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既如释重负,又替她担心。

“还没想好。”袁雪托着腮:“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历来都是这样过的。”

怜惜之色再次出现在陈元眼眸里:“会…离开这里吗?”

袁雪笑笑:“暂时没这个打算。”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说。”

袁雪瞥他一眼,重重地笑:“好!”

两人又干了一杯,这次饮下去比刚才舒润多了,陈元不记得话题怎么又会扯到柳诗身上,而他的倾诉欲前所未有的强烈。

“那时我刚进证券公司,她是我们部门新招的短期工,打杂的。没文凭,但长得漂亮,人又勤快,大家都很喜欢她。”

“原来你们一开始算同事。”袁雪插嘴:“是谁追的谁?”

陈元笑了:“我追的她。”他望望窗外,思绪仿佛沉淀进回忆:“她很善良,对我也格外照顾,那时我刚毕业不久,工作压力又大,很想有个人可以说说话。我们经常是办公室里留得最晚的两个人,久而久之,话也越来越多。她22岁生日那天,我带她去我租的房子为她庆祝生日,希望她能做我的女朋友。她流着眼泪答应了。”

袁雪默然片刻,轻笑:“她一定也很爱你吧,一个前途无量的金融精英。”

陈元自嘲地摇头:“我算什么精英,一没敏锐度二没胆识。不过你说得对,那时候我们很相爱。”

他无意识地拨弄桌上的瓶塞:“我们在一起后我就没让她继续打工,我虽然没发财,不过养两个人还是没问题的。我打算等赚够了钱就跟她结婚。”

他没继续讲下去,拨弄瓶塞的手却在加速。

“后来呢?”袁雪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专注。

陈元的表情黯淡下去:“后来,我在证券公司遇到一点麻烦,赔了不少钱…她离开了我。”

“她去哪儿了?”

瓶塞失控,滚落下桌子,陈元没有弯腰去拾,对着袁雪身后的墙画无力地笑了笑:“跟别人走了。”

袁雪神色凝重地沉默着。

“我不怪她。”陈元眼神虚空:“柳诗一直没有安全感…她也是个孤儿。”

袁雪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彼此都像被这段过去淹没。

一瓶酒很快喝光,在袁雪的央求下,陈元又要了一瓶,很快又被两人像饮料一样分着喝掉了。

结账时,陈元除了脸红外,脑子是清醒的,袁雪则彻底醉了,走路脚步打跌,如果没有陈元扶着,她根本走不出去。

“不管怎么说,”袁雪吊在陈元脖子里,口齿不清地表达:“我,我还是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陈元…我一点都不后悔…”

陈元尽量让她走得像样一点,他无心和她搭讪,只想尽快走出公众视线。但即便如此,他也没能如愿避人耳目。

龙震宇和舒展从某个包厢里谈笑风生地走出来,一眼就瞥见陈元和袁雪相拥远去的背影。他的眼眸在金色的灯光下暗了一暗,但脸上的笑容没走样。

“龙哥,有你今天这句话,小弟我就踏实了。那谁不是说了嘛,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用咱们身上挺合适啊,哈哈!”

龙震宇附和着笑了两声,舒展的车已经停在阶前,他对龙震宇一拱手:“那就这么说,回头我让人去江湾,先把活儿接起来!”

“没问题。”龙震宇颔首,看着舒展呼呼赫赫驱车扬长而去,这才和随从往停车场走。

“舒展这小子越来越张狂了!”向荣不满地嘟哝:“这么排场,根本没把龙哥放眼里!”

池源也蹙眉:“龙哥,咱们真要跟他做生意吗?且不说他的为人,我可是听说他偷偷摸摸沾着毒品哪,万一和我们扯上关系,麻烦不是大了去了!”

龙震宇朝停车场四下里环顾一圈,没有他要找的人,陈缜正把车往这边开。

“江湾那一带如今鱼龙混杂,越来越不清白,我早就想脱手,既然舒展感兴趣,就让给他去做咯。至于其他,我好像没答应他什么吧。”

池源释然:“那就好,呵呵!好不容易跟这混蛋脱了关系,现在再要黏一块儿,我比吞苍蝇还恶心!”

