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震宇冷不丁把两本书摔到她面前:“这是她正在看的书,听说你是她老师。你是不是等着她哪天跳楼了,你再给她陪葬?”

袁雪瞥了眼书名,都是和死亡哲学有关的,她曾经向静雯推荐过,她没动手去翻书,保持沉默。

“陈元一定告诉过你静雯得的是什么病了吧,你觉得她看这种书对治疗抑郁症有帮助?”

“我觉得你对她过于小心了。”袁雪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以为你处处提防,不让她碰触你所谓危险的东西就是为她好,其实你是在禁锢她。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丈夫,她的病不会有大的好转,只会越来越封闭…”

“够了!”龙震宇低喝一声,打断她。

袁雪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龙震宇抓着胳膊压到墙上,现在她终于看清他的脸色了,和墙壁的颜色一样白,一样冰冷。

“陈元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地计划?”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简直就像只是在喉咙里滚了一下似的,但字字句句都被袁雪捕捉清楚。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袁雪没有反抗,任由他把自己像面团一样挤在墙壁和他之间。

龙震宇笑得很冷:“我就这一个妹妹,我最关心的就是她的幸福。你那些伎俩肤浅得我看着都寒碜——告诉我,你究竟喜欢他什么?”

袁雪露出无奈的笑:“是不是只要你认定的事,就没办法改变?”

“我十七岁出来混,十九岁坐牢,二十五岁管一个帮会,我看人很少走过眼。”

好一阵沉默。

“这么说,我不承认你是不会放过我了?”袁雪笑道:“好吧,我承认,我喜欢陈元。”

龙震宇眼里有光一闪,但挟持袁雪的手明显松懈下来。

“喜欢他什么?”他颇有耐心地追问。

袁雪想了想,开始列举陈元的优点:“他对人温和友善,长得又帅,又有钱,有这些条件,足够一个女人喜欢上他了吧。”

龙震宇盯着她:“如果是那样,你该勾引我才是。他能给你的,我都给得起,说不定更多。”

袁雪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龙震宇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这一回笑得还算有点人味儿,她确信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这个混蛋找乐似乎从来不挑时候。

袁雪不打算怵他,也绽开笑颜,勇敢地回了一句:“你难度太大。”

“不试怎么知道?”

“你在挑逗我?”

“你觉得呢?”

袁雪开始觉得不好玩了:“别这样,我会乱了方寸。”

龙震宇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握了会儿,说:“脉搏跳动平静,看来我吸引不了你。告诉我为什么?”

袁雪心烦意乱:“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

袁雪和他眼神较量了会儿,笑道:“因为我要的东西你给不了。”

“你要什么?”

他的执着点燃了袁雪的怒火,她仰起脸,挑衅似的迎视龙震宇:“我要陈元的爱。”

龙震宇沉声笑起来。他放开她,踱回窗边,像在玩某个游戏:“这可真是个难题,陈元的爱已经给我妹妹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劳您操心。”

龙震宇返身,走回她面前,站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你的确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天不怕地不怕。”

他看着她,眼神仿佛无奈,笑了笑道:“我以前也的确没遇到过比你难缠的女人,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是干什么的。”

他低首,气息在她耳边擦过,语气格外温和:“别人管我们叫流氓。”

袁雪咬着牙,咯咯地笑,眉宇间有股不输给他的狠劲儿。

龙震宇盯着她的笑脸研究了数秒,才缓声问:“你笑什么?”

“很多江湖草包都会这么恐吓人。”

出人意料,龙震宇没有被惹到,他低头笑了笑:“你说得对,我以前很少这么干…大概是老了。”

他沉吟地望着袁雪,似乎在犹豫究竟要用何种方式向她下最后通牒:“如果你还想继续待在这座城市,那么,别耍花样,别在我妹夫身上下功夫。”

“否则呢?”

