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兰思思上一章:生于七十年代
- 兰思思下一章:撕裂的梦境(结局 番外)
做出决定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不舍,因为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尽管连他自己对她的角色定位都晦暗不明。不是理不清,是他拒绝去想,很多东西,想多了就容易超出掌控,绘出一条惊心动魄的曲线来,困扰彼此。
他将尚未燃尽的烟蒂果断地掐灭,长吁了一口气,觉得有些遗憾——以后再难感受到她用笑容传递给自己的暖意了。
然而,理智已经强悍地复苏,他给自己找到了坚持的理由。不管未来如何,伊楠都不该被牵扯进来,他不希望看到她有任何不测。
他拨着伊楠的电话号码,打算速战速决,即使她误会或怨恨自己,也比现在这样迷恋自己好。
等待的空当,他第一次感到喉咙干涩喑哑,心情如这迅速昏暗下去的天色一样黯淡。
“我就猜着你会给我打电话。”伊楠的声音如他想象中那样明快。
“是吗?”他艰涩地应承着。
“你不会是想为昨天的事向我道歉吧?”伊楠本想开玩笑,话一出口,蓦地觉出暧昧之意,立刻红了脸,所幸他看不见。
昨晚的失态赫然映入脑海,他也感到了几分尴尬,低声道:“确实应该道歉。”
伊楠清清嗓子,故作轻松道:“道歉就免啦,不如——你再请我吃顿饭吧?昨天我都没吃饱。”
“伊楠,我们…”梁钟鸣艰难地斟酌着,那句“到此为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忽然改变了主意,“好,你想去哪里吃?”
还是当面谈吧,他想,至少可以有个缓冲,不似电话里这般突兀,况且他也确实想最后再见她一面。
伊楠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高兴地说:“天冷,我们去吃大排档怎么样?有火锅,很暖和的。”
大排档?梁钟鸣愣住了,多遥远的词汇,在心里勾起一抹温柔的回忆,“好啊!”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约定了时间,他换了衣服出门,独自开着车。
他以为自己会迷路,其实没有,那条记忆中的道路熟悉得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
在街角泊好车,他四处张望,寻找伊楠的身影。
隔着街,她朝他笑着挥手,大声地喊:“你弄错方向啦!”
他朝她耸耸肩,也绽开了微笑。
他们跟从前一样,扎堆在闹哄哄的食客中,漫无边际地聊着,无关痛痒。他和她,仿佛就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对朋友,可是彼此的心里却有柔情缓缓淌过。他不自觉地起了留恋之意。
吃饱喝足后,他们在行人稀落的街上散步。
梁钟鸣一直伺机寻找合适的机会开口,然而每次话到嘴边,瞥见伊楠带笑的脸庞,又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开始神色不定,心不在焉。
一个话题告一段落,两人忽然都沉默下来。
脚下的路仿佛很长,没有尽头,梁钟鸣心中的眷恋不舍也越来越浓烈。他蓦地一凛,不得不提醒自己,该结束了。
未及开口,他却听到伊楠轻声道:“冯奕都跟我说了。”
他怔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什么。
伊楠抬头悄悄瞟了眼他沉郁的脸,“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难过了。”
梁钟鸣旋即明白过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伊楠却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小时候我老问爷爷爸爸上哪儿去了,爷爷就骗我说,他去了好地方。后来大了,才知道爸爸早就不在了。他得了很重的病,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觉得痛苦,所以我想,爷爷其实也没骗我,他走了,也就解脱了。”
梁钟鸣寂然无语。她的安慰于他而言并无实际效用,可他还是被感染了,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且越搅越乱。
静默中,伊楠试探着,轻轻抓住他的手,然后用力握住。她的掌心滚烫,一波波暖流顺着他的手腕直达心脏。梁钟鸣的心头蓦地翻过一个波浪,湿热的潮水溢出堤岸,溅得到处都是。
他的世界永远都是由理性和逻辑堆砌起来的,他习惯了做各种各样的判断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是否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她的一腔热情毫无免疫力?!
有时,他会觉得伊楠在自己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她青涩的表白,她望着自己时眼里不加掩饰的热切…这些都会令他心惊肉跳——那些于他而言本该掩藏起来的东西,为何到了她那里会被如此大胆、直接地表达出来呢?!
