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钟鸣久久地盯着照片上那个骑在摩托车上的模糊背影,沉默不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冯奕又道:“当时车速太快,从现场资料没法辨别出车牌号…而且,用来当作案工具的多半是来历不明的车…”
他讲了一半,抬起头来,却见梁钟鸣审视的目光紧盯着自己,那里面有陌生的敌意。他怔了怔,旋即失笑,挑眉道:“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梁钟鸣眼里的凌厉渐渐散去,随后移开目光,转向漆黑的夜空,天很黑,连星星都不曾出现。
当然不会是冯奕,他没有必要这么做。梁钟鸣只是恼恨自己的预言,仅仅一天就实现了。
他把资料递还给冯奕,神色缓和,却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冯奕接过来,松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猜测道:“难道是许董她…”
梁钟鸣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不会。”
“那么,您太太…”
梁钟鸣一皱眉,断然道:“绝不可能。”他想起千钧一发之际伊楠决然推开自己的情景,行凶者是冲自己而来!
冯奕想了想,觉得也是。梁钟鸣生活作风素来检点,深得家人的信任,况且他跟伊楠的事还有自己这块盾牌罩着,外界的传闻也都是围绕着伊楠跟自己,这也是当初他谋划的高明之处。
“难道是万盛的那帮人在搞鬼?”商场上的事,无非是利益二字。纠来缠去,真的有人动了怒,这样做了,倒也不稀奇,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如此手段,不但狠了点儿,还相当拙劣。
见梁钟鸣始终不说话,冯奕调整思绪,恢复了笃定的神色,“卢警官说肯定会有线索,但是需要时间排查。”
梁钟鸣终于扭头看向他,“这几天,安排两个可靠的人守住伊楠。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我要她平安,绝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冯奕愣了一下。梁钟鸣平静地迎视着冯奕探询的目光,也明白冯奕眼中的意思,此刻自己流露出任何一点儿对伊楠的关切都足以令冯奕想入非非。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眼里闪烁着冷光,“你好好查,有眉目了告诉我。”
冯奕的眼里逐渐堆积出光芒,但很快又收敛了。他没有多说,只是极简短地吐出一个字,“好。”

50.溃决(二)

黑色的铸铁镂花大门缓缓推开,车子无声地驶入,旋即打了个转弯,沿着一条小径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行驶。
伊楠坐在车里,有点惊讶地望着眼前掠过的一栋栋尖顶的别墅,她的脸几乎要贴到窗玻璃上去了,背对着冯奕,讶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干嘛带我来这里?”
冯奕笃悠悠地靠在车后背上,她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内,“梁先生说这段时间你不能乱跑,得好好养着,安置在这里是最妥当的。”
伊楠终究有些忐忑,“这是他住的地方?” 冯奕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安,顿了顿才道:“不是。”
伊楠扭过脸去狐疑的瞥他一眼,见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得也忍住不问。
她跟冯奕之间,那层微妙的隔膜始终存在,虽然她明白他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向着梁钟鸣,可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消弭对他的警戒。
进了客厅,冯奕将伊楠的随身物品逐一搁在地板上,这才开口做了些许解释,“这房子是梁先生新租的,你只管住着,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又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一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中年妇女,“这是陈阿姨,她会照顾好你。”
陈阿姨立刻满脸笑容地向伊楠点点头,她是个干净清爽的妇女,脸上一团和气,却带点职业色彩的。
对于这样的安排,虽然从梁钟鸣告诉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所预料,但难免还是觉得别扭,她不习惯在这样空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住着,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小窝,虽然究且乱,可是远比这里舒适,更重要的是,她这样贸然住进来,究竟是以何种身份呢。想到这里,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陈阿姨,后者出了微笑,脸上没有多余的内容。
她抿了抿唇,有点艰难地问:“我,可不可以还是回自己那里?”
