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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意在海棠的眼眶里迅速堆积,转瞬就凝为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面颊滚落下来。
罗俊瞧着她发怔,她的哭泣没有声音,唯有眼泪,冲刷着一切,也湮没了他的心,他知道,这是绝望的泪水——他们都心知肚明,刚才的承诺犹如沙滩上的堡垒那样不可靠,瞬息万变之间,谁能料到未来的事,他那么说,纯粹是想让她心安,有个期待。
他伸出手,默默地替她拭泪,她终于没有再抵触,任由他用带着薄茧的手掌在自己脸颊上来回游走。
“你还有我。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抛下不管,永远不会。”他俯首望着她,柔声承诺。
这一次,是真心实意。
海棠没有动,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说话,她沉浸在自己的绝望之中,有生以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想念妈妈和师傅。
2卷7.3-3而她,却将离他们越来越远。
她又何尝不明了罗俊的用意,从他冒险杀冯齐云救自己的那一刻,她就明白罗俊对她有多看重。
只是,他并不知道,此时海棠眼里的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倾慕的神秘男子了。
她用自己的好奇与胆大,窥破了他的真实身份,也彻底粉碎了她对他曾经抱有的美好幻想!
海棠多么希望这一切不过是个噩梦,醒来时,她还在自己那间狭小逼仄的小蜗居里,有充沛的阳光,有美妙的琴声,还有母亲温馨的唠叨…她没有质问罗俊携她出逃的原因,毕竟,如果没有他,海棠根本走不出郑府,她早已经化为冯齐云枪下的一只鬼。
是罗俊改变了这一切,也强行扭转了每个人的命运。
海棠无法不感激他,尽管这感激里,掺杂了怎样的战战兢兢——他的双手沾满鲜血,那上面,也有何少冉的。
一想起何少冉,她的心里又涌起另一种痛,不过两天前,他们还在夜空下的院子里亲密交谈,谁能料到,隔了两夜,一个在逃,另一个,已经不在世上。
命运是如此不可测,曾经,海棠内心深处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能与罗俊长相厮守。然而,此刻,她气息奄奄地躺在他怀里,却失去了爱他的勇气和热度。
二卷7.4没完没了的奔命,由北向西。
一路上,罗俊不断留意两边的路标,在繁华的城镇购买地图和报纸,夜晚便躲在肮脏的小旅馆里细细研究,以调整翌日的行走路线。
每当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海棠只是默默地躺在车后座上,不置一词,仿佛已经神游物外。她的肩伤在奔波中好好坏坏,几次因伤口感染而高烧不退,把罗俊急的满头大汗,饶是如此,他依旧不敢去医院,生怕暴露行踪,前功尽弃。
罗俊用自己的方式悉心护理着海棠,尽管内心忧虑,他却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每一个煎熬的夜晚,她躺在床上反复说着沮丧的胡话,而他蹲在旁边,紧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告诉她,他们不会永远逃亡,他们还有将来,他要跟她好好过这一辈子。
“海棠,你的命是我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他附在她耳边,不停地喃喃细语。
终于,在他衣不解带的悉心照料下,海棠几次都挺了过来。
只要她稍稍恢复,罗俊便一刻不敢多留,带着她继续颠簸。
他不怕警察,警察的目标并非是他,他担心的是冯齐云的人,在那个组织里呆了三年,他深知那是怎样一群狠辣的人,一如从前的他,对待叛逆者,下手时没有一丝犹疑和同情。
当然,如今冯齐云死了,组织里的混乱可想而知,眼下最热门的也并非是声讨他这个“叛贼”,而是那张老大的位置究竟该由谁来坐。
即便如此,罗俊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争斗肯定是免不了的,但无论是谁当头儿,一旦军心稳定,必定会拿自己开刀祭新旗。更何况还有个郑群在。
