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在她脸上,对这个总有很多点子的阿姨充满了期待。
不远处,有个卖风筝的摊子,花花绿绿的风筝挂了两三排,气势磅礴。
“我们,放风筝去!”张谨握着圆圆的小手,脆脆地说。
那只很神气的蜈蚣风筝放上天的时候,立刻引来众多游客驻足行注目礼,“好家伙,这么大一个风筝放上天得费不少劲吧!”
风筝的倩影自然也落入了岚岚的视野,她带着笑容后知后觉地望向控制风筝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长发须髯,徐徐地往外放线,极富经验。在他的身旁,有三个人很和谐的站立成了一排:徐承,圆圆和张谨。
岚岚的心再次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怎么也撑不住却又不得不撑住。那令她痛恨的一幕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眼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大多数旁观者都没有岚岚这般敏感,他们起身为风筝喝彩、鼓掌,只有于灵看出了其中的别扭,她貌似不经意地瞥向岚岚,在她脸上捕捉到了如此清晰的愤懑,一下子心如明镜。
在张谨的请求下,艺术家小心地把风筝的控制权转移到她手里,并作了悉心指点,张谨全神贯注地按照他的指导操作,风筝稳稳地停留在高空中。
圆圆握着两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高的大蜈蚣,神情比张谨还紧张,嘴里喃喃地叮嘱,“阿姨,小心啊!阿姨!”
徐承很想抱着圆圆立刻回到妻子身边,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他那么做了,圆圆嚎哭的劲儿一定会比刚才遭岚岚打屁股更甚。
他朝岚岚的方向放眼望去,依稀仿佛看见她低着头,手上在忙碌着什么,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热闹的这一边。
他还是尝试努力,弯下腰劝女儿,“圆圆,妈妈在等我们呢,咱们回去看看她好不好?”
圆圆使劲摇头,看都不看他,眼里只有美丽的蜈蚣。
徐承长吁一声,只得象木头一样继续杵在原地。
美女放风筝,部门里的几个小伙子都坐不住了,相继跑来,想帮个忙。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最后连艺术家都在不知不觉中退场了。
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劲风,张谨只觉得手上一紧,蜈蚣仿佛要摆脱控制似的,手感蓦地沉重,心一慌,便使劲往身边扯,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哎,不能拉,快放!放!”
“斜啦!蜈蚣斜啦!小张赶紧往左边跑哇!”
“稳住,别动,先稳住再说!”
在各种相异的意见中,风筝终于承受不住众人的热情,啪地断裂了!美丽的蜈蚣在天空里稍作停留后,开始飘飘悠悠地往下栽。因为放得实在高,它下栽的角度绝对不会是河畔这一群人触手可及的范围,而是直接往半山腰的方向而去,似乎要就此隐没于山林。
最先发出声音来的自然还是圆圆,没有任何悬念的,她又开始大哭了!
张谨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来安慰被自己惹哭了的小朋友,可圆圆是如此的公平,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外人而给几分面子,伤心得眼泪哗啦啦象泄了闸的水似的往外喷,搞得她理屈词穷,手足无措。
还是徐承出了主意,哄着女儿道:“我们再去买个新的好不好?”
圆圆哭声骤缓,但刚才哭得实在猛,岔了气,开始打起嗝来,一边还委委屈屈地说:“我,我还,还要蜈蜈蚣!”
结果蜈蚣风筝已经卖完了。徐承跟张谨面面相觑,眼看圆圆的眼圈眉毛都依次红了起来,在她再次投入下一轮哭闹之前,张谨一咬牙,一跺脚,“圆圆不哭,阿姨给你把风筝找回来!”
徐承很坚决地阻拦,“一个风筝而已,丢就丢了吧,犯不着小题大作,小孩子哭一阵就没事了。”
王超也道:“可不,都跑山里去了,还怎么找啊!”
圆圆气愤地向徐承瞪起滚滚的黑豆眼,眼泪扑扑簌簌地下来,无声无息。
张谨心一软,蹙眉道:“不行!怎么能由着她伤心呢!我去找找看,我们就在河边放的,应该不会落太远。”
徐承拦都拦不住,最后王超跟小江挺身而出,“我们陪小张一起去吧,这边的山野得很,路也不太好走。”
徐承万般无奈,只得再三为女儿的任性抱歉,张谨临走还帮圆圆抹了把泪,笑盈盈地宽慰,“圆圆乖,阿姨很快就给你把蜈蚣找回来啊!”
徐承忐忑而郁闷地带着圆圆回到岚岚身边。
于灵在教岚岚几种编织的式样,她的手袋就是自己拿特殊材料织出来的,岚岚刚才急欲转移注意力,随口夸了几句,于灵便热心地给她上起课来。
圆圆走到岚岚面前,全然忘了刚才跟母亲之间的不愉快,她正一心一意地为那只丢失的风筝伤心,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妈妈。”希望可以得到岚岚的安慰。
岚岚早就不恼她了,事实上,刚才她恼恨的也不真是女儿,此时见她红肿着眼睛,面庞上泪痕未干的小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来顶真,一把将圆圆抱到自己膝盖上,掏出面巾纸给她小心地擦拭起来。
于灵问她,“风筝好玩吗?”
