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弄疼了她!她发出模糊的呜咽声,可他不管不顾,像疯了似的钳制住她,一味地掠劫!
伊楠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她拼命地挣扎着,后背蓦地感到一阵湿冷,是自己压在了刚才的那杯清茶上,茶水浸透了她的毛衣!她灼热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冰冷在周身蔓延,逐渐侵吞了之前的潮热。她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在桌上来回划拉,餐碟坠地,发出清脆刺耳的破裂声,他终于被震慑住,浑身陡然松懈下来。
服务生听到响声,不明所以地敲门进来,又像撞到鬼似的慌不择路地撤离了。
梁钟鸣的身子仍半压着伊楠,却不再使力。她吃力地探手钩住椅背,就势在他腿上坐起来。他被迫向后靠去,半闭着眼睛,面如死灰。
唇上火辣辣地疼,伊楠用手指轻轻地抚摩了一下,有些肿,还沾着湿痕,想必是刚才挣扎的时候急哭了。她却顾不上自己,伸出双手,捧住梁钟鸣的脸颊,焦灼地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任由她抚摩着他的脸,却不肯睁开眼睛。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对不起。”
伊楠心里莫名一动,他宁愿像刚才那样发泄,也不愿告诉自己缘由。她呆呆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心情低落,双手松开了他的脸庞,抽了抽鼻子,怅怅地道:“我该走了。”
梁钟鸣眉心一拧,心里某处有种被抽空了的疼痛。他睁开眼,一瞬不转地盯着伊楠。她扭身正待从他腿上下去,腰却被他及时揽住,于是她重又回到他的怀中。只是这一次,他不再鲁莽,动作轻柔了许多,也没有再胡乱亲她。他弓起身子,慢慢地把下颌搁在伊楠瘦削的肩上,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
阵阵酸楚从心底涌上来,伊楠迟疑了一下,终是没忍心推开他。她能感到他身上席卷而来的忧伤,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这样静静地与他相拥。
过了很久,她的脖子酸到不行了,不得不与他分开,才发现他竟然靠着自己睡着了。
伊楠看着他那副憔悴的样子,怎么也不忍叫醒他,小心地让他伏到桌上,自己安静地守在旁边。
她觉得口干,于是啜了一口冰冷的茶水,唇上的麻栗尚未散尽。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像梦醒似的眼热心跳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服务生已经进来委婉地说过几次要下班了。伊楠试着叫醒梁钟鸣,而他睡得正沉,困倦如此浓烈,仿佛几天几夜都没睡过好觉。
伊楠没办法,斟酌再三,还是咬咬牙,给冯奕打了电话。
听着她吞吞吐吐的口气,冯奕却没有兴趣深究,简短地问了地址,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他的目光在伊楠狼狈而窘迫的脸庞及身上流连了几圈,却什么也没问,两人连扶带拽地把半醉半醒的梁钟鸣弄上了车。冯奕给伊楠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示意她进去,“我先送你回去。”
伊楠连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你们赶紧走吧。”
冯奕略一沉吟,便没再坚持,自行钻进车里。伊楠又不放心地趴在车窗上叮嘱他,“他喝了很多酒,你留神点儿,好好照顾他。”
冯奕注视着她,似乎有口难言。伊楠揣摩不出他眸中的含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抬头,正要挥手跟他说拜拜,却听冯奕说了句:“谢谢!”