在他府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死的又是有过命交情的挚友,以他的心性,绝不可能善罢甘休,尤为重要的是,组织里有望坐头把交椅的人都清楚,要想上位,必须先拉拢郑群。
除了时间,罗俊已没有更多的优势,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海棠,所以再多冒险的计划都只能在脑子里稍作停留便被毅然否决,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走一条最审慎的道路——逃离,绝不与任何危险短兵相接。
艰难困苦于他而言并非最致命的,这些在他的生命里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脑袋提在腰间,随时等着交出去。
真正令他难过的,是海棠对他的态度。
当然,她没再提回家的茬儿——这件事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可能性,甚至,她对罗俊的提议从无质疑和反对,似乎表现出了很大的信任,罗俊却很清楚,其实不然。
她不再象从前那样总是用热烈的目光追随他,她的眸子里缺少了曾经令他眩目怦然的奕奕之色,她也极少主动与他搭讪,大多数的时候,要么昏睡,要么眼神无光地盯着某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也许,压根什么都没想。
她象变了一个人,变得乖巧柔顺了,却让罗俊无所适从,他喜欢的,是从前那个活泼灵动的海棠,而非眼前这个了无生气、心灰意冷的女孩。
罗俊不明白,她不愿意跟自己走,又无法直言,只能用沉默来委婉表达。事以至此,他不可能再回头将伤痕累累的海棠送回去。不过,即使是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他也从未起过要将她抛下的念头,从救她的那个瞬间起,他就再也不想对海棠放手。
思绪千回百转间,他透过后视镜,偷偷凝视后座上郁郁寡欢的海棠,眼神逐渐强硬坚定,总有一天,她会看到自己的付出,她会变回从前那个用崇拜倾慕的眼神仰视自己的海棠。
坐在车内,望着窗外徐徐退后的画面,海棠觉得视野里的风景逐渐由繁华转向质仆,直至后来,已经很难见到密集的村落,只有大片大片延绵起伏的山脉,被葱郁的树木遮掩着。
某天黄昏,他们来到山脚下一座看起来还算有模有样的小镇,不时有闲散的村民在路边经过。
罗俊下车,拦下一个当地人盘问了一番,然后又匆匆钻进车内。他没有急着发动,手握方向盘陷入沉思,酝酿已久的计划逐渐成熟。
天慢慢黑下来。
进山的公路只有一条,如蛇般盘绕着青山蜿蜒而上。这里本来就人烟稀少,天一黑,愈加显得死一般的的寂静。
海棠靠在椅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车窗外,罗俊正沿着这唯一的盘山公路往山上开,左边是山墙,右边是悬崖,越往上越陡峭,即使有车灯引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一幕幕环生的险象还是让后座的海棠心惊胆战,即使她对罗俊始终怀着一丝细微难辨的抵触心理,屡次的化险为夷仍使她不得不心生佩服——他竟能在这条不熟悉的山路上把车开的如履平地似的稳当。
近一个小时后,眼前出现了一片稍显开阔的平地,依然没有照明灯,在车灯的照耀下,海棠看到左手边有间屋子的轮廓。
罗俊把车开过去,原来是间木屋。他嘱咐海棠坐着别动,自己则跳下车去察看。
木屋侧墙上的告示经过风吹雨淋已经看不清晰,罗俊仔细辨别,又加入自己的猜测,大致弄明白了这是一间被遗弃的景点管理站,由于此地多次出现山体滑坡等险境,管理站被迁移去了安全地带,由此地进山的一条小道也已被封死,禁止游客入内。
环顾四周,除了沿着来时的那条路继续往上攀岩,果然再无其他入出口,。抬头仰望,巍峨的山脉在夜幕中森然矗立,气势迫人。而另一边,便是望不到头的万丈悬崖,很明显,这里已经是一个死角。
木屋的门窗已经严重破损,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楚有什么,凑近一点,便有熏天的臭气卷入鼻息,大约是过客将此当成了临时厕所。
他返身回来,在车内仔细收拾了一番,储物屉、角落,还包括后备箱。把需要留下的东西,如钱、海棠的药,沿途添置的几件衣服,干粮以及引用水等整理进一只廉价的行李包内。