“不早了,都回去吧。”龙震宇吩咐完,钻进车内,池源等人答应着,目送他离开后,才各自上车。

龙震宇端坐在后座上,闭上眼睛,问:“知道去哪儿了么?”

陈缜说:“他走的长乐路,应该是送袁**回去,我看她醉得厉害——龙哥,我们上哪儿?”

“长乐路。”龙震宇轻吁了口气:“慢点儿开,给他留着点面子。”
23、

一进门,袁雪就冲进卫生间吐了个痛快,陈元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擦拭,又扶她进卧室,躺在床上。

袁雪的小窝总共不过三十多平米,唯一的卧室更是小得可怜,一张单人床,两个行李箱,另有一套窄小的书桌椅,东西倒都收拾得妥帖整齐,仿佛在预示,这里的客人随时可能离开。

吐过之后袁雪觉得整个人舒服多了,脑子也不再那么昏沉,但浑身疲倦无力。她闭着眼睛呻吟了一下,陈元收回四顾的目光:“还难受吗?”

“真正难受的是这里。”袁雪没睁眼,唇边泛着笑,指指自己心脏的部位。

她的口气很像开玩笑,陈元听了却依旧难过:“对不起。”

“这三个字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陈元哑然,过了片刻,还是低语了一句:“实在很抱歉。”

袁雪扑哧一笑,张开眼睛,见陈元还愣愣地守在床前,她抬起手腕,握住他垂着的右手。

陈元的胳膊颤了一下,但没再推开她。

“如果我在柳诗走后立刻遇见你,”袁雪慢慢地说:“我们的结果会是怎么样的?”

陈元不语,但与袁雪相握的手微微用力。

“我想,结果还是和现在一样吧。”袁雪笑道:“因为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别说了。”陈元垂下头颅,仿佛愧疚,又仿佛痛苦:“你别多想。袁雪,我只想你以后好好的。”

“好好的。”袁雪细细琢磨这三个字:“但愿吧。”可她的表情是满不在乎的。

陈元临走,袁雪又叫住他:“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不会特别通知你。”

他攀在墙上的那只手显示出他内心的矛盾纠结,袁雪的视线牢牢锁定那只白皙纤长的手,渴望他能摆脱掉束缚,回心转意。

然而,那只手最终还是从墙上落下,和他的人一起,彻底从袁雪的视野里消失。关门声相继传来,轻,然而刺耳。

袁雪仰面平躺在床上,心中充满绝望,双眸却死盯着天花板的某处,如同一个山穷水尽的赌徒,却不甘就这么承认失败。

她不记得自己躺了多久,是否曾经迷糊过去一阵,突然传入耳朵里的叩门声就像一剂强心剂,让她整个人都振作起来。

她猛地翻身下床,用力过猛,后脑勺一阵抽痛,但她全然顾不得,赤着脚,喜悦地飞奔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她就傻眼了,门外站着的并非陈元,而是龙震宇。

“不请我进去坐坐?”

袁雪愣了两秒后,出其不意地想把门关上,但龙震宇轻而易举粉碎了她的反抗,轻轻松松走进来,并在客厅唯一的沙发里坐下。

沙发半旧不新,但还算干净,扶手处有一圈白色的流苏,他用手慢慢把玩,掌心凉凉的。

“我说的话,你果然不听,是么?”

袁雪倚墙站着,倔犟地笑:“你终于有理由杀我了。“

“你就这么想死?”

“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却得不到,这么失败的人生,活着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龙震宇微笑:“原来你和别的女孩没什么分别,我原以为你会现实一点,想不到也有这种傻念头。”

“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

“爱情?”龙震宇笑得更深:“我是不懂。我也不信陈元能懂。”

“他比你明白。”袁雪傲然为陈元辩解:“只是身不由己。”

“是么?”龙震宇的眼眸有点冷:“陈元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袁雪犀利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他没动心?”