她觉得意外,这似乎是他们翻脸后冯奕第一次对她语气诚挚地说话。
摇下车窗,冯奕还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他扭头看了一眼后座上闭着眼睛的梁钟鸣,终于低声道:“你别怪他,他父亲…刚刚过世。”
伊楠呆住了。
冯奕很快发动了车子,没给她追问的机会,微一颔首,便扬长而去。
伊楠挺直了腰,在清冷的夜色中踌躇前行。

47. 浮木(二)(VIP)

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手机不知道已经响了多久了,梁钟鸣不得不艰难地撑起身子,手伸向床边的柜子,摸索到手机,然后接了起来。是冯奕,问他还去不去公司,说有事要商量。
他想了想,道:“你来我这里谈吧。”
他住在郊区的酒店,靠近风景区。他对酒店很挑剔,不喜欢市中心繁华地段的喧哗,现在住的这一间房凭窗即可眺到青山绿水,景色宜人。
房间里没有钟。有时候,他很讨厌时间这样东西,但此刻,他需要知道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窗帘被拉开的瞬间,灿烂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漾进眼眸,他承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光线,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好一会儿才有所缓解。
竟然已是下午一点了,他对着腕表苦笑了一下。
冲完澡,他又叫了点儿酒店的东西来吃。一切妥当之后,冯奕才到。他是掌控时间的天才。
“没事了吧?”一进门,冯奕就笑吟吟地问。
梁钟鸣穿着休闲的衣服,从冰箱里取出来两罐饮料,搁在小圆桌上,淡然道:“没事。”他打开其中一罐,先喝了一口,又将另一罐递给冯奕。
冯奕摆摆手没有接,他不习惯在冷天喝冰饮。他目光含着深意瞥向梁钟鸣,似笑非笑地道:“昨天晚上要不是姚伊楠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梁钟鸣经他这么一提,昨晚的记忆立刻在脑海里复苏,脸上有瞬间的僵滞,但很快恢复了自然,面无表情地坐下,对冯奕的话未加理会。
冯奕见他不接话茬儿,便知他不想多谈,于是轻咳一声,切入了正题,先按惯例把最近公司的几项主要事务向他做了简短的汇报。
梁钟鸣漠然地听着,时而点一下头。冯奕是个出色的助手,把所有的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正事说完,冯奕并没有走的意思。
梁钟鸣手持饮料走进阳台,闲散地靠在铁铸的栏杆上边啜边眺向远处。冬天日照时间短,虽然四点还不到,却已有些日薄西山的味道了。
冯奕走到他身后,望着他挺拔的背影,迟疑了一下,问道:“律师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梁钟鸣明白他是指公布父亲遗嘱的事,也清楚这才是他真正想要跟自己谈的事情,但他没有回头,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冯奕沉吟着,又问:“那么,许董那样急着招你回去是为了…”
梁钟鸣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上的饮料罐。他背对着冯奕,所以冯奕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等了许久,没有听到他的答复,冯奕也不敢贸然追问,一时陷入沉默。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又道:“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梁钟鸣转过身来,双肘继续撑住栏杆,一罐饮料捏在左手里轻轻晃动着,神态慵懒,“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其实,伯父这次的事,虽然…却是个契机…”这句话他在心里酝酿很久了。
梁钟鸣的眼眸中倏地闪过一丝寒意,但他没有发作,眼帘低垂,沉声道:“说来听听。”
冯奕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说服梁钟鸣不容易,但只要有机会他都不会放过,“这两年许董的行径让董事会里很多人不满,这次伯父的事一定也会引起他们的愤慨,不如…咱们先动手。”
他边说边留神梁钟鸣的反应,见他并无不耐烦之色,心中暗喜,语气由最初的谨慎逐渐转向激昂,“你手上的股份虽然少,但我们可以让陈季和跟陆老谈谈,他们一直都很赏识你,由他们牵头事情会好办得多,还有…你父亲这边肯定会有你一份。这样算算,我们大概能有七成把握,况且几个工厂也都是你在主事,有了这些后盾,我们不怕跟她掀牌…”
梁钟鸣终于没能抑制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冷笑,“冯奕,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别以为这几年她不管事,就真的老糊涂了。还有董事会里那些人…你太天真了,同情能值几个钱?”
冯奕不服,“梁总,你怕什么?是因为伯父的那次失败吗?可那是不一样的。如今你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占,目前远大的运营又全在你手上,不趁现在动手,有朝一日,许志远真的回来了怎么办?”他越说越激动,“任何时候,被动都会挨打!”
梁钟鸣愠怒地低斥道:“够了,冯奕!”他深吸了一口气,倦怠地道,“还不是时候。”他再无赏景的心情,直起腰回了房间。
冯奕跟着他走进去,神情却越发激愤,“不是时候?!为什么总不是时候?你这样一次次地忍让究竟是为了什么?还记得三年前收购艾丰的那个案子吗?多少人想把它收入囊中,连陈季和都说了会鼎力支持,私下里许诺只要你吃进,他可以担保你拿到至少三成的股。可是你呢?为了老太太一句话就放弃了…”
梁钟鸣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不得不强硬地打断他道:“你不用再说了!”他咬了咬牙道,“总之,我不会做对不起许家的事!”
“是,你没有对不起许家,可是许家对得起你吗?”冯奕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了,“梁总,这些年我跟着你打拼江山,吃过多少苦就不用多提了,这些都没什么,我心甘情愿,可我就是看不惯她待你如防贼一样!与其这样被她猜疑,你为什么不干脆…”
“你要我做贼,是吗?”梁钟鸣赫然间气息不稳地逼视着他,一贯温和的眼里也有火焰在燃烧,“冯奕,我早就说过,从前我一无所有,也不在乎再次一无所有,但我绝不做忘恩负义的事!”
