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此肃穆的氛围里,夏夏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铃声欢快,她慌得连来显都没看清就按了接听键。
“夏夏,是我…叶吟风。”
夏夏一呆,紧张得喘不过气来:“你,你有什么事?”
“郭夏夏,什么人的电话这么重要,非得这会儿接?”田宁阴森森地盯着她,一听就是找碴的口吻。
“我,我开会呢!有事以后再说吧。”夏夏也不等对方说话,忙忙地就把线给掐了,随后抬起头,继续和大家一起沉痛哀思。
田宁瞪她一眼,脸色略有缓和。
夏夏表面泰然,心里却忙活开了,不知道叶吟风打电话给自己有什么事,而且,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赢了项目的这一刻给自己打呢?
回想刚才听到他熟悉温和的嗓音,夏夏的鼻子又止不住泛酸,她有点恼恨自己,为什么每次见到他或者听到他的声音反应还这么大,她要做的,难道不是尽快把他从自己心里赶出去吗?
叶吟风驻足在办公室窗前。
他是第一次在赢单后产生空茫的感觉,好似漂亮地赢了一场比赛,却不见有人喝彩。
窗外一片迷蒙的雾气,阳光迟迟不见出来。他想,自己一定是受这阴郁天气的蛊惑才会去拨夏夏号码的。
他找她并非有什么事,没别的,只是想问个好。
他曾反复思索,如果夏夏离开后过得很好,自己是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烦意乱?
可事实上,她过得并不好。
那天在文达,田宁的凶狠和夏夏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包括她刚才接电话时紧巴巴的嗓音以及田宁的讥讽他都听到了。
他低首,轻轻摇头,像要把残存的内疚甩掉,尽管他明白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希望自己能为夏夏做点儿什么。但直到日暮西斜,夏夏也没打电话过来。
很显然,她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他参与了。
按照惯例,每次签了单叶吟风都要请项目组的成员吃饭庆祝。五点一过,崔友新就带着几个喜气洋洋的年轻人过来邀功。
“叶总,大家等这顿饭等了很久啦!”
叶吟风笑着向他们表达了谢意,但今晚他没心情陪职员们狂欢:“老崔,我今天有点儿私事要忙。不如这样,你先带大家吃顿好的,明天我再做东让大家好好放松一下,怎么样?”
年轻人们不等崔友新表态就齐声欢呼。
大伙儿一走,叶吟风也无心在办公室待着了,他给文萱打电话,得知她还在店铺,小冬也在。
“那我现在过去接你们吧。”
文萱的家饰生意渐渐有了起色,附近居民都风闻此地有位美女老板,纷纷好奇地前来观瞻,给店铺带来不少人气,发财自然指望不上,但总算开始赢利了。
每天下午四点,文萱让新雇的小工帮着看店,自己去附近的幼儿园把小冬接过来,然后母女俩在店里逗留至六点半再打烊回家。有时叶吟风下班早,也会来接她们。
叶吟风驱车到店铺对面的路边,文萱早就牵着小冬的手等在门口了。
天空飘起了雨丝。他没像往常那样下车去接她们,落下车窗向对面招手。文萱见了,立刻将卷帘门拉下,打了雨伞,抱着小冬穿过马路而来。
小冬还像以前那样,见到叶吟风也不叫,只拿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瞧,他也并不在意。
文萱收伞,和小冬先后上了车。
“今天倒早。”她的语气是欢快的。
“没影响你做生意吧?”
文萱笑:“我不像你,早打烊一个钟头会丢掉十万八万的——文达的单子拿到了?”
“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色就知道了。”
“呵呵,你真会察言观色。”
叶吟风驱车右转,汇入一条车流相对少一些的路。他宁愿绕远路也不喜欢频繁地吃红灯。
路况一下子好了很多。
叶吟风道:“明天我跟老崔他们有饭局,庆祝赢单,不如你一起来,怎么说你也是迈信的老板。”
文萱面露为难之色,片刻后说:“不去了,你们说什么我都不懂,坐在那里怪难受的。再说我还得照顾小冬呢!”
叶吟风也就是这么一说,并无勉强之意,他早就发现,文萱不喜欢抛头露面。
“随你。那就等这个周末,我再单独请你,还有小冬。庆祝你来迈信后拿下第二个单子。”
“谢谢!”文萱抿唇笑。
她转首望向窗外,细雨中的高楼连成一片,里面蕴藏了不知多少间格子,藏着许许多多的人对于家的梦想。
跟广袤的天地比起来,人的需求又是如此渺小,不过有一隅容身之所便觉满足。
小冬安静地靠在她身上,怀里搂着宝贝熊,眼睛半睁半闭,像要盹过去似的。车里开着暖气,但文萱还是担心她着凉,脱了外套给她披上。
到了家,小冬果然睡着了,又是叶吟风把她抱上楼,晚饭也只有他跟文萱两个人吃。
“饿着睡觉会不会影响健康?”叶吟风对小孩子的作息完全不懂。
“没关系,她在店里时我给她吃过点心了。这两天她老是没精神,估计又要感冒了。这孩子从小体质就不好。”文萱叹了口气。
吃晚饭时,叶吟风给她讲文达项目的细节,提到群新,他沉吟了一下方道:“夏夏如今在群新。”
文萱意外地扫他一眼,他们已经很久没提到夏夏了。
叶吟风兀自解释:“群新也在争取文达这单,前两天,我在文达见过她。”
“她挺好的吧?”