龙震宇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在她面庞上缓慢游走,眼里似有惋惜之意流露,片刻后又松开,口气轻描淡写:“你可以试试。”

袁雪笑得无所畏惧。

龙震宇不再与她废话,按响了桌上的电话,朝着不知道是谁的对方吩咐:“送袁**回去。”
21、

夜已深,整座城市像陷入无边的黑暗,绝望地闪着微弱的光芒。

袁雪就在这样的幽暗中来回徘徊,从逼仄的房间到狭小的阳台,反反复复。掌心的手机被捂得几近发烫,她依然没有下定决心拨电话。

终于,她走回房间,把手机抛到床上,又在暗旧的书桌前坐下,拧亮台灯,铺开白纸,提笔书写。

她的字清俊有力,然而思维却多有停滞,写了几笔便顿住,把纸张揉成一团,又展开一张,重新再来。久而久之,桌角的废纸团越来越多,她颓然搁笔,托腮凝神思索。

良久之后,她再度握笔,郑重地在纸上写下“辞职申请”四个字。

这一次,她明白自己走对了棋,思绪一下子流畅,没多久便写完。她又仔细默念了一遍措词,意思圆满,这才小心地把纸折好,找了个信封塞进去。

躺在床上,龙震宇的警告言犹在耳,如果他听说自己要离开宏泰,会不会很得意?

袁雪对着虚空发出微笑,她相信,她选择离开,并不是妥协退让,只不过是另一个开始。

袁雪把辞职信递交给吴天后,不出半日,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胡颖第一个表示惊讶:“太突然了,怎么说走就走?”略略凑近袁雪,压低嗓音:“是不是…呃…有人说了什么?”

袁雪笑而不答,胡颖一副恍然的模样,欲言又止,只顾摇头叹息。

她桌上的电话铃难得响个不停,无非是些来打听消息的同仁。

不少人都觉得袁雪的辞职很诡异,但没人会像胡颖那样把惊讶放在脸上,大多是无关痛痒地提一句,然后说些恭祝前程的贺词。袁雪也不纠正,一概含糊地敷衍着,心思有些飘摇。

当听筒里终于传出陈元柔和的声音时,袁雪久悬的心仿佛倏然坠地,踏实下来。

“听说你要走?”他的语气和平时殊无二致,但还是隐含了一丝担忧。

“嗯。”

“能告诉我真实的理由吗?”

袁雪在电话这头嫣然一笑:“你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陈元没有笑,沉默片刻,似在认真思考,最后说:“好吧,晚上我请。”

“我开玩笑的。”

“我说真的。就当是…给你饯行。”

袁雪心头无端一酸,原来他早就等着自己离开了。

“那就说定了。”她保持欢快的语调,但嗓音里的空洞很明显。

晚上,她故意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分钟到约定的名仕娱乐会所。

名仕大堂里,一对石狮子左右相对,守在人造喷泉的两边,哗哗的水流声合着钢琴优雅的伴奏声,试图给客人营造出赏心悦目的氛围来。

袁雪目不斜视地往包厢方向走,很快就被服务人员拦住,礼貌地问她有没有预约,又请教她预约者姓名。

“陈元,陈先生。”她清脆地报出名字,引得坐在大堂角落的一人仰起脸来看她。

袁雪并未留意,跟着频频婷婷的迎宾女郎往餐饮包厢的方向走。

陈元早就等候在包厢里,正百无聊赖地翻看一本杂志,袁雪唤他一声,刻意在脸上堆满轻松愉悦的笑容。

“来啦!”陈元抛掉杂志,迎了过来。

“这里环境真不错。”

袁雪环顾金碧辉煌的室内,四人座的餐桌摆在靠窗位置,放眼望出去便是繁华的街景。

“来,看看喜欢吃什么。”陈元把菜单递给她。

袁雪没接,摆手笑道:“还是你来点吧,我最怕点菜了,反正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陈元点菜时,袁雪就走到窗边看外面,远处街灯如昼,车流不息。底下的停车场里也是车来车往,随着夜幕愈深,客人也越来越多。

一辆子弹头商务车出现在袁雪视野,司机停车不似别的小车那样犹犹豫豫,哧溜一下就滑入车位,也不怕蹭到别的车子。

车刚停好,里面一下子出来七八个人,为首那个板寸头,走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样子,袁雪觉得有几分眼熟。

“在看什么?”陈元的声音近在耳畔。

“没什么。”袁雪转过身来,和他开玩笑:““来这个地方的都是名仕?”