然而,沉淀下来的是什么呢?除了被惦念的喜悦和温暖,他又何尝没有过一丝羡慕?是的,他羡慕她的张扬和坦率,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像自己,遇到任何事情的本能反应总是先隐去真实的情感,然后在理性的引导下做出自认为合乎逻辑的选择。
他突然惶惧起来,仿佛迷失了方向。他不能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
他触电似的把手抽回去,不容自己犹豫,直接开口道:“伊楠,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伊楠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安慰他,突然听到他沙哑含混的嗓音,不觉仰起脸,疑惑地看向他。然而,他的表情不是悲伤,而是闪烁不定。
身后传来闷闷的摩托车轰鸣声,像蓄势待发的狂兽,蠢蠢欲动。
他的眼光还凝在她的脸上,可自己的脸庞却是扭曲的,似乎他正在做着的不是澄清一个逐步走向混乱的事实,而是在亲手毁掉一件心爱之物。
“你怎么了?”伊楠从没见他有过这种痛苦的神色,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
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迫使她转过脸去看。一道刺眼的强光晃得她骤然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双眸时,耳朵里的轰鸣声已越发大了。
伊楠心里突然一沉,有不好的预感,因为那车竟像电影里武者斩出的剑,瞬间就要来到眼前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目光惊慌失措地掠过梁钟鸣,他却还在自己的思绪里挣扎,表情痛楚而纠结…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根本来不及将涌到嘴边的警告喊出来,那车已经不偏不倚地朝梁钟鸣呼啸而去…
伊楠的心在刹那间被抽空了,冰凉的感觉从脚底嗖地就蹿了上来!她想都没想,抬起手肘就将梁钟鸣奋力向外推去!
惊愕的梁钟鸣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脚步踉跄着连连朝侧方向退去,最终一个趔趄,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可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眼里的惊异迅速被恐怖替代。他仓皇而吃力地爬起来,疯了一般朝伊楠冲去!
几乎在他跌下去的同时,摩托车的车把带上了还没来得及闪开的伊楠。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像一个被抽动的陀螺那样转着圈跌了出去,最后头重脚轻地栽向绿化带的边缘…
稀稀拉拉的行人在最初的目瞪口呆之后终于清醒了过来,路上一片哗然。在喧嚣中,摩托车车主趁势逃遁,很快消失在街角。
伊楠在昏过去前的那一刻听到梁钟鸣在吼自己的名字,不禁感到庆幸,因为他安然无恙。可是这放松的心绪尚未散开,脑后尖锐的刺痛就将她整个儿俘虏了。“该死!”她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只是这一句之后,她眼前便开始发黑,脑子里像有熊熊火焰,世界就此颠倒混乱,然而喧嚣过后,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49.溃决(一)
醒来时,率先看到的依旧是那茫茫一片的白,伊楠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那不过是单调的天花板而已,不是梦里令她绝望的无垠苍白。
她试着转头。也许是因为骤然醒来,眼睛有点儿模糊,她定了下神,才看清挂在头顶的点滴瓶,塑料管通往她的左手,液体正一滴一滴地缓慢渗进她的体内。她挣扎着试图爬起来,才动了一下,周身立刻很痛,简直动弹不得,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像置身于一口刚被敲过的钟内,余音不断。
她紧皱眉头,轻吁一口气,旁边立刻有人回应她,“你醒了?”沙哑的嗓音里含着一丝惊喜。
她的视野中很快出现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间溢满焦灼,却还强露笑意。这张脸比任何镇静剂都能令她安心,她对着他足足盯了十秒,才舔一舔干燥的嘴唇,道:“我渴,大叔,能给我倒点儿水喝吗?”
梁钟鸣怔怔地望着她,忽然笑了起来,而这一次,却不再是那种勉强的笑容。
主治医生和护士相继赶来,给她做了几项必要的检查,都松了口气,“醒过来就好,没什么大碍,但是肯定要好好休养一阵才行。”
梁钟鸣送医生到门外,又窃窃私语了一番才折身回来。
伊楠被折腾得彻底醒了,脑袋在枕头上转动着,也不似刚才那般晕眩,也许是之前睡得太多了。
她盯着梁钟鸣,问:“你们在偷偷说什么呢?不会是我得了绝症,想瞒着我吧?”
他低斥道:“你胡说什么?”