龙震宇微昂起头,像在看她笑话:“哦?你怎么证明?”

“我是没法证明,因为他不会说——他怕你。”

龙震宇轻笑。

“这就是你稳操胜券的筹码吧?”袁雪盯着他,恨恨道:“你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幸福。”

“我妹妹幸福就够了。”龙震宇收住笑,神色变得漠然。

袁雪紧咬嘴唇:“你不可能锁住他一辈子的。”

龙震宇站起来,不打算再跟她废话:“听说你辞职了,这很好。我给你三天,三天后你离开这里,不必再回来。”

“我只是辞职而已,没说要离开这里。”袁雪眼眸闪亮,像只随时准备出击的母豹子。

龙震宇朝她踱过来:“我没见过比你更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袁雪放肆地朝他笑:“知道一个游戏怎么玩最有趣吗?就是你把所有规则都抛开,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那种感觉,”她闭上眼睛:“像蹦极。而且不知道脚上有没有套安全带。”

龙震宇捏住她下巴,仔细观察了很久:“如果你实在想留下来…”

“你会杀了我?”她轻蔑地笑。

“不,我可以提供另一条路给你走。”他表情陷入沉思,像在认真思索。

袁雪不相信他会有什么好主意,但还是问:“什么?”

“你…做我的女人。”他一字一顿地说。

袁雪先愕然,继而咯咯地笑:“你的提议真有趣,我留下是为了陈元,结果却要做你的女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龙震宇松开她,心平气和:“你有非留不可的决心,即使我让你走,你还是会偷偷摸摸回来。我现在案底清白,不想为任何人脏了手。”

袁雪的笑意慢慢收敛,她开始相信龙震宇是在说正经的了。

“而且我说过,在眼皮子底下的事要比背着我好控制得多,既然你非留下来不可,那么,留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最安全。”

“这真是…太荒谬了!”

“是有点,但站在我的立场,你不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你如愿以偿留下来,可以和陈元朝夕相处,但你们之间绝对不会再发生什么。”

袁雪仰头望向他:“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很冷血,现在才发现,你不止冷血,而且恶毒。”

“怎么样?考虑一下。”龙震宇浅笑吟吟,对她的评论毫不在意。

“这不可能!”

“那么,你最好打包行李赶紧离开。”

他走到门边,又回身提醒:“你只有三天时间,希望不要错过!”24、

三天后,袁雪依然去宏泰上班。她的辞职申请已经批准并发了下来,但按规定,她还可以有一个月的交接期,吴天曾问过她意见,她表示愿意留下来再待一个月。

她对龙震宇的警告置若罔闻,如果老老实实照做了,她就不是袁雪了。

龙震宇给她的三天期限似乎只是他私下里要求袁雪的,连陈元都未被告知。这三天时间里,也没有任何来自龙震宇方面的敦促或威胁。

第四天一早,袁雪起床,洗漱,吃完早点,穿戴整齐后准备去上班。

一拉开门,陈缜和池源迅捷地闪身进来。

“不好意思,袁**,龙哥让我们来送你。”

袁雪抗议:“我没说过要走!”

她说话的当口,池源已经步入卧室,将行李箱打开,又拉开衣柜,麻溜地把她各色衣服扔进箱子里。

袁雪要赶过去阻拦,被陈缜拽住,她怒火中烧:“你们这是强行入室,我可以去告你们!”

陈缜非常礼貌:“对不起,袁**,我们职责所在。”

不过五六分钟的时间,池源已经提着两只箱子返回客厅:“东西都在这儿了,走吧。”

陈缜手上略加施力,强推袁雪出去:“只要你离开,我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身后是池源果断关门的砰然声。

走楼梯时,迎面遇见一个买菜归来的老太,看到气势汹汹下来的仨人,赶忙让至一边,目光惊疑不定。

袁雪刚想张口,就被陈缜拖着胳膊火速“押解”下去。

池源的车已经停在楼下,他把两件行李装进后备箱,随即跳进驾驶座,陈缜早在他发动车子之前把袁雪塞进了后车座。

袁雪面色铁青,不再说话,她明白跟这俩人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车子打了两个弯后驶出小区,汇入滚滚车流。