叶吟风略微苦笑:“谁知道呢!”
文萱舀了碗汤放他面前,语气冷静了许多:“其实她离开你未尝不是好事。你以前…太照顾她了。”
她明亮的眸子洞悉一切般盯着他:“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误会,误会你那样照顾自己是因为喜欢的缘故。”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文萱不表态,只缓缓说:“你想怎么对待别人当然是你的自由,但在一般人看来,老板和职员的关系里不该掺杂别的成分,比如友谊,哪怕你确实很欣赏她。再说,夏夏是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她没经过什么事,也许连一场完整的恋爱都没谈过,忽然有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她当然很容易就陷进去了。”
叶吟风忽然觉得很闷,搁下筷子,仰靠在椅子里。
文萱见他眉宇间再度拧紧,心里久藏的不悦也愈加深重,她决心挑破那层原先不敢碰触的窗户纸。
“吟风,我们在一起半个月了,你觉得快乐吗?”
“当然。”叶吟风心不在焉。
“可我不这么认为。”文萱凝视他,“也许有个问题你该好好想想。”
“…什么?”叶吟风的眼神略微迷茫。
“你对夏夏,究竟是内疚…还是别的什么。”
叶吟风震动地抬眸。
文萱点到为止,起身收拾碗筷进厨房,把叶吟风一个人晾在餐桌前。
她洗碗时热水都没放,也完全感觉不到凉。双手沾满洗洁精的泡沫,她机械一般把洗净的碗从水池的一边移到另一边。
如果这一次她又输了,那么,也只不过是在她失败的人生里再多添一笔而已。她漠然地安慰自己。
有窸窣的脚步声钻入耳朵,她浑身绷紧,如临大敌,却没有转过身去。
“你刚才那个问题,我仔细想过了。”叶吟风轻轻地说着,走过去,从身后拥住她,“我对夏夏,确实只有内疚。”
文萱紧闭双眼,在心里无声地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对不起。”叶吟风喃喃地道歉。
文萱擦净了手,返身回拥住他,冰凉的双手环抱住他腰部,掌心的寒意透过毛衣和衬衫传递进去,叶吟风不觉更紧地搂住她。
待到十点,文萱催叶吟风回家,又给他拿了一袋子核桃仁。
“那天吃饭听你妈妈提到说喜欢吃,早上去超市看到有就买了,你带回去吧。别说是我买的。”
叶吟风接过来,看看文萱:“什么时候去我家吃个饭吧…也该让我父母知道了。”
文萱只是笑笑:“不着急。”目光意味深长。
周一一早,夏夏刚把电脑按钮启开,田宁就精神抖擞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田总早!”
“郭夏夏,你进来!”
夏夏只得抛下电脑起身,心里犯疑,不知什么事让田宁如此兴奋。
进了办公室,田宁又吩咐:“把门关上!”
夏夏条件反射似的打个寒战:“为什么呀?”
“叫你关你就关!我有话要问你。”
关了门,夏夏忐忑地在田宁对面坐下。
“说说看,你当初为什么会离开迈信?”
夏夏脑子里顿时卡了壳:“干吗问这个?”
“别告诉我是什么狗屁的职业规划!你从迈信跳来群新,就跟在平地上走路一样,没有一点坡度——我要听实话!”
夏夏咬着唇,不情不愿地说:“迈信不适合我。”
“为什么不适合?”
“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夏夏也犯起了倔。
田宁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那一脸了然的得色让夏夏感到不安。
“你猜我昨晚在榆水瑶吃饭碰到谁了?”
夏夏不作声,警惕地提防着。
“我碰到叶吟风了!”田宁双目炯炯,“他跟一女的在一起,哦,还有个小娃娃。”
夏夏的面色微微泛白,不祥之感愈加浓重。
“那女的很漂亮,听说是迈信的名誉董事,姓邱。”田宁嘴角勾笑,“叶吟风倒是挺大方,跟我介绍的时候直说是他女朋友。我靠!没想到这个争强好胜的家伙最后会选个拖小油瓶的女人!”
夏夏听不下去,呼地站起身来。
“坐下坐下!”田宁嚷嚷,“没让你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夏夏勉强又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