圆圆点头,然后小嘴一瘪,“可是丢了。”
岚岚瞟了眼徐承,他立刻解释道:“小江他们找去了。”
其实刚才的混乱她也看见了,但她忍着没过去,怕面对张谨时,自己脸上挂不住,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孩对徐承怀着某种想法,这种认知象毒蛇一样吞噬着她的心。可她依然无法把她的顾虑和愤怒传达给徐承,因为她是有理智的人,她不想像个泼妇一样为着没有根据的怀疑跟自己深爱的丈夫吵闹,她以前就鄙视这种没脑子的行为。可是,只有真的经历了,她才能体会到那些蛮不讲理的女人的痛苦。
“你怎么不一起去?自己孩子的东西让别人去找,好意思啊?”岚岚波澜不惊地嗔责,她甚至有些惊异于自己的镇定,以前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这方面的潜能。而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利用这种“言不由衷”的能力。
徐承其实是很想去的,一方面正如岚岚所言,自己孩子的事情,却让别人来操心,可他怕岚岚误会,至于误会什么,他没敢深想,那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三个人的心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刚才在河边被张谨点了一下,已经掀起涟漪。另一方面这座山虽然位于度假村境内,却是跟村外绵延起伏的山脉相连着的,而且道路迂回曲折,很容易就转晕了头,越走越深。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小野兽之类的,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好在有两个小伙子陪着张谨一起去,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徐承不好将心里的一番思量如实说出口,只是揉揉圆圆的脑袋,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地道:“还不是这小丫头闹得,丢了就丢了呗,还非要!”
于灵一拍大腿,她是看似最轻松的人之一,大大咧咧地说:“这种小事还要James亲自去办呀!真是!让年轻人多跑跑好了,平常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哈哈!”
她边说边站了起来,人家夫妻团聚,没她什么事,先撤了,走之前,有点小小的佩服岚岚,明明看着挺憋屈的,居然一丝都不流露出来,够有城府!
下午五点是返程的集合时间。
两点五十分,小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还有俩人呢?” 司机问。
“哟,王超陪小张往东面找的,我往西面,说好了集合前不管找没找着都得往回走,怎么,他们还没下来?”
五分钟后,王超跑回来了。小江一见只有他一人,赶紧问:“张谨呢?”
王超也是一脸惊讶,“她没下来吗?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她先下来的呀!”
徐承也紧张起来,脸一下子绷紧,沉声道:“你们怎么回事?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在山里瞎转悠?!”
岚岚也顾不得捻酸吃醋了,一下子着急起来,这事毕竟是因圆圆而起,万一张谨有什么意外,他们怎么担当得起?!
徐承先拨了张谨的手机,没有信号,说明她已经进山很深了。王超跟小江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好在天还亮堂堂的,他们当即表示回去找,另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也站出来说一同前往。
岚岚推推徐承,“你也去吧。”
徐承这次没再推让,他已经心急如焚,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在天黑之前把张谨找回来。
二十五分钟后,徐承在半山腰的一条已经干涸的沟渠里觅到了张谨,她埋着头正在拨弄手机,听到头顶有树枝晃动的声音,立刻警惕地瞪起了眼睛,直到看清是徐承,才闭上眼睛长舒了口气。高高在上的徐承与她作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沟渠不高,拦在及腰的部位,用手一撑应该可以爬上来,但张谨迟迟不动,徐承就猜到可能是出状况了。
果然,她指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正上方的一块太湖石,“刚才爬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把脚给扭到了。”
徐承不知道是该夸她认真,还是该骂她愚蠢,重重呼出一口气,隐忍地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去。
张谨毫不扭捏地回握住他的手,凭借他的力量,用力撑了上来,但因为左足不得劲,用力点地之下,立刻吃痛地低唤了一声,若不是徐承及时兜住她的腰,铁定又得摔下去。
助她爬上来之后,徐承飞快地松开了她,同时,心头因为过度担心而积聚的恼意也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你几岁啊?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以为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晃荡很好玩是不是?你看看这石头,你看看有多高,有多危险,万一我没找到你,怎么办?你说,啊?!”
他从来没对哪个下属发过这么大的火,张谨一时也有点发懵,咬着唇,呆呆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里竟有水光莹动。
吼完了,见张谨脸上露出的无措表情,徐承的心又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他其实是色厉内荏,当然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怪张谨,她怎么说也是一番好意,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住。
“走吧。”他闷闷地说,在前面先迈步开来。
走了小一段,发现身后没动静,一回头,见张谨可怜兮兮地停留在原地,也不敢唤他,这才想起来她的腿崴了,只得又原路返回过来。
他在她面前踯躅了片刻,突然一狠心,背朝着她,半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张谨大概还为他刚才的态度耿耿于怀,心里溢满了委屈,所以迟迟不肯动弹。
徐承直起腰,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道理。不该对你凶,我只是担心你…”
张谨别过脸去,透过苍翠的树木的缝隙,能够看见太阳一点点地往下爬,流露出夕阳独有的遗憾,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调节着什么,徐承耐心地等她。
她终于把脸扭了过来,面庞上所有委屈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还对徐承笑了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把风筝给带回去呀。否则也太对不起我这条腿了。”
徐承很难否认,他最欣赏张谨的一点就是她的干脆利落,当然,对于她的执着,他保留意见。
抬头看去,大石上方的一棵密如伞状的树间,可以依稀看出风筝的形状,刚才张谨就是因为看见了它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
徐承不欲与她多作无谓的争辩,况且刚才他撒气时她一点顶撞的意思都没有,搞得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向四下里打量,很快找来一根半枯的树枝,朝上捅了捅,大致能够到,但要把蜈蚣勾下来显然不是易事。
“别把它的身体弄破啊!”张谨还在旁边好心地提醒。
徐承又搬来几块凹凹叠叠的石头,垒在一起垫脚,他没有爬那块肇事的巨石,万一两人都挂了,那真能成公司的年度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