“我们现在送你去火车站。”陈缜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你可以选择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我哪儿都不会去!”袁雪恨恨地回。

陈缜好像没听见:“车票我会帮你买,到火车站大约需要三十分钟,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去哪里。”

交待完毕,陈缜便不再跟她说话,车里的气氛凝结得象块冰。只能听到车窗外呼呼的风声和轮子飞速滚动的声音。

上高架后没多久,袁雪蓦地开口:“停车!我要回去!”

池源哼笑一声,反而踩油门加速。陈缜也回眸瞥她一眼,神情仿佛在欣赏一个弱智。

“我叫你们停车!”袁雪愠怒地瞪着陈缜,咬牙切齿地说:“我要见龙震宇!”

陈缜眼眸中神色变幻,似在迟疑。

袁雪仰面,冷然道:“麻烦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我想见他——我改变主意了。”

陈缜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有七八秒,手才慢慢伸向兜里。

和龙震宇通完电话后,陈缜扬声吩咐池源:“前面出口下,回去!”

龙震宇的办公室门大敞着,他和上次一样杵立在窗前,沙发上还坐了几人,长治也在内。

看见袁雪进来,长治的眼眸亮了一亮,但袁雪根本没看他,她双目雪亮,里面盛着愤怒和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龙震宇似乎刚接完电话,面向窗外沉思着,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龙哥,袁**来了。”陈缜提醒站得如雕塑似的龙震宇。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示意沙发上那几位:“你们都出去吧。”

长治最后一个走出去,回身略带不安地扫了袁雪一眼,替他们把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袁雪和龙震宇两人。

龙震宇坐在沙发扶手上,刚好面向袁雪,他神态轻松,等着袁雪先开口。

袁雪匀了口气:“你上次说的条件还有效吗?”

龙震宇耸了耸肩。

“我不想离开这里,你的条件…我都答应。”

她说话时,语气有点抖。龙震宇察觉了,他不急着表态,把手机放在掌心翻来覆去把玩:“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回心转意了?”

袁雪冰着脸不语。

“陈元的魅力就这么大,大到…你不惜牺牲自己也要…”

“你别乱猜了!”袁雪近乎粗鲁地打断他,横眉怒目:“我谁也不为,只为我自己!”

龙震宇停止把玩手机,仔细凝视她,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然而,他顷刻间就笑起来,笑声听上去愉悦。

他起身,朝袁雪走过去,手指勾起她下巴,袁雪晶亮的眼眸终于与他相对。

“你果然是个狠心的女人。”他没头没脑地评价了一句。

袁雪看到笑意在龙震宇脸上弥漫,而他的气息也越来越迫近。在思绪恍惚之间,袁雪依稀觉得他笑起来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凶恶。

然后,龙震宇俯首,狠狠吻住了她。

龙震宇亲自送袁雪下楼:“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我结束手上的事会尽早过去。”

“回鹤鸣山庄?”袁雪脱口便问。

“不是。”龙震宇望着她的眼里满是看笑话的神色。

袁雪顿觉难堪,掩饰地转口:“那我该去哪??你市区的公寓?”

“也不是。”龙震宇这回正经了一些:“我另外给你安排了一处地方。”

“哦。”袁雪淡淡笑了笑,似乎不屑。

“怎么,你不喜欢?”

“我有资格不喜欢吗?”袁雪笑着反问:“我是在想,难怪现在有钱人这么热衷做地产开发,狡兔何止三窟,可以随心所欲地养女人。”

龙震宇没有对她的尖刻针锋相对,仅仅大度地笑了笑,他是获胜方,完全可以容忍失败者的小心眼。

车子还是刚才那辆把袁雪劫持来的车子,她的两只行李箱还在车上,司机依然是池源,但袁雪的身份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袁**,刚才的事,你别多心。”池源有些别扭地向袁雪打招呼。