冯奕双手插在裤兜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以啊,你先给梁先生打个电话吧,我听他的吩咐办事。”
伊楠一听立刻就哑声了。
她在医院里呆了一周就浑身不舒服,几次三番想出院,医生却不肯放,说没有梁钟鸣的同意她不能离开。伊楠无奈,只得打电话给梁钟鸣,他三天前离开C市回了总部。
她百般抱怨,只差泫然涕下,梁钟鸣实在拗不过她,只得仔细咨询了医生,又与她约法三章,这才让她从枯燥的白色中解脱了出了,而住宿安排,是约定的一条。另外两条是不准随意乱跑;身体恢复之前不能急着去上班。伊楠身上的伤还没全好,想乱跑也不成,上班更成了奢侈,她在医院的时候就请了一个月的长假,至于那份她还算满意的工作到底保不保得住,就只有看天意了。-
伊楠明白,跟冯奕辩论徒劳无功,转念一想,回家也的确诸多不便,反正腿伤一好她立刻离开就是了。
别墅依山而建,私密性很好,住在里面,感觉像跟外界彻底隔绝了一样,虽未临水,但窗外的满目青葱却也够赏心悦目的了。
伊楠就这样住了下来,出了冯奕每 天过来瞧瞧她的状况外,她能接触到的人就剩陈阿姨了。
陈阿姨话不多,如非伊楠搭讪,她很少主动开口,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脸上却始终带着盈盈的笑意。她照顾起人来更是周到细致,什么都不用伊楠操心,递茶送水十分殷勤,倒另伊楠颇不好意思。
陈阿姨还做得一手好菜,但服伺伊楠一个人显然有点浪费,饭菜太少不好做,伊楠生性不拘小节,嘱咐她简单点就行,然而每次上桌,摆在面前的总是标准的三菜一汤,伊楠坐在长方形的餐桌一角,竭力招呼陈阿姨一起来吃,而她只是微笑着不动。
冯奕虽然冷言冷面,心思却也细腻,每次来都会给伊楠带些新上市的水果,精致的她心,有时也会应她的要求捎几张当红电影的碟片过来给她解闷。对伊楠的诚心诚意的道谢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有时而会在交谈里貌似不经意地问起梁钟鸣是否给她来过电话,每当此时,伊楠就会格外警觉他的神色,然而,他似乎并无暧昧之意,眉宇间反而流露出焦虑之态,伊楠不免想到最近的一系列变故,梁老先生的过世,摩托车突袭,还有梁钟鸣急匆匆返回深圳。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事发生。可她是不方便向梁奕打听的,一来没立场,二来,想要从滑如泥鳅的冯奕嘴里套取情报她还没这个自信。
仅有一次,那是在伊楠的腿卸掉石膏板以后,她在客厅里来回走了两圈,确定没什么大碍了,心情大为舒畅,终于可以结束冬眠的日子了!
一扭头,看到冯奕脸上也含着些许笑意注视着自己,不觉莞尔道:“我一会儿收拾一下,你送我回去好么?”
冯奕的笑容即刻冻住,咻然间溜得无影无踪,“不行!”
他的口气斩钉截铁,令伊楠恼恨,“为什么不行?我跟梁先生将好了,腿一恢复就可以回去。”
冯奕的面色稍软下来,沉吟着道:“你现在回去不安全,再住一阵,等撞你的嫌犯抓到再说吧。”
伊楠愣了一愣,“怎么,还没查出来么?”
“嗯。”
伊楠试探地又问:“那.......你知道会是什么人干的吗?“
冯奕瞥了她一眼,”不好说,做生意的人有一两个仇家也是常有的事。你不用担心,有消息会告诉你。“
伊楠点了点头,暗暗瘪嘴,这算冯奕信息量最大的回答了。
虽然没有立刻离开,但伊楠的心已经不在这里,整天闷在这偏安一隅,她觉得自己快憋出心病来了,她想念自己的蜗居,还有那些新结识的同事。
她给梁钟鸣打电话,告诉他想走,梁钟鸣却和冯奕一样的意思,让她再等等,等他回来再说,伊楠更加郁闷。
不过她没有郁闷多久,两天后,冯奕打来电话,说梁钟鸣回来了,他的口气里竟含一丝遮掩不住的兴奋和激扬,让伊楠感觉他好像在迎接一场期待已久的战斗似的。
挂了电话,伊楠突然也有些悸动----梁钟鸣终于要回来了!
她没打给梁钟鸣询问,但直觉告诉她,今天他一定会过来,于是她特意吩咐陈阿姨晚饭多做几个菜。
然而,等到八点半,也没有半个人影光顾这栋凄冷的别墅,伊楠兴味索然,她看了眼始终放在四方几案上的手机,今天一个电话都没进来过,她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委屈和怨满缠绕住了她。
陈阿姨从小房间出来,望着缩在沙发里的伊楠,谨慎地问:”姚小姐,晚餐.....“,
虽然伊楠没告诉她加菜的原因,她又岂能猜度不出,但唐突的话是绝不能说的,只能委婉提醒伊楠时间不早了。
伊楠决定不等了,让她把饭菜端上来,虽然一点胃口皆无,却吃了许多,想借食物来驱赶那些本就不该存在于体内的怨气。
她觉得憋闷,早早回房,洗了澡,趴在散发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气的枕头上,为白天的欢喜和自信感到悲哀。
“我这算什么呢?”她不停地反问自己,却始终想不明白,手里的遥控器泄愤似的来回按着,电视屏幕在柔和的壁灯下被迫不停地闪烁......