陈元后退一步,与她保持足够安全的距离,笑笑说:“这我就不清楚了,我有张这里的贵宾卡,不过不常来。”

袁雪走回座位,服务生领单离开时,已经为他们斟上了两杯茶水。她拾杯啜了两口,清甜的滋味,甘洌可口。

“我的辞职申请还没批下来,”她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吴主任说要等你签字。”

陈元也在她对面坐下。

“为什么要走,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袁雪对他笑笑:“你不会不知道吧?”

陈元沉默了几秒:“是不是龙先生跟你说过什么?”

袁雪不置可否:“陈总,其实那天在医院,你跟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就明白自己非走不可了。”

“我没那个意思。”陈元为自己辩解着,但眉宇间难掩黯然。

袁雪摇头:“我知道你不会赶我,但我现在的处境很尴尬。我以为我可以和你,还有静雯姐好好相处,但是…这只能证明我过去的想法太简单。”

“我和静雯…我们都觉得和你相处很愉快。”

“是吗?”袁雪露出欣慰的笑意,但神色很快又陷入莫测:“可我并没有你们想得那么目的单纯。”

陈元眉心一跳,倏然看向她,袁雪眼眸里流露出来的眷恋像火一样烫了他一下,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局促地调开眼眸。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袁雪低头盯着茶杯,声线有点控制不住的颤抖:“我没有办法再坦然面对静雯姐,也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你。”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固。

良久,陈元想说些什么:“袁雪,我…”仅仅张口唤了一声,却再没有下文,他徒然紧张着。

袁雪不看他,自顾自往下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确定以后是否还有这样的表白机会。

“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你留下我那次开始,也许更早,我在电梯口看见你第一面的时候…”

陈元既想阻止袁雪说下去,内心似乎又渴望能听全她的心里话,就这样彷徨犹豫着,袁雪略带伤感的声音在包厢里穿来梭去,令他的心和脑子越来越混乱。

“你在医院守着静雯姐的场景那么恩爱,我在门口都看见了,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很妒嫉她。”

“袁雪…”

“不不,你什么也别说。”袁雪惧怕似的猛烈摇头:“我发现我…爱上了你,这让我感到非常罪恶,可又没办法控制。除了走,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解决办法。”

眼泪顺着面颊滑下,袁雪哭了,分不清是绝望还是羞愧。

一张纸巾悄然递进袁雪眼帘。

陈元心乱如麻:“对不起,袁雪,是我误导了你。”

面对一颗滚烫年轻的心,他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辩白都显得虚伪无力。

袁雪拭干泪水,抬眸看向陈元,他发现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晶亮,晃得他心慌。

“陈总…真的是误导吗?”

袁雪轻柔的反问犹如一个焦雷,在陈元耳边炸开,他眼神恍惚,却不再敢与袁雪对视。

“陈总,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陈元被动地看她。

“你爱静雯姐吗?”

“…当然。”他觉得口干舌燥。

“可我不这么认为。”

“…”

沮丧早已从袁雪脸上退去,图穷匕现,她冷不丁的亮剑令陈元措手不及。

“你跟龙静雯姐只是表面美满,实际上,你们并不像一对寻常夫妻。”

袁雪吸气,吐气,在陈元震惊的眼眸里找到冷静的自己。

“你并不爱她,至于她,不过是借着富贵强行霸占住你而已,龙静雯她,”袁雪漆黑的眼眸里沉淀着令陈元惧怕的坚定,而他根本没有能力还击,只能听她一字一句陈述完毕:“她根本没有爱你的能力。”


22、

服务生有节奏地敲门,然后端着菜盘子进来,打断了他们惊心动魄的谈话。两人漠然看着服务生把精致如画的菜肴煞费心思地摆出好看的形状,然后满意地退开。

陈元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嗓音嘶哑,用冷淡压制着烦乱。

袁雪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没什么起伏:“因为你们根本不住在一起。”

陈元持筷的手微微一颤,他颓然搁下筷子,半晌,低声问:“静雯告诉你的?”

