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种隐约的嫉妒感像蚂蚁一样在她的心上来回攀爬,那时的她,还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叫“吃醋”。
罗俊的心情却是出于意料地好,面前这个女孩的情绪像风儿一样,喜怒都写在脸上,让他觉得格外轻松惬意。他平常严肃惯了,很少跟人开玩笑或者插科打诨,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海棠,他总有逗弄她的欲望。
车子停在巷口,狭窄的弄堂容纳不下汽车出入。
“只能在这儿下了。”罗俊熄了火,侧身望着依旧无精打采的海棠。
她的梦就这样结束了,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谢谢你。”没有多少真心实意,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要开门下车。
“你弹得比她好。”他直截了当的一句话像一道雷劈在海棠身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的琴声…比她有激情。”他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是十分肯定的口气。
良久,海棠终于复苏,有股热浪毫无预期地从心里涌上来,竟有些控制不住的趋势。
她转过身来,看见他一向默然的脸上难得情真意切。
“谢谢!”她再次道谢,很简单的两个字,却比先前真诚无数倍。
即使有师傅的劝解和自我开导,也不及他云淡风轻的一句评判更有说服力,这一刻,海棠觉得自己舒心极了。
“如果,你下次…”她濡染有些扭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下次还想听的话,我可以再弹给你听。”
他盯着她娇丽的面庞,仿佛被霜染过似的漾着红润,他有一瞬的忘情,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含笑回答:“好。”
“那…再见了。”她胡乱朝他挥挥手。
他点点头,眼看着她匆匆推门下去,站在车边,展开明媚的笑颜再度向他挥手道别,车子起步,他心里涌起莫名的失落,淡淡的,随着车子飞飙而去,终于似风一般散去。
隔着蓝灰色的玻璃,海棠看不真切车内罗俊的神色,待车里驶远,她情不自禁地把双手抚在自己面颊上,那发烫的热意竟久久无法散去。
过了好久,她才恋恋不舍地拔腿往家的方向走。
才一转身,就坎肩何少冉站在不远处的报亭,正捏着一份报纸笑吟吟地望着她,那样子,仿佛是等她似的。
海棠脸上的神色一下子明朗起来,蹦跳着向他跑去。
“少冉哥!去哪儿呀?”
“少年宫啊,你下班,我就该上班了。”又朝她扬了扬手上的报纸,“买一份带在路上看,解闷儿。哎——送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嗯?”海棠的笑颜微微一滞,“哦,一个朋友。”
“男朋友啊?”何少冉笑问。
“什么呀!”海棠脸上好不容易褪却的热意再度涌上来,心里却难以控制地涌起一寸甜蜜。
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被何少冉尽收眼底,他笑意弥深,“看来是真的了。”
“真不是啦!”海棠慌忙收敛神色,“他是我一个学生家的客人。哎呀,不跟你说了,你不是赶时间嘛!”
何少冉低头瞅瞅腕表,失声道:“真是!再不走就晚了,回见!”
“回见!”海棠清脆地回答。
3.2钢琴决赛定在四月初举行,与之前的淘汰赛想比,这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演出,届时到场的,除了主办单位、裁判及选手家人外,还会有政府领导以及不少业内人士前来观摩,场面蔚为壮观。
算算时间,连头带位也就两个星期了,要说一点都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一有时间,海棠就往楼上的琴室跑。
比赛时要弹三首曲子,她选了两首肖邦和李斯特的练习曲,压轴那首,经过再三斟酌,决定还是弹奏莫扎特的这首C大调奏鸣曲,不仅因为是她从小就练熟了的,而且这首快节奏的乐曲有很多变调和连音,很能表现高超的演奏技巧。
尽管一开始不赞成海棠参加比赛,然而此时见她尽心尽力为比赛作着准备,乔师傅焉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海棠,你要加强的不是演奏技巧,而是心理承受能力。”他背剪双手站在海棠身后指点。
“在比赛的舞台上弹琴跟你平常的演奏感觉会完全两样,如果不能调整好心理,再出色的技巧也无法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
海棠承认师傅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她自己紧张的其实也是这一点,尽管在咖啡馆打工已一年有余,但那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环境——在咖啡馆,她只是点缀,而在比赛的舞台上,她将会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师傅,那…要怎么样才能调整好心态呢?”海棠虚心求教。
乔凤雏笑着拍拍她的肩,“学会忘记。”
“忘记?!”海棠瞪大眼睛不解的盯着他。
“忘记你是在比赛,忘记你的目的,静下心来,只有音乐与你同在。”
为了这简短的几句话,海棠在练习中反复揣摩,却发现要达到如此境界真是不易,因为她心中的杂念实在太多了。
一连几个早晨不间断的琴声终于把楼下的何少冉给吸引了上来。
听到门口传来的响动,海棠偏头张望,见是何少冉,手上立刻就停下来,“是不是吵到你了?”
何少冉好脾气地一笑,“怎么会!隔着楼层听不清楚,所以特地上来近距离欣赏,弹得真不错。听阿姨说你要去参加比赛?”
海棠努起嘴,做了个鬼脸,“看来我妈妈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阿姨在家也挺闷的。”何少冉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微笑,显然,他跟海棠的母亲相处得不错。
海棠默然,她当然知道母亲独自在家时很无聊,乔师傅尚且有个可以谈天说地的圈子时常去走动走动,可是母亲因为体疾的原因很少出去,生怕给人添麻烦。
隔了片刻,她反问何少冉,“你呢,白天也一直在家呆着?”
