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不客气地推开他,把右边灶台上的盐罐子拿了过去,“少来,我没准备长期请你吃饭。”
“你别一副不待见我的样子,大不了以后我按月付饭钱给你。”
“我可不想给你当老妈子。”
孟绍宇睁大了眼睛,“你想冤死我?!就你这样的,给人当老妈子?怎么也得是如夫人啊!哈哈。”
他笑得开心,殊不料伊楠的脸色一阵发白,手上举着的盐勺没抓稳,细盐洒了一地,她很快蹲下身去,用手掌在蓝灰的地砖上用力地将盐粒归拢,一声不吭。
孟绍宇也蹲下身子帮她,见她神色有些异常,思忖自己玩笑开大了。
伊楠低着头边忙活,边慢慢道:“你还是在外面呆着吧。”
孟绍宇听她嗓音有些变调,心里顿时惴惴不安,居然什么也没敢反驳就乖乖地退了出去。
好心情需要努力培养才能有所收获,然而一个小小的打击就能将其销毁殆尽。
伊楠对着地上散乱的盐粒发了会儿怔,一时兴味索然,可等吃饭的人还在外面,她没道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把人赶走。
叹了口气,她起身继续,如果厨师的心情会融入饭菜之中被食客品尝出来,她只能觉得抱歉。

26. 心上的一根刺(二)

简单的两菜一汤,却费了近一个小时。
伊楠将饭菜端上桌时,见孟绍宇正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就着白纸素描,神情专注。
“可以吃了。”伊楠朝他叫了一声。
孟绍宇嘴上答应着,手里却停不下来似的走笔如飞。伊楠走到他身旁,低头去看纸上的内容。原来他画的是自己,已经初具规模,正在补充光线的明暗度。
画中的“她”轮廓清晰分明,一双眼睛尤其传神,显然不是信手涂鸦。也许是平常看他懒散惯了,冷不丁窥到他的长处,难免有些意外之喜。
终于完工,孟绍宇扬手递到她面前,笑嘻嘻道:“怎么样,像不像?”
伊楠举在手里左右端详了几下,嘴上却文不对题,“这纯粹是你的兴趣爱好还是你的副业啊?”
孟绍宇起身,拍了拍手,面露得色道:“兼而有之吧,有个朋友开画廊,跟我约过几幅,据说反响还不错。”
“是嘛!”伊楠瞥了瞥他,很直接地问:“你一幅画能卖多少钱?”
“俗人!艺术是不论斤卖的。”他跨步去卫生间里洗手。
伊楠笑,“我也没说你的画只能被废品站收购啊!”
他在卫生间里探出半个头,直着嗓子道:“别担心,你这幅不收钱,我还可以免费帮你裱起来!”
两人坐下来吃饭,伊楠不觉打趣他,“你一定给很多美眉画过像吧?然后一个个地顺利俘虏到手?”
她不知怎么又想起那晚在墙角落里见到的那一幕,再审视面前的孟绍宇,面色纯净,气质优雅卓然,怎么也不像个随便的人,可见人是不能光凭外表来判断内里的。
孟绍宇听她调侃自己,脸上开始显出无奈,顿了一顿,才道:“我不是生而为花花公子的,只是没遇对合适的人而已,所以得一个个的找来试啊。”
伊楠抿着嘴乐,然后故作关切地问:“你也不小了吧,二十八还是三十了?也该试出来了。对了,前两天看见有个女孩送你回来,你现任女友?”
孟绍宇赤裸裸地盯着她,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没有女朋友!”
伊楠一看这架势,唯恐他乘势耍无赖,赶紧给他盛了碗汤,热情招呼,“来,吃,多吃点儿!”
孟绍宇却不肯就此放过机会,一边接过她递来的汤,一边不满道:“你说我哪里不好了,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好歹也是个白领,你怎么就这么瞧不上我?”
伊楠垮了垮肩,知道不讲明白他不肯罢休,于是干脆道:“你别费劲了,我只喜欢专一的男人。”
孟绍宇的脸从汤碗上抬起,眼睛眨了几眨,道:“那你恐怕要失望了,现在哪还找得出这样的男人来。”
伊楠怔怔地,仿佛也有些心灰意冷,隔了片刻,才惨淡地问:“是不是男人都想当段正淳?”
“段正淳是谁?”