海棠依旧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忙碌,他不告诉她,她也不问。
车子里没法带走的杂物,包括装钱的皮箱、他们原先的衣服都被罗俊聚拢在车外的地上,堆成一堆,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这些可能被追踪到的证物,付之一炬。
飘摇的火光中,海棠看见罗俊低垂的眼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忽然感到一阵惶恐从内心袭来,仿佛他在焚毁的不是物件,而是她的一生。
“罗俊。”隔着车玻璃,她情不自禁地低换了他一声、罗俊似有感应,忽然抬起头来,看见了映照在车窗上的那张美丽却极为不安的面庞,他脸上那点儿漠然即刻被打散,朝她宽慰似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算不上温暖,却又清浅的柔色流淌而出,海棠稍觉踏实了些。她明白,罗俊所做的一切对于逃亡而言都是必须的。
处理完燃灭的灰烬,罗俊走过来,拉开车门钻了进去,海棠有些吃力地往边上让了让,很快就被他伸出的手臂揽住了肩。
“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住一宿,天亮了再走。”
“嗯。”海棠点头,照例没有疑义,被他搂住的肩有一瞬的僵滞,很快又柔软下来,这仿佛已经成为她对罗俊亲昵举止的习惯性反应。
罗俊故意忽略,低头瞟了眼她依旧苍白的脸,“累吗?”
“还好。”她勉强笑了笑。
他爱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声说:“睡会儿吧。”
山上寒凉,偎依在罗俊怀里的海棠逐渐倦意朦胧,终于阖上了眼睛。罗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原本鲜润的双唇此时有些泛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庞更是堆积了浓重的愁绪与焦虑,看得罗俊无法不心生疼惜,这是他用心喜爱,竭力想要呵护的女孩呃!他下意识地搂紧海棠,希望籍此能帮她驱赶掉她的无助于凄惶,尽管未见得有什么效果。
海棠做了一个杂乱的梦,梦里,她又回到孩提时期,那时,母亲的身体还没有转坏,她喜欢坐在家门口,晒着太阳给她打毛衣,乔师傅咬着烟斗笑呵呵地站在一旁,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但是海棠一句也听不见。然后,她很诧异地看到何少冉从对面的门里走出来,穿了白色的挽着袖子,一脸暖融融的微笑,与乔师傅和母亲挥手打招呼,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高高兴兴的。
“砰——”一声炸雷凭空而起,所有人都抬起头望向碧蓝的天空,海棠突然看见一注血从何少冉的后脑勺中滚出…“啊!不要啊!”海棠狂叫着醒来,大汗淋漓。
半寐中的罗俊被她这声猝然的尖叫喝醒,一看到她被汗水浸湿的前额就明白她是在做噩梦,急忙将她摇醒,“海棠,没事的!我在这里!”
海棠张开充满惧意的双目,在眼眸刚一触及到罗俊那张近在咫尺。且充满了关切的脸时,她眼里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赫然间加剧,“你,是你…你杀了他!”
她几乎是本能地拼命要挣脱罗俊的怀抱,向车座的另一端哆嗦着退去。
如此显而易见的惊恐与敌意让罗俊的心突地一沉,有种凉透的感觉,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海棠与他的隔膜并非完全是有家不能归所致,更深层次的那个原因是他在她面前的杀戮行为!
的的确确,她,在怕他!
是的,在此之前,他一直忽略了这一点——海棠只是个年轻单纯的女孩,何曾见识过真正的杀戮!而自己,竟然就在她面前枪杀了两个活生生的人,尽管那些于他而言,都是不得已必须为之的事。
从海棠的眼里,罗俊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带给别人的恐惧,曾经是看着猎物挣扎无奈而微感快意的他,此时眼见心爱的女孩以同样绝望的目光面对自己,他心上仿似有根弦狠狠地撩拨了一下,发出棱峥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