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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再来一杯。”她伸手拍拍台面。
梁钟鸣却向服务生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给她来杯橙汁,谢谢!”
他看得出她汪水的眼眸里已经透出些迷糊的醉意,不觉拧起了眉。他一直把她当成少不更事的小女孩,脾气也是直来直去,最容易把握的那种。只是今晚,他忽然发现,这个小女孩正在不知不觉地蜕变,象所有女人一样,变得不可捉摸,喜怒无常。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气息在四周悄然蔓延开来,仿佛稍不留意,就会超出他的掌控,他的心象被一只手赫然攥紧,陡然间不安起来。
24. “愚蠢”的表白(二)
饮着冰冷的橙汁,伊楠的心情却渐渐好了起来,含嗔带笑地给他讲述自己小时候的一桩糗事。
“我六岁那年,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忙得奶奶团团转,于是支使我去小卖部打黄酒。黄酒的味道真香呃,我一路走,一路喝…”伊楠说着,止不住咯咯笑起来,“后来,在家里久等我不回的奶奶又赶着爷爷出来找我,结果发现我已经醉倒在半道的小桥上了。”
梁钟鸣听得莞尔,原本半悬在空中的心缓缓放了下来,这样伶牙俐齿的伊楠才是他所熟悉的。
伊楠出神地盯着他满面的笑容,眼神迷离,他笑起来真迷人,没有一丝冷漠的棱角,冰雪仿佛都被融化,只余了漫山遍野盛放的鲜花,而这鲜花,是为她开的吗?
她为自己这莫名的想法心中一颤,脑子里象闪电滑过后的天空,瞬间雪亮无比,在那一刻,她看清了躲藏在自己内心的一个隐秘,在那样强烈的光线照射下,它再也没办法躲闪,退避!
她赫然间发现,它其实一直都在那里,不为人知地、怯怯地蜷缩在最角落处,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他还在笑着,想象那个年幼的女孩如何酩酊大醉在桥边,即使在亲人的怀里,依然无法从酣睡中醒来。
那样子一定可爱极了。
“我喜欢你…”她喃喃地说了一句。
音乐很闹,他只看到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依稀传入耳中的音调如虚线般模糊。
然而,他竟然听清了,仿佛与内心深藏着的某个欲望不谋而合…
手中的杯子蓦地一抖,有那么几秒,他一直没动,象凝雕一样,只是不动。
伊楠也不敢动,她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忽然安静下来,听不到周围的嘈杂和喧嚣,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只是她自己的心跳,那样剧烈,仿佛随时有可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可又是那样缓慢,慢得每一个节拍都拖泥带水,软弱无力。
她定定地望着他,等待着,下一秒他会有怎样的反应,她猜不出来。
原来,她这样在意他的反应。
梁钟鸣终于缓缓转过脸来,朝她生疏地笑了笑,掩饰掉一丝虚弱,“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因为酒精,也因为过度紧张,伊楠已经有些晕眩,她盯着他含笑的面庞,他眼里那一抹显而易见的忧虑,只觉得有一盆冰冷的水迎面浇了上来!
她毫发无伤,还是那样安静地端坐着,可是心已经湿了。
她以为他至少会给她一个回应,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发生!
她愣愣地望着他,看他姿势优雅地结帐,与人微笑地客套…
她只觉得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悄没声息地带过!胸腔和脑子里轰的开始热胀,她突生出一股执拗的情绪,她一定,一定要让他知道,过了今晚,也许她再也没有这样的勇气…
他结完帐,脸上还带着沉稳的笑意,适才那一丝无措早已被压到不知名的角落里,再难抬头。
这么多年,他始终不偏不倚走在用理性铺陈的道路上,不曾差池过半步,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永远也不会。
“我们走吧。”他笑吟吟地看着她说。
伊楠坐着没动,只是拿眼紧盯着他,目光中带着难以名状的狂热和昏乱,“我喜欢你。”她终于又清晰地说了一遍。
他蹙着眉笑了笑,“真醉了。”
他伸手去扶她,却被她用力甩开。
眼泪涌入眼眶的同时,心里却感到一片冰凉,那股刚才还熊熊燃烧起来的炙热火焰又一次轻易被冷水浇灭,她从上到下都湿漉漉,凉飕飕起来。
她知道自己正在干傻事,而他纹丝不乱的表情和始终荡漾在唇边的微笑就象一面犀利的镜子,照出她的愚蠢和荒诞。
她猛地站起来,脑子里有轻微的晕眩,可是她咬牙稳住了。她逼近他一些,用尽了力气,几乎是恶狠狠地对着他嚷:“你听见没有——我喜欢你!”