51 溃决(三)

此时的梁钟鸣,正与冯奕关在关在远大的总裁室里相对着吞云吐雾。冯奕的眼里光彩熠熠,比梁钟鸣要激动的多,“真没想到会是全部!梁总,我早就说过,伯父一定会帮你,果真被我猜中!”
梁老先生的遗嘱公布了,谁也不会料到,他竟然将名下股份都转给了长子梁钟鸣!只有梁钟鸣心里明白,父亲是对整个家庭彻底绝望了,他最后所能做的,也就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向许欣宜表达失望和怒意。然而,他也许并未考虑到,如此一来,是把梁钟鸣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在董事会里的地位因为手上控股的赫然增加而显得举足轻重,只需再联合两三个中小股东就有能力与许欣宜抗衡,长期稳定的一言堂格局就此被打破,而这正是冯奕等待了许久的契机。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冯奕只觉得一颗心跃跃欲试。
梁钟鸣脸上却无多少得色,掸了掸烟灰,沉静地反问:“你认为呢?”
冯奕坦然道:“咱们可以去找陈季和跟陆铭,只要他肯跟咱们联合,就能把你推上董事长的位置。”他发出冷冷的笑意,“许董老了,该休息了。”
梁钟鸣眯起眼睛,思量着问:“如果,我现在不动,你觉得她会怎么走棋?”
冯奕断然道:“即使许董退下去,也不会主动让位于你,唯一的可能是推出许志远,她学慈禧太后那样,来个垂帘听政!”
梁钟鸣笑了笑,“你就这么不看好我?”顿了一下,他慢悠悠道:“我倒是——想赌一局。”
冯奕一惊,“梁总,虽然现在时局有利,但稍有迟疑就可能翻天覆地,你不能再举棋不定了啊!”他皱起眉,不得不道:“如果许董属意于你,也不必拖到现在了。”
梁钟鸣猛吸一口烟,迟迟不语,他想起从律师行听完遗嘱回来,景玲对自己的千叮万嘱,“钟鸣,你要稳住,千万不可以轻举妄动,老太太既然公布了你父亲的遗嘱,说明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这时候一动不如一静,你要相信她,也要相信我!”
现在,两派截然不同的意见摆在他面前,他该听从哪个?
也许是感应到梁钟鸣心底的犹疑,冯奕担忧的唤了他一声,“梁总,您完全有实力靠自己登上高位,又何必等她恩赐呢!生意场上无父子,这次您再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妇人之仁?”梁钟鸣听到冯奕这个冲口而出的形容,忍不住想笑,原来在他最得力的助手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没有胆识的懦夫,他透过蓝灰色的烟雾看向冯奕那张因为野心勃勃儿显得过于急迫的脸,嘴角扯起一丝浅淡的嘲弄,稍纵即逝,“暂时什么也别做,等等再说。”
“梁总!”冯奕失声叫道。
梁钟鸣朝他摆手,神色转向不耐,“别再说了,她毕竟养育我多年,我尊重她的意愿。”
冯奕曾经那样感怀于梁钟鸣的宽厚豁达,此时却成了恨铁不成钢,定定的坐在他面前,痛心疾首。
梁钟鸣明白他心头的失落,却不欲再劝,有些事他没必要向冯奕解释,他从小跟着养母,深谙她的脾气和出牌方式,如果没有成竹在胸的把握,她是不会肯公布遗嘱的。而眼下的情形,自己等于被动的给推到了舞台的中央,追光之下,他的一举一动都会格外惹人注目,稍有不慎,就会引来她的猜忌,在这迷雾一样的氛围中,他唯有选择以静默应对一切可能来临的狂风骤雨。他甚至听从了景玲的建议,在律师处办完各项手续就立刻离开深圳总部,躲开任何可能的是非,也做足安心俯首的姿态,好让流言蜚语无从生起。
当然,他承认冯奕所言的方式最为干脆直接,然而,一旦踏出那一步,也就意味着他将背负不孝的骂名,从此与许欣宜走上势不两立的道路,那绝对是一条泥泞不堪的辛苦路,如果有别的路可以走,他绝对不会轻易陷在这条途径。
冯奕没有沮丧太久,他是个称职的职业经理人,其实对梁钟鸣的反应也早有预料,不过,他是不肯轻易言败的人,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以他睿智的头脑总能想出办法来。因此,他放弃在此刻与梁钟鸣做无谓的争执。机会总会有的,尤其是在这动荡不安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