房间里的暖气还开着,温度却一下子降到冰点,浓重的寒气四散开来。
冯奕对他的一再隐忍既愤怒又失望。在长久的眼神对峙之后,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低缓而深沉地问:“那么,姚伊楠呢?你打算怎么安置她?”
梁钟鸣本已和缓的呼吸陡然间又急促起来,两道寒光射向冯奕,“你什么意思?”
冯奕没有退缩,“瞒不了许董的,她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对你太太可比对你贴心。”他停顿了一下,才一字一句地道,“难道,你愿意一辈子就这样被她们操控在手里?”
梁钟鸣感到胸口窒息,眉心扭曲,咬了半天牙,只吐出来一句:“这事跟伊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冯奕淡淡一笑,“有没有关系,不是你我说了算的。无论如何,她已经卷进来了。”他侧过身,眼前浮现起许久以前第一次见到伊楠时的情形。那个笑容如阳光般灿烂的女孩儿,而今犹如网中的猎物,出现在他的面前,心底的某处竟在这本该得意的时候抽搐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朵即将枯萎凋零的花。但是,那道扭曲的褶皱很快就被他用力抚平,再无一丝难受,嘴角勾勒出一抹凌厉的笑意,“梁总,你舍得让她受委屈吗?”
这是他第一次在言语中如此直接地说出梁钟鸣和伊楠之间的事。他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被一双充满怒意的眸子牢牢锁住,对面的人脸色阴沉,胸膛的起伏很大。
冯奕意识到自己终于揪住了梁钟鸣的软肋,但并不担心会激怒梁钟鸣,只因他问心无愧。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梁钟鸣做站起来的决定。他们有多年的默契,冯奕能够准确洞悉梁钟鸣的每一个心思——他何尝不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却因为优柔寡断,一次又一次地错失良机。因此,冯奕对梁钟鸣的感情里既有尊敬以及知遇之恩,同时也含着一丝怜悯和轻蔑,尽管后者仅存在于他的潜意识中。
他用各种言语来激励梁钟鸣夺权,与此相伴的,是他自己的野心在一次次的激励中被诱惑了出来,且越来越膨胀。冯奕触碰到了可以攀上顶峰的梯子,而梁钟鸣竟舍弃不用——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宽厚令他无法做出违背良心的事。这令冯奕既愤怒又无奈。
然后,姚伊楠出现了。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刺激,冯奕觉得这也许会比以往的任何手段都有效——梁钟鸣虽然外表冷漠,其实很重感情,如果伊楠真能赢得他一星半点的感情,那么他一定不得不为将来考虑。
在冯奕更为长远的打算里,哪怕梁钟鸣与伊楠成不了气候,借伊楠的力量撼动一下目前看似稳固的局面也是好的,先破再立,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现在犯愁的,是梁钟鸣不愠不火的脾气。
梁钟鸣终于开口了,“冯奕。”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低沉,“我说过,这件事跟伊楠没有任何关系,谁要是敢伤害她,或者…利用她,我绝不轻饶!”他的口气不容置疑,最后闭上眼,第一次带着厌烦对冯奕下了逐客令,“你走吧!”
冯奕没有任何惶恐地起身,嘴角顽强地勾起笑意。这是一场吃力的谈话,主仆二人都撕开了脸皮赤裸裸地威胁对方,可他心里没有任何忐忑,反而有种成功地从钢丝上走下来的坦然。他的感觉一向敏锐,这一次,又赌对了——梁钟鸣的紧张已经向他昭示了伊楠在他心中的地位。
直到他开了门,梁钟鸣都没再睁眼看他。冯奕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最后说:“那么,想想你父亲吧,是谁把他这一辈子给毁了的。”
冯奕走了,梁钟鸣还埋头坐在圈椅里,手上捏着的罐子却在慢慢变形,最终拦腰一软,凹陷下去一大块,于是有液体溢出来,淌到桌子上,再滴滴答答地顺着光滑的表面坠向地毯…

48. 浮木(三)(VIP)

整个傍晚,梁钟鸣都机械地坐在那张椅子上。
冯奕的话不无道理,如果他跟伊楠继续来往,迟早有被察觉的一天,尽管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可是,谁会相信呢?不是连冯奕都在谋划着利用这层暧昧做文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