喧嚣的音乐嘎然而止,也许是两首曲子之间的交替停顿,而她那句响亮的宣言无比清晰地被数众人捕捉,不少眼睛正朝这边张望,好奇地寻找那尖利声音的来源。
梁钟鸣终于避无可避,想装傻都不行了。他侧着脸,有短暂的思量,然后扭过脸来,“伊楠,我不太明白…”
伊楠忽然彻底清醒了,她看着他一脸思索过后的表情,听着他不温不火的语调,尽管他还没开口,她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四周安静地如此诡异,那股强大的沉默力量象一块巨石一样朝她压迫过来,她只觉得心上越来越沉重,她喘不过气来!
她干了怎样愚蠢透顶的傻事!
还没等梁钟鸣反应过来,伊楠已经失控地冲了出去!
她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于是越发加快了步伐,一口气跑出去老远,仿佛后面有猛兽追来。
很快让自己隐没在一条老弄堂的昏暗之中。
她把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气,只是觉得混乱和疲倦,这样也好,这样她还不至于立刻体会到那羞窘难当的滋味!
天很热,即使是繁星满天的夜晚,空气里涌动的也全都是燥热,这个季节,一切都不安而躁动。
衣袋里的手机焦急地响了一遍又一遍,她拿出来看,果然是他。她看着那上面显示出来的他的名字,曾经令她那样欣喜和期待,现在却只觉得刺目。
她狠狠摁断,然后直接关机,难堪开始在心头卷起,越聚越浓,她只能强令自己拒绝思考。
在弄堂里七拐八弯,出口处原来是护城河,这个地方,她一点儿也不熟,可是今晚的她并不在乎。
沿着护城河她又走了老远,什么也不想,不去想怎么收拾这个局面,更不去想他现在在哪儿——是不敢想。
渐渐地,连行人都看不太见了,路灯昏昏欲睡,她看表,果然很晚了。
她不想继续流浪下去,除了租住的地方,她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去处。
她在就近的公交车站研究了一番,依然理不出个头绪,脑子里乱乱的,没法静下来思考,哪怕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车来了,她看也不看就跳了上去。
车上人很少,司机有些纳闷地特意瞟了她一眼,也许她的神色太过古怪。
她挨着窗坐下,空洞的目光,抓不住的思绪,突然希望这车能够带她远离人烟,还她以往的宁静欢乐…
车停了,司机扬起嗓门催促她下车。
她迷惘地起身,走下去,环顾四面,心底竟有失落涌起,理智就这样一点点地回归。
这地方她认得——汽车总站,她时常来来往往的地方,这个时间,她还赶得上最后一班往西郊的公车。
伊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拖着疲惫的双脚,她还是慢吞吞地上了楼,走进最熟悉的现实中。
舍友们都安寝了,她连洗漱都懒怠做,直接推门回房。
床头柜上压着一纸留言,潦草的字迹,是同舍的晓晴写的,“伊楠,有位梁先生打过几次电话找你,要你回来后速给他回电话,他有急事找你。”
末了还有一行小小的批注:你要跳槽了?
伊楠捏着那张纸,刚刚平静下去的思绪又汹涌翻腾,她无心理会同学的猜疑,只是专注地考虑一个问题:要不要给梁钟鸣打电话?
她当然清楚他这么着急地找她,是为了要确认她没事,她冰凉的心底终究泛起了一丝微薄的暖意。
可是这暖意很快就被无边的羞窘和沮丧所吞噬!
那原本不为她所知,而其实早就萌芽在心间的欲望,那内心深处最隐蔽的秘密就这样被自己轻易抖落了出来,她怎么可能再与他坦然相对!而他以后,又会怎样看待自己?!