“是啊,小孩子们白天都要上课呢,晚上才有空闲学别的东西,所以我一般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
“真辛苦。”
“小孩子岂不更辛苦。”
“那倒也是。”
两人同时笑起来。
“你呢?教小孩子弹钢琴也很辛苦吧?”说这话,何少冉已经很自然地走进来,在窗边的小藤椅里落座。
“还行啦。”
海棠想了想,忍不住轻笑,“我最小的学生才六岁,叫小禾,每次弹琴都长吁短叹的,她妈妈对她的期望太高,搞得她压力很大。”
“那你怎么办?”何少冉笑吟吟地望着她。
海棠耸肩,“能怎么办?我不喜欢勉强学生,师傅一直说没有兴趣做不成任何事,所以只能先耐心开导喽。结果进度太慢,小禾的妈妈不满意。不过小禾本人很喜欢我,她妈妈有一回想换老师,她死活不同意。”
何少冉听得津津有味,见她停下来,不觉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你别的学生。”
“哦,另一个八岁的就好多了,很用功,她母亲说什么她都没有异议,不过总是不苟言笑的,我总觉得她并不开心,包括小禾也是。”说到这里,海棠止不住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教过的孩子里很少有真心喜欢弹琴的,纯粹是给大人逼的,除了蓉蓉。”
她是真心实意那些承担着家长过高期望的孩子。
“蓉蓉是谁?”何少冉不动声色地问。
“也是我的学生呀,不过她17岁了,可不是小孩子,她是真的喜欢学琴,虽然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时候比弹琴的时间都要多。”海棠边说边觉得好笑。
“17岁开始学钢琴,听起来很有个性。”何少冉捏着下巴,笑意盎然。
“是啊!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海棠深以为然。
“你知道她爸爸是谁吗?”
“谁呀?”何少冉口气懒懒的。
“郑群。”
“哦,我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有钱人。”何少冉突然话锋一转。“前两天送你回来的人是郑家的客人吧?”
海棠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没想到要掩饰什么,本能地点了点头,同时好奇不已,“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好聪明!”海棠由衷赞叹。
“你不也很厉害,连学生家的客人都愿意送你回家。”
海棠的脸立刻红起来,“少冉哥你真实的,怎么老抓着这件事不放呢!不过是碰巧而已嘛!”
何少冉大笑起来,“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对了,郑家听说是这里的首富啊,平常家里是不是宾客如云啊?”
“那倒也不是。”海棠见他终于转移话题了,顿时送了口气,“他们家其实挺简单的,郑先生平常忙生意,有什么应酬都在外面解决,很少请人来家里,除非是很重要的客人。蓉蓉又是特别爱清净的人。反正他们家呀,你去了就知道了,一点儿也没什么架子的。”
何少冉听得入神,“照你这么说,能够出入他们家,甚至住在郑家的客人一定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了?都是些什么人呢?”
海棠耸耸肩,“那我就不清楚了,总不过是些谈生意的呗。咦?你问这些干什么呀?”
“呵呵,这不是对有钱人的生活很好奇嘛!”何少冉笑着道。
海棠瞧着他一脸天真的神色,不觉也笑了,“其实,有钱人不也是人嘛!比如蓉蓉吧,她就一点儿也没有大小姐的架子,可好相处了。”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口气有些兴奋,“哎,对了,蓉蓉也很喜欢下围棋呢!要是你们俩能认识就好了。”
何少冉轻轻一笑,“可以啊,什么时候把她约出来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容易啊。”海棠双眸一黯,“她爸爸管得可严了。”
“再有钱也不该管制女儿正常的社交吧?”
“也不是,她自己不太喜欢出来。”海棠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不想把蓉蓉身体有疾的事告诉别人,“不过她下围棋真的很厉害,我跟她玩从来都是输。”
何少冉仿佛来了兴趣,“听你这么一介绍,我还非见见她不可了。”
海棠笑道:“那可不容易,你想跟她过招,得先过我这一关。”
何少冉双目炯炯有神,“我要连你都下不过,这老师也别混了。”
海棠顿时一扬眉,“那就试试吧。”
海棠也没心思继续练琴了,跟着何少冉一起蹦下楼来。
正好在楼梯口撞见端着水盆走出来的母亲,“海棠,不好好练琴,干什么去啊?”
海棠早已一溜烟钻进了何少冉的住所,嘴上胡乱应付着母亲,“我陪少冉哥哥杀一盘去!”
何少冉家里,棋盘和棋子都是现成的,信手拈来,两人摆开架势就厮杀开来。
下到一半的时候,海棠就明白自己败局已定,叹息一声,“你这老师果然不是唬弄人的。”
“还要继续吗?”何少冉慢悠悠地问她。
海棠把棋盘上的棋子稀里哗啦地一掳,“好吧,我认输。”又自嘲地一笑,“我真是不自量力啊!”
“不对,应该说是勇气可嘉。”
海棠咯咯地笑起来,她发觉何少冉身上有种平和乐观的气质,与自己的脾性颇为相投,她很容易就喜欢上了这个新来的邻居大哥。
何少冉不失为人师表的风范,海棠每输一局,他都悉心指点一二,但显然下棋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搞定的事情。
最后一场,海棠依然难逃落败的厄运,对着残局苦思冥想,就是解不了围,她向何少冉求救,这次他却一反慷慨的常态,笑着道:“你不是说你那位学生是围棋高手吗?不如你把现在的局势记下来,问问她有无解围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