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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风筝拿下又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徐承真的急起来,“得赶紧下去了,再不走,他们非报警不可。”
就这样,张谨手里拖着风筝,徐承背着她,默默地下山而去。
其实下山远比上山要难走,尤其肩上还负着个人,张谨虽苗条,毕竟也是个大人,徐承以没走几步已经微感吃力。
软而热的呼吸时不时拂向他的脖颈,让他禁不住心旌摇曳,空气里难免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紧致感。他不得不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在脚下曲折的山路上。
徐承不怎么抽烟,所以没有很多男人身上那种难闻的烟味儿,他也从来不擦香水,飘入张谨鼻息的是一股混合了沐浴露和须后水的清爽香气,还有他所特有的男子气息,张谨心醉而恍惚地想,这不就是自己寻觅过很久的那个人么?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田就涌入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许因为明知彼此是不可能了,所以才会更加执着地确定自己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她一直都喜欢悲剧故事里那一抹绝望到震撼的色彩。
可生活毕竟不是戏剧,如果谁要是把他们弄混了,到头来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张谨却从未有过深切体会。
“James。”
“嗯?”徐承正大口地喘气,已经快到山脚了,他正考虑着在哪儿把张谨放下来合适。
“其实,我刚才坐在那儿就在想,会不会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还真被我猜对了。”
徐承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挪了挪,没说话。
他能找到她,不过是多动了动脑筋而已,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一头扎进来乱闯。他在王超说的跟她分开的三岔口仔细判断过,有一条道是王超走的,另一条是下山的路,右手还有一条小道,张谨没下山,那么肯定就是沿着那条路走了,大约是不甘心无功而返。
小道走了没多久,就分成了两股,象字母“Y”那样蜿蜒远去。凭着记忆,他能断定风筝坠落的区域应该在左边的方向,况且如果走右边的道儿,那无疑又是一条下山的路,她应该也不会选。一路停停走走,万幸的是,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你试试给小江个电话,告诉他们已经下山了,免得他们着急。”徐承近乎冷淡地吩咐,不去理会她仿佛含着别样意味的话头,他当然明白,那种话还是不接茬得好。
他们已经走出密林区,手机恢复了信号,小江他们在那一头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王超,还奋战在山间小道上,因为丢失了张谨,正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能眺望到他们的旅行大巴了,徐承心头的一块石头重重落了下来,刚才进山时,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惶惧和沮丧的心情。
他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张谨,明知对她来说有困难,还是不得不艰难地询问,“你…能自己走么?”
张谨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当下也只是笑了一笑,点点头,“可以。”
她疏离的隐忍里含了一丝倔犟,徐承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故意装不懂她的话而未加理会让她失了颜面,不禁在心里苦笑,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当然能感觉得到,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纵容她的感情,甚至与她不知轻重地调情?也许有的人会乐于享受这种免费的暧昧,可他做不出来。
可以看得出,她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在往前走路的,嘴里嘶着气,却没有向徐承抱怨过一句,他拎着那只灰头土脸的风筝,默默伴随在她身边,谨慎而小心地在适度的距离之外保护着她。
在她终于承受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徐承再次出手,挽住了她的纤腰。她仰望着他,而他头冲下俯视,四目相对,空气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撕裂开来,暮霭正悄然蔓延过来,无声无息,象敛住锐气向前匍匐的伏兵。
其实只有几秒而已——尽管那几秒时间对不远处的岚岚来说已经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然而,那一瞬间她象被利剑再次贯穿,一下子痛彻心扉!
疼痛如火如荼地侵袭进她每一个毛孔,在这秋意醇厚的黄昏里,吞噬着她本就犹疑不定的心。
“徐承!”她终于忍不住唤了出来,嗓音里难掩震颤与嘶哑。
她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她完全可以静静地等在一边,然后揭晓她心中的疑团。可她不愿意那样。
她知道,一旦徐承真的把持不住而吻了下去,那么,他们之间肯定就彻底完蛋了!