伊楠的身体再一次陷入冷热夹击的煎熬,象发烧,又象掉进了冰窟,她脸朝下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良久,双肩开始抖动,有压抑不住的啜泣从掌心泄露出来,在这漆黑的夜里,难堪而绝望…
其实没有多久,就已经接近凌晨,她终于再度平静下来,前思后想,还是给梁钟鸣发了条短信,无论如何,她不希望他担心自己。
“我没事。以后,请别再来找我。”
她没有等来梁钟鸣的只言片语。
也许,她的决定对他来说,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
25. 心上的一根刺(一)
伊楠拎着刚从超市里选购的一网兜新鲜菜蔬往公寓方向赶。途径小区门口,一眼瞥见角落的报亭竟然还开着,以往她回家,基本上只能瞧到一个黑黢黢的四方轮廓。报亭的顶端亮着黄澄澄的灯光,在初冬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暖,伊楠脚步滞了一下,忍不住折身过去挑了几本休闲杂志,今晚,她不再需要深奥难解的参禅一样的阅读,她要彻底放松。
到了公寓楼下,伊楠在电子门前站定,正待输密码,肩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却没敢回头,身子一动不动,连带按在密码盘上的手都顿住了。
孟绍宇的声音旋即在耳边响起,“嘿,我好像没有施定身术啊。”
伊楠一听是他,暗舒了口气,身子松懈下来,很快解了锁走进去,一边向跟上来的孟绍宇慢吞吞道:“我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
他们到了电梯边,孟绍宇按了上行钮,等电梯下来。他饶有兴趣地问:“是什么?”
“有个人在草原上走,肩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搭住,他扭头,竟然对上一双狼的眼睛,狼见他转过脸来,就一口咬向他的脖子,鲜血爆喷…之后,他就成了狼的美餐。”
孟绍宇啧啧地摇着头,“真残忍!”然而,他闪亮的眼睛眨了几眨,随即眯起一些,“你把我当成狼?”
伊楠斜睨着他,“你不是吗?”
电梯下来,门开,他们走了进去。
孟绍宇耸肩,“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在你眼里,我就不是好人。”他低头瞥到她手上的杂志,立刻抽过来,哗啦啦翻着,扫了几页,拿眼瞄瞄她,“想去旅行?记得一定得叫上我啊!”
伊楠伸手刚想问他要回来,拧了拧眉,索性把手里的马夹袋也一股脑儿塞给他,拍拍手道:“一起拿着吧,到家门口还我。”
孟绍宇盯着她,当然明白她的用意,呵呵笑起来,嘴上却道:“荣幸之至!”
他单手将袋子整个提起来, 隔着半透明的塑料袋审视了半天,涎着脸问伊楠,“这该是咱们今天的晚饭了吧?”
伊楠已经从电梯里出来走向自己的公寓,开了门,返身将袋子和书从孟绍宇手上接过,纠正他道:“不是‘咱们’的,是‘我’的。”
孟绍宇抵在她家门口,死皮赖脸地纠缠,“姚伊楠,别这么小气嘛!难得今天大家下班都这么早,凑一块儿吃,多热闹!”
“还早?都七点了。”伊楠紧绷着脸,“幸亏你不是我老板。”
门被他拿身体顶着,没法关,伊楠无奈,顿了一下,忽然觉得多个人吃饭也许不是坏事,于是改变了主意,仰脸问:“你没什么病吧?”
孟绍宇马上利索地答:“没病!没病!上个月刚做过体检…要不要我把体检报告拿来给您过过目?”
“免了。你先回去,做完饭我叫你。”
“好勒!”孟绍宇乐呵呵地交出战场,“够爽快!”
伊楠在家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只要愿意,她的一日三餐,甚至住宿都可以在酒店解决。只是连续两次被“幻象”所困扰,令她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产生怀疑,她需要改变,需要彻底放松,于是越来越不想泡在酒店,哪怕回到家,也不过是一个人面对无聊的四壁。
以前在家里,奶奶烧得一手好菜,她一心想把伊楠培养成贤妻良母,所以很早就教会她怎么煮饭,烧菜,煲汤。不过那真的是太久以前的事了,伊楠凭着稀疏的记忆,买了材料回来,本打算一个人消受,既然有人愿意当白老鼠,更好。
刚把米架上锅,把菜洗好,门铃就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了,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她擦干净湿淋淋地手跑去开门,唇边情不自禁就扬起一抹笑意,正如孟绍宇所说,一个人的确太寂寞了。
开了门,但见一脸清新的孟绍宇笑眯眯地跨进来,他似乎冲了个澡,连衣服都是新换的。
“做怎么样了?”他开口就问。
“才开始,且得等呢!”伊楠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又跑进厨房忙活。
他随脚跟进去,炉子上正蒸着饭,他不觉嚷道:“咦?你怎么用高压锅煮饭的?我跟你说,我在商场见过一种电饭煲,体积不大,全自动的,很管用。样子么…”他拿手比划着,也不管伊楠看没看见,继续道:“有点象吸尘器。”
伊楠把洗净的菜都捞到筐里,笑道:“那是不错,又能煮饭,又能吸尘。”
“我不跟你开玩笑,真的。”他手一扬,打了个响指,“改天我去买个回来,反正就俩人,买个最小号的,能煮两人份的饭就可以了。”他越说越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