伊楠闭眼,叹气,嘟哝道:“咱们有代沟,算我没说。”
孟绍宇大笑起来,“我蒙你呢,金大侠谁不知道啊!不过的确,男人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段誉如果不是因为那几个女孩都是他妹子,估计也就都娶了,金大侠说到底还是传统。”他用筷子夹了点蔬菜放自己碗上,却没有立刻吃,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段正淳也没什么不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至少他对着每个女人的时候,都是一心一意的。”
伊楠见他居然对段正淳颇有推崇之意,暗自冷笑,“这么说,你是他转世不成?”
孟绍宇愣了一愣,遂又笑嘻嘻道:“我比他差点儿,人家怎么说也是个王爷。”
伊楠哼了一声,“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喜欢谁?”他反问伊楠。
“我?”伊楠愣了一下随即答道:“乔峰!”
他一听,立刻啧啧地咂嘴,摇着头道:“你是典型的小女生情结,所以会喜欢悲情英雄。这年头,也许象段正淳那样的情人能找着一大堆,可是乔峰?呵呵,反正我是没见过。”
伊楠有些不服气,“这世上,总会有的,总会有这样一个人,只是…”她猛地住了口,眼神无端空洞起来。
她蓦然间觉得烦躁,不想再谈,而孟绍宇也似乎从她的话语和神色之间读出了什么,很自觉地刹车转而聊开了别的话题,而她却开始漫不经心起来。
一顿饭的时间,孟绍宇对她手艺的溢美之词已是不计其数,伊楠的脸上却了无得意之色,不敢轻易接他的话茬,待到吃得差不多了,听他又开始给自己戴高帽,这才谨慎开口道:“你不会是…想借着夸我以后经常过来蹭饭吧?”
孟绍宇连连摇头,拿手指点着她道:“你这人,疑心太重!”
伊楠被他一语道破,也有些不好意思,一时沉默起来,她记得自己以前不是这样的。
吃喝停当,孟绍宇抢着收拾饭碗,倒令伊楠惊讶,“你还会洗碗?”
“废话!”他拿白眼伺候她,“我从高中开始就住校,什么粗活没干过!”
伊楠乐得逍遥,看他乐颠颠地忙碌,这也算她辛劳一场的回报吧。
她倒了两杯饮料,自己捧着一杯边喝边看刚才买回来的杂志。
等了足够长的时间,仍未见孟绍宇从厨房里出来,她想象不出他干家务会是什么样子,于是擒着杯子踱了过去。
碗早已洗好,垒成一堆放在操作台上,孟绍宇挽了袖子,正用干毛巾逐个地擦拭,他干得煞有介事,伊楠难得看到他这样一副认真的神色,心里的某处蓦地一动。
不得不承认,跟孟绍宇在一起时感觉很不错。不用费心去猜度对方的心理,也不必在意他是否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心情沉郁,这种全身心放松的感觉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然而,这快乐是否与爱情有关,哪怕只是一星半点的联系?她不是十分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讨厌他,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跟他在一起时,没有那种伤筋动骨的痛苦和疲倦,而这,正是她极度渴望的。
所以,对着孟绍宇时,她在潜意识里偶尔也会遗憾,如果他没有这个毛病,也许她真的愿意与他尝试。
然而,有些原则性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她不想爱上一个花心大萝卜,那绝对是自找麻烦。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纯粹的朋友。
啜了口手上的饮料,伊楠在他身后开口道:“对了,请教你个问题。”
孟绍宇回头瞅她一眼,脸上重又堆积起戏谑,“不敢当,请说。”
伊楠慢慢地搓着手里的杯子,有些支吾,“你上回说…你以前也读过四十二章经,我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真的忘记过去?”
她说得断断续续,其实心里已经在后悔,不该这样贸贸然地去跟他探讨如此敏感而深奥的问题,也许是他刚才那个温馨的背影给了自己错觉。
孟绍宇将手里最后一个托盘擦净,搁好,然后转身,双手反撑住台面,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却异样深沉。
伊楠的心里没来由地一紧,几乎不敢与他对视,唯恐被他窥破内心,她迅疾地别开了目光。
孟绍宇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忽然大踏步地走出去,象风一样卷进阳台,伊楠错愕地瞪着他的背影,脚下情不自禁地跟过去。
厚重的窗帘被孟绍宇有力的双臂扯开,他的力气过猛,有些地方微微撕裂,伊楠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怔忡之间,竟忘了去阻拦他。
很快,他已经在将玻璃窗也一扇扇地打开来,久未曾动过的窗子发出咯吱的令人难忍的声音,清冷的风赫然扑进来,伊楠浑身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忍不住叫道:“你想干什么呀?!”
