑又不敢笑,最后还得安慰成茵,“你放心,杨帆人品靠谱,既然他连我都没说实话,姚远李卉那边相信他也摆得平,你就别担心啦。”
这么丢人的事,成茵却发现唐晔眉眼里满满的笑意,她暗自腹诽着三哥,心里的郁闷却因为这一通排遣而顺畅了不少。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成茵开始琢磨怎么把杨帆的衣服以及他替自己出的那笔服装费还回去。虽然杨帆早就说过不用她还,但这个情她是决计不肯领的。
她也想过让三哥帮着还,反正他和杨帆经常见面,转念便想到杨帆那日教训自己的那几句话来,顿觉分外刺耳,唉,自己的事还是自己想法子解决好了。
她借用杨帆的那身衣服此刻就端端正正躺在她的橱柜里,是老爹帮她洗的,晚上他拿进来时还特地提醒了她,她只是闷闷地应一声,老爹见她无意坦白,只得藏下疑问,不复赘言。
她鼓起勇气给杨帆发了条短信,没多久,杨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先询问了下她的身体状况,他已经从唐晔那里得知成茵患了重感冒。
“已经好多了。”成茵亦是客套地回应。
杨帆沉默片刻,大约也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最后说,“衣服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你别放心上。”
成茵坚持,“该还的还是要还的,再说,你的衣服还在我这儿呢!我留着也没什么用。”
杨帆只得让一步,“行,你把我的衣服还我就行了。”
“那你给我个邮寄地址,我差快递送过去。”
“别这么麻烦了,这几天我不在家,我让助理去找你取一下。”
成茵没意见。
挂了线,她把要还的钞票装进信封,连同杨帆的衣服一起小心地塞入一个纸袋里。
不跟他直接交涉最好,省得为了钱的事推来让去的。
一切准备妥当后,成茵给杨帆的助理,一个叫舒妍的女孩子打了电话,两人约好了见面地点。

3-5

成茵在自家附近的肯德基见到了那个在电话里声音甜甜的女孩,想不到竟是个留着大波浪卷发的美女,那精致的脸蛋,那凹凸有致的身材,成茵顿时被深深震撼了。
“你就是安迪的表妹呀!”大美女眨巴着大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得成茵眼花。
安迪想必是杨帆的英文名。
“嗯啊!”成茵嗓子梗硬,酸意阵阵上涌,敢情杨帆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尤物,她对他果真是不了解,太不了解了!
舒妍可一点都不知道成茵的心思,兀自友好地笑着解释,“那几件衣服还是安迪让我去买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意?不过你表哥对你真好,还特别指定了品牌,说是你喜欢的牌子。我那几个表兄我过生日从来不给我送东西!”
成茵一怔,她什么时候过起生日来了?
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就说么,杨帆也没长飞毛腿,能在那么短时间里办好几件事,原来是有美人相助。
总之,这是一场让成茵倍受刺激的会面。她以前对“妒嫉”这个词一直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就连当年看见杨帆和女友勾肩搭背的照片时,也不似像今天这般胃里泛起汩汩的酸意。
聊天的间隙,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舒妍那副火爆的身材上溜,杨帆身边整天有这么个妖娆的美女围着转,难怪他…
“呀!这是什么?”舒妍一惊一乍的叫声打断了成茵越扯越远的思绪,她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装钱的信封不小心从纸袋里滑落了出来。
“哦,我还他的钱。”成茵说着,索性把信封塞到舒妍手上,“还是麻烦你另外收着吧,免得掉了。”
“安迪好像没说还有钱啊!”舒妍的脸上流露出谨慎的疑惑。
“你交给他好了,他知道的。”
舒妍看看表,“哎呀,我得回去了,安迪要我三点半召集一个电话会议。”
她一口一个“安迪”地叫,听得成茵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巴不得早些与她分道扬镳。
浑然不觉的舒妍还亲切地对她笑,“真高兴能认识你!希望下次我们还能再见面!”
成茵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然后愣愣地看舒妍扭着屁股迈出肯德基的门,后面有一排目光都追随过去。
她猛地抓起杯子,恨恨地把奶茶一饮而尽。
晚上整理衣橱时,她把舒妍帮自己选的那套衣装连同谢湄陪她去淘的那件长呢大衣一并打包,准备送人,以后她穿上这其中无论哪一件,估计都不会高兴得起来。
捐赠对象当然只能是谢湄,这么名贵的衣服,送给别人她会心疼,不过她想好了,务必要叮嘱谢湄不能在自己面前穿。
谢湄最近一直在新加坡接受酒店管理方面的培训,为期一个月。成茵在家休养期间,谢湄曾经抽空给她打过一通长途,怀着一颗热忱的八卦心来打听她奇妙的约会之旅。
成茵没必要瞒她,也瞒不了,一五一十把真相都交待了,末了还无比哀怨地加一句, “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再看见他了。”
如今再想起杨帆来,成茵的确再也找不到哪怕一丁点儿浪漫的感觉,由此推断,杨帆和唐晔的话都没错,她就是生活在自己的幻觉里。
谢湄没有向她倾销廉价的同情,叹一口气说:“周成茵,你的智商可能比我高一些,但情商方面还真不如我,你都二十四了,正经恋爱没谈几次,却对那个没影子的初恋念念不忘。嗨!要我说,这样也好,从今往后你彻底断了念想,重新开始。”
成茵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跟我三哥说的是一个意思?”
“英雄所见略同!你三哥?是不是开护舒宝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