“不是,我猜的。”袁雪不打算跟他玩迷藏:“她的卧室里没有任何你的东西。”

陈元起身,在包房里略带烦躁地踱步:“这并不表示我跟静雯不相爱。”他解释得勉强,且带有一丝倦怠。

“袁雪,不管我的婚姻是什么样的,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和旁人无关。”

“对,你们的事和旁人无关。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也根本不会在乎你过得是不是幸福。”袁雪也站起来,走向他。

陈元再次一震,眸中的冰冷褪却了大半。

袁雪停在他身旁,怅然道:“如果你的生活很幸福,刚才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宁愿烂在肚子里。可你不是。”

陈元怔怔地望着她,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你会心安理得地守着这样一份形同虚设的婚姻?”她低声呢喃:“是为了那个叫柳诗的女孩吧?”

陈元脸颊的肌肉微微一抖。

袁雪眼中流露出心疼:“你一定很爱她吧?而且现在也还爱着她。”

陈元双眸泛潮,几乎忘记自己身处何处,他忘乎所以地抓住袁雪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这个女孩,为何总能钻透他内心,他几近干涸枯竭的内心因为她的存在而重新湿润。

久远的记忆从枯井里泛滥而出,陈元的心忽然觉得痛不可抑,然而,一切都无可挽回。

当意识复苏时,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拥着袁雪,她鲜润的唇就在他眼皮底下,触手可及。

“你一直把我当成她的替身,对不对?”袁雪仰脸看他:“我不在乎,真的…没有人像你对我这么好,从来没有过。”

陈元忽然痉挛似的猛推开袁雪:“不!我不能害了你!”

袁雪不甘心:“我什么也不怕!如果你愿意抛掉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愿意抛开那些束缚住你的富贵,我可以跟你一起走,永远不离开你!”

陈元听得惊呆了,喃喃地摇头:“这不可能,太不现实了。”

袁雪眼神热烈:“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你下决心,我们一起走!”

“你不懂!”陈元痛苦地低下头:“事情没这么简单,袁雪…你太天真了。”

袁雪的双手还紧紧揪在他胸前,仿佛只要维持这样的姿势,一切就都有希望,可渐渐地,在陈元沮丧的神色中,她感觉虚幻的能量正在急速消退,她的心也跟着变凉。

她呆呆地站着,松开陈元,失望的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袁雪…”陈元眉心抽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给她拭泪,被袁雪果断地挡住。

良久,她脸上还带着泪痕,却硬是挤出一丝笑容:“我早就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重新归位后,袁雪抓起红酒瓶,往两只杯子里各注满一杯:“你不是说要为我饯行吗?”

“来!”她举杯:“我想不出为了什么干杯,但我们还是得干这一杯!”

陈元被动地持杯与她碰了一下,袁雪一扬脖,酒杯立刻见底。她喝得太急,酒液又微微涩口,放下杯子时不断咳嗽,脸也通红。

陈元把酒杯置于唇边,先小口啜,很快也仰脖喝了个精光。

酒精很好地缓解了沉闷窒息的气氛,袁雪忽然咯咯笑起来,陈元泛红的面庞上也逐渐浮起笑意,两人存心要在绝境中找乐似的。

“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五楼电梯口?”

“嗯。”袁雪点头,掰着手指掐算:“四、五、六…原来我们才认识三个月而已。”

她表情怅然:“我以为我们认识很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