她不会容忍一个用情不专的丈夫,这是无可商量的底线。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未退却过,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会痛苦一辈子。
于是,在她认为的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阻止。
徐承猝然扭头,看见背着光站立在某棵树下的妻子,眼里写满了惊痛与怨愤,他的心猛然间揪到了一起。
29. 没有“如果”
经过那一番找风筝的折腾,人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耗到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不少人没等车开出边郊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岚岚默默地看着蜷缩在怀里早已睡熟的女儿,思绪却象被武林高手以醇厚内力猛击了一掌,外形看起来尚且完好无损,内里实则分崩离析。
徐承就坐在她身边,然而,谁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刚才在山脚被她骤然撞见的一幕把他惊出了一身汗,心里懊恼到无以复加,他千防万防,不为别的,就是怕妻子多心,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幸而岚岚没有作出什么惊人之举,但他仍看得出来,她已经克制到了极致。
岚岚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担心丈夫——或者说她担心徐承跟张谨两个人。当得知是徐承找到的张谨时,她那原本被着急强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了起来,心里咚咚如战鼓擂,她拔腿就往最近的山脚跑,仿佛赶着去阻止什么——结果,她确实也阻止了什么。
在她后面赶来的是小江等人,当然,他们走得慢,自是错过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徐承象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张谨扔给了小江,自己则奔到妻子身旁,心惊胆战地等着她发飙,凭他的直觉,以岚岚的脾气,这场暴风骤雨迟早会来。
可是没有,她保持着沉默,也许仅仅是为了给他面子,而徐承明白,沉默往往比爆发更为可怕。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两人不得不直面这个白天避而不谈却实际存在的严重问题时才正式爆发。彼时,圆圆已酣畅入睡,沐浴完的徐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观赏体育频道转播的某场球赛。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里,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还在盥洗室洗澡的岚岚出来,他们必须好好谈谈了。
花洒下闭着眼睛享受温水抚慰的岚岚没有象往日那样体会到放松的感觉。本应是休闲的一天,却比平常任何一日过得都累。
结婚近三年,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灰意冷,就好比两个说好要共患难的人,一个倾心掏出了所有,却在不久之后发现另一个居然还私藏了宝贝!那种寒心没有深历其中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得到。可她沉默不是因为在酝酿爆发,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她当然不想失去徐承,一点儿也不想,她那么爱他,视他为自己的所有,在这个流行叫“粉丝”的年代,她时常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徐粉”。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然而,生活中永远充满变数,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揉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眼睛的余光可以扫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徐承,她驻足,有片刻的犹豫,是自己主动还是等他先开口。
终于,徐承先开口了,“岚岚!”
她侧身向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有事?”
徐承望着她,低声问,“我们,谈谈?”口气谨慎。
这本也是岚岚的意思——理智地,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谈清楚,可一旦开口,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仿佛理智与情绪在相悖而行。
她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在说:“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你白天还没表演够么?”
徐承隐忍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久违的烦躁就此卷上心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在与俞蕾相处时常常体会到的。他可以对某个技术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一涉及感情问题,总显得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心里想的一回事,表达出来仿佛却成了另一种涵义,于是越弄越拧。
岚岚夸张地笑,“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徐承静默了一下,“因为张谨?”
岚岚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心里却远比那更冷,“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知道是为她,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跟她之间…”
岚岚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了,双眸却咄咄逼人,似要喷出火来,声音却因为激愤反而压得低了下来,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你想说你们之间很清白是不是?你想说你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不是?”
泪意还是不争气地氲湿了眼眶,她稍稍仰起头,不让它们成形,她还有话没讲完。
“徐承!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傻子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她跟你一样没想法,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在别人老婆不在的时候去登堂入室!也不要告诉我你对她的企图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在山脚下,如果不是我叫了你一声,你是不是已经…”她咬着唇没有说下去,“你们——真让我恶心!”她狠狠地说。
最后那句话她不该说出来的,可是她没忍住。
徐承呼地站了起来,呼吸骤然间紊乱,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一整天,他都陪着小心在周旋,仿佛怀揣着数枚鸡蛋走钢丝,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落下去,可最终,手里的鸡蛋不仅没有护住,悉数摔得粉碎,连带他自己也从钢丝上跌落了下来!
“赵岚岚!”他忍无可忍,“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她对我有好感,难道是我的错?!是不是我要在自己脸上贴个‘女性勿近’的标签你才满意?!”
岚岚错愕地望着爆发中的徐承,眼前很快模糊一片,她重重地点头,“对!你没有错,你允许她进入我们的私人空间你没有错!你让她照顾我的女儿,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太小气!我太多疑!你满意了吧?”她用一双泪眼瞪着徐承,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她冲着他嚷:“你满意了没有?!”
岚岚眸中的湿润唤醒了因憋闷而陷入震怒的徐承,他的心蓦地软下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想伸手去拉她,“岚岚——”
而岚岚已经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卧室!
徐承讷讷地站在原地,适才还如饱涨的皮球一般鼓起的怒意早已谢败下来,他怔怔地想,难道自己真的没错吗?
他错在没有坚决地抵制住张谨那对他显而易见的好感,也许因为她的美貌很难让男人对她开口说“不”,更何况她从不索取,只一味给予,谁会忍心拒绝如此好意呢?
人总是心存侥幸,在冒险的边缘徘徊,以为在享受完暧昧的滋味后仍可以全身而退,却发现事态往往会朝与人意愿相反的一方发展,且一击中的。
此时,岚岚的委屈终于令他意识到,也许之前对张谨所设的底线的确过低了。
他走到岚岚的卧室门口,抬手按下把手,可是门没开,岚岚在里面反锁住了。
躺在女儿身边的岚岚此时已哭成一个泪人,为了不惊醒甜梦中的圆圆,她不得不咬着浴巾的一角不让自己大放悲声,可是静默的空气中,那一声声抽泣的凝噎依然如此刺耳,散发着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