她发现他严厉起来也挺能唬住人的,心里却不害怕,反而感到温暖,因为他的在意。抿了抿嘴,她嬉笑道:“不好意思,我韩剧看多了。”
他有点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给她倒水。
伊楠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像在梦境里似的。慢慢地,她回忆起来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便越发觉得像在做梦。
他端着玻璃杯过来,小心地扶她起来给她喂水。尽管动作轻柔,还是触碰到了她疼痛的地方,她不觉低哼了一声,他立刻很紧张地问:“还疼吗?”
伊楠半偎在他胸前,头顶正好抵在他的下颌上,可以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心里立刻被异样的情绪所涨满。她咧嘴笑了笑,很违心地摇头,“不疼了。”
这一笑,就觉得脑门上紧绷绷的,她探手摸了摸,原来绑了纱布。
梁钟鸣用手指轻轻在纱布上抚了抚,心疼地说:“脑袋磕在水泥沿上,蹭破了皮,身上也有几处蹭伤和骨折,不过医生说不严重。”
伊楠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究竟是什么人要对你…”一想到那车子冲上来时的狠劲儿,她不禁哆嗦了一下。
梁钟鸣的眼神微微一寒,整张脸都沉了下来,低声道:“还不知道。”
“你得小心一点儿。”伊楠忍不住叮嘱道。这一次他纯属侥幸,多亏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可是,难保下一次…
听着她关切的话语,梁钟鸣轻搂着她的胳膊蓦地收紧,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有一种异样的疼痛。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杯子凑到她嘴边,哑声道:“来,喝水。”
没几口就把水喝光了,伊楠转头望向窗外。天已是漆黑,远远的,有几栋亮着霓虹的高楼,在彩色亮光的闪烁中忽明忽暗。
“几点了?”
梁钟鸣看了一眼腕表,“快十一点了。”
伊楠很惊讶,“我居然昏迷了这么长时间?”
梁钟鸣勉强笑了笑,她没失忆,已经是万幸。他将她轻柔地放下,像哄小孩子一样,说:“早些睡吧!乖乖睡觉才会好得快。”
确实很难受,脑子里像有零件脱线了,每次转动时都嗡嗡作响,伊楠没再坚持,皱着眉躺下了。梁钟鸣仔细地给她盖好被子,见她闭上了眼睛,刚要抬脚离开,手却被她拽住了。
“你别走。”刚说出这一句话,她就感到沮丧,因为他说过,他迟早会离开自己。可是现在,她害怕一个人待着。
她的手很凉,也许因为在挂点滴的缘故。他的心又开始揪疼,反手握住她,将她柔软的手掌整个儿包拢住,柔声道:“你睡吧,我不走,陪着你。”
病房里仅开了一半的灯,他们被笼罩在昏暗的这一边,明暗之间的交界线模糊不清。借着那一面的光亮,伊楠目不转睛地望着梁钟鸣,心里渐渐有悲凉涌上来。也许因为她总是在不断提醒自己那终会到来的离别,所以即使此刻他们相偎相伴,她还是会觉得凄凉和酸楚。
她和他,终究只能在这样昏暗的世界里徘徊着,永远也走不到明处。
她累了,渐渐地,眼皮撑不住,还是睡着了。即使在梦中,她的眉眼还是紧紧地皱着,像有千重愁绪化不开。
梁钟鸣的眼睛盯着输液管,仿佛是看那些冰冷的液体如何一滴一滴地流淌进伊楠的身体里去。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想给她多一点儿温暖。
这个女孩儿,从认识他开始就没有真正开心过,可她还是像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自己,她说这是缘分,怨不得任何人。可是,他欠她太多,越来越多,他该怎么还?
正在这时,门口有人敲门。
梁钟鸣小心地把伊楠的手搁到被子里,然后走过去开门。
冯奕没进去,站在门口,低声问:“怎么样?”
梁钟鸣走出来,轻轻将门掩上,方道:“刚睡着。”他的动作和声音都是那样轻柔,仿佛伊楠是个刚出生的婴孩,不能受到一丝惊扰。
伊楠的病房靠近走廊尽头,门外就是一个超大的圆弧阳台,透过敞亮的落地玻璃,可以眺到整个城市的夜景。
两人靠着栏杆站定,冯奕将手上的资料依次递给他,“找了认识的人,刚从交警支队调出来的录像资料…卢警官说从连续的画面上可以判断,这绝对不是摩托车失控所致,而是一起蓄意…”他斟酌着,没有把那两个毛骨悚然的字眼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