孟绍宇把所有的窗都开好了,才回过身来,他注视她的眼睛如此闪亮,在黑暗中,伊楠能看到他眸中有光在闪烁。
“是不是觉得很冷?”
伊楠没好气地走过去关窗,反诘道:“你说呢?有病是不是?”
“关着窗自然会很温暖,”他在身后悠然问,“可是别忘了,任何空间都有通风透气的必要。”他顿了一顿,又平静道:“心也是一样。”
伊楠怔住,扶着窗的手僵在那里,半晌,她才扭过脸来看他,眼神逐渐柔和。
他眼里的调侃和油腔滑调也荡然无存,他没有走近她,隔着清冷的风,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缓缓又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用游戏的心态去看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过去是忘不了的?”
伊楠在他清亮的眸子的注视下,赫然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她想起小时候自己特别喜欢和爷爷一起睡在夜空下辨认星座。
同一星空下,她还能找回童年时的那份清明平和的心境么?

27. 爱意,在较量中飘摇(一)

再见梁钟鸣,是在半个月以后。
伊楠所在的恒久机械有限公司恰巧生产与远大产品相配套的零部件,恒久一直希望能与远大合作,只因规模小,始终未得远大的青睐,但这个局面在恒久新的总经理李岩上台后开始扭转。
伊楠不太关心这些与她关系不甚密切的“大事件”,她的处世原则一向简单,有工作好好做,有朝一日干不下去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但对于“远大”,她承认自己是敏感的,即使仅仅看到那两个字,都足以令她的心跳比平日里加剧一倍,一种混合着亲切与难堪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远大的宾客即将来访考察之时笼罩住了她的周身。
即便如此,伊楠仍能镇定地掩盖掉不安继续行事,因为深知,梁钟鸣不太可能出席此类场合。
为了迎接这位潜在的巨大客户,恒久上下做足了功课,忙得不亦乐乎,全公司各部门一周内置备下的文件资料足以把恒久的历史酣畅淋漓地演绎个遍。
远大查得甚是仔细,伊楠的同事们往会议室进进出出输送资料的同时,也倍感欣慰,这一周的劳碌总算没有白费。
伊楠是工程部总监刘涛的助理,一个电话打来,她就明白该自己登场了,赶紧抱起一摞早已准备妥当的文件往三楼的大会议室跑。
她的任务其实很简单,也就跑这么一下,把文件送进去就完事了。
当她在那间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里赫然看到座上宾梁钟鸣时,脸色立刻就变了。
他们正聊到关键处,几乎没有人抬头看她,除了刘涛。他朝她挥手示意,她立刻向他走过去,脚步有点发颤,目不斜视地搁下资料正待转身逃开,却听刘涛道:“小姚,去给梁先生换杯热茶过来。”
刘涛一向心细如发,平日里深得伊楠敬佩,然而此时,他的细心对伊楠来说不亚于当头一棒!
一杯茶泡得毫无章法,她颤巍巍地端了进去,目光慌乱地往四下一扫,一咬牙,硬着头皮向梁钟鸣走过去。
她依然不敢看他,却能听到他正低声与人交谈,她竭力压住失控的心跳,小心地将茶放下去,交谈声促止,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滑向她的面庞,心里和脸上同时滚过热烫,尔后,她听到他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谢!
温雅平和的声音没有一丝改变,就仿佛她只是素昧平生的一个公司小职员,仿佛他们之间曾有过的那段“情谊”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虚幻。
他何曾知道,自己云淡风轻的一句道谢在她心头掀起的是怎样绝望和难堪的波澜!
她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地抖了一抖,托盘里盛满滚烫茶水的瓷杯顿时失去重心,朝向一边迅疾滑了过去…
梁钟鸣来不及惊诧,就本能而仓促地站起来,眉心紧拧,身上已是沾湿一片,更麻烦的是左手,被热茶烫得微微发红。
伊楠连道歉都已然忘却,周遭传来的愕然低呼和众人纷纷起身的骚动令她恍如梦中,只会呆若木鸡地杵在一旁,直到刘涛带着责备的声音传来,“小姚,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行政部找些药来!”
她蓦地清醒,意识到自己又闯祸了,未及收拾悔意,便拔腿往行政部方向疯跑。他们公司小,没有医务室,行政部的药箱也简易得可怜。伊楠好不容易找了瓶尚未过期的烫伤药膏,又拿了些纱布,急急忙忙赶回会议室,梁钟鸣却不在里面。
她象没头苍蝇一样在二楼和三楼之间来回奔忙,于极度混乱中,终于有人告诉她